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日江衍宋没有推开窗看到跪在石阶上憋笑的沈余意,没有无意间替她唱了那句“休将老梅来折损,待他乘月泄春光”,他和沈余意,也许一生都能相安无事,他不会抢了她的百花公主,她也不会丢下那片药田。
零·烛下戏服少年郎
“好了么?”
“等下,等下,还没好!”
沈余意趴在柜子顶上往下一瞥,就看到了端坐在床沿的江衍宋,他穿着一件手工制作的大红色戏服,头盖红色丝巾,紧闭的双眼在柔和的烛光下有些违和。
“你还不快点躲好,我可要睁眼了。”盖头下的江衍宋眉头微微一皱,有些不耐烦,催促她。
沈余意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整理好戏服裙摆,确认腰间的道具弯刀还在,才清清嗓子开口:“好了,开始吧。”
话音刚落,江衍宋就进入角色,在烛光的映衬下,红色丝巾下的他,仅微微一颔首,便美得不可方物。
英雄难过美人关,沈余意吞了口口水,已然忘记自己此时此刻是海俊,而不是沈余意。
江衍宋等了半晌对方还没动静,他扯下丝巾抱怨:“说好的海俊要在这里假装刺杀公主,然后来个撩人的掀盖头呢——”他顿了顿,嘴角不自觉微微抽搐,“你该不会又要改吧?”
显然,江衍宋被她改剧本改怕了,沈余意赶紧摇头:“不会不会,这是最后一次了,海俊太难演了,我有点紧张。”
江衍宋听后松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她,温柔一笑:“虽然后天就是文艺汇演了,但你一定能胜任海俊的,咱们抓紧时间再练个几十遍,一定能行。”
屡试屡败后,沈余意终于妥协,选择了原版《百花赠剑》,只是她没想到,她想替百花公主圆的梦,想要给她的少年掀盖头的梦,最终的最终,也没能实现。
因为在这次文艺汇演之后,她和江衍宋再也没对过戏。
这一年是2010年,也是她记忆最为深刻的一年。
壹·依旧是那少年来
2018年,斜阳细风中,沈余意浇完最后一片紫花地丁,起身伸了个懒腰,顺着余晖,她看到不远处桂树下的江衍宋正在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江衍宋要回来的消息一个月前就传遍了整个南沂县,街上贴满了名旦江衍宋再登大艺术家程向东在徽园唱《百花公主》的宣传海报,使得本来有着“烟雨桃源”美称的南沂在一夕之间涌进了更多游客。
这片药圃是沈余意去年年初偷偷买下的,连好友江衍笙都没有告诉,为了避免和江衍宋见面,她更是对外谎称自己这个月要在亳州见一位大客户,没想到他还是找来了。
“嘿,小沈猪。”江衍宋向她高兴地招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似刚刚那个陷入沉思的少年是她的错觉。
他的嗓音一如之前那般温润儒雅,像片羽毛掠过了她的心田,她几乎没忍住差点飞奔过去抱住他,但最终也只是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没敢看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若非八年前那晚,她酒醉后胡言乱语,一句戏言吓得他差点失去了实现梦想的机会,如今再见,她也不会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满脸笑意的少年。
“都八年了,还躲着我?”江衍宋收回想要搂她肩的左臂,丝毫不觉尴尬,眉眼间依旧温柔得一塌糊涂。
沈余意没搭理他的故作亲昵,把沾了些碎泥的外套脱下,朝他身侧的草屋走去。
江衍宋对她的冷淡完全免疫,从钱包里取出一张门票甩到她面前,笑容恣意爽朗:“今晚我在徽园有一场戏,你会来的吧?”
