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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应该很高兴(四)

时间:2024/1/21 作者: 强生 热度: 40177
  回到单位后上班不久,我就被人事科长叫去谈话,说局里决定开设一个新的服务项目,领导打算先派我到省城参加为期半个月的培训。时间紧迫,下班回到宿舍,就得着手准备动身的行装,边想着这个从未接触过的课题,噢,还得写信告诉怡伟;离开母校已将近三年,也不知道它现在变成怎样了。

  列车缓缓起动,把小城熟稔的痕迹一点点地抛向后头,又慢慢地开始加快速度,接连驶过几块格状的田野,初升的阳光散射到湖面上,湖面顿时如碎金闪动,光线似箭般直刺人眼;我稍稍探出窗外,只见旁边的轨道犹如两条钢线,急速地向前伸展;路边那些平时只是静静伫立的树木草丛,此刻却象赋予了生命活力一般争先恐后地从眼前滑过;列车有时驶至铁桥上,便响起一连串空洞沉闷的回音,给昏昏欲睡的乘客们些许醒意——这条江南水乡的铁路干线把广袤的原野从中割裂了开来,造成了一种秀丽间的忙碌。

  我依照报名单上的地址找到一个位于城市北边的住宅区,不禁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这儿看起来倒象个疗养院。继续沿着两边种满了垂头弯腰的杨柳的通道转了几个圈,抬头才在一幢路边的楼群表面上看到几个直立的“***培训中心”的红色字样,如果没有这个标记,显然它与住宅区内的其它建筑物并无二致。前边小院落似地筑起了一圈围墙,用来证明它用途的特殊性和独立性。正中是出入口,我进去报了到,接着安排住处,两人一间,三室一厅的套间,已经有几个人先到了,正在整理床位,自己的同室显然还没来。对面房间有位上身穿闪光蓝色条纹尖领T恤的小伙子,下边是一条运动短裤,头发象刚下水洗过似的,根根清晰发亮地朝四面八方直竖,显得精神十足,他边低头收拾东西还不停地哼着曲调,脖颈里一圈细细的金链子随着他动作幅度的大小款款摆动,我在房门口站了会,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你好,哪儿来的?”

  那个人抬起头,冷冷地瞅了我一眼,没有吱声,我自觉没趣,正要走开,他内侧的那位室友却发话叫住我,

  “快进来坐,哎,你是东江的吧?”

  我惊诧地看看他,

  “我也是刚从报名册上看的,你们地区总共就来了两个人,还有一个还没有来,他的床位就在那儿,”他指指我隔壁的房间,

  “我叫李富荣,松阳的,他叫杨扬,”旁边的冷男看看我,

  “我们都属于曲山的。”

  我猜测着那位同乡的模样,但愿他能让自己多生出几分亲近的热望,不然,在这异乡之地,如何打发这为数不算短的时日。

  中午大家一齐出门去食堂吃饭,几位年轻男士轮流到盥洗室的大型方镜前搔首弄姿地梳理一番,我看见镜中自己的衣衫暗淡,鼻子顶端的疙瘩又微微发红,颇有些自惭形秽之感。几个人鱼贯走出门,互相瞧瞧从对面房间和楼梯上涌现的人群,默默地跟随前边的人走。食堂就在隔壁单元,独立占据着一套住宅,进门时,几只热气腾腾的白色菜桶已经高高地摆上了桌面,一位身材矮小的女孩子正帮助师傅们忙碌地打菜,边和周围几个教师模样的人谈笑自若,显得很熟络。我猜测她的身分,老师?太年轻了,不象;职员?更不对了;学生?好象也没有这么简单,她似乎应该具备某种特殊背景,有着良好的发展前途之类。后来我接手新工作后,经常要到省局出差,对口办事的办公室里便有她的身影,比起其他几位工作人员,她要热情得多,好几次我赶时间回去,都是她先替我利索干完活,而跟其他省局的人打交道时对方则多少透露出俯尊屈就的意味,很象那些名人面对众多崇拜者玩弄的手腕——既要显得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又要毫不假辞色。

  地区同乡直到下午才来,一见面,我不禁大失所望,对方瘦削的身体,一付大大的黑框眼镜,嘴唇边满抹胡子,皮肤黝黑,这种黑更是与生俱来的、根深蒂固的,而不是那些经历了夏天曝晒的临时性的、很快可以去除的黑,他与人谈话时眼珠瞪得老大还骨碌骨碌地转,分明是个奸诈之徒。我心里这样想着,言行上不免流露出明显的冷落来,同乡起先被弄得莫名其妙,其他人大概没有类似的感觉,照样正常地与他聊天。下午中心安排自由活动,有几个人出去逛街购物,剩下的人一块拉着我去附近“转转”。

