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风流韵事写人生
蔡昌旭
一
太阳刚落下,西边天空染红的时候,我母亲扶着炉台站在那儿悟着隆起的肚子,豆大的汗珠从她脸上流下来,她喊大姐:玉琴快去叫王婶来。
大姐见母亲脸色苍白,执掌不住身体,跑了出去。
王婶推门进来,见我母亲躺在炕上,满头大汗,她摸摸母亲的腹部说:这孩子难产。
王婶是日本国籍人,她当过妇产科大夫,日本战败后留在中国。平日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都叫她日本大夫。她生拉硬拽,把我从母体里拽出来。王婶又叫站在墙犄角哆哆嗦嗦的大姐端盆凉水,大姐端来一盆凉水。
王婶说:这孩子草迷,她左拍一下右拍一下,我哇的一声哭了,就到这个入世间。
当我踏进这个社会大舞台时,刚要轻歌曼舞,麦克风线拌倒我,摔下舞台。也许是我从母胎只不该来到入世间,就是活着父母也要把我送给人。父亲每月只挣四十二块两毛钱,家里兄弟姊妹八个,我排行是老八,这使我想起老九不能走,老八得走。现在老八又是发,其实我没发,也没乞讨而是在贫穷和富裕中间生活,每月工资可怜,每晚我坐在桌前独自喝上二两小酒,哼上几句纤夫的爱、小白杨,有一天我喝醉了,我觉得满世界都在转,旋转的世界,把我摔倒了。
家里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父亲总是盼我们吃饭时少吃点,掉在桌子上的大楂子粥饭粒儿他都拣起来,饭碗舔得不比刷的干净,就是刷锅的水,母亲也要让我们喝下去,舍不得扔。
我出生家里为家里增加了负担,也给社会带来多余的人,奔波在求生存的路上,探寻人生之路,每次都失败而告终。我父亲说我不该出生,他说那个日本大夫不该把我救活,活了也没用多喝几碗粥。
日本大夫笑了笑说:人总该活的,活着也能创造生活。
父亲看她一眼,低下头:创造什么生活?还不是多一张嘴。
二哥上学放学路过她家门口,她总喊二哥小名:文忠进来。她拉住我二哥的手,把饼干糖果塞给二哥,二哥不要,她说傻孩子,这好吃,你尝尝。她给二哥塞嘴里,二哥吃完了香甜的饼干糖果吧嗒吧嗒嘴,嘴还有香味。她看二哥吃得很香,又问好吃吗?二哥点点头,她拉过二哥的手,把几块饼干糖果放二哥书兜里,吃吧,吃完再回家。她总给二哥好吃的,二哥去她家玩的次数也多了,因为她女儿和我二哥是同学,她相中我二哥了,我出生她当然全力以赴。
二
母亲做饭背着我,去菜园子拔草,拣煤核也背着我,我在母亲的背上不停地手舞足蹈,母亲怕我冷,把被给我掖了掖,不一会儿我又踹开,母亲说这孩子不老实,总是手挠脚踢的。父亲看母亲背我,脸上有点不乐呵:背他干啥?放在炕上不行,哭还能哭死咋的,这都是讨帐的,这辈子没德,养这些白吃,吃死我就好了!父亲骂归骂他还是把我从母亲背上抱下来,我在父亲怀里没呆上十分钟就哇哇的哭了,父亲拍我几下,这孽障,就是哭。
母亲从父亲手接过我,把奶头塞进我嘴里,我吸允着母亲的乳汁。我 8岁那年还吃奶,我趴在母亲怀里时,父亲看见就说:这孩子没出息还吃奶,别给他吃。父亲拿来猪苦胆让母亲抹在奶头上,我吃了奶时苦,才不吃了。父亲整天愁眉不展,脸上没有笑容,因为他答应把我送给他班上有个没孩子的人,大哥不同意,那时大哥已经结婚。大哥的婚姻是爷爷给订的娃娃亲,大哥已有两个孩子,他在铁路工务段当临时工,没事儿时他爱演戏看剧,他没钱买票,就帮助戏班子干活,抬送剧团的道具箱子,给演员端茶送水,这样他就能看剧。后来大哥写个独幕话剧参加铁路局汇演还得了奖。父亲骂他:不务正业。大哥没敢吱声,父亲骂他,他从来不犟嘴,父亲打他,他脱了衣服跪在地上让父亲打。大哥孝敬,无论在家还是在外边,左邻右舍也都说大哥这人好,孝敬父母,说话总是点头哈腰的,所以他在家里说话有威力。
父亲听了大哥的话,没把我送个人,那时我家住在草原城市,早晨太阳刚冒红父亲就去菜园子铲地锄草,施肥背垄,晚饭后他也去菜原子,家里的青菜不用花钱买,左邻右舍的叔叔大婶也来拔几棵葱、蒜、香菜、小白菜,秋天起土豆大头菜,冬天够吃,有时父亲班上的人还来我们家背点土豆,拎几棵酸菜,有一次高个子的王叔拎一串卜留克咸菜,扔下一块钱就走,父亲追了出去,又给他揣兜里,父亲说:我再穷也不差你这一块钱。
王叔笑着说:李主任你是不是不让我再来取菜了。
不来就不来,钱你拿回去!父亲转身进了屋。
王叔微微一笑:这主任可真是的,拎着咸菜走了。
父亲班上的人来取菜时总说:李主任家是储藏菜的地方,想吃就来拿。
父亲说:对,想吃就来。
母亲背着我每天去机务段拣煤核,这样家里就不用买烧的了,省下钱来补偿一下家里的生活。
三
我上班之后才知道生活是艰辛的,当我走进一种人与人争斗的生活中,被人痛击的时候,我才觉得父亲当时的那种生活也是这样的,也许父亲没象我这样受到困苦或许他比我受的多,但他是个坚强的人,我本身生下来就是多余的人,每走一步都摔跟头,有时刷得头破血流。我总乘末班车来,刚上中学“文大”开始,毕业上山下乡,好容易从乡下熬出来,又进了大集体单位,没赶上“铁饭碗”端着“泥饭碗”还整天的明争暗斗,有时我想笑,想骂,骂谁呢?不知道,好在现在自由了,自己谋生,第一次做买卖赔了五百多块钱,丢了一件皮甲克。妻子闷闷不乐地没给好脸儿,还是干点别的吧,别把我们娘俩赔上。她把一碗剩饭搡在我面前,我抬头看她有眼,瞅啥?这就不错了,饭里还放鸡蛋炒的,她嘛哒我一眼。吃饭也噎嗓子疼,难咽呀。
父亲听说铁路要调一批工人到大兴安岭支援,大兴安岭开发建设,他自愿报名去,工友们说;那里天太冷。母亲也听说哪儿还能冻死人,父亲眼珠子一瞪,没听说人还能冻死。他把烟斗使劲往炕沿磕磕,反正要求干部报名,咱就得去。母亲没吱声,她牵着我的手走了。我们家老小开始向大兴安岭,又叫沟里搬迁,只有大姐在城市里,大姐那时结婚了,有了孩子,姐夫在一家公私合营的帐篷厂当裁缝。姐姐在厂里蹬缝纫机,沟里没有中学,二哥在姐姐家读书,三哥在边城读高中,父亲在铁路给水所当主任。父亲当主任,每天除了上班外还是开荒种地,种的地也多了家里菜吃不完,父亲每天上班都拔带内菜带给班上的人。父亲还在给水所院里种花,那五颜六色的花儿开在给水所院里,好象个大花园似的,招来了蜂蝶飞来飞去,夏天工人们坐在院里喝水乘凉,欣赏再花儿。父亲和工友用锯沫子代替燃料。这儿的锯沫子多,因为林业局整天开大锯,有大电锯,还有二人台手工锯。一列列的大木头运往山外,家里烧柴也不用花钱,上山捞一根站干用锯锯了,斧子劈劈就可以烧,外面寒风刺骨,屋里暖融融的都穿不了棉袄。父亲和工友们用锯沫子代替燃料,在这沟里沟外成为新闻。谁也没想到这成果,给父亲带来了机遇,父亲升为给段副段长,也给父亲带来了终身遗憾和痛苦。父亲的脚下,下脚绊的人的人多了,父亲并不知道,他当官儿本来要在官位上继续往上升,他还是隔三差五的到给水所去,他进给水所的院,操起扫帚扫院子,擦水泵,刷水鹤,他擦的机器铜铁分明。父亲那天哦:锯沫子虽然没煤好烧,大伙儿还得多拉点,不拉烧的没了咋办?这话说出来别人不乐呵,你当头了不去拉,让我们去拉,死冷寒天的谁愿意去拉,嫉妒之火就要燃烧起来,背后的脚绊早伸了出来,随时随地把父亲拌倒,摔得父亲头破血流时有人乐了,这人太能干了,升了官儿还要干,还想往高处爬。
父亲每天起得很早,冬天天没发亮父亲就拉着推车走了,母亲做好饭,父亲才回来,还说:起晚了才拉了三车锯沫子。母亲说别拼命了,少拉两趟锯沫子没事儿。吃完饭父亲叼着小烟斗上班了。
这荣誉是你一个人的吗?人人有份儿,你去介绍经验,你升了官儿,走着瞧。上边来人说父亲骄傲,还告诉他;不准乱说乱动,荣誉哪有你的份儿,年是什么人?“四类分子”,父亲说他不是,他18岁跟八路军在一块儿,他当过兵,又为八路军看过粮库,八路军同国民党打仗时,他给八路军送军粮,后来他参加了护路军。其实父亲当时真傻,要是现在该疏通关系就应该疏通疏通关系,该摆平的就摆平,也没什么事了,他非常的倔强,认死理,吃亏上当了,还觉得自己实在。我在单位也曾辉煌过,但后来一想没用,当你辉煌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挑你的毛病,你左右不了,此时只要激流永退,这才是对的,我刚进公司时经理对我说;好好干,年轻人有前途,我干了,拼命的干,每天起早贪黑地干,妻子气势汹汹地说;这旅店不开业,饭店不开门,我在外面蹲了大半宿。还是女儿给我开开门,进了屋。妻子用眼珠子瞪我足足有五分钟,扭过脸去,任我怎么亲昵她就是不理我,那时我多难受,又一想干工作就是这样,我安慰妻子,劝妻子,妻子说;没意思。
父亲说他没啥交代的,公安、工作组说他不老实,还要监督改造。后来父亲单位的人外调几次也没有结果。有人证明父亲当过兵是八路军,有人说不知道。就连父亲家里的亲属也不敢打证言,他们认为父亲根本没在家里呆几年,有的以为父亲犯了罪,别受父亲的株连,躲得远远的,父亲成分不好,这是真的,父亲家里有地有马车,爷爷活着时没有雇工,父亲离家出走,爷爷把家产处理了,爷爷领着姑姑和我母亲进了县城,开了个小铺。说不清楚,家里的人就要受株连。三哥高中毕业找不到工作,二姐,三姐又患病治疗不及时相续去世。四哥双目失明,在家里呆着。二哥同日本大夫的女儿也没相处,二哥听说爸爸是“四类份子”表面没说什么,要是同日本大夫女儿结婚,在弄个“日特”帽子给父亲戴上,不仅父亲受不了,就是全家人也要遭罪,二哥没同意,二哥参加工作同玉梅恋爱一年,含泪分手了。日本大夫也遭到了不幸,怀疑他们是“日特”,二哥同玉梅分手后,心理很痛苦,他辞去了在市里的工作,进沟里当了铁路工人。
四
经理说有海外关系咱们公司会火红起来的,还让我发个调查表,看看公司的人谁有海外关系,调查表发下去了,几个有海外关系的人填了表,经理看完很高兴,他拿着调查表去分局公司,还得到了点奖金。我说我家也有过海外关系,我二哥同日本答复女儿的事儿。经理笑了笑:没成那算什么海外关系。刘姐咧嘴儿一笑;你真能吹牛,你那个家庭谁敢同你家攀亲,你这是吹牛不问价钱,她那双眼睛闪出一种光,使我觉得是一种冷落的光,我觉得身上冷嗖嗖的。
大哥火红了一阵,他写的剧本,小文章,在铁路上有了名气,经常在段里科室帮忙,抄抄写写,节日排剧,写剧本,帮完忙他就回工区干活。“文化大革命”批斗他时,说他是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儿”,大哥已经有了四个孩子,嫂子没工作,在家里做家务事,哈里大哥不知得罪了谁,还是有人坏他,他离开了工务段,又到农场开拖拉机。大哥编写剧本,看书是他的唯一爱好,就是在那困苦的环境里,大哥坐在煤油灯下看书,写剧本、小说,未免寒风呼啸,雪花飞舞,从木板缝里吹进的冷风,煤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他找来一张纸遮档着风,火苗东倒西歪的亮着。
我总想人与人斗什么那?我在公司当工会主席时就不会斗,也没给头头送礼,那天经理说:上边来人招待招待,我去了,那时我不会喝酒,上边来的头头非让我喝一杯酒,我醉了,酒劲过了,经理对我大发脾气,说我不会陪客人,不仅没陪好客人,把自己陪醉了,再也不用我陪了。于是我喝酒就醉的传闻也越来越多,经过人们修改添枝加叶,你传给他,他又传给我,传得越来越神,我听了后都觉得这是真事儿,说我喝酒醉后一天一宿不省人事,还满嘴胡说八道。任我满身是嘴也说不过,还解释啥,你都不省人事,知道个啥,人们嘻嘻哈哈一笑。
父亲被遣返回原籍,父亲母亲和我三哥四哥,我们回到农村。
父亲说:人离不开土地,走出去还得回来,还是黑土地养人。
父亲每日种地,人出耕作,日落回归。
三哥也种地,他同父亲一样。
母亲养鸡,喂猪做饭,家里总有吵嚷声,父亲心情不好,父亲每个月 要交代罪行,还要戴个走资派的小牌。每年都有两三个月白尽义务,这叫劳动改造。我的劳驾在东北农村,虽然这块土地产大豆高粱,但这儿还是贫穷的,土坯房子,高粱杆墙,纸湖的窗户。这纸用豆油油过,这样亮堂点,没有玻璃的窗户,有太阳时还行,屋里有点阳光,冬天早早的点上煤油灯,这灯只能点一会儿,大家脱完衣服就吹灯,因为煤油买不着,加上也没钱,家家养的鸡鸭鹅下的蛋,还得换油、盐,穿的衣服,干一年只能拿回二百块钱,还得说一等劳动力,像父亲和三哥这样是三等四等劳力,每天挣五六工分,一分才几厘钱,年终分红仅能分一百来块钱。