沈余意没去接,捏着衣角的左手泛着微红,她摇头:“今天要把药材样本送到市草药研究中心去,晚上回不来了。”
江衍宋似是看出她在撒谎,脸刷地一下黑了,“我以为只要有程向东在,你就会来的。”他把门票硬塞给她,声音中夹着些许不满,“看来你是真的不想听我的戏。”
沈余意怔在原地一动不动,捏着门票的手指传来阵阵刺痛感,她抬头望望澄澈的蓝天,心乱如麻。
沈余意看着书桌上的两张门票直发愁,她早就打算去听戏了,不然也不会为了这么一张票冒着雨排了三个小时的队。可是,她该以什么立场去呢,毕竟是她,在三年前说不再听他的戏了啊。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沈余意看着妆容成熟的自己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后,戴上沈浣最喜欢的那顶钟形帽出门。
然而她刚出门就被身穿戏服的江衍宋拉住了,他指着门口的摩托车,有些委屈:“小沈猪,我们和好怎么样,你送我去徽园,咱们就往事一笔勾销好不好?”
沈余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后還是把他丢上了车。
八年前的那天历历在目,她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穿着拖鞋跑到江家,把躺在床上不愿动弹的江衍宋丢上自己的小破自行车,踩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他送到徽园。
“还记得你最喜欢的那双小猪拖鞋么?就是我买给你的那双,那天见完团长后,我从徽园出来,看见你蹲在门边哭,我问你怎么了,你边哭边说左脚的小江猪丢了。”在上一个大坡时,江衍宋倾身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只小江猪就是那天上这个大坡时,用力过猛蹬掉了。
“后来,我找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拖鞋,连同你拒收的几十封信寄给你,但你还是没收。”他的声音很轻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沈余意看了看后视镜里有些委屈的江衍宋,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很想告诉他,她那天会哭得那么难受,不全是因为小江猪丢了,更多是因为,他要离开她。
沈余意看着车下飞驰而去的路影,越来越难过,找到了一双同样的拖鞋有什么用处,她的小江猪,真的被她弄丢了。
贰·金雀少年始相逢
沈余意的母亲沈浣,是徽剧艺术大师程思远最得意的弟子,本该前途无量,却在一次意外中失去了左腿,沈浣内心忿郁,带着十四岁的沈余意兜转多地,在2007年年初搬来了南沂县。
失去青阳腔的沈浣将一切都寄托在沈余意身上,逼着她每天唱到家家户户歇了灯,之后还要学习画脸谱。
可惜的是,沈余意在唱戏上毫无天赋,步步紧逼后,不但技艺未曾精进,反而越来越讨厌青阳腔。
压抑许久后,她终于爆发了,故意胡唱乱吼,把沈浣气得半死。从不舍得打女儿的沈浣第一次铁了心,把她拖到侧门的石阶上罚跪。
“你跪好!跟着我唱!”沈浣拄着拐杖抿一口酒唱一句,以为这样就能忽略女儿缺失音感的事实。
唱到“休将老梅来折损,待他乘月泄春光”时,沈浣累得破了音,沈余意捂着嘴没憋住,笑出了声。
沈浣气得眼睛发红,猛灌一口酒,朝她吼:“向东只比你大三岁,都已经和师父同台演出了,你们在一个戏剧团长大,差距这么大还说什么要和他一起全国巡演,我都替你脸红。”她用拐杖重重地敲了敲石阶,呵道,“唱!”