  走出住宅,几个人顿时汇入城市的大马路之中,大家旁若无人地横过马路,立即招来一阵急促的车铃声,几个票贩子模样的人站在对面冷冷地瞧着人群走过来,似乎在掂量油水的多寡和有无,不过最终并没有过来搭讪。几个人走入一家商场,东瞧西瞧各种大同小异的物品,又哄地出来,走向一所大型停车棚——前边围着一大圈人,不知道在观望什么,大伙好奇地走拢去,原来是个旱冰场,里面有个人大概是新手,刚绑好鞋带站起身,就摔了个仰八叉,引来大家的一阵哄笑——直逛到天色渐暗,几个人才慢慢地踱回去。

  走近小院前,可以看到人们进进出出的密度比上午报到时明显增加了,上楼走进房间,我发现那位同室已经来了,他年纪大约三十来岁,留着正流行的中分式发型,伺候得浓密且自然有序,身上的那件黑底绿色条纹的T恤与他的神情气度相得益彰。我觉得他的举止打扮无一不恰到好处,自己只能徒劳地企羡,心里想象着这件衣服穿上自己身体后的模样,如何趁有空上街也买它一件。

  “你好,”对方招呼我,然而更出人意料的事还在后头,晚上熄灯后,对方突然开始跟我滔滔不绝地谈起了年轻时的理想、希望,叹息说现在虽小有成就,当着分局的部门主任,总觉得工作毫无意义,混日子罢了,我被这番突如其来的推心置腹弄昏了头,虽然嘴里很少说话,内心却着实为对方这种毫无顾忌的行为感动,盘算着如何才能相应地对待,同时又暗暗感叹人们在冠冕的外表下掩盖了多少的缺憾和不如意呵!

  第二天正式开课,先由中心主任介绍具体的课程安排,然后是几位教师的亮相。有一位看起来面熟得很,感觉是原来母校里任教的,还有几个则已经在省局部门里工作,其中有位身材高挑、姿态潇洒的年青人略显羞涩,众人不时发出阵阵哄笑,他举手投足间却表露出在大城市浸润多年后特有的优雅。众人里大多都参加过类似的培训,对接下去上的课很熟,我问邻近的几位,只有少数几个跟自己一样是头一次接触,讲课的老师也并不按部就班地细细讲述,听着困惑得很。

  经过那夜的谈话,我总在盼望和室友建立起一种不同与众的、能够符合当时氛围的亲密关系,眼瞅着他颇得人缘,经常和一群人扎堆聊天,又跟教师们交流代表性的问题,俨然参加培训这批人的领袖,却不找机会来迁就我的意愿。慢慢地我才发现自己错了:对方那天晚上的即兴倾诉,并不表示自己有多大吸引力,可以赢得对方特别的青睐,他当时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对象罢了,而不管对方身分如何,值不值得掏心,换作这些年轻人中的任何一位,他大概都会如此这般地说上一大通。或许正是陌生激发他诉说的冲动,因为地域的疏远,难得的邂逅,生活环境的相对隔绝,使他日泄露天机,导致全局被动的概率大大降低,没有了后顾之忧。

  地区同乡渐渐认定我在有意轻视他,便在尽可能的场合对我进行反唇相讥,有一次晚饭后,大家一块打扑克,两人拌嘴差点打起来。学习过了五天后,中心放假一天,大家趁机四出游玩,我想起来时记挂的母校,正好趁现在去看看。

  还是一样的公交车号,一样的站名,那条臭水沟依旧倒满垃圾,连站牌边的那家小店都面目依稀,时间仿佛从来就没有流逝过,还停留在几年前的某个上午,我和几位同学从外边回来,下车后谈笑着转弯过角地前行。拐入小巷,声音顿时清静了许多,从前那么多次走过,我都没感到有这么静,它似乎充满了前途黯淡、凄凉的意味。走出小巷,远远就可以看见牌坊般的校门,面前的水泥路上空空荡荡,路的东端通向几个村落,最后止于江边。

  傍晚,每隔几天,我就会和“老油条”他们三四个人兴冲冲地奔向村子边的那家小店,买一瓶啤酒(有钱的话便多买几瓶),二三包花生米,然后几个人轮流吃喝着慢慢踱回来。香烟也是那会儿学会的,起先几个抽烟的会人手分一支,后来便怂恿大家合伙买,买来后每个人分几支,因为钱不够。我有时会躲在蚊帐里抽,熏得差点晕过去,这时候真觉得日子过得也蛮好的。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几个人照旧出去买酒喝,只听见道路两旁呜呜呜的哭声一片,那是分手在即的情侣们在伤心,大家觉得滑稽透顶,不禁哈哈大笑。当时正是那位身材高大的台湾歌星一把火烧红全国人民热情的时候,许多女孩子都纷纷发誓非他不嫁,我也特意从同乡那里换来了WALKMAN,然后别在腰上,沿着江边骑了个大圈,把一盒磁带反来复去听了好几遍。公路上众多车辆从身边呼啸而过,迷蒙的天色则象在强化歌手臆造的怅惘。

  走进校门,想先去传达室登记,顺便找老头聊聊,

  “HELLO,HOWDOYOUDO?”