五
妻子说那种生活她也过过,女儿不相信还说爸爸撒谎,现在谁家不吃大米白面,肉蛋啥的。那天女儿吃半拉馒头,剩下的扔了,旗子给她一个嘴巴,女儿哭着说妈妈打人,弱带儿童,馒头扔就扔了呗。
我同公司的人讲了这件事,他们都笑我,说你们家小气,孩子扔块馒头还挨了一巴掌,真有点太狠了。刘姐也笑话我,经理说我过日子太仔细。不仔细也不行,过去的花丝儿我是不会忘记的。妻子也常常说过日子就要省吃俭用,日子才能越过越好。每个月工资开回来,该买的东西她都买回来,不该买的她决不买,女儿哭叫,她眼珠子一瞪,女儿不哭了。眼圈里还是含着泪,委屈地缩在墙角里,可怜巴巴的望着我和她妈,妻子给她拿出一个没有水分的苹果给女儿吃,女儿这才有了点笑模样,我想她也太苛刻了,女儿的身体很主要,妻子说什么都那么贵买得起吗?你以为我不心疼女儿呀,没办法,那挣那一点钱,好够干什啥的,一斤水果四五块钱,她轻轻叹口气,谁不想让女儿吃的好点,钱从哪儿来。
我到生产队当了半拉子,半拉子每天挣的工分是3分,比整劳力少挣一半,整劳力要是挣8分,半拉子就4分,4分就挣4分钱。我受父亲的影响每天挣3分,日出耕作,日落归家,3分钱的劳动也添补一下家庭生活,虽然土坯房子,屋里被母亲粉刷墙后还有点白色,外屋被茅草柴熏得有点黄色,看上去还很干净,每年春节父母亲三哥和我都要湖棚,买几十张印有各种花的花纸湖棚,这样一是好看,二是暖和,屋里也亮堂点。父亲总把豆杆放在毛柴下边,豆杆是年三十晚上煮饺子时才能烧,那是一年快乐的时候,一年来积攒的钱,还有好吃的都要等过年才能花吃。
三哥总说:穷汉子盼一百个来年,来年就好了。第二年好了一点而,生产队收入多点儿,加是母亲能干养鸡喂猪有点收入,哥哥每月寄十块钱,我们家里总有十块八块钱,在这儿也算是中等人家,家里总有十块八块钱的人家太少。父亲看我体力单薄,在生产队里又不能当整劳力,让我念书,在农村的中学里坐着土坯砌的小墩,上面放一块板子,这就是椅子,桌子也是板子的,每天听老师讲课,学习毛主席语录,讲几道算术题,学习文件,老师还要问:家庭成分不好的同学自由活动,后来校长说这样不行,他们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又让我们听。有时到生产队劳动铲地,收割,拣麦穗,拾包米,我每天背着书包,从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毛道走进学校,这条小道坑洼不平,又穿过一片包米地,垄沟垄台坎坎坷坷,它在我生活中留下深刻印象,使我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它象我人生的路。在公社所在地中学念书,他们都知道我是“走资派”的儿子。但是没人欺负我,父亲同他们的父亲都是屯亲,有的还拐弯莫角的沾点亲戚,我家有个半导体收音机,每晚父亲对广播很爱听,就是他平反后也总听收音机,他说听听好,知道国家的事儿,父亲的收音机换了一个又一个,后来买一台有录音机的收音机,听完广播他就听地方戏,二人转。这是父亲一生中最大的爱好,那台收录机,他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同父亲一块儿劳动改造的右派金左民,他每晚都来我家,冬天天黑的早,没有电灯也不点油灯,坐在哪儿听收音机,金左民来了之后就拧这台半导体,他要听听“美国知音,苏联电台”吓得母亲不敢在屋里呆着,母亲躲出去串门,他不管那些坐在那里听,听完了还说这些台都说点实话。他写字写的好,双手都能写字,他有两个妻子,大媳妇同他离婚是藕断丝连,常从城里来看他,因为这儿有她生的一对儿两女。住上半个月就走。二媳妇是明媒正娶的生下三女一儿,他是军人据说在彭德怀手下当了团长,反右时当了右派,同我父亲一块儿劳动改造,他和父亲戴个白色的胳膊箍干活,左边的胸脯前还有一块白补,白布上写着姓名,父亲也是,所以他们走到哪儿都知道是犯了罪的人。我叫他金叔,金叔有学问讲古论今,讲得有声有色,《三国演义》、《慈禧太后》、《水浒》、他还常说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洗游记》,他讲完一部书都轻轻叹口气,说一句;古今英雄是风流,风流过后变尘土,然后抬腿便走。他来我家话最多,讲的新鲜事儿也多,我也愿意听,父亲总说老金这个人有文化。父亲说;我听他说那些话吓人。他来了坐在炕上抽着烟,吐着烟圈儿,他讲军队里的事儿,说训练时如何的苦,军人就要有纪律,他说的很兴奋,很有气派,双眼闪出一种令人敬佩的目光,眼睛很亮,好象他在哪儿训练兵似的。
六
父亲有个妹妹是远方的亲戚,我叫姑姑,冬天没事儿我到姑姑家玩。每次去都要住上几天,在这里同姑姑家女儿小珍在一块儿上麦地到河边去玩。那年冬天姑父去江北,他非要领我去,江北是黑龙江省,是姑父的妹妹家,我们傍晌午才到。姑父的妹妹炒个酸菜粉条和鸡蛋。姑父和他妹夫坐在炕桌喝酒,我也是客人,当然也坐在炕桌上吃饭,吃的是小米干饭。他们的孩子都被姑父的妹妹撵出去玩。我们吃完饭,他们才能回来吃。菜少人多,我没敢大口吃,怕那盘子菜没了。姑父的妹妹是个高个女人,梳着齐耳短发,穿着一件兰色的假袄,系着黑布围裙。辜负的妹夫穿一件劳动布工作服,工作服印着“石油”两个字,他三十来岁,已经三男一女的父亲了,大的十二三岁,小的六七岁。他讲去大庆干活的经历,一天能挣两块现钱,他拿吃一盒“光荣”牌的香烟,说在大庆买的,四毛钱一盒,这是好烟,让姑父抽一支,姑父接过来,抽两口呛得直咳嗽,还说好抽,哥哥走时揣两盒。流着过年来人啥的抽,姑父的妹夫说从柜里拿出两盒。姑父揣兜里。
晚上姑父的妹妹让我吃菜,酸菜炖了半锅,吃吧,她还拿筷子给我夹肉,这是杀的年猪的肉。还说两头猪都二百来斤,杀了一头自己吃大半拉,卖了半角,那头猪上交了,不交这头猪不让杀,说完又去盛菜,外屋孩子吵吵声,可能他们也饿了。姑父下炕推开门:都来吃,又没外人。然后又把那个穿花棉袄鼻涕流出来快到嘴唇,眼泪汪汪的小女孩抱上炕,小女孩抬起袖口抹一把鼻涕,不客气地拿起筷子,拽出桌下的饭盆盛一碗饭,头也不抬眼不睁的夹菜吃起来,像饿了几天没吃饭似的。姑父的妹妹进来,她撕下一张小学生写过字的本,卷上喇叭筒烟抽着;小菊慢点吃,这孩子都是她爸爸惯坏的,来人就上桌子。
我吃饱了,下炕穿鞋。
姑父同他妹夫的酒也喝完盛饭吃饭。
姑父让把孩子叫回来吃饭,姑父的妹妹站在院里喊小臣小明小花吃饭!不一会儿他们都回来上炕吃饭。
这里比我们家好有电灯,还有个喇叭播语录歌,京戏,新闻,坐唱二人转“找志国”。在这儿住了一夜,第二天我和姑父回到了江南,路上姑父说江北的日子好过,他弯腰驼背的向前走着,我跟在他身后。
每次我见到弯腰驼背走路的老人时,我都想起姑父,姑父在农村是赶大车的车把势,他赶的马车是四匹马的大车,他挥动着鞭子,鞭子在空中像一条蛇似的舞动着,有时落在马背上,那枣红马向前一窜,姑父笑了;这小马滑头,不抽一下,它不使劲。我坐在姑父赶的大车上,大车在土路上颠簸着,姑父抽着喇叭筒烟,有时对我说;你看这路不好走,走习惯了也就好走了。
七
父亲把我送到前郭旗六叔家。
六叔没儿子,有个女儿还是要的,她叫小影。小影很娇气,每晚睡觉不是同六婶一个被窝,就同六叔一个被窝。有时她高兴,让我挨着她睡,不高兴就不理我。她比我小两岁,她是妹妹,我是哥哥,什么事儿都得让着她,她吃饭要好碗,我就得让给她,稍不顺心她就哭闹,有时还让六婶背着她。六叔家住的是南炕,中间有道间壁墙,北炕住着一家,老头领着俩个女儿。六叔在县工会上班,六婶做家务。那时正是“文化大革命”高潮中,两派总斗。六叔家前院是“二.七战斗队”这些人是江上的搬运工,其实挂的牌子是“二.七转运站”运搬货物的人。两派斗争时,他们改换了牌子。我总去那里玩,同他们都认识,有时也跟他们去宣传,那次我自己去电影院,看完记录片毛主席第五次接见红卫兵,就去我经常去的电影院放映室,屋里没人,我转一圈就要走,这时进来一个人,抓住我的胳膊就不松开,硬说我偷可他们的东西,我说没有,他不相信,又喊来几个人,硬让我承认偷了,不承认就送我去公安局,还有两个人说他们是公安局的,我不服气就给我戴手铐子。我害怕了,于是我编出了偷了多少东西,还说藏在六婶家了。他们带我去六婶家,什么也没有翻出来。
我真的不会偷,就是那回经理告诉我把那份材料偷回来,我去分局公司,边同他们闲聊天边拿过那份材料,当我要拿起时,心里蹦蹦跳,手发抖。没敢拿,经理说我这个人胆太小了,胆小不得将军坐。
六叔六婶吓得够戗,说我是小偷,这还了得了,不能在他家了。我和小影又总吵架,这样下去不行。
六婶六叔说;放假把我送回乡下去。
就这样我又回家了。
父亲也是一顿骂,打这是避免不了,偷没偷我说不清楚,我说没偷谁相信。有人去六叔家翻东西了,还带我去的,没法说清楚。三哥也不相信我会做那事的,母亲说他不敢偷,他胆小。母亲护着我,父亲说她护犊子早晚要出事的。母亲气哭了,她不是那么厉害的女人,她从不对女儿打骂,气急了只说;真是不争气的人,我养的儿女不争气,完事了。她做的鞋,纳的鞋底儿,帮助别人家做棉袄,她的针线活儿好,父亲也说;你妈受针线活儿好,这是母亲去世后父亲说的,是对母亲的怀念,还是对我们提示,父亲脾气暴躁,有时打母亲,母亲打不过,骂不过。每天早晨,母亲早早的起来做饭。冬天天气冷,她自己做个小火盆放在炕上,她还会打麻绳,粗的细的都有,她有个打麻绳的拨拉锤子,是牛骨头做的,中间有个孔,孔上插个带钩的木条,母亲把麻茎搭在肩膀上,扒拉一下,锤子一转麻茎子就上了劲儿,缠在锤子上又把麻续上,就这样的打麻绳。母亲累了,上炕拽过烟菠萝,扫炕条苕放在上边,枕着睡一会儿,把烟袋放在一边睡着了。她梳着疙瘩鬏,梳得很好看,头发总像擦了油似的亮,疙瘩鬏还用个小网扣上边。她出生在大家族,家里很富,上有哥哥姐姐六个,她是老七,她有耳朵眼,总戴两个银白色的圆圈的耳环,是银的还是金的没问过,她同父亲结婚后家里舅舅抽大烟,老爷姥姥也去世了无人管,家里卖房子卖地,一下子变穷了。解放后划成分时为下中农。母亲一辈子勤勤恳恳的给我们八个儿女做鞋,缝衣服。我每次看见妻子吃苦耐劳的劲儿,就像到我母亲,母亲在农村是时铲地,种菜,每条都要到那三分自留地去拔草,菜猪菜,喂鸡鹅,鸡不下蛋,父亲就说这鸡又该杀了。母亲就偷偷地给鸡粮食吃,还怕父亲看见,父亲卡民间就开骂,败家子,把粮食喂鸡吃,人还吃不上饭,你别吃饭了,都给鸡吃吧,母亲大气儿不敢喘,父亲抢过母亲手里簸箕踢出一米多远,吓得鸡咯咯叫,飞的飞,逃的逃,他进屋了,还在骂母亲。母亲要是说话,巴掌脚就上来了,母亲不知声的收着洒在地上的粮食哄着鸡。
八
父亲走了。
又有文件,像父亲这样的人,要到北下坎去,那里是新开辟的地方,到那里去开荒种地成立新的生产队,父亲和三哥他们先走一步,家里剩下我和母亲四哥,这个家总算平静下来。可是每天晚上刮风下雨我都害怕,怕这房子被风刮走,雨下大了能不能淹着这儿,我睡不着觉,常常做噩梦,梦见大风把我刮走了,不知刮到什么地方,刮得昏天地暗,什么也看不见,我也找不着母亲,我哭喊,母亲把我叫醒,我已是大汗淋漓,吓得浑身直哆嗦。又是个秋天,下坎的房子盖好了,父亲和三哥来接我们,我们家又搬到下坎去住,这就是北大荒,新开的农业生产队,也是盖的土坯房子,点着煤油灯,天黑睡觉,睡不着也得躺着,天亮起床。父亲、三哥去地里干活,母亲做饭,四哥双目失明,叠被扫炕,收拾屋子。这儿没学校我也没上学,在家里玩,好容易大队成立个小学,只有一至四年级,没有中学。学校也不经常上课,上课就是到生产队拣麦子,搂烧火柴。冬天冻得不能上课,站在屋檐下晒太阳,终于盼到快过年了,过年放假长,明年春天才开学。年前大哥家的侄儿来了,他们给父亲送过年的年货和钱,大侄儿比我大一岁,他说大哥让我到他那里念书,我听了很高兴,还是大哥关心我。我想起当年在那里念书的情景,学校里桌椅木制的,宽敞明亮的教室,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教我们唱歌,那位男老师唱的歌儿很好听,每次上音乐课,他背着手进来,坐在风琴前弹唱着“戴花要戴大红花,听话要听党的话,”“让我们荡起双浆”“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等歌曲儿,我们每天放学还分学习小组,在一块儿学习。