沈余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顺着胸口,正要开口时却听到身后有人替她唱了去。
那声音,婉转绵长,如夏日热浪中送来的一丝凉风,字字句句入了她的耳。
后来,沈余意就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像魔女一般的沈浣,再不会用拐杖敲地板朝她大吼,她家也多了个日日来蹭晚饭的男孩。
那个替她唱了句词、瘦高白净的漂亮男孩——叫江衍宋。
叁·立下字据对戏文
沈浣常夸江衍宋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让沈余意和他多接触。她才不干,谁知江衍宋在她家吃过一次晚饭后,就赖着不愿走了,经常为了蹭饭厚着脸皮来找沈余意玩。没多久,沈浣就决定收徒了,但她只有一个女儿,当她徒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笑问江衍宋愿不愿意发誓娶沈余意。本以为江衍宋会退缩,谁知他想都没想,高兴得很,跪在沈浣跟前大声立誓,羞得沈余意脸红到了脖子根。
收完徒后,江衍宋就以“童养夫”的身份经常赖在沈家,晚饭吃得更勤。沈余意看着一口一口秀气地吃饭的江衍宋气得发抖,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看起来温顺乖觉,其实一肚子坏水,不但抢了她妈妈,还经常骗她和他打赌,屡赌屡输的她无奈之下立下那些丧权辱人的字据。
比如,沈余意是江衍宋的小猪仔。
沈余意要替江衍宋种草药。
沈余意要和江衍宋对戏。
这些种种,明明都是江衍宋欺负她的证据,最后却都成了她老来时经常缅怀的宝贵记忆。
很多年后,沈余意看着木匣子里放得整整齐齐的“字据”暗嘲自己这么多年都不舍得扔掉,抚着少年无乖无戾的签名和自己歪曲呆傻的毛笔字不禁落下了泪。
自始至终,被欺负的都是她沈余意啊,然而她明明知道他是个腹黑的笑面虎,却仍旧没忍住打了那些必输的赌局,就连最后,都没替自己争取一下。
在沈余意十四岁到十七岁的记忆里,江衍宋占了绝大部分。她被沈浣“冷落”后,就下定决心不学唱戏了,每天在江家园子里给那些药苗浇了水后,回到家扒两口饭,抱着奥数题一道一道解着。而江衍宋,则故意趴在她的窗前,大声唱着《百花赠剑》,还喜欢没大没小地揉乱她的头发。
春冬瞬逝,紫花地丁收了一茬又一茬,出城的青年们坐上那绿皮火车走了一批又一批,备受沈浣宠爱的江衍宋在青阳腔上的造诣也越来越深。沈浣日日在沈余意耳边夸江衍宋比程向东还有天赋,好好引导怕是比她师父还走得远。这让沈余意很是眼红,她借着沈浣扁桃体发炎这个契机,顺势赌输,重拾了那些令她厌恶的戏文。
和江衍宋对唱很有意思,渐渐地,她发现,她并不讨厌唱戏,只是因为即便付出了很多努力,也依然停滞不前而退缩了。
她畏惧沈浣眼中的希望,畏惧失败。
沈余意的进步让沈浣都惊讶了几分,但斟酌许久,还是把她叫进了房间,劝她放弃唱戏,好好准备高考。
本来逼着女儿成才的沈浣,有了这个天才徒弟后,对沈余意再无要求。沈余意哪能服气,要强的她就想和沈浣对着干,天天赖着江衍宋对戏,让江衍宋都有些担忧。
江衍宋劝她:“马上就要高考了,还天天不务正业,怎么考大学?”
沈余意本来就嫉妒他的天赋,被他这么一说,气急败坏:“怎么你唱戏就是务正业了,都怪你,都怪你,我妈有了你,都不让我继续唱了。”
“师父那叫有远见,是对你好。”江衍宋擒住她的拳头,第一次表情认真下来,“小沈猪,考大学吧。”
学了这么多年青阳腔的沈余意好不容易对它产生了兴趣,怎么听得进去,气得跺脚,不但一直藏在心头的“想要和他一起唱戏”没说出口,反而因为气昏头说出了十分难听的话:“你是天才我是蠢材对吧,行啊,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我再也不和你对戏了!”