  我猛地转过头,

  “建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么,经常来的,哪象你,你今天是第一次回校?”

  “嗯……”

  “给,抽烟,”

  “哎,听说你混得不错,现在在干什么工作,当领导了吗?”

  “还不是跟你一样,办事员呗。”

  “真的?别人可说你在那个地方神通广大,得意得很。”

  “不就是个助理吗,唉,净说这些无聊的事干什么,咱们喝酒去。”

  “我还没进去……”

  “有什么好看的,跟以前一样,在上课呢。走走,我有个主意,咱们去章老师家撮一顿怎么样,他们家就在附近的采荷新村,走过去很快到的。”

  “那,怎么好意思,怪难为情的。”

  “这有什么,他人挺好的,我时常去玩,大家朋友么。”

  寝室里的人叫他“老油条”,一方面因为他形体上长得直削,缺少曲线变化,记得学校刚教交谊舞那会儿,他怎么跳都看着生硬,晚上,他一拎收录机,大摇大摆地准备出门,我好奇地问他干啥去,他一本正经地说:“搂抱的感觉真好呀,为了日后多搂几个女孩子,我打算从今天开始苦练基本功。”说完,把手一挥,开门走出去,差点没让我笑死;另一方面主要是因为他念书前给企业当过几年的供销员,处事随和圆滑,这使他在我们这班呆青面前显得格外有见地。寝室里的那些对外项目,比如外出安排等,大家后来统统交给他打理,遇到需要公议的问题,只要他开言,大家往往都觉得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可他却实实在在是个流!氓!寝室里的第一套黄色图片就是他引进的,随身的公文包内随时放着避孕工具,(这是某个冒失鬼无意间发现的,还抖露给大家看,哈哈!)天知道他在众人眼皮之外的空间里到底干了些什么。其实我觉得他的最可爱之处在于坦率,有时候同学们恶意唤他“老流氓”,他总是嘿嘿嘿地傻笑,显得无限得意。

  “张冯奇现在好吗,他在哪里上班?”

  “可能还在证券公司吧?我也好久没有碰到他了——记得国力和谢云英那一对么,吹了!”

  “吹啦?当初毕业的时候国力在我们面前可是信誓旦旦,意志坚定的!”

  “这哪能当真呀,两头三地的总不方便,这可是个实际问题。”

  “……谢云英又该哭鼻子了,她多喜欢他呀。”

  新村整齐重叠的单元楼已矗立眼前,两人小心地看看左右,候几辆车驶过,快速穿过马路,正式进入新村的地域。一楼的人家都用半弧形围墙与外界隔开,上头铸入一排尖刺铁栏作为防盗之用,可以看到里面种满了花草树木,再往内走,出现一个商场,前边是一大片绿化区,中间是池塘,旁边有个亭子,三四个小男孩正在绿地上跑来跑去踢足球。

  走上四楼,应门的正是章老师,

  “哎呀,强生,稀客呀,来来,建明,快进来。”

  “章老师好。”

  他家属于典型的城区工薪住房,局促而琳琅满目,透露出主人家不甘于平凡,渴望向来人充分展示自我的意图,却缺乏明确的指向。走进第二间开辟为客厅的房间时,我差点碰到转角处凸出的一个鱼缸,赶忙让开,三人分坐到几张花格子布沙发上,主人殷勤地泡出茶来,又拿来烟递给两人,自己也叼出一根,点上,烟雾渐渐上升相互缠绕交织在一起,似乎推动着亲密情绪的产生。

  “强生,用不着拘束,大家到我这里来都挺随便的,你瞧建明,他……”

  他突然一呛一顿地笑起来,建明也应和似地笑着站起身来拿烟,

  “什么,你经常来吗?”

  “我么,是这里的常客了,每个月约莫来那么二三趟,”

  “干吗来这么多,有什么事吧?”

  “嘿嘿嘿,当然,我正在申请调动。”

  “真的假的?”