侄儿说大哥让我去他们那里念书,我好几宿没睡好觉,等待着大哥寄按理钱好走,眼看要开学了钱还寄来,其实坐火车不用化钱,也不要买票,因为我们都是铁路子弟,就是坐公共汽车花钱买车票,到郭前旗就有火车,上了火车就想9到家一样,验票的来了,说一声铁路机务段的,铁路中学学生,放假串亲戚去了,拿吃学生证给他们看看就没事儿了。火车上的人很多,躺在坐席下边的,行李架上的,就连厕所里也有人,这正是“文大”大串联的时节,有的去北京见毛主席去了,有个姑娘,她长得很漂亮,穿一身黄色军装,还在腰上系着皮带,头戴一顶军帽,梳个什么样子头发看不清,而军帽后边有两个像小刷束头的小辫儿。左边的上衣兜盖上别着一个陶瓷的毛主席像章,她正给身边的人讲毛主席接见她们时的情景,她的嗓子有点哑了,她说见毛主席喊的,说着说着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含满了泪花。眼泪汪汪读讲着,讲到激动时举起毛主席语录喊:毛主席万岁!整个车厢沸腾了。她说;她挤到天安门城楼前,看见了毛主席,毛主席相她挥手,听她讲的人都很羡慕她,她讲得很动人,人们一次次的高声呼喊雀跃,她又一次次站在坐席上高喊“毛主席万岁!”在她的呼喊下,人们也都举起手呼喊,车到齐齐哈尔,我同侄儿等车,上街里溜达溜达,这时来了俩个女学生模样的人,她们看见我们,告诉我们快走,这儿武斗都是拿枪的,她们俩还问我们到什么地方去,侄儿告诉她去吉林省老家了,到这儿换车。她们俩说家也是吉林的,咱们是老乡,于是她们俩拽着我们躲开了这是非之地。
九
毕业考试,我分到什么地方去,有的说下乡,去大河湾农场也许还去远点,要不就上山,到山里采伐木头,不管干什么,还是有地方去的,谁知毕业后我待业,户口落不上,因为我是农业户口,大哥多次同我去知青农场找卢主任,他是知青办主任,他说了算。卢主任朱最早同我大哥家住邻居,他父亲和我父亲在一个单位工作过,又是老乡。见我父亲叫大爷,大哥又同他家住邻居,他家很穷,生活不如大哥家,大哥没少帮他家的忙,卢主任挨斗时,没人理他,大哥总是卢哥长卢哥短的叫他,他总来大哥家说说心理话,大哥总耐心的听他的话,大哥领我去找了他几次,他说;伊图里河没人再用你吧!我听了很伤心,也很生气。大哥这人能忍耐,他哈哈笑了,卢主任说的对,等你没人再用他。然后大哥又说起“文大”期间的事儿,还说卢主任目光远,看得高,现在都应验了,该平反的事儿都平反了,顺便又说我父亲也很快平反的事儿,卢主任听了先是一塄,脸上有了笑容,他想起批斗他时,革委会成员让大哥揭发他,大哥说不知道卢主任有什么错误,造反派说大哥是“保皇派”陪着卢主任挨了斗,大哥心里明白卢主任这人见利忘义,也不找卢主任了。我是铁路子弟,铁路子女子弟都得分配上山下乡,我到知青办报道,人事把我分到材料厂当知青工。材料厂刚建厂,几栋帐篷是仓库,两栋活动板房是办公室,还有宿舍,因为这儿有住宿的,主要是为子女,在城市下乡到农村种地,到这儿来到厂里干活,虽然户口是农业的,人是工业的,不干农活,锻炼两年就有招工参军上学的指标和机会。我的生活过得很快活。垫院子夹障子,修专运线,每天干活也布累,我也搬进宿舍住宿。工长五十多岁,他身体发胖头发花白,他在工务段就是领工区的工长,所以我们叫他刘工长,刘工长每天来得很早,他进屋扫地擦桌子,然后卷着喇叭筒旱烟抽,边抽烟边点名分配活儿,有的到库里验料,有的跟车拉料,有的干零活,每个月开四十三块一毛钱,住在帐篷里,帐篷里用板子搭铺,下边用砖砌的地火龙,冬天我烧炉子,后来又来个女的同一个班烧炉子。她父亲是总厂的业务员,她个儿高长得漂亮,有一双大眼睛,小嘴儿像红樱桃似的,她头发自己烫过的卷儿。她叫王玉珍,脸上总擦胭脂,擦得很白,白得像外面的雪。走到你面前那香味儿有点呛鼻子。我同她一个班,每天夜班,知青们闲扯够了,闹完了。洗脸洗脚回宿舍睡觉,院子里静了下来。只有风吹雪落声,那雪无声无息地飘落着,水银灯照得院子里雪亮,天空飘落雪花,像无数块碎银片纷纷地往下落,落在雪褥上。又像拉开的帷幕一样洒落下来。她是城市来的女孩,有城市女孩的温柔开放的性情,她胆小,总害怕外面有熊和狼,下雪她也害怕,刮风她也怕,雪落在雪褥子上的声音她也怕。院内炉子又不规整,东边两个西边三个,每次添煤走半圈,休息不能回宿舍,总务有个屋是休息室。她害怕让我陪她,有时坐在大茶炉那个屋唠嗑,唠的学生时代,唠城市生活,时间长了我的衣服她包了,毛衣毛裤她也给我织,吃饭也在一块儿吃,我们都互相关心爱护,她起来早到食堂给我买饭,我起来早给她买,当班我们俩合着做饭吃。晚上我们坐在一块儿挨得很近,她身上的香气扑在我的脸上,顺着鼻孔钻近来,我心里痒痒的,心跳节奏也快,浑身的血液流的速度也快。她终于拉起我的手,放在她嘴唇上,她说:他们都说咱们俩像啥?她那双大眼睛盯着我,脸上有点红润。
我说:那肯定说咱俩像哥俩。
她抿嘴儿一笑,嘛哒我一眼:那才不是呢?咱俩像——两口子。她把头埋在我胸前,咯咯地笑了。笑得很甜美,我们紧紧拥抱,拥抱得很紧。她说她受不了了,好象身上麻酥麻酥的,因为那时我们没见过接吻,也不知道怎么接吻,她说:我去趟厕所,好象有尿,咱俩一块儿去,我怕。
看你说的蹲在外边尿呗,怕啥,不就是撒尿吧。我拽她的手走出门,我也去撒尿,她脸红了,红得那样羞涩,她拽着我的手不松开,又紧紧的抱住我,我也好象要死去,飘起来,我们拥抱着,紧紧地楼抱。她脸上的胭脂在我脸上擦抹着,我身上脸上都有了香味。我说:不好了我尿裤子了。她说:我也尿了,不信你摸摸。我摸了她的裤裆,裤裆里湿了,那地方毛茸茸的,湿漉漉的,她也摸了我的裤裆,有点黏糊糊的。她让我摸摸她的乳房,那乳房很柔软,像两个小馒头。她说:这个是你的,那个是我的,咱们俩一人一个。她让我看了她的乳房,那粉红色的奶头,雪白色的乳峰,就连蓝色的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七岔八拐的血管像一条条小河,在奔腾,流淌。流向遥远的地方,流向她的腹部,流向她的大腿上。也许我们都不懂。后来我见到她,我说:咱们真傻,为啥不做一次。
她笑骂道:你想了,我没让,怕怀上。
然后她又说:咱们真傻,连亲吻都没亲吻,我结婚那天同丈夫说,我是纯姑娘。
我说:纯什么?混身上下摸个遍还纯。
她笑了笑:不许胡说。
我们已是中年人,想到那时的单纯友谊,是多么有意思。
她后来回城了。
如果说我父亲和哥哥们,他们没有像我有这么风流韵事,他们没有做过,二哥虽然同日本大夫的女儿搞过对象,也没动她一手指头,那个年代男女之间有区别,也有不同的约束,没人胆大妄为,谈恋爱也是秘密进行,二哥每次同她走路都有距离。
每天晚上我们对都手拉手烧炉子。
她对我好,后来知青们传说,她同张中秋恋爱。那天我 问 她:有这事儿玛?她问我,你说有没有这事儿?我说:别人这么说的。
别人说你就相信,别人说咱俩是两口子,还在一块儿住了,她瞪我一眼,好象生气了。
我笑了笑:不信又怎么样?欣又怎么样。
她追问我:怎么做,怎么做,反正我没那么做,我回家,放假你也回家,咱们一块儿走,到我家看看,住两天。
我不想答应她,但是还是答应她的请求。
那晚虽然寒冷,蓝天有星儿有月亮。月亮很园,像块圆圆的镜子,那光是柔和,照在白雪山川,雪松白色的,树是白色的,山是白色的,白得耀眼,让人眼花缭乱,她紧挨着我走,我们俩手里拿着炉钩子和煤铲,我们边走边说着话,有时她笑,笑得很动人,笑得很开心,让我觉得她很可爱,她脸又贴在我脸上,我们觉得这个冰雪世界变暖了,变得和蔼可亲了。
十
我终于到了她家,她的父母姐姐见了我先是说:这个小伙儿长的真好看。
她母亲拉着我的手问我多大了?属啥的?
她姐姐又让我把衣服脱下来,她给我洗洗,她父亲上街买回肉张罗着包饺子吃,吃饭时她父亲还让我喝点酒,我说喝不了酒,她父亲说少来点。小盅我也害怕,我从来没有喝过酒怕喝醉。她母亲笑吟吟的说喝醉也没事儿,躺这儿睡觉。我硬着头皮喝了,酒真辣,呛嗓子,喝第一口时,辣得我喘不过气来,眼泪都在眼圈里转。她父亲笑了;来吃口菜他给我夹来菜。她母亲瞪她父亲一眼:瞧你让人家喝急了吧,又转过脸说;你笑点口喝。喝了点酒我迷迷糊糊,有点困。我醒来时才发现,我睡在她和她母亲中间,她母亲在我睡着后还抚摩我,半夜把我搂进她的被窝,她紧紧的罗住我,轻轻地对我说:认我这个干妈吧,你是我儿子。我本来喝得就迷糊,不知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她父亲说进不来城市不好办。她母亲没有吱声。在公园里她母亲让我叫她干妈,我不知为什么不想叫,她母亲说你叫一声,小点声,昨天晚上都叫了,今天这是咋啦?我想昨晚可能叫了,我喝点酒就迷迷糊糊,看她母亲可怜的样子我叫了。她搂住我亲我,我的好儿子。她母亲流泪了,那咸咸的泪落进我的嘴里。她母亲说:我喜欢你。后来我才知道她母亲喜欢儿子,她没有儿子,生了两个女儿,她父亲有病后就没有再生。
我结婚时干妈来了,每年我看不见她,我都给她写信问候她老人家。那年我去齐市,去看她,她见了我拉住我的手说:妈想你,这几年咋不来信,看干妈呢?我无言相对。她那双满是青筋的手抚摩着我的头发,她老泪纵横,让我坐在她跟前,还让玉珍炒菜,陪我喝了一盅酒。在她临终时玉珍给我打了电话,我去为她送终时,她的面孔还是那么的慈祥,双眼闪着泪花说:那时我没有下决心,所以没成好事,叫我一声妈。
我叫了,当时我的心里酸疼,眼睛湿润了。
在她家住了三天,她送我上火车,又把车长找来,让他把我送出宋站,我心里想;我又不是小孩子,还不知道到家下车咋的,但她是一片好心,我不能说别的,车到宋站,车长把我送出检票口,还说了许多客气话,给位我写张纸条,回来时坐他的车班。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姐夫,她母亲同意我和她恋爱,他父亲怕受影响,我们含泪分手。假如我们恋爱结婚生活灰美好的,那次我去齐市发菜碰见她,当时我正同菜贩子讨价还价,争执不下时,她出现了,她说:本地人,便宜点,干啥满天要价。菜贩子一听她是本地的,笑嘻嘻地说:大姐你要就按本地价。她说我都要了,过称吧。我心里有点酸疼,男子大丈夫在过去的情人面前低下了头。她说付钱吧。
我说没那么多钱。
差多少?你等着。
她跨上自行车,骑走了。
不一会儿给我取来钱,我不知怎么眼泪刷地流下来,她笑了笑:这是干什啥?咱们不是兄弟姐妹,何必呢,走我领你吃饭去,她又对菜贩子说;反正你也没卖完。看一会儿。菜贩子知道她是本地人就答应了。第二次发菜我把钱还给她,多给她几十块钱,她扔下多的几十块钱骑车走了。后来去看她几次,再后来没有看见她。
十一
我走出车站,又向过路的人打听我去的屯子的路,一个背着检粪筐的人告诉我去屯子的路,还说我是城里人,看着穿着打扮像。我谢过他,沿着荒凉的雪地走着,偶尔碰见一辆马车,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我有时怕走错路,碰见人就上前问问,那人说对,他也是那个屯子的人,还问我去谁家,我说了父亲的名字,他摇摇头说不认识,我说新搬来的,他说有这么一家。我们走进屯子,他告诉我在哪儿住,他指给我一间房顶上盖着草的房子说。我找到了家。进了家门,母亲正作饭,见我回来眯缝眼睛看着我好半天才说:回来就好。
家里住的地方紧张,是住别人家的北炕和一个小暖阁,对面炕上那个中年妇女见了我,说我长得好看,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她夸奖我几句。
母亲笑了说:老儿子长得好看。
她问我:你在铁路上班?
我点点头。
母亲让我叫她嫂子。
她给我抓了一把瓜子让我磕,还拿出正月才能吃的豆包,给我热上拿出白糖让我沾豆包。
她小声的问我;那火车是站着跑还是卧着跑,听说火车站起来跑比趴着跑还快?我想笑,但见她那双大眼睛里闪着的光,我放下豆包。嫂子你没见过火车?
