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立明

　　黑夜记

　　一个人开着车在音乐里游泳

　　女佣站在天上

　　隐名埋姓的我总是来错朝代

　　在斑驳的石碑上寻找自己的门牌号码

　　每个人身上都有特定的记号

　　所以我轻易不改变说话的语气

　　我怕你找不到我了，也怕自己

　　觉得奇怪

　　杨玉环死在最好的年龄

　　死在帝王的心里

　　我突然想老家院子里那棵柿子树了

　　霍乱开始解决我

　　像一顿午夜的大餐

　　钟声

　　新年了，我没听见钟声

　　因为我就是钟声

　　新年是人类制造的一个借口

　　就像在天空划了一个大圆圈

　　我左边的眼皮跳了一下，就有一只乌鸦飞了

　　它把飞翔当作任务

　　你一不小心就猜到我要说的话

　　猜到我进庙门前会迈哪一只脚

　　那么轻而易举就忘了我的面容

　　因为你半人半神，你是我中的我

　　新年横冲直撞，抓不住它

　　我把自己洗干净，穿戴整齐等待它的碾压

　　活着的方式都量身定做好了

　　好的坏的，一起来吧

　　因为爱你

　　苦难提前准备好了

　　它是生命固有的一部分

　　导演就是上帝，他把角色分给每个人

　　他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导演

　　我们没有权利作最初的选择

　　也没有选择时间和道路的每一个可能

　　早一秒钟和晚一秒钟

　　我的脚印落在不同的地方

　　爱你之前和之后，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同

　　我们都被导演安排好了台词

　　第一个拥抱第一个亲吻

　　虽然导演是上帝，但这一切还是如此不可思议

　　人类是那只短命的蝉

　　爱情就是那条它趴在上面歌唱的柳枝

　　生命，让我们窒息

　　你的眼神解救了我，带我逃离

　　爱你，是上帝告诉我的活着的唯一方式

　　卑微的，好像并不存在

　　在巨大无比的爱情里

　　它足够大，像一首诗歌的全部

　　我们在路上老去

　　喝酒之后，说的话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我们在自己说的话里磕磕绊绊

　　我们说过什么，没说过什么，或者试图想要说些什么

　　都和衰老有关

　　幽州那座台子应该没有十层

　　看不见古人也看不见未来

　　我也一样

　　写字的女人老了

　　她写的每个字也在老去

　　每一件事物，在它出来之后

　　就注定了衰老

　　我们和自己越来越陌生

　　以至于到最后，我们会舍弃曾经努力学习的

　　语言、行走和思考的能力

　　在路上，才会感到惶惑

　　也只有在路上，我们才老得更快一些

　　越到后来我越想父亲说过的话

　　曾经那么叛逆的少年也老了

　　我转过泪流满面的脸

　　这个世界，让我无处可躲

　　我们逃得那么快

　　真相反而离我们越来越近

　　大海

　　大海的胃是蓝色的

　　它吞噬一切也把它們变成蓝色

　　它吞噬疲惫的船只，零落的秋天

　　也接纳累了的太阳

　　和鸟飞过的影子

　　它吞噬我们的呐喊和软化的骨头

　　也接纳哭泣的云朵

　　它把时间摔成一串泡泡

　　它桀骜不驯，勇敢豪放

　　唯一不能吞噬的是自己不肯受到束缚的心

　　大海在每一位失恋者的面前静默

　　这巨大的蔚蓝，是上帝遗落的一枚戒指

　　深山里的一口井

　　你在这里的时候，恰好我也在

　　你的眼睛让我失明

　　没有一颗想着回来的心，所有的远行

　　都是悲凉的

　　总要有一个门牌号、一口井、一个普通的村妇

　　在心底，锈到身体里合二为一

　　和这个圆形的世界为伴

　　有你。我们两个对四季风云都有自己的命名

　　看着你老去，看着你，默默心疼

　　感谢这口深山里的老井

　　四月风来，它会下桃花雨

　　没有云的时候，月亮给桑树淋浴

　　你在的时候，恰好我也在

　　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像你的眼睛一样

　　地球只是一口蔚蓝色的井

　　我在的时候，你也正好在

　　在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星空

　　江湖

　　之远，白鹳于飞

　　大江雪，犹有孤舟独钓

　　枯木逢春，有老朽执杖而来

　　去去烟波，大漠让落日黄了

　　有人种菊花卖月

　　枕南山梦见江河

　　深夜剪灯花的男人

　　满腹的心事，不知道向谁说

　　弹剑而歌，壮怀激烈

　　也只能哀叹秋风萧瑟

　　抽刀断水

　　不如举杯对月

　　清明也就一幅画，市井生活

　　哪一个是你和我

　　抱石投江，喂饱心中一首诗

　　任美人独自迟暮

　　离不开的牢房，囚禁了牢房本身

　　横刀向天，没人知道你笑的什么

　　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后来的人也会把你当作粪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没有人了，江湖也就卖给了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