那个时候,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她怎么会想到,以为一辈子会在一起的两人,最后竟会分道扬镳,再也没对过戏了呢。
肆·月下把酒诉衷肠
朝夕相处的两人,第一次吵得这么严重。
自那日之后,沈余意天天躲在房间里拼命地背书解题,江衍宋一来,就把窗户用力一关。
江衍宋脾气好,差点被削了鼻子也不同她一般见识,反而每天乐在其中,抱着一张画着求饶小猪的桑皮纸站在窗户前,大声喊着小江猪想小沈猪了。
沈余意也只是想教训教训他,不出几天就心软了,她打开窗,大骂江衍宋“白痴”。
江衍宋可喜了,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等着沈余意摸摸他的脑袋。
江衍宋常说,是个男人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在女人面前该示弱就得示弱。
而低头,则是这个男孩最大的诚意了。
沈余意冲他翻了个大白眼,“都这么大了,幼稚。”
江衍宋不理,固执地把脑袋垂在她胸前,沈余意“哼”了一声,却是满脸甜笑,十分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这场单方面的冷战,就这样落幕了,沈余意也聽了劝,卯足了力气复习高考。
高考前那天晚上,沈余意正在把当天测试的题目更正,江衍宋摸黑踏月而来,如往常般摸了摸她的头,小声咿咿呀呀唱了起来。不知怎的,沈余意突然发现,月下的他,不仅戏唱得更好听,人也更好看。
她吹着习习微风,心想着,能一辈子这样该有多好。
然而北京戏剧团团长的到来破坏了这一切,她高考失败,江衍宋却被沈浣直接推荐给了北京戏剧团,只要团长点头了,他就能获得前所未有的表演机会。
这样的落差,让沈余意有些难以接受。
在江衍宋去见团长的前一晚,沈余意把穿着戏服在镜子前练习的江衍宋拉了出来,把藏在背后的梨花酿递给江衍宋:“我从我妈床底下偷来的,一起喝么?”
江衍宋看着酒兴奋不已:“行啊,小沈猪,和我在一起胆子也大了,师父的酒你也敢偷,走,老规矩,咱们上屋顶去。”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看着天上的稀月星辰,喝光了整瓶酒。
不胜酒力的她喝了几小口就有些醉意,难受得趴在江衍宋的肩膀上吹风。
风把沈余意的头发吹乱了,把她的思绪也吹乱了,她贴在江衍宋肩头的脸越来越烫,开始小声说着胡话,“江衍宋,我恨你,你是个小偷,偷了我的百花公主就想走,我在酒里下了药,明天你就唱不了戏了,看你怎么走,让你嘚瑟,不就是会唱戏嘛,我也会——”
沈余意微眯着双眼唱着不成调的戏文,一句一句,都听进了江衍宋的心里。
沈余意不知道,这段不成调的戏以及她酒后乱吐的真言,过了很久很久,都像个无形的紧箍咒箍在了他的头上。
伍·百花公主且离别
沈余意是被沈浣叫醒的,她锤了锤重重的脑袋,让沈浣重说一遍。
“小江说不唱戏了,团长都来了,小意你赶紧起来准备准备,去徽园见见人家。”
“哈?”沈余意揉了揉本就乱糟糟的头发,顾不上拿出戏服的沈浣,穿上拖鞋火急火燎地去了江家。到了江衍宋房间,沈余意看着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的默默落泪的江衍宋傻了眼。
这家伙,戏服都没舍得脱,显然对唱戏喜欢得紧,该不会真信她在酒里下药了吧?
“真是白痴——”她叹了口气,把江衍宋拉起来,拿湿巾给他胡乱擦了擦脸,画了个最简单的脸谱,拖上他们之前买的那辆破自行车,吱呀吱呀骑走了。
“不管你搞什么名堂,信我下药了也好,故意要把机会让我也罢,见团长是你的事,我就把你拖到徽园,进不进去是你的事,反正我不会进去。”她大口喘着气,边费力地蹬着小破车,边回头对快哭了的江衍宋说道。
江衍宋一直没作声,听了沈余意的话后眼圈更红了。
到了徽园,江衍宋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沈余意急了,骂道:“你个死江猪,我说是你自己的事你还真把我当外人了,你不进去是想让我后悔一辈子?”