我都快30岁了,没见过火车什么样。她虔诚地看着我,从她那目光中我看到了她在期盼着。
我心里升起一股同情怜悯,我又一想她多么可怜,一个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不说快30岁,我还以为她40多岁了,她那头发一层灰,脸上的皱纹同我母亲少点,我告诉她火车是什么样的是趴着跑的,不能站起来跑。
她这才说:你三哥说的对,我还心思他糊弄我呢,她笑了笑露出满口黄色的牙。
我说这儿离火车站才50里地有功夫去看看火车,逛逛城市吧嫂子。
她微微一笑,咱这屯子里的娘们哪有功夫,一天忙到黑,闲下来想去没那份闲钱。她说完又对我母亲说前院的宋奶奶八十多岁了还没见过城市什么样呢。那天屯子里来台汽车她吓得尿裤兜子里了。说完她还怕着手笑了。
这儿距离大庆近,家家都烧油,油用小铲往炉子里添,滋滋的着起来,火苗也很旺,油往外流就用灰档上,用炉铲子铲下来,添炉子里烧。农村过年很热闹,家家贴对联,贴年画,包冻饺子,蒸馒头,忙得到点等十分才歇一会儿。到了年三十哪天吃完团员饭,挂上红灯笼,灯笼有圆的,方的,五角星的,用绳子栓好挂在高高的灯笼杆上,有的点蜡烛,点电灯的最多,因为这儿能够电没人管,所以屯子里的人都用电点灯笼,远处一看,屯子上空红灯笼像一串串星儿似的眨着眼睛。年三十晚上包饺子,这是一年中最好吃的饺子,饺子陷肉多,菜少。煮熟了咬一口一个肉蛋。母亲说这饺子吃着香。虽然平时吃肉少,这顿饺子得多搁肉,因为一年就吃这么一顿肉多的饺子,接神的时间到了,煮好饺子,防鞭炮,还有的家拿出柴火点一堆火,火光照耀着漆黑的夜空,鞭炮散尽。吃饺子之前要给南炕的哥嫂问好。不用跪下,行礼就行。吃饺子时还得小心,因为饺子里有两个一分贰分的钢蹦,吃大钱饺子,谁吃着这个饺子,谁就要发财,这一年顺当。那年月没人敢讲发财的话,只讲顺当。母亲吃了几个饺子,又忙拣了几个饺子放进小碗里,搁在外屋锅台上,母亲说这是给炉王爷吃的饺子,不给炉王爷吃饺子,这一年炉子就不好烧冒烟。我听了觉得好笑,但又没敢笑。母亲做了一辈子饭,锅台炉灶她最讲究,在锅台的边上总放两块小板,擦得干净油汪汪的,母亲说这放碗筷时也干净。母亲做饭总系个蓝色的小围裙,做完饭她放好桌子,解下小围裙在门外抽打身上的灰土,农村烧毛柴和石油,烟熏火烤,飞起的灰尘落在身上。抽打完洗手吃饭,每次母亲都是最后一个吃饭,吃到最后拣碗筷,收拾桌子,母亲从来不用别人刷碗筷,她再忙也要自己刷碗筷。
哎吆咯着我的牙了,我吐了出来,是个贰分的硬币。母亲笑了,发财顺当。母亲脸上有了笑容,她拣起贰分钱放在桌子上,让我把吐在桌子上的肉馅检起来吃了,对面炕的哥哥嫂子也说我有福气。母亲说我是老儿子有福气。吃完饺子开始拜年,这时屯子里大街小巷有人出来,到各家拜年,拜完年,有的打扑克,玩纸牌,有的坐在一块儿扯一会儿,南炕的嫂子没有出去拜年,她好象等待着什么,屯子里的人给母亲拜完年了,嫂子叫我到南炕坐一会儿,母亲说去吧,我睡一会儿,明天去玩纸牌。我过到南炕,嫂子抓把瓜子和几块搪让我吃,又问我火车,城市,铁路是什么样的,火车开进站能不能撞上,打电话有没有点,我给她讲着,她盘腿坐在我对面,听得很有神,双眼望着我,她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列列火车,绿色的客车,装满木材,煤炭的火车一列列从她眼前驶过。当天亮时,我还给她讲,她还在听,最后她拉着我的手说:兄弟,你再回来带嫂子出去走走,嫂子有点钱了,她解开裤子从棉裤腰上拿出三张五块钱。我眼睛湿润了,我说嫂子你放心,我明年早几天回来,领你和哥哥一块儿去看火车,她点点头。后来我父亲平反家搬走了,我没有领她看火车,现在也不知她看没看见火车,最近在报纸上看见那里经济好了,年人均收入一千元,也许她去看了火车,逛了城市。
母亲爱玩纸牌,别看她不认几个字,纸牌玩得好。过年这几天母亲玩纸牌,母亲起得很早,她先梳头,把头发梳理得很好看,她绾好疙瘩鬏,洗完脸,做好饭,吃完饭,找四个同母亲年龄差不多的妇女玩玩纸牌,母亲会抽烟,她有个小烟袋,烟袋锅是铝的,有时磕烟灰不注意,磕坏了都是三哥我去供销社去给她买两个。烟袋杆有买的,有的是母亲自己做的,父亲也给母亲预备几根烟袋杆,烟袋嘴儿很讲究,母亲的烟袋嘴儿是老爷留下的,母亲说是玉石,叼着很舒服,冬暖夏凉,又柔软还不咯牙。母亲玩纸牌认真,晚的好总和,和了之后母亲就笑。她的同龄人都说母亲记性好。过了年初五我要回去上班。母亲不愿意让我走,问我能不能多住一天,我说不行。我让母亲同我一块儿走。母亲说你三哥四哥匝办?母亲给我装吃的,还煮了几个鸡蛋让我路上吃,装瓜子和豆包,让我给大哥带回去。南炕的嫂子也给我装了鸡蛋豆包,还说明年回来一定带她去城里逛逛看看火车。当我走出屯子时我看她还在哪儿站着。
父亲平反家搬回林区,父亲去大哥家过年,年前都回来,因为哪儿过年就备战,民兵到各家各户去清查户口,像父亲这样的人不能在这儿过年。我那天看见一个母亲送儿子,是我坐通勤车下班回家,一天在办公室里苦斗,拼搏搅得我头昏眼花,心里总有一种压抑感。看到那位满面皱纹,花白头发的母亲,把儿子送上车,她抹着眼泪,下车的情景,我想起母亲,我每次出门母亲也是这样送我,我该给母亲上坟去了,为母亲送上点纸钱,母亲在世时很少花钱,她兜里有几十块钱都缕好,放在手绢里包好,父亲缺钱花时,她拿出来给父亲花,哥哥姐姐给母亲十块八块钱,母亲都攒起来。母亲从不花一分钱,她买点针头线脑的花点钱。
十二
在我一生中使我终生难忘的是母亲和大哥。每逢我碰到难事,遇到困难时大哥都伸出友谊之手拉我一把。那年我的户口落不上,因为父亲回农村后,我的户口迁到大哥这里,农转非户口很难落的,找谁去办?又没认识人,大哥去喜桂图旗办了,他左打听右问的找到旗公安局局长家,战士个深宅大院,黑漆的铁大门。大哥站在门外显得矮小,就像人站在骆驼面前,大哥从门逢向里面一看,院内的狼狗伸着血红的舌头,张着大嘴像个大血盆。门敲不开,大哥攀上墙顶,玻璃茬子扎得大哥手鲜血往外流。大哥攀上后舔着手上的血,狼狗扑了上来,大哥用脚踢狼狗,狼狗往上蹿,直奔大哥嗓子咬来。大哥转过头去,脚踹进狼狗的嘴里。惊动了屋里的人。问大哥是谁,大哥报了姓名,进屋说明了情况,把盟公安处的批件给他们看了。他们这才相信大哥不是来抢劫的,局长这才签字,大哥千恩万谢的出来。大哥说他后怕,人家正喝酒,许多公安都在局长家,如果人家用枪打他也不犯法,私闯民宅,想起来后怕。户口批了,对我来说是件高兴的事儿,也为我在城镇里工作打下基础,我高兴的走在这条沙石路上。我有了我应该有的东西,人就是这样,当你有了它,不要觉得怎么样,当你失去它,你才感到它多么珍贵的,多么可爱的。
十二
我曾多少次反思我的生活,我走过的路,是艰难的,是坎坷不平的,我没有大哥的努力,我难以成长起来,我当时没有感到大哥是可亲可敬的人,甚至有时对他那样总是翻来覆去说的一些话,感到受不了。在我做错事之后,他责怪我训斥我。用最苛刻的话说我,有时我恨他,为什么这样训我呢?我对大哥产生了恨。现在我想起来,我不恨大哥,大哥对我教育,我不能忘记,他说的人活着就要争口气,长个志气,人穷忘短,就为咱们穷才志短,要争气。大哥常常对我说这话。大哥每天很忙,他写材料,为父亲平反的花丝儿,四处奔波,铁路局,省里,他要为父亲反案,他说我不怕,就是坐牢也要为父亲平反,其实父亲也没什么大问题,父亲家庭出身富农,父亲家里仅有几十垧土地,十几间房子,父亲是独生子,有祖父祖母掌管家里的事儿,爷爷奶奶在家里同父亲一块儿劳作。父亲在47年参加东北解放军,围攻长春胜利后,父亲到肇源粮食局为军队管粮食,父亲又同解放军接受中长铁路到满洲里,就因为成分不好,说他对现实不满,父亲虽然是给水段段长,但人家还说他对现实不满。大哥要翻案,他在段里为爸爸的事儿挨斗,也受株连,二哥也受株连但他不敢吱声,人家让干啥,他就干啥,他从不多说一句话,别人说他站着他就站一天。他认为天下的事儿就是这样,你越强越吃亏,你越软就少吃亏,你不知声就少吃亏,不说话就不吃亏。于是二哥饿下来,别人说他是“走资派”的孝子先孙,他点头哈腰说;是,是,他软下来了,没人搭理他。大哥不服气。他写过很多文章的人,演过剧,编过剧本,还写过小说和文学作品,他是名人,名人让人嫉妒,让人羡慕,后面也有很多眼睛盯着他,挑他写的文章字眼儿,拿出一个字,一句词分析他的思想动机根源,伸出一只腿给他下脚拌,要拌倒他,让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写什么文章,反动透顶的儿子能写出好文章,什么工人剧作家,是“跳梁小丑”,他奔波在火车上,路途中,饿了啃一口硬面包,渴了喝杯凉水。就这样经过一个月的奔波,终于找出头绪,父亲彻底平反,恢复工作了。我看大哥弯着的腰直了许多,他部满皱纹的脸有了笑容,双眼闪着鲜活的亮光。他抬起了耷拉的脑袋,常常哼着京剧唱腔,他拿笔写一部话剧《基石》,几经修改获了奖,他经常启发我,教我写小说,剧本,他给我讲中外名著,作家创作的作品。我那时最愿意同大哥上山拉拌子。我们哥俩踩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路上的雪被车轱辘碾压,人踩的很平,路面的雪溜光呈亮。他驾辕我在旁边拉帮套,他边走边给我讲作品。在我记忆最深的是大哥讲的柔石《早春二月》里的肖涧秋,还背诵了那首诗“风烟迷雾,迷漫的早晨,无路的人啊,你奔向何方去?……”我们拉着车,大哥给我讲,我也没觉得冷。大哥在上山捞木头之前,先卷一支旱烟叼着。把捞木头的绳子系在腰上,别上斧子,向山坡走去。通往山顶的路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这路被人民捞木头磨得溜光呈亮。他猫着腰,吃力的往上爬着,烟雾和冷气混合在一起他“咔咔”的咳嗽几声。捞下一根木头。放在平坦的地方,然后顺着山坡放下去。大哥上山不放新树,他上山之后先寻找占杆,占杆就是死树,然后放倒。大哥用斧子砍一下树皮就看出来,这棵树是死的还是活的。大哥放倒占杆截好,同我往下捞,这样捞十趟八趟就够一小推车。在回来的路上大哥还给我讲文学。晚上吃过晚饭还大哥也给我讲,有时我也给他讲我读过的书,我们互相启发,共同把文学这块沃土丰富起来。
十三
大哥一生中盖了三幢房子,父亲住的房子是大哥一块砖一把泥垒起来的,我没正式工作,他总担心我的生活来源,我在房产段烧锅炉倒班时,每次休班大哥都说:好好干,别冻了暖气片,干点活挣点钱不易。我到公司当工会主席,到党办工作时,他也经常嘱咐我好好工作,只有工作干好了才能生存。如果说干好工作能生存的话是有道理的,但如果进不仅仅是干好工作的问题,其实大哥的思想有点守旧,现在还要加一个人事关系。
我住的的房子也是大哥为我盖的房子,妻子开小卖店,这是大哥为我的生存创造了条件,是大哥为我生活通向幸福之路奠定了基础,无论风云变动,我总有生活的来源,虽然卖店收入并不可观,但总能维持生活。大哥他给予我生活的勇气和决心,他给我我生存的能力和方法,在我能够杨起生活的风帆时,是他给我掌舵。大哥从十六岁同父亲一样执掌着家庭生活,他在铁路当养路工,每天上倒打洋镐,他年龄小,干事儿钻心,又写一手好字,当了几年记工员,领工员说他岁数小,应该下去锻炼,他又当了养路工。但他觉得憋气,我当记工员不行,下去锻炼,你选的人也不比我强。他一气之下走了。他去放木排,同那些山东汉子们在一块儿,把木头用绳子捆绑好,顺着河往下放,到下游的火车站装车。父亲说那活儿太累他干了一年,她又开拖拉机开荒种地造田,当犁杖翻开黑土时,大哥抓一把油黑油黑的土,攥在手里,他乐了;土地是人生存的希望,人里不开土地,没有土地就没有生存。他在机务段当了工会干事,每日忙忙碌碌,他白天工作,下班还要侍弄自家的小菜园子,晚上爬格子。对于我来说,走进这个五光色彩斑斓的生活中,是大哥鼓励下成长起来的。
我在材料厂当巡守员,每月100多块钱的工资,那时我离不开材料厂,在那里也许有机会当个合同制工人。后来我走了,我成为大集体工人。工伤的事儿也没找成,我也没去找,我总觉得不好意思,好象我脸上长了摸不开肉,人家找工伤又哭又闹,躺在分局走廊的大椅子上不走,把一个小小的伤说成很大,找人托大夫开证明,证明伤重。我没有去杂,待我想找,老领导退休了,新上任的领导不仅不管,还说不知道,我当时真想骂他,我砸坏了腿谁不知道,至今腿瘸你看不出来,你眼睛瞎还是耳朵聋,我没有骂。忍耐一下事情也就过去了。人生不能自己选择,有时是命运,命运也是给人一种固定,我想到;当我坐火车时,火车晚点,停运。当我刚支起帐篷,安好炉灶,正想久居之计,边总有大风吹来,摧倒木桩,熄灭我的炉火,逼得我归于毁灭。当我支起船上的风帆,帆樯绳索被风暴所摧断,从云端里被抛入大海里。
大哥的同事刘志在段里当书记,他同意帮我调进房产段。我从此在这里铺开我生活的白纸,它将写出我的生活之路。第一次到公司报到,那位个儿不高的曲经理,也许他刚喝完酒,脸上猪肝似的红,脑门的抬头纹很深,那双亮亮晶晶的小眼睛像两只小灯泡似的亮,他盯了我好半天才说:来了,去段里人事点名,烧锅炉去。后来我才知道,这位经理当过副段长,他不愿意到 劳动服务公司莱,这儿每天都有待业青年找他要活干。她每天在公司大门口一坐,中午,晚上都有人请他吃饭喝酒,酒桌上他海誓山盟,满口答应给你找活干,给你办事儿。第二天去找他,他说喝酒说话不算数,还说你看哪个当领导的在酒桌上答应办的事儿办了,有一次把它在就座上说的话用录音机录下来,第二天放给他听,她他瞪圆了那双小眼睛,脸色铁青,你们这是干什么?窃听!窃听!