  吃过饭,我们告别章老师,向车站方向走着,建明的意思是想立刻乘火车回去,我跟随他直到立交桥上,他夹着公文包,扬起一只手向我挥挥示意,转眼消失在天桥的拐角处。

  我想起当初刚被录取那年,自己身上穿着那件父亲买的作为礼物之一的灰色尼龙外套,怀着对未知空间的猜测和向往,为将在省城实实在在地参与其中生活数年而激动,而从前每次的印象更象一个匆匆的过客,无缘嘹解到城市的具体内幕。走出检票口,左右两排来接客的人群探监似的被阻隔在铁栅栏外,两手高举写着特别名称的标牌,以方便来客找到;众多导游、小旅馆拉客的妇女拚命张开嗓门叫唤,挡住客人们的去路。老油条瘦高的身影其中显得格外突兀,他亲热地拿过我这位同乡又将是同专业人的行李,顾不得再等几个其他未到的人,便招呼司机开车。

  汽车驶入街道,又拐上立交桥,又转入街道,我知道,它正向某个确定的地方前进,而这种确定,汽车在每个岔路口的毫不迟疑的选择,都是对我原来想象的其它可能性的无情剥夺。汽车渐渐深入,同时又仿佛象征着我渴欲探索的心情。首先被学校录取的那位高中同学,从布告牌上看到我的名字,连蹦带跳地跑来找我,两人见面的刹那,我发现他的眼神里有瞬时的呆滞,仿佛疾驰的激情因为在目标前的突然停顿,使他未能及时调整过来。送子女来的家长们走进走出地忙碌着,迎头碰见陌生人,就互相交换微笑的神情,其中包含了一丝甜密的默契。后来,校园的草木楼房、师生面目才脱离朦胧的概况,照片显影一般在我的脑海中清晰起来,有了既定的方位和个性趋向。

  每月一次,我都要走进火车站附近那幢俨然近世纪风格的、临时征用充当邮局的庞大建筑物,支取汇款,以维持购买磁带、书籍和日常物品的用途,吃饭只占其中极小的一部分,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省吃食费用,我经常只从食堂买几毛钱一个的肉包子,以代替相对奢侈的饭菜,还自我安慰称“价廉物美”,寝室里的其他同学纷纷仿效之,由于数量有限,下课铃一响,就不得不迅速以短跑冲刺的速度快奔下楼,这时,整个楼群便会响起隆重的通通跑步声,如果运气好,就可以排到队伍的前几名,其他同学来得迟的,担心买不到,纷纷直叫:

  “强生,给我买五个,”

  “强生,我十个,”

  “我二十。”

  其中偶尔夹杂着几阵女声的呼唤,食堂人员辛苦工作堆积起的数量可观的包子经不起这番野蛮的折腾,很快便告罄。

  即便如此,因为有时候在衣服等其他方面的开销过大,还会出现超支的情形。有一次,父亲大概出差去了,迟迟未见汇款抵达,无奈之下,我只好写信给乡村的姑姑,却没有仔细考虑她会如何将这笔生活费交给自己,结果她们合家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由已经嫁到另外一个村子的大表姐亲自将钱送来,可怜的大表姐匆匆抛下手中的农活,辗转赶来从未来过的省城,在车站附近东问西问,周旋了大半天,找不到具体的位置,只得怏怏而归。父亲回来后得知此事,一面怪我不懂事,一面数落我用度太费,我也觉得自己简直是作孽。

  毕业离校那天晚上,女生们围着一次次送学生们去车站的校车呜呜地哭个不停,随后她们自己也成为伤心的对象,与众人洒泪而别,我起先还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后来不耐烦,便回寝室去睡觉,半夜,等我和那位高中同学走下楼来乘车时,车边已经没有同班同学的身影,大概都走光了吧?爬进座位,我才感到如此的疲惫,再也站不起来似的。侧前方建筑工地里通宵散发明亮光芒的钨灯,无意间充当了这一过程的看客。

  回到培训中心,感觉气氛紧张了许多,老师们声称必须考试合格方能通过,学友们不敢怠慢,纷纷收拾起偷玩的心思,抓紧准备功课。有时候晚上,大家围坐在几张方桌四周,埋头静静看书,可以清晰听见盥洗室里的水龙头没有关严发出的“嘶嘶”的淌水声。其间,我抽空去街上买了件T恤,蓝底黄色细横条纹,白色的翻领,与室友那件品种类似,色彩鲜亮了不少,我却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和它的内涵丰富相比,自己的这件显得幼稚和冲动。转眼考试已过,我既没有增进与同室的友谊,也没有和那位地区同乡和解,大家打点行装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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