江衍宋噗嗤一笑,打断她的话,指了指头顶:“你忘记给我戴顶花了,我可是百花公主。”
沈余意东瞅瞅西瞅瞅,没找到什么可以代替的东西,摆摆手,催他道:“去去去,快进去,没戏服你都天天唱百花公主,别婆婆妈妈的。”
江衍宋表现得很好,当天,团长就把他带走了,江家张灯结彩,放了一整天爆竹。
也是在那天,江衍莘学成归来,说她在种草药这方面有著不可估量的天赋和耐性,问她要不要考她上的大学,和她一起捣弄草药。
沈余意没拒绝,青阳腔之于她,这辈子该是无缘了,于是从此闭门苦读。
江衍宋天天都会给沈余意打电话,她以学习为由不接。后来江衍宋改成写信,她则把那些寄过来的信原封不动地寄了回去。
沈浣嫌弃地白了她一眼,说她记仇。
丢了小江猪的沈余意不笑不语,她不小心发觉沈浣偷偷拜托江衍宋把见团长的机会让给高考失败的她,她酒后吐真言也只是想看江衍宋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罢了,这样的她怎么还有资格被他喜爱呢。
再说,她早已决定不理这个假百花公主了。
谁叫他,偷走她百花公主的角色,偷走她暗许的芳心后,还独留她一人在这个小城呢。
陆·怎奈梦美终是醒
沈余意把摩托停到左侧的停车场里后,回来时,江衍宋还在。
“来都来了,我怎么可能……”她叹了口气,收回差点因为习惯而去牵他衣袖的左手,“算了,进去吧,马上就要开始了。”
江衍宋把她领到二楼视野最佳的位子,叮嘱几声便走了。还没开场,她听到有人在叫“沈浣”,还以为去上海休养的母亲也来了,回头瞧,发现是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
“我是她女儿。”沈余意摸了摸沈浣常戴的那顶钟形帽,朝他抱歉一笑。
男人很自然地坐过来:“背影真像,我是您母亲的粉丝,她一说起江衍宋这个徒弟就很满意,还以为她这次也会到场呢。”
沈余意点头打着哈哈,不太想和他说话,幸亏演出已经开始了,不然她就得一直听这个男人夸江衍宋如何如何了。
江衍宋的整场戏都很成功,唯独那句“休将老梅来折损,待他乘月泄春光”变了调,来听戏的人都在这个圈子里颇有涉猎,有褒有贬,但绝大多数人都说,这样唱更美,更贴切百花公主的心情。
散场时,观众都赞叹江衍宋不愧是难得一见的奇才,竟能想到这种唱法。
本想偷偷离开的沈余意被江衍宋拦下了,他一声不吭地把她拉进了化妆间,把她按在化妆镜前给她上妆。
沈余意很是疑惑,拂开在她脸上捣弄的手。
“好不容易请来了程向东,你当然要和他唱一场了。”他见沈余意皱了皱眉,继续道,“你就那句唱不上调,你自己也坚信这个调是对的,我刚刚唱了,大家评价都很好,小沈猪,你要相信自己。”
和江衍宋一起练习《百花赠剑》的时候,她放言,有朝一日一定要大牌到让程向东给自己唱海俊,这么件小事,他却一直放在心上。可见,她在他心里还是占了一席之地的。江衍宋的体贴让她回想起他们的少年时光,她看着镜子里专注的江衍宋,心中生出些许久违的欣喜:“江衍宋,我们和好吧。”
话音刚落,有人急冲冲跑了进来,一把抓住江衍宋,拖着他往外走:“江老师,姜江出事了。”
江衍宋满脸焦急,手机都忘了带,抬脚就跟那人匆匆走了,完全忘了怔在原地的沈余意。
没一会儿,江衍宋的手机响了起来,沈余意没接,但对方打了好几个,她只好拿着手机去找江衍宋。
走着走着和慌慌张张的江衍宋差点撞了个满怀,他抱着一个女生,那女生难为情得把头埋进了他的胸间,正在小声责怪他:“太夸张了,快放我下来,我还要去挂灯笼呢。”
江衍宋看到沈余意步子一滞,紧了紧抱着女生的手,女生察觉到异样,抬起头,看到是她,脸涨得通红,挣脱着从江衍宋怀中跳了下来,半倚着江衍宋单脚支着身子。
沈余意心觉尴尬,不敢看他们,眼神乱飘扫到了女生脚踝上的青紫肿块,她俯下身去细瞧,眉头微皱,“这么严重,肯定很疼,你快带她去休息室,我去找点冰块来。”
沈余意拎着冰块正要去休息室,却被门口的吃瓜群众挡住了去路,她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很是发难。
一人抓着一个四眼女生问道:“姐,这姜江是何方神圣啊,江老师这么关心她?”