窃听不窃听,没人管给我们找活干吧,要不就把这录音带拿分局放放。
他咔吧咔吧眼睛;好,我给那么找活干,在公司打更,不过这盘录音带当我面烧它。
烧了之后他眼睛一瞪:那么给我滚!
那位笑了:我不会滚干活去喽。
十四
我去烧锅炉了。
只因为介绍我来的人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我没请他们喝酒,他们还对我很尊重,还关上门问我:你同书记是什么亲戚?
我说没有亲戚。
他们还以为我不告诉他们,但对我尊敬得让我有时不知如何是好。见面总先跟我说话。
公司里的头头脑脑的睿的我也十分客气,每次我去都让我坐给我沏茶倒水。我烧的锅炉是中学锅炉房,这个锅炉房小,清闲自在,很多人挖门子盗洞要来这个锅炉房来,都没有来上。后来我才知道是照顾我,还有个原因,这个锅炉房在山坡上,远离居民住宅区,晚上常常出点事儿,闹鬼儿,,女锅炉工来烧锅炉,就得南锅炉工来烧锅炉,分段长还郑重的对我说:晚上没有事儿别出去,把门挂好。每天早午晚送三遍汽就没事儿了。
我看书写字,有时同老师崂几句嗑,这个暖房没有喝的水,连个暖瓶也没有,烧锅炉的喝不着水,每天清灰倒灰,清炉时烟熏火烤的一身汗,汗流满面,口干设舌燥,我就得拿个小背壶去住宅区打水喝,有时晚上没事儿去高中暖房坐一会儿。这里烧锅炉的都是女工,我同她们闲扯一会儿,扯一会儿觉得很好,虽然她们都是结婚的人,但都想交流交流结婚后的感情,常言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女坐在一块儿话就多,我最愿意去的是同我对班的女工刘宝芹哪儿。她二十来岁的女人,长得容貌不算漂亮但也不丑。她有一双迷人的大雁竟,蒜瓣子的牙齿,看上去很温柔。每次我去她先笑后说话:你坐一会儿,我添点煤就来。
我坐在床上等着她。
铁锨磕碰炉门声,炉门的开关声,然后她又去插上门。因为我听见她拽外面的大门。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摘下戴在头上的帽子,站在休息室门上镶着那块不方不圆的镜子面前,抬手梳理着黑柔的秀发,擦着脸上的灰。她坐在床上织毛衣,有时挨得很近,毛衣的线团在兜里装着,随时都能装进兜子里。她问我害怕吗?哪儿闹鬼。听说每天半夜都有个女人哭声,哭得很悲伤。她说完抬起头来瞅我一眼。
我笑了笑:没听说过,也许人们编造的谣言,因为墙外一座坟,坟前还有个一个水泥制的碑,碑上有个红色的五角星,那位女孩没有结婚,她在这儿读高中,文化大革命中两派武斗时被枪打死的,就在她下山坡去车站时,被枪打中了,她死在这山坡上,这山很高,上火车的人能看见她的碑,山上住户也能看见她的碑。不知什么时候碑上的五角星被砸掉了,坟上的草丛以把坟墓淹没了。听说她的同学为她添坟,清明节还有人为她化纸钱。这两年没人来修墓。化纸钱了。烧锅炉的几个女工说半夜听见她哭声,吓得魂不遮体,有的连锅炉也不敢烧了。还有一个女工吓得躺在床上好几天没起来,闭上眼睛就听见女人哭声。分段只好换男的来烧这台锅炉。
我说不怕,她真的来我就……,她笑了。笑时双眼眯缝着,抿着嘴儿她说这是吕文到夜班就不来,拿她没着。我说白天她烧,晚上你烧,她害怕,你说你不怕。她笑了笑说:说真的我也怕,你来了我就不怕了。她添完煤回来,她喘着粗气我都能听见,我闻到了她那清香气味,这气味是女人特有的味儿,不是雪花膏,香水味儿,那天快半夜了,我说该回锅炉房睡觉了。她说她有点害怕,晚上这院里总有动静,她停下手中织的毛衣,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忙啥坐一会儿。我笑了怕什么这院很紧成。紧成当个啥,那墙能档住人吗?就连狗都能进来,再说了还有个坟,我说那是女的,年怕啥,她瞅瞅我笑了,坐一会儿吧,我求你了,我添上锅炉陪你唠嗑。
她添完镁,把大门又紧紧插好。这次进休息室。顺手把门关上,坐得距离我更近了。她长长叹口气,好象有什么愁事。我说长息短叹的干啥?你们这些男人,就不知道女人的事儿,她说她丈夫总外出,一年在家仅一个月,有时她还忙班,到这儿来住他又不来。她向我讲述她的苦衷,一个女人离开男人也不行,我也顺着她说些男女之间的事儿,她笑了,其实那女之间就那么回事,还不是……,她抬起脸儿眼里闪出一种光彩,那光彩是那么的勾人,好象一股火苗在眼里燃烧,燃出了火焰,在火眼下闪着柔柔的光,我仿佛看见她眼里燃烧的火苗一股股的跳动。在她红润嘴唇和她那双温柔的手抚摩下,我觉得有一种东西在心里撞击,于是我们拥抱,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累得她喘不过气儿。当我们做完爱之后,她告诉我,对谁也不要说,只有我俩知道。我男人那玩意不好使,好象个蔫巴茄子,只是直楞摇晃儿就不行了。我答应下来。我又搂过她亲吻一番。其实这事儿后来我才知道,在这儿少锅炉房里发生这样的事儿是长事儿。那年亚萍自己当班,她也闲得无聊,这时负责这个锅炉房检修设备的文志来了。他们这一块儿时间长了,谁也不在乎,每年在一块儿待七个月时间,这段时间外面大雪纷飞,寒气逼人,但室内温度如春。烧锅炉的这些男男女女,供完气没事儿在哪儿干点私活,洗衣服,织毛衣,又怕当官的抓住,抓住罚款,管锅炉房的人来了,当然要撤上几句,好话,粗话也要说,有的话好所出来让人脸红,有时两个人滚到一块儿,男的亲女的,摸摸乳房就完事儿。亚萍这个女人宁可失身不失钱,据说有一天晚上她被人截住,那人向她要钱,她让那人亲亲她,没给钱。截道的肉亲了她。亚萍知道文志这么晚来是有目的的,也就同她荤的素的来上了,他们滚在一块儿,那事还没干完,有人敲门,门敲得很急,亚萍提上裤子,穿件内衣,披上外衣,让文志躲在床底下。门挂钩不结实被拽开了,近来的是工长嘎牙子,他血红的大眼珠子,说话舌头都有点硬了,看来又喝酒了,这是喝完酒,酒后查锅炉房是他的习惯,到男工人烧的锅炉房训两句转身走人,到女工的锅炉房,看这个女工怎么样?是谁,能不能沾点便宜,能沾就沾点,摸摸索索的在女人身上摸个够,亲亲女人香喷喷的脸蛋儿。沾不上便宜说两句脏话,解解嘴谗走人。他进门双眼撒摸着,好象找什么东西似的,其实他在看有没有别人来。亚萍上前问他喝多少酒?嘎牙子咧嘴儿一笑没喝多少,他眼睛没离开亚萍的脸和胸脯,亚萍没穿背心,雪白的皮肤露出来,衬衣扣也没系几个,粉红色的乳头一会儿出来一会儿又遮住。瞅啥?亚萍发现了什么,低头一年乳房露了出来,忙系上扣。嘎牙子咧开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黄的大板牙,干啥,罚款,不穿衣服干啥呀?嘎牙子的手已经伸过去,攥住了亚萍的乳头,酒气的嘴在亚萍的嘴唇上吻着,亚萍受不了了。刚才的事还没完。文志把那湿漉漉粘了吧唧的玩意弄了她裤裆里还没干,这又来了,嘎牙子还没等那玩意伸向她裤裆里就象水管子一样“哗”的喷出来,弄得她小肚子上,亚萍笑着推开了他:行了吧,整不进去就没了,走吧。嘎牙子也觉得太快了。没等他同亚萍做爱就喷出去,蔫了吧唧的象秋天的茄子,他走了,出门还说了一句脏话。
亚萍把门挂上,又用杠子支上。她坐在床上擦着小肚子上嘎牙子弄出来的湿了吧唧,黏黏糊糊的东西。还不出来,差点让嘎牙子闯上,你们男人没好东西。
文志从床底下出来,穿着背心,裤衩,你这个女人也不是好玩意,这个男人没完又来一个。
亚萍笑了;没整上,喷了。说完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搂住文志。
亚萍不仅没罚款,月末还得到了奖励。
这事儿不知是谁传的还是添枝加叶编的,不过嘎牙子喝酒多时说过,文志也说过可以证实,反正对亚萍工头嘎牙子满不在乎,该干啥还干啥,当班洗衣服,织毛衣,回家干活谁也不敢问,就是多事的人打小报告给工长嘎牙子,工长嘎牙子也不吱声。第二天亚萍大骂一通,骂得大小报告的人狗血喷头,没地方诉冤。
十五
宝芹同我发生那事儿,是她缺少男人的疼爱。但我有点怕,有几天晚上我没去,因为这几天要查锅炉房,抓住脱岗,挨罚不说,让他们传出去,添枝加叶的象真事儿,本来这儿就乱,性乱,乱搞好象在这儿每个锅炉房都有的事儿,这天晚上我压好锅炉里的煤,刚要躺一会儿,有人敲门,我先是害怕,是不是真有女人哭声,没有,门敲得很响,我听见是宝芹的声音。我开门,又反锁上。她进门就抱住我,可把我想死了,干啥呀!这几天咋不去了?我说要查暖房了,查暖房怕啥,又没在一块儿睡觉,说完她笑了。她亲我,迫不及待的,好象渴了多少天的人,好容易见到了水,要一口喝下去似的,那种让我难以接受的做法,使我有点心烦,又一想满足她也满足我,还是在一块儿亲热亲热。她穿上衣服约我明天休班陪她玩玩,我问她到哪儿去玩,这冷冬数九的。她说上山下河都行,冷啥,咱们在一块儿多热乎,你摸摸我都出汗了,她拽过我的手,在她乳房上摸着,真有点热乎劲儿,我摸着这两个热馒头的乳房,我答应她下午约她,我说去她家,她说不行,我先把儿子送婆婆家去,在山根哪儿吧,我又问下午几点钟,她说1点种。
约会还是是准时的。她来了,今天不是烧锅炉的打扮。海象逛街似的打扮,她穿戴干净利索。天气暖和了,雪已经融化旅点点缀缀,像秃子脑袋上生的白斑似的。她穿件紫红色的大衣,背个小包,我们勾肩搭背地走进密林深处,互相说笑着,她说话很干脆,有时抿嘴儿一笑,有时拍拍我的肩膀,她扯着我的手,我拉着她的胳膊,我们这这儿站住紧紧拥抱亲吻。在这里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每个人心里乱跳,这是大自然为我们创造了这样优美的条件,这里有森林,树的下面有草地,落叶。我们坐在阳光照耀的树林空地上。她说;她孤独害怕,她男人好象对她不感兴趣,在一块儿说不上三句话就吵架,有时还动手撕打,就是晚间做那事时,似乎他需要她拽过她,不管白天黑天只要他要做,白天把窗帘拉上,门挂好,把她推倒在床上,他就干那事儿,那家什也不好使,没三分钟就蔫了。儿子不是他的,他也不知道,结婚时好象好使,后来就没用了。有了儿子她才同他生活,没儿子她早就不想同他生活在一块儿了。人年轻时浪漫点好,每次他出差个月期程她都想他,他回来后本应该亲热一会儿,他说没意思,儿子都这么大了。到晚上他折腾来折腾过去,那个不中用的玩意蔫了吧唧不顶用。她说完抱住我,你真好,她亲我,让我摸她,还让我同她做那事儿。天黑得很快,我们过得也很快,也很幸福。我了解了一个女人的心,在她心灵伸处也有许多难言之苦,她说同别人说不出口,只能对我说,我能安慰她,她也爱我,不想破坏我的家庭,她的家庭。只有这样偷偷的爱我,她说完眼泪汪汪地趴在我身上,我轻轻地抚摩着她的秀发,摸着她的脸蛋,给她擦去眼里流出的泪。她爱我,她反复的说。我心里空荡荡的,我该怎么办?我离异,她离异,两个家庭破裂组成一个家庭,只恨相见太晚,说起过去的生活,我们根本没有哪个缘分,她父亲当个小官。在铁路分局工作,她父亲虽然有新思想,但旧观念很深。他儿女对象必须门当对户。官儿不大也要给女儿找个象样的人家,他父亲给她选中比他大一级科长的儿子,通过2给她介绍,两个人见了几次面,结婚。婚后她男人对她好一阵子,后来她男人经常外出,走的时间少则半个多月多饿两个月。回来后说她不漂亮不性感,就是有性感他的家什失去了往日那种精神,她是他的玩物了,她总觉得这个男人不象个男人。
十六
冬天过去了,山上的树绿了,达紫香花开了。烧锅炉结束了。在临结束那天晚上,她来到我烧的锅炉房,又通我做一次爱,她说这是最后一次,夏天不知干什么活去,找不着我。我说约会。她答应一次。后来我没见过几次面。我们偶尔见面,说几句话,问声好就匆匆走了。但这段事,是我很难忘记,每次想起都有一种惬意。在第二年冬天,我们在一块儿学习,我们俩儿坐在一块儿,互相之间亲热一会儿,有时听课我们坐在后排,唠几句那年冬天的事儿,她说过去的事,现在不想提了。考试那天她坐在我身后,进考场后,她递给我一张纸条,念旧情让我抄抄答案。我点点头说行。我知道这次烧锅炉学习班考不上,这一冬天就没活干,像她不干活挣钱,她的男人又该说她没用,废物了,我让她先抄了答案,还在一块儿交了考试卷,一块儿走出考场。她追上我说:咋谢你?我说不用,客气啥。她紧紧跟着我,说不好意思,我说那有什么。考完试没车回家,我本想到街里转转,它说也想去玩玩。我们又一次走到一起,开始有一点距离,后来就挨得很近了。她对我说她现在很苦恼,她丈夫总看着她,似乎知道她做了不光彩的事儿,我说是咱们俩的事儿吗?她摇摇头,如果你想爱我,今天就爱一次,在这儿他不会知道的,她拉着我走进公园偏僻之处,她同我又一次做爱哦,做爱之后她告诉我,那次嘎牙子去她烧锅炉的锅炉房同她做那事,也是没办法,但万万没想到让她丈夫看见了。她丈夫不满意,让嘎牙子拿了三千块钱完事。嘎牙子拿了钱没事儿了,照样得意的生活,该玩女人还是玩,她可遭罪,先是一顿毒打,臭骂,每次夜班丈夫都监视她,休班的晚上,丈夫就开始把她的衣服扒光,糟蹋她,她不依。丈夫就打骂她,甚至要把她那地方锁上,用铁丝穿上,她忍受着丈夫对她残酷的糟蹋,不敢再同别的男人来往,连她说句话都要看看丈夫在没在这儿,接连两年她没敢烧锅炉。今年她要烧锅炉丈夫没吱声,因为家里的钱越来越不够花了,她就得出来干活,说完她深深的叹口气,女人真不是人,受气受欺负。我请她吃顿饭,她喝了白酒,又抽了烟,最后她脸红得很美,让我亲她一下。我累了,她说;现在爱我的男人太多了,我的钱也多了,丈夫又高兴了。我明白了。我说;我也给你钱。闭嘴!我不是为钱的人,对那我不是为钱,对那些男人就要钱。她告诉我,她在旅店当服务员,白天调情说笑,晚上任男人摸亲,这事儿她丈夫不管了,也不揍她,骂她了。每天的钱掏兜就有,这些日子紧她不干了,烧锅炉也不累,好锅炉房任她挑选,她学会许多招儿。分锅炉房时让她打日勤,她那天碰见我说,白天没事儿在锅炉房里呆着挺好。晚上玩玩去,多自在,我没吱声只是笑了笑就走了。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她,也没同她打过交道。前年在街里见到她,我差点认不出来她。她老得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像蜘蛛网似的,她双眼无神。见我一笑,似乎有点吓人。她说她离婚了,很自由,还说我好,有些对不起我。我说没什么,你有难处我帮你。她笑了笑;没难处了,孤身一人自由了。后来我听说她得了尿毒症死了。我终于找到了她的坟墓,在那个孤怜怜的坟前有个木碑,刻着她的名字。她的坟上土是黑色的,上边什么也没有,我在她碑前放上了一束达紫香花,我很惭愧,也为她痛苦,我每次想起这件事都感到内疚,如果我那时帮助她一下,或者给她点温情,也许能改变她的生活。
十七
烧锅炉我同克明一个班。他每次来都喝点酒,夜班还常带点菜和酒,喝两口解解乏乏。他拎过酒瓶子说;我们俩干活还很密切,配合的好,工长说这是放心的班。我们在材料厂当过知青工,后来他姐姐给他买个班,他接班转为正式工人,又当了管道工。他妻子寒梅也在材料厂同我们一块儿干活,论长象寒梅貌不惊人,长得有点像老太太,叫都都齿。说话还有点结巴,不过这个女人能干活,日子过得火红,见面开几句玩笑,说几句话,有时唠点过去的事儿,她会笑着说那时就别提了。那天晚上夜班她来了,她说克明上山拉柴火回来太晚,还要吃饭喝酒,家里又来人他得陪着,我替他行吗?我说咋不行,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你还得当我一宿老婆。她说;去你的吧,今晚我让你挨点累,怕你受不了。那好,有你我不想老婆了。她说那就当你一宿老婆,不过我可没你老婆漂亮。不漂亮也行,舒服就行。我还不知道你,让你动你都不敢,在材料厂小王同你一块时谁不知道,人家上赶着你,你都不动心,气得小王直哭。我说你听谁造的谣,没那事儿,现在可胆大了。得啦,你去没去她家,在没在一个炕上睡觉?要是你那时做了那件事儿,现在就不干这活了,到城市去多好,你胆太小。我没吱声,心里想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人也在变。她笑得没有牙齿了,像个老太太笑似的。她还说;我不同你申辩过去的事儿了。她又说;头半夜你烧,下半夜我烧,那烧吧,我睡觉。她进了工长办公室,不客气地脱下外衣,穿着背心盖着那床肮脏的被,钻进被窝里。我投煤,上水,清炉。没事儿时向里边瞅瞅她,她瞅着了我,向我摆摆手,我拽开门木讷没插,我进去,她已经睡着,我站在她面前,看她睡得很香,我扒拉她一下,她睁开眼睛;干啥呀?看看你睡没睡着。看啥?!没见过女人睡觉咋的?没见过你就看。看见什么了?我才不看,我走。走啥,过来歇一会儿吧,这屋够热的了,我都盖不住被了,她掀开被,只穿个裤衩背心。她拽我一把。这时我想起宝芹,我不想做那件事,因为我已经事情一个女人,不想让她在我身边失去。她拽住我不松手,亲亲亲我,我没想到她会这样的大方,亲呀!我亲了她,她一个劲的笑,我受不了快躺下吧,于是我压在她身上,紧紧地搂住她,她紧紧地搂住我。使点劲儿,她说。我问她舒服吧。她说还行,挺有劲儿的。我去烧锅炉,送汽,待我送完汽。她又喊我进去,我又一次同她做那件事儿。她说劲还可以比克明差点,他晚上三次,你才两次。我说你比我妻子要求高三次,要不克明那么瘦,让你抽干了。她说;好今晚让你来三次,她一把拽住我,不让我下去,接着来。我无可奈何的又来一次。她说;你说女人就这样,不想还想,想这事儿有时睡不着觉,有时还不敢开口,在家里也是这样,钻近男人被窝也不用开口,男人可不在乎,只要你让他,他就来劲耳了。说完她又笑了,女人真有意思。你不愿意她愿意,我说。去你的占了便宜偷着笑吧,还说什么女人,你们男人见女人迈不动步。后来她见我先笑,脸红得像块布。这些事似乎是一场梦,当我醒来时,我还在想着她们。我还在烧锅炉,每天汗流浃背,满身是灰尘。冬天过去了,夏天是最愁的时候来到了,烧完锅炉没活儿干,同伴华利去做买卖。还好华利、庆胜我们三人留在浴池烧锅炉,这里烧锅炉还有奖金,管理员是个五十多岁的小个老头,他小脑袋,小眼睛,小嘴往上翘,说话就咔吧眼睛,他进锅炉房,先不进休息室,叼着烟卷,背着手,先在锅炉四周转一圈,又开开后边推煤的门,东瞅瞅西望望看看烧多少煤,灰推的远近,最后进休息室,四外煞么几眼,坐在椅子上,你们三个人是我要来的,就是干活干的好,才留下。他又说他的鞋底都磨破了,到段里去找头头好话说了半火车皮,才把我们留下。浴池每周开四天,开池子时最忙,供热送汽淋浴,管理员让我休班帮着写总结,写报告,他说这玩意他都会写,现在不愿动手了。他看完我写的总结报告后,还挑挑错词,语法给我讲一番,他说他在段里写的材料最多,现在不用写了,有秘书了,说完他先笑,南着总结报告走了。我心里想:你斗大的字认识几个,还写材料,写过全段总结,真是吹牛皮不上税,你就吹吧,当他面我不敢说,我知道说了这话的后果,我见过他写的总结才写了一页,错字连篇,看完总结我想笑,但没笑,我怕他说别的话。我在这儿干了三年,给他写了三年总结和报告。
十八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被推选到段劳动服务公司当了工会主席,其实不仅是工会主席,还是给经理当秘书。经理是个河北人,他说话的口音很有味道。他高个有一双大眼睛,他当过木匠,大修队队长,经理,他识几个字但不多,他脑袋瓜好使。他的前妻因病去世了,后来他又娶一个蒙古族姑娘。走路有点点脚,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她总来找经理,进门就喊;你这个老佟,又喝酒了,什么也不管。她点着脚近来。对面桌坐着是刘姐,她是人事,她很胖,胖胖的脸蛋儿,把眼睛都挤小了,梳着齐耳短发,她没事儿就站在窗前望外看,有时她嘛哒经理一眼,撇撇嘴儿,老滑头,老色鬼。然后对我说经理这人太滑,没活干的人他让他们找我,我有啥权,经理不管,找我没用,刘晶到饭店上班找谁了,还不是他一句话,那是他小老婆,不干活行吗?她叨叨咕咕的说一堆,我也听说经理曾同刘晶有一腿,可这事儿谁也没抓着,是人们传出来的,传得有生有色,有鼻子有眼睛,是真是假无可考证。
公司财务有三个人,主任是个大脑袋,光秃秃的没有头发的男人,他的脑袋瓜是圆圆的,小眼睛总咔吧,他见人先笑后说话,说话时点头哈腰,先递烟,后办事儿。在那间破乱不堪的办公室里,他总拿着算盘拨拉着,公司的活包给了包工队,包工队的头儿是个高个子的南方人,写一手好字,他到这儿来是去钱,来了之后先递烟;王主任帮版纳感忙给提点钱。他边说边同王主任笑着,那模样就像见了他父母似的,王主任一句话;提款去。出纳小艳就笑了,她一笑露出两个虎牙,脸上有点细微能看见的雀斑,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那好哇,蒋老板给点什么好处?她伸出手来,蒋老板嘿嘿笑着说;好处没少给你们,问问王主任。王主任嘿嘿一笑;去吧,给蒋老板提款去。坐在对面桌梳着齐耳短发的女人,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她眉目清秀,长得很漂亮,别看她三十来岁,还是个鲜亮的女人,她笑了笑说;提款可以,咱们职工的工资也该提了。她叫李霞,王主任把脸搁下来,大眼皮一抹搭;不行,他们得先等等。李霞抬起脸儿,那双黑黑的大眼睛闪着一束光,不提经理不让。他酸个啥,这个老色鬼。晓艳蹦个高儿,那姿势好象同谁吵架似的,似乎她知道的事儿很多,她关上门讲起来,讲得眉飞色舞,吐沫星子横飞。
经理进来了,他有个习惯,没进门先咳嗽两声。近来坐在那张大写字台前,先是摆弄钥匙,然后开抽屉,看一会儿又关上,他站起来把钥匙揣兜里,坐在沙发上拿起电话,拨号;喂!会祥,你过来一下。他放下电话,难双大眼睛转一圈儿,小刘,你说会祥哪儿是不是派个出纳员去。刘姐摆弄着手里的钢笔说;派谁都争着去,她头不抬眼不睁地说。我看派王晶去,这样好,是他们哪儿的人,别人也说不出啥。经理说完看看刘姐,又用征求的目光看看我,我没吱声,在人员变动上我不能说用谁,也不能说不用谁的话。如果我说了,经理就会推到我身上,说我推荐的人,我没吱声,刘姐也没吱声。过了好半天,刘姐把手里的钢笔笔帽拧开,在桌上的纸上写着字儿;那也行,就怕别人说三倒四的,我看见刘姐在纸上写了王晶,经理,王晶,经理还画了个小鸟和乌龟。经理点着烟;没事儿,你写人事令,下令就没事儿了。会祥来了,经理让他坐,他拿出烟给我一支,经理一支,自己也点着抽着。经理说;那提的出纳员人选,我同意,刘人事写令了。刘姐抬起头瞅了会祥一眼;是你提的王晶,她行吗?出了事儿,我可不管,你要想好。刘姐说想好这两个字的语气很重。会祥笑了笑;她行,经理你说呢?会祥看看经理。经理抽口烟,是你提的就用呗,这是尊重下边的意见。经理向会祥递个眼色,站起来走了。我明白经理这是躲出去,他不想在这儿同他们僵持,也不想多说一句话,他要同段里的人说是会祥用的王晶,还会说下边用做为他不能不同意,还说刘人事不愿意,下边人工作难啊。刘姐见经理走了,他才说;会祥你可想好,这人那用……,刘姐把写好的人事令该上公章。刘姐你别说了,这是经理定的,我能说啥。会祥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狠狠的踩着。刘姐没吱声,她的嘴唇厥了起来,盖完公章把令递给会祥;拿去吧,说也没用。会祥走了,临出门还说;这事儿没着。
十九
晓艳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晓艳三十多岁,她穿着妖艳的服装,好象她就该穿大红大紫式的衣服好看似的,其实在我眼里她好象唱戏的服装,她描眉画眼影,打扮得妖艳,她是从农村来的,说话粗野,有农村妇女的泼辣,又有城里女人的风流。她是原段长的外甥女,她能进公司当出纳员,就因为前任段长的一句话。她进门先笑,笑时露出两颗小虎牙。无巧不成书,她刚进门会祥出门,会祥,干啥来了?看你开的那个饭店旅店管的,不是我说,有那么管的吗?王主任不愿意了。她这番话使我想起;父亲下放到农村时,我家的邻居李二嫂,就是这样的人,她总去我家查这儿看哪儿,看出点破绽,她就要造谣,父亲爱听收音机,家里有个半导体收音机在柜子上摆着,她说我家有电台,还哆哆梭梭的到大队治保主任家报告。来了一群人翻箱倒柜的也没翻出来,有个民兵连我家的炉灶都掏了,没见电台的影子。治保主任叫来李二嫂,李二嫂指了指柜上的收音机说;那就是电台。治保主任拍着大腿说;那是收音机。挥手让民兵撤退。李二嫂脸红了,她转过身来训我母亲一顿,说什么鸡飞到她家院里吃了她家的粮食了。三哥说;赔你家粮食,明天给你家送去。三哥真送去了,她抱住三哥不让走,非要同三哥亲近亲近。三哥害怕,就同她亲近了。后来她黑天白天的找三哥,还说她监视三哥改造,同三哥谈心,她的外号在屯子里传出来叫“查地神”。三哥和她断了关系是我家搬走时,才断的。我家搬走她哭得死去活来,她说没等改造好就搬家太快了,舍不得我们家搬走,三哥吐了两口吐沫,骂了一句;臊娘们!