“你新来的不知道,她可是江老师的女朋友,两个人在一起很久了,是咱们团里的模范地下情侣呢。”四眼女生得意洋洋。
另一个人压低声音连连摇头:“你得意什么啊,江老师可是发誓了说要娶沈老师女儿的,听说那个女生美若天仙,很好很好,和江老师早就认识了,早些年,江老师挂念得很,天天写信呢,我看姜江啊,悬。”
四眼女生显然不满,抬了抬眼镜,小声哼道:“很好很好抵什么用,不喜欢还能逼着娶啊。”
忽然江衍宋的手机滴咚一声,惊到了争执不下的两人,也惊到了里面那对模范地下情侣。眼圈有些微红的沈余意挤了进去,把冰块递给江衍宋,掏出手机尴尬地笑了一声:“江衍宋,有人找。”
柒·自欺欺人缘难弃
处理好姜江的伤后,江衍宋把十分不自在的沈余意带到了化妆间,他摸摸脖子,有些尴尬,“她们就是喜欢八卦,你不用放在心上。”
沈余意摇头,指了指他的手机:“你要给我解释的不是这个吧?”
“吓死我了,刚刚看你都快哭了,我就说嘛,你明明喜欢的是程向东,怎么可能会在意那些流言蜚语。”江衍宋故作轻松长吁一口气。
“别转移话题。”沈余意从他口袋里掏出手机,冷着脸指着那条微信让他解释。
江衍宋皱了皱眉,点头道:“你买的那块地,是我……”
难怪地产商会用低三成的价格卖给她,当时她还为能有这么大片土地种草药高兴了好久。
“我和衍莘姐做成的那些生意,你都掺和了吧,用你单独为人家唱戏?”她指着手机屏幕上“去李总家唱一场”笑道。
江衍宋浑身打了个激灵,他委屈巴巴地看着沈余意:“我错了,你别生气。”
她多么希望这些都是假的,即便她早就心知肚明,但还是不想承认,比如说姜江的存在。
知道他喜欢上别人是在三年前,她孤身一人跑到北京去看他的第一场演出,却发现他看着那个女人的眼神很熟悉。
那时她才明白,心里一直有她的江衍宋,不论是谁犯错,一直都会在她窗外喊着“小江猪想小沈猪了”的江衍宋,眼里有了別人。
而且这个别人,连名字里都有他的姓,如此的天作之合、佳偶天成,令人羡艳。
她后悔自己把失败都归咎在他的身上,后悔自己因为那些破理由没和他联系,后悔自己太过自负以为能够拥有他一辈子。
所以,在江衍宋十分高兴地打电话来,说他的第一次大演出十分成功的时候,她气得说了绝交,还说再也不听他唱戏。
从北京回来后,她把所有时间都放在药田里,以为这样就能麻痹自己,却不知思念就像越开越旺的紫花地丁那般难以自抑。
她也犹豫过,江衍宋说过,他许下的誓言一定会实现,所以她才会偷偷侥幸有朝一日他会回来娶她。
她低声叹气,眉宇间染上一丝清冷,看着百般求饶的江衍宋道:“我们就这样吧,不和好了。”
捌·落花乘月泄春光
“去马来西亚?开什么玩笑?你都不敢一个人出远门。”江衍莘笑着摆摆手,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沈余意冲江衍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包里拿出机票,催促她去取车。
那天在徽园遇到的中年男人,要了沈余意的名片,了解到她想要培育出最有效用价值的紫花地丁,喜出望外,问她愿不愿意去马来西亚学习他们不同的培育技术。
沈余意当场拒绝了他,说她等着嫁给自己最喜欢的那个男人。
中年男人很是遗憾,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说随时欢迎她的到来。
从徽园回去后,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终还是给那个男人打了电话。
她也应该断了对江衍宋的所有念想,替自己做一次选择。
离开前,她给沈浣打了个电话,听到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时,沈浣强烈反对。