会祥也不是好惹的接过话茬;他不愿意咋的,我咋管的,吃饭交钱,我不管谁管,不交钱不行!会祥叠好令揣兜里走了。晓艳望着他的背影,哼!不听,这不撞南墙不回头,刘姐写啥呢?刘姐说;给王晶下令当出纳员。她瞪起眼珠子;财务室,咋不知道呢?她眨巴着眼睛,脸冲刘姐。刘姐那张肥胖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你问谁呀?问我还不如问你呢?她嘛哒晓艳一眼,收拾收拾桌上的本和纸,晓艳自己觉得没趣,站起来走了。刘姐抬眼见她走了,把本子往桌上一摔,查谁,问税额,自己干撒啥的不知道?!来质问我,我还想质问别人呢。她踢了踢椅子,手插进兜里站在窗前向外看着。
嘿嘿,王主任没进门先笑了。他脸上油光呈亮,头发没几根,走路时脚很轻,先笑后说话;经理干啥去了?刘姐没吱声,然后向窗外看着。我说出去了。他点着烟,扔给我一支,刘姐,谁同意给王晶下令的?王主任抬起脸来问刘姐。刘姐脸没转过来;经理同意我下的令。这叫啥事儿,王晶也不懂财务,就给下出纳员令了,这不是闹着玩吗?王主任有点气愤了,他站起来,好象他不知道的事儿谁做都是错的。刘姐没吱声,他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抽了好一会儿,站起来;我去找段长去。王主任终于走了。刘姐听见关门声,才转过脸儿,脸色很难看,像天上布满了阴云似的,找段长,找局长去酸你能耐!刘姐说完匆匆走了,门摔得山响。
二十
我说什么也不明白,为这一个人的事儿就动这么大的肝火。后来我才明白了,经理同王晶的关系密切,亲密的俩个人在炕上盖一个被子,巅鸳倒风,蝶鸾凤狂,宛若新婚燕尔,累得四十多岁的经理大口大口喘气。王晶脸蛋里透着粉红色,有一双能勾男人魂的大眼睛。她男人在外地干活,夏天两三个月不回家,经理在她家长住。这事儿不知让谁知道了,是他踮脚妻子先知道的,还是别人猜测的,别看这个女人比他小十岁,她所需求的事儿他都做到了。经理的儿女前一窝后一块的七八个,她都知道,她不敢同经理吵,经理无论是喝酒时,还是平时谈论男女,她都说;母狗不掉腚,公狗不会雌牙,也许他同王晶就这样说的,后来这事儿被人们传来传去,传得有声有色,好象经理同王晶干那事他们在场看见似的。经理也不是好惹的,他除同段上主要头头关系有生死之交外,还同分局某领导有亲属关系。在一次施工中他当木工,头儿是瓦工又是中专生,刚来咋到水这事儿不明白,在施工只又占窗户框时,跳板就要断了,头儿还不知道,他看见了,把头儿叫到砌的窗上帮他扶窗户框,头儿不干,他一把将头儿拽上墙,这时跳板断了,砖和灰槽子掉了下来。头儿这才明白,原来是经理救了他。头儿对经理感恩必报,他当了段的领导,经理当了经理,经理除了分局亲属外,还有他的徒弟,他的徒弟当了局长秘书了,还常到经理家喝酒,也向经理透露点内部消息。王主任找 段长,段长也没说啥,说这是经理的事儿,他不管。王主任听了心里凉半截,忙给段长上烟,其实他想推荐他妻子到饭店当出纳员。王主任见段长脸上有了笑摸样,又给经理凑了一本,什么经理吃喝钱,经理好色,用公款搭人情,有的也说个透亮,没的也编得和请合理。有的话段长听了刺耳,心里不快乐,表面上没说啥,暗地里对经理使上了劲了。王晶这事儿不了知。王主任妻子也没当上出纳员。风浪过后风平浪静,王主任都我说;经理做的事儿他不服气,段长也不服气。晓艳来了几次,她和刘姐的关系缓和了,刘姐丈夫在外地进修大学,需要钱,那天刘姐说罗锅上山(钱)前紧,晓艳每次来,刘姐听了,眨巴眨眼睛说;借你五百块。刘姐一听眉开眼笑。这五百块钱是借了,还是送了。刘姐对晓艳的印象变了,晓艳每次来,刘姐有说有笑,有时还告诉她点秘密事儿,自然王主任让晓艳给刘姐办的。刘姐买点啥,不用经理签字,拿到财务室报销了。刘姐买一个真皮的女式兜儿,花了二百多块钱,她心疼,同我说几次,还让我这个工会主席想办法报销一半。我说看看他机会给办,这钱太多我也不敢办,刘姐有点不高兴,你报不了早告诉我,何必的呢!她把开开的办公用品和纸张发票从我手里拿走。没过三天晓艳给她送来四百块钱,刘姐问她啥钱?晓艳说;办公用品钱。晓艳走了,刘姐边数着钱边对我说;报销完了,比你强,太不够意思了。我明白了。刘姐的真皮皮兜子报销了。刘姐脸上有了笑容,笼罩在公司的乌云散了,太阳一缕缕光照射进来,我在他们眼里是多余的人,我也观察出来了,财务室发奖金没有我的份儿,王主任说这是分局定的,经理,人事有份儿,就连打更发也有。我没吱声,我心里不服气,我也没敢说这事儿,说了刘姐不满意。经理说这是财务科发的,咱也没权。我不是为这点钱,我是为这口气。工会发奖金了,我没发给财务室,就给经理和我,他们没吱声,我这回出口气。晓艳来了,当我和经理刘姐说;有的人不明白,发点奖金不给财务室的人,财务室是好惹的?吗走着瞧。经理生气了,他站起来说;是公司大还是财务室大?!撒胡说!这也是有事的,经理买一套毛料,开了发票,这发票上写的是办公用品,王主任硬没给经理报销,经理不高兴了。心里不高兴经理不直说,拐弯抹角的说,还在大庭广众面前找机会报复。晓艳说这话时,经理顶了她,还说;谁同领导作对没好下场,含沙射影的讲了一个单位的头儿,同下属的人有矛盾了,头儿把他们该收买的都收买了,该摆平的都摆平了,头儿还是头儿,倒霉的是手下的人。
二十二
今天经理召开科室干部会议,会上宣布,他去局里学习五个月,这期间公司工作我负责,日常工作我主持,大事儿同段长商量,什么大事儿就是人才物,千元以上的钱,找段长协商。在坐的听了后目光都对准了我,旧象一架照相机对准了焦距,闪光灯那亮亮的光一闪,我的形象就存进去了。我觉得身上压了千斤重的东西,我能摆弄这些人吗?他们能听我的吗?让我干就干,经理把我另到段长室,段长说行,我太忙,有个具体负责人就行。我和经理从段长室出来,我说难以胜任,怕出乱子。经理说怕不行,这是给你个机会,将来公司经理是你们集体工人的,有人想挖门子盗洞的代经理我还不同意,就你行,其实我也怕这经理太滑,能滑过去的事就滑过去了,王晶的事儿大家伙儿都反对,他还是滑过去了,段长说这个女人不行不懂业务,他说是会祥同意的,他也不同意用她,会祥不用王晶,饭店旅店他就不包,他不包谁包,最后还说不管怎么样还能收入点管理费,段长听说能收管理费也不吱声了。因为饭店旅店地处偏僻,没人承包,用最低价格招标也没人包,最后会祥包了,用了公司大集体工人包的,解决了待业人数,月月缴管理费还给十几名职工开支,他也就默许了,听了经理的话也有道理。经理见段长乐了,又说公司整个情况,他田油加醋又给王主任凑了本。
我第一天代经理,还没等坐稳椅子,要账的,找活儿干的,夫妻吵架的都来了。要账的我知道,他是包了公司的工程。这个人是分居劳动服务公司的一个头儿介绍来的包工头子。他包了一栋平房,建完了赔了两千多块钱,几次找人来说情,让公司出这笔钱,经理说研究研究再说,我知道经理顶不了这事儿,是在支他。经理总说今天没开上会,明天人不全,还没研究。这个人三十来岁,长着连鬓胡子,来势很凶,进门就坐在我的办公桌上。我没理他,劝他两口子吵架的事儿,看热闹的人都围上来。科室里没事儿的人,总要找个热闹的地方看看热闹。他们就围观看热闹,还有几位闲事儿不大的人,他们也都东拉西扯的到这屋里来。在这个三十多平方米的办公室里站着的,坐桌子的,勾肩搭背,大说大笑的。我很镇静先是狠狠的说了这个男人,看热闹的女人们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女人半个小时,女人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走了,也不提离婚的事儿了。有的女人偷偷走了,因为她们都是段科室干部,在窗外看见了段长就溜了。那几个男人都是同段长有点关系的,也是要看我处理下边的两件事儿。我抬手拨拉一下坐在桌子上的连鬓胡子的人,请你下去。他没动,我又说一声。他看我急眼了下去了。站在我对面,哇啦哇啦说他包工程的事,干活不给钱,这儿不讲理,我没搭理他。我向来找活儿的几位说明了公司的情况。有两名职工我不太熟悉,他们俩说不给找活就倒物价吃饭去。我说去吧,反正物价不在这儿住,你们要去我欢迎,帮我妻子干点活儿,供饭吃是没问题的。他们俩笑了,摇摇头走了。屋里站着的人,坐着的人听我说这话都走了,其实也不说我说这话走的,是段长进门瞅了一眼,他们才害怕的。我知道;段长是猫,这儿的大小头儿都是老鼠,老鼠见了猫麻爪了,吓得屁股尿流的溜走了。有的还像狗,摇头摆尾的走路。段长眼珠子一瞪,他们不知干啥好,有的皮笑肉不笑,就连段长骂他们几句也不敢喘大气儿。我看了一眼连鬓胡子,又拿出记事本,记了今天上午的事儿,接电话,处理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儿,我走出办公室,到外面换换空气,其实我也不想理他。他这事儿都三年多了,经理在时推他托他,那是因为他上面有人撑着。我在办公室大楼门口站一会儿,走进办公室,他坐在我的办公桌前,同刘姐东拉西扯的扯的热火朝天,刘姐见我进来,忙翻弄着桌子上的人事登记本和书籍。我让他起来,我要办公。他站起来说该轮到我了。我说;你的事我不管,你愿意到哪儿告就到哪儿告,我就是不管,要不咱就走着瞧。以往经理哄着捧着,段长笑脸相应相送,今天我这个代经理,又臭又硬,他受不了,拍桌子,我找派出所拘留你。他不服气,我拿起电话找派出所,派出所没人接电话。刘姐抢下电话。他还来劲了,让我写下我不管的字样,我说这没啥,别说写签字,按手印也没啥,别狗仗人势。我给他写了纸条,让他请,他傻眼了。平时都是笑脸,热情,现在没有了。他拿着我写的纸条,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我又一次告诉他;我要开会请你回避。他拿着我写的纸条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找了段长,段里的有关头头,又给分局公司那个头头打了电话,也没人敢答应他,只是劝他把事儿闹大了。这个连鬓胡子失败了,我胜利了,在胜利面前,我表面上是很镇静,其实我心里很乱。我想起父亲,父亲在给水所工作时,也像我这样不会搞社会关系,父亲以锯末子代煤,计生燃料,上边来人问时,父亲说这是最简单的事儿,没啥可说的。当时父亲的上司,说父亲不会说话,父亲说我过去就这样干的,现在也是这么干。一句话对现实不满,帽子给我父亲戴上了。二哥要是痛王玉梅结婚,现在是华侨。我们全家业辉煌了。父亲要是会说话,也不能受那么大的委屈。每次我想起这些事,我都觉得我像父亲和二哥,不像大哥。大哥什么也不怕,他做事儿胆大,心细。他也不怕谁给他下脚拌,绊倒了他拍打身上的泥土,灰尘,又重新走他的路了,我就不行,当时不怕总后怕,怕也好,不怕也好,还是痛快了许多。
二十三
谁是管事的?
我回头一看进来的是个操着南方口音的人,其实这个人我认识。他是包工队的三老蒋,我没理他,我仍然低头看文件。刘姐说;管事的在那儿坐着呢。他看我一眼,经理干什么去了?他走也没说一声,给我批个条,让我来提款,财务王主任说他走了,代经理没话他不给,这就请你签个字吧。他把条递给我,我抬头看他一眼,他要演包公不用化妆了。脸是黑色的,年龄四十来岁。我拿过条一看是经理签字,给他支工资五千元。我问他包的是哪个工程,他吱唔半天说是去年的工程余款,我把纸条递给他,拿工程结算单来,他说在经理那儿。我说等经理回来再说。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你也太牛了,代几天经理就同你的主雇耍。好,我非把这笔款支出来。他走了。我知道;他去找王主任。我给王主任打了电话,从今天开始无论谁从公司往外支钱,没有我的签字无效,谁支了谁负责。王主任想说点啥,我把电话撂下了。父亲的脾气暴躁,我也像父亲,父亲同他的头儿吵了一架,其实这事儿不大,是因为范军的事儿。父亲在给水所院内种花草,每年夏天这个小小的给水所像个花园,节假日人们都到这儿来玩玩,观赏各种花草,比上山赏花草好,因为这儿没蚊子没小咬,没有吸血的飞虫。也不用害怕山猫野兽。给水所段长家的儿子是独生子,在那个年代独生子谁都得高看一眼。父亲就没有,段长的儿子掐了花,父亲说了他,他哇哇哭着跑回家,硬说父亲踢他了。段长脸上铁青,气得咬牙切齿跺脚,但他不能为这事儿找父亲去。他老婆不管这事儿,破马张飞的领着儿子来到给水所,指着父亲鼻子大骂,父亲可没听她那套,把她推出门外,关上大门,让她上街上骂去。这个女人,看父亲比她还凶,领着儿子找我母亲,母亲胆小怕事,也没见过这样场面,磕头作揖好话说了一火车,才把这个女人劝走。父亲听说了,进门给母亲一个耳光,说母亲太下贱了,我这个主任怕他啥?