她没多说,只说反对无效。
她还去了药园,看着这片她花了许多心血的土地,很是不舍,摘下一朵开得最艳的紫花地丁夹进了那本《百花赠剑》的戏本里。
唯独没见的人是江衍宋,她不想再一次看到他那悲伤暗涌的漆黑双眸。那种眼神,她在药圃见过一次,即便是一闪即逝,也让她难过了好久。
江衍莘和她告别时,没忍住向她说了声“抱歉”, “小意,我看不懂你对阿宋的感情,但不管怎么说,姜江是个好女孩,这场演出的时间、邀请程向东给你庆生,都是她的主意。”江衍莘笨拙地解释着,希望她能好受一点。
沈余意无奈苦笑,这一席话不但没有让她释怀多少,反而让她更加明白,缘分是多么的无情。
江衍宋的心里,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都只会有一个姜江。而她沈余意,不过是他回忆里的枷锁。
“小姐,请问这是桑皮纸么?”沈余意的思绪被身旁女士的声音拉了回来,她看着《百花赠剑》里露出的一角桑皮纸笑着点了点头。
她把戏本打开,不禁湿了眼。
这张不知何时放在戏本里的桑皮纸,裁得整整齐齐,上面用毛笔画了两只可爱的小猪,下方写着江氏隶书:小江猪永远是小沈猪的童养夫。
这是她唯一一次赢了的赌局,虽然这场赌局,她最终还是输了。
她抚着那本他和江衍宋都很喜欢的戏本苦笑,低声喃喃。
再见了,我永远的百花公主。
番外·莫等紫花地丁开
江衍莘打扫弟弟房间时,翻到了两人儿时的藏宝盒,盒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由于生锈已经很难打开了,她扳开时太用力,里面的信件、一些小玩具和几种发霉的药材全都倾泻而出。
那些信,都是江衍宋写给沈余意的。
江衍莘本来没想去看,但由于信封破损,里面的信纸露出了一截,几个歪歪曲曲的字吸引了她的眼球。
她把信抽出来,十分惊讶,江衍宋好看的隶书底下,写着一句“小江猪,我也很想很想你”。
不出意外,沈余意在江衍宋的每封信底下都回复了,如沈余意所言,笨蛋如江衍宋肯定不会发现她会把信看完寄回去,也不会发现她在信尾写的种种。
骄傲的沈余意啊,从来都不愿意承认喜欢上了天才江衍宋。
而她那个傻弟弟,却因为是为了学青阳腔去接近的沈余意而愧疚在心,还傻傻地以为沈余意一直以来都讨厌着他。
江衍莘感觉心里堵得很,她最疼爱的两个人,自顾自地为对方好,却从不好好问问对方真实的想法。
最后一封信上,江衍宋写了很长很长一段话,说他为了准备第一场大演出会越发忙碌,让她好好学习,照顾好身体。沈余意则回复他,“等紫花地丁开的时候,我就去北京找你。”
落款日期是三年前。
“阿姐,你怎么老是这么磨磨蹭蹭的……”弟弟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突然俯身下来,从她手中抢过那些信纸,眉头锁得很紧。
他捡起所有信件,张张过目,看得十分仔细,就像重新走过了那段时光。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她,“阿姐,怎么办,我一直以为她讨厌我,所以才不愿意理我,她天天跑到咱们家听程向东的戏,还说要他给她唱海俊,她明明喜欢的是他啊。”
江衍莘吸了吸鼻子,说不是他的错。
他却自顾自道:“不,她知道我最喜歡紫花地丁,是我在遇到姜江后忽视了那片花海,是我把她丢下的。”
江衍莘看着他自责的双眼说不出话来,把信纸原封不动地塞进了那个藏宝盒,“阿宋,这个藏宝盒以后就归阿姐了。”
江衍莘虽看不通透,但本能告诉她,这样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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