王主任来电话,问我三老蒋这笔款,我说不用问,没我签字不行,你支给他拟负责。这一天搅得我心神不安,我想当个头儿真的不易,这一天的事儿我一个月也没有过,说话也多,口舌干燥,左右为难。差十分钟下班,晓燕来了,她不像从前用那种瞧不起人的目光看我,进门先叫我哥,又凑到我桌子前,她说野游的事儿,我说过两天再说。也许她看有门,这才坐在沙发上同刘姐大谈野游的事儿。下班的铃声响了,她拿起电话记录,刘姐说下班了,你记录啥?快回家吧。她说等一会儿。刘姐走了。只有我还看文件。她等着电话。她坐了一会儿,向窗外看一眼。楼里静了下来,喧嚣的一天的大楼静得死了一般。她站起来,我心思她要回家,便说;走哇,我不送你了。我没抬头只顾看文件。她说不走,关上门。她关上完门站在我身后笑了笑;你真傻,三老蒋的钱支走了,你还装啥呀?没有你的签字照样拿走。三老蒋请了一顿,钱就拿走了。她笑眯眯地看着我。那双不大不小的眼睛盯着我,那目光里闪着嘲笑、讥讽。我有点受不了,脑门的青筋蹦起来,血往上涌,谁给他谁负责!我可不怕!她看我真的急眼了,拽过椅子坐在我身边,你生什么气呀?听说你父亲同局长是老同事,局长还提过你的名字,将来的经理准是你的,他们不能咋的你,只要你现在左右逢源点就行。我笑了哪有这事儿,我可没那个好后台。晓燕小柳,摇摇头,你不说别人也知道。我说不清楚,也没法说清楚这件事的真相,只有自己明白,只有那次因工作关系局长说过这句话,但不是什么关系,我也无法解释了。晓燕笑了笑,拿起电话取消了记录。
二十四
第二天下班前她又来电话,让我等她,有事儿找我。我在这儿住宿,办公室里边的屋是我的宿舍,厨房做饭的地方。下班后这个大楼里空荡荡,只有我自己。我边做饭边等她的到来。晓燕丈夫在施工点,孩子送婆婆家去了,每天晚上她不是道舞场泡十点钟才回家,就是麻将桌上。这些日子又迷上了麻将,听说打得很出色。每晚都有点小收入,我想她来无非是两件事儿,这两件事我都不爱好,晚饭散散步,看看新闻再就是读读书,我愿意看书,觉得这时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我可以躺着看书,累了坐在桌前看,边看边记笔记,写点小豆腐块。这些日子不行了,段里公司总有人请我喝二两酒,每次见我都先笑后说话,就连刘姐那天也请我喝顿酒,还说许多恭敬的话,她丈夫还说将来还请我多多关照,我说关照啥,我还是个大集体工人,还需要大家关照。听说我太谦虚了。局长是你父亲的徒弟,又有点关系,这不让你关照,找谁?我笑了,任我怎么说也说不清了。敲门,我知道她来了,进门先笑,拎着菜和肉,熟的生的都有,还有一瓶酒,说要同我吃顿饭。我说行,她洗手,挽起袖子,切菜炒菜。不一会儿四个菜做好了。她不客气的拿过茶杯倒两杯酒。坐在我对面喝酒。我知道她能喝四五两酒,我喝不过她。我说喝不了一杯,她笑了露出两颗虎牙,不喝一杯酒还叫男子汉。喝吧这一杯是三两酒,喝醉了就睡觉,不会想别的事儿了。我知道她想说的事儿,我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同妻子亲亲热热的睡上两宿,这两宿把一个月的事都做了。妻子还埋怨我,当一个月的寡妇,只有过两天才算有点意思。喝酒自然要说公司的事儿,段里的事儿,还有我同局长亲属的事,我听她说,她的消息有大道来的,也有小道来的。她说经理为啥学习去,他去躲事儿去了。他搞过的女人来找他,他在家一天难受一天,还有最近段里提副段长,开始有他,后来没他了,他失望,不想当经理了,钱也捞足了,女人也没少玩,我听她说的很有意思,像讲故事,又像她是头儿,头儿开会她在场似的,也许还做了记录,这些话对我没啥用,我不想在官场上,也许还做了记录。这些话对我没啥用,我不想在官场上争个你死我活。父亲早就说过官场就是战场,别说当个小官儿,就是当个小工班长,背后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你,哆嗦人随时下脚拌,绊倒你。父亲当过工长、所长、副段长、副分局长,对于官位父亲偿够了。父亲告诉我,上山登台阶,每上一阶都难,但到山顶一看是座坟墓。我每天上山下山走,那是三十五级台阶,上到山顶真有个碑,碑后有座坟。这是个文化大革命死去的女学生。她也在每天登上这一级级台阶,终于登上了,结果是座坟墓。
二十五
我眼睛有点花,晓燕脸有点红润了。那张点缀雀斑的脸很美,向我流露出笑时,又走到我跟前,凳子紧挨着我,手在我手上搓揉着。我真想抱过她亲吻她,抱她上床,亲亲她那红红的脸蛋,红润润的小嘴儿。我浑身发热,血液急速的流着。眼前出现了我的妻子,宝琴、克明妻子,她们向我走来,她们那一张张笑脸儿,那丰满的胸部,雪白的皮肤,还有那最吸引人性感的地方。我拥抱她们吻她们,神魂颠倒,赤身裸体的干那种事儿。当我攥着她的手时,她的脸凑过来,一股股香喷喷的气儿,熏倒了我,那股热气喷在我脸上,从鼻孔流进我心里,我如果挨上去,那将发生什么事?我也说不清,明天早晨上班,她会坐在我面前,拿来一大把各式各样的单据,让我签字,连鬓胡子,三老蒋,还有王主任,还有许多人来找我。我松开她的手,我说出去方便方便,我脚后跟有点不着地,好像要飘飘起来,我扶着墙走出去,还没到厕所就哇的一声吐了,吐出去了,吐得五脏六腑翻了个儿。我吐完,好像清醒多了,我撒泼尿,系好裤腰带,不想进屋了。如果我进去,将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不敢想了。她做那事儿不在乎,她在赤裸身体躺在男人床上,等待着,那个男人进屋吓跑了。没沾上她,最好也服服帖帖的在她面前如一只小绵羊。我也是那个男人了,我进屋。她把我的被褥铺好,让我睡觉。我说没事,你回去吧,天太晚了。她笑了,看你醉成这个样子,我咋忍心走,你先躺下,我给你沏点水。看来她真的不想走了,她收拾完碗筷。我眼皮已经睁不开了。那香气向我扑来,我的嘴唇被她的嘴唇紧紧的吸吮着,我伸手摸摸,她的肉皮很细腻,但没有弹性,就像一块穿了多少年的旧衣服。
二十六
当我醒来时,她早走了。这一天我没有话。刘姐说我想媳妇了,下星期回家吧。王主任来电话让我去财务室。我去了,进门碰见晓燕,她瞅我笑了笑,客气的让我坐下,好像昨晚的事没有发似的,她给我倒一杯水。说实话我真的捏把汗,心里狂跳着。王主任让我签字,有几笔钱支付,我看了单据,签了字。签完字,王主任又劝我几句,说完能干几天,别那么认真,经理回来,还是经理,你还是工会主席,该交人的事儿就的办,想开点。会计李霞也说别跟他们瞎折腾了,咱们都一样,用咱们干就干一天,不用再说。会祥来电话让我去饭旅店,去走了。临出门时我看了晓燕一眼,她在哪儿低着头打算盘。我不知道,她昨晚那阵风雨是什么意思,但我总觉得一个女人不可能让我白占她的便宜,总会有事儿的,我走出财务室,明晃晃的太阳照耀在山镇的房屋,大街小巷。我有点睁不开眼睛。只好低着头走,与来往的行人说几句无关的话。进了饭旅店的门。王晶劈头盖脸的冲我说;我不干了!这儿太不讲理啦!我没有看她,因为我看她,总想起昨晚的事儿。会祥让我坐,不让王晶说了。他说;王主任来清帐,挑了王晶不少毛病,不教不讲,就说这儿不对,哪儿差了。我听完了,怎么办?去找王主任,不行,我说错了的地方改过来,王晶不干不行,等经理回来再说。王晶嘴没闲着,她骂谁呢?骂我,还是骂王主任。我劝劝她。不让她再骂了,她瞪我一眼,你们这些人没好货!我没理她。你是好货,我是好货,都不是,是没好货。我嘱咐会祥几句,让他多操点心,留点神,别出事儿,经理快回来了。王晶又对我说,别人如何的给我造谣,说完以前搞过女人,这几个月代经理整天喝得醉醺醺的,还说我先走仍然忙着搞女人。同王主任一块儿吃喝玩乐,不干正事儿。我听完笑了笑,嘴在人家身上长着,谁愿意说就说去吧,我叫会祥到后屋,让他给我开开旅店的房间,我要睡一觉。我告诉他谁找我,就说不知道。我反锁上门,躺在床上。我想起父亲,他是那么一个精干的人,他有时说的话很对。在挨斗时,他总不弯腰,那次我亲眼看见两个民兵拧着他的胳膊,押上台,两个人的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头,让他低头,他低下头,他低下头又抬起来,我看见他双眼闪着一种强光,那光是不屈服的光,他下方到农村铲地、割地,他会泥瓦匠活,动不动公社就把他找走,让他砌墙、搭炕。父亲拿起一块砖左看右看,放在灰浆上往下按按,拿起大铲刮着留下来的泥浆,看着他的民兵叼着用废报纸卷的烟,冲父亲笑了笑,还挺会干活儿的,明天给我家搭个炉子。父亲没吱声,但我看见父亲眼里闪着鄙视的目光。父亲的妹妹,亲属没人给他打证言,不知道他跟解放军打长春,看过粮库。他们怕父亲的事连累他们,干脆说没有这个哥哥,父亲没说什么,只是说没有就没有。民兵笑了;你这个老东西就会说谎。父亲瞅他一眼。父亲总队我说;拿时把你送给人多好,何必跟我遭罪,人家那家没儿没女,相中你了,你大哥不同意。我不知道那家姓什么,在哪儿住,我也不想问。大哥干活儿像父亲,他的动作慢、心细。他盖房子砌砖时也像父亲那样。拿一块砖左看右瞅慢慢按揉在砂浆上。他挑水走路的姿势也像。父亲说大哥不像他,大哥脾气好,像我母亲。二哥像他脾气火爆,嘴爱叨叨,干活干净利索。我像谁呢?父亲从来没说过,母亲也没说。我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躺在这儿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妻子,她说我不回家,准有别的女人相好,当个小官儿就沾花惹草。我没吱声,有些事我说不清,说了也没有,妻子也不会相信。
二十七
我醒来天已经黑了,会祥说在这儿对付一口吧,他端来两个菜,让我喝点酒。又说晓燕打了两次电话找我,王主任问野游去不去?让不让工商、银行、税务的人去,段长让我明早参加会议。喝完酒我说不回去了,段长让我明早参加会议。喝完酒我说不回去了,在这儿住。会祥说陪陪我,在一块儿这么多年,也没在一块儿唠扯唠扯。他喝点酒就脸红脖子粗,我们两扯到下班夜才睡着,他说他要走,这儿不行,人太花花,他包饭店也有人在背后坏他,动不动就向上边打小报告。我说走吧,走了好,人走活树挪死,人走到哪儿也是这样了,后来他又说些日子我睡得最香的一觉。
开会段长书记讲了最近的纪律。散会后段长对我说;王主任说要野游去,去吧,天好玩玩吧,钱要少花。我说行。这些日子我活的太累,看的事儿也累,应该出去玩玩。也许轻松一下好点。刘姐说晓燕来电话找我,让我打电话。我给她打了电话,她说请两天假,还约我晚上等她,她有事找我。我答应了她。刘姐说野游段长同意了,王主任张罗买东西去了。还说关系单位请的太多了,这叫啥野游,这叫拉关系搞个人威信,乱花公款。我淡淡地一笑。
经理回来了。他好像比走时胖了。满面红光,脸上荡漾着得意的笑容。他的地位又巩固了,没人同他抗争了。他又讲一番在外边学习结交的朋友。我把这段的工作简单的向他汇报完,我说请几天假回家看看,他同意了,还让我多呆几天。
二十八
当我走出那幢高大的楼时,回过头看一眼,那幢乳白色的楼太高了,它是那么高,它高深不可莫测,我走了。当我走进站台,一眼看见晓燕。她站在那里好像等人,我走过去,她问我回家呀?我说回家呆几天太累了。她说;她去她丈夫那里,不想回来了,没意思,活得太累。我们相视着,笑了笑低下头,她赤裸的审图又闪现在我眼前,使我想起她那赤条条的迷人的姿态。火车进站了,下车的旅客下完了。从检票口撒了出去。我们才上车,找了半天也没有空座位。只好走到车门头站着了。火车开开停停,上下下车的人总是这么多,座位也是满满的人。她拽过我的手,紧紧地攥着。她一句话也没说,总是向窗外望着。我想从她手里抽出我的手,但都没成功。我心里有点难过,觉得对不起她和我的妻子。我要下车了,她还得坐两站,下车之前我给她找了各座位,她摇摇头没有坐。我看见她眼圈里含满了泪。我向她摆摆手,她也摆摆手。火车开动了,她还在车门口站着,脸已经转过去了。我想她准在那里哭,她低着头抹着眼泪。因为她那次约我就抱住我的头哭了,哭得很悲伤,她说有些事谁也说不清,梦中的情人,心里的情人不知何时才能相会。我为她擦去眼泪,亲吻了她。
生活多么像这列车,开开停停,上下旅客总有到站的时候。我踏上通往家这条坎坎坷坷的路,等待我的又是什么呢?
我终于离开了那幢大楼,我出来后觉得天真好,瓦蓝的天空,几缕白云在天空游荡着。
内蒙古海拉尔他麓湖路道口监护管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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