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兄,我到罗布人村寨的时候,正午的阳光已经晃得人睁不开眼。连降了两场大雨,气温骤降,强烈的阳光被凉风冲淡,初秋的凉意氤氲在空气中。
天空蓝得一泻千里,胡杨绿得郁郁葱葱。罗布人村寨门前胡杨木雕成的巨型鱼形图腾,早已晒得干枯苍白,在阳光强烈的照射下兀自向长空展示千年不朽的姿态。
通往村寨的路,被几株粗壮的百年胡杨拦截。树身粗糙、纹理斑驳,岁月像一柄利斧,刻下干裂老皱的印痕,苍老的年轮上绘制出一幅幅由时间经过的地图。
人流潮涌在罗布人村寨阿不旦广场上。轻藐的姿态与苍白单薄的言词,将聒噪与浅薄洒落一地。举着相机或手机,不断摄取各种浅笑轻狂。他们几乎无人蹲下身来,勘察干枯的胡杨身上遥远的伤痕与疼痛,抚摸胡杨皱褶里的苦难和哀吟。这自然不是他们的过失。在沧桑面前,任何姿态都是浅薄,时间光影里可以望见的都是表面的结痂,肌肤里的疼痛只有胡杨清楚。经过干旱的饥渴,经过狂风的洗劫,经过寒冷的侵蚀,胡杨唯有不屈,向下把根深深地扎入大地,向上挺立傲然的身姿。千年不死,千年不朽,它们用时间证明什么是永恒。
罗布人村寨距尉犁县境35公里,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区间车在新修的公路上行驶,柏油路像蜿蜒的黑蛇,盘绕在沙漠周边。远处胡杨葱绿,漫延的黄沙侵入视野,我的目光像鸽子一样飞出去,却始终无法到达沙海的尽头。
路边一丛丛芦苇蓬勃着绿色的野心,分割着黄色沙漠带来的视阈上的单调。芦苇在风中起伏,一只白鹭像雕塑一样支着细零零的脚立在海子边,从耳边经过的风、公路上来往的车辆,丝毫没有惊动它像云一样洁白的羽翼。它是在打量自己水中的倒影?在我们的惊呼声中,它快速扇动羽翅表示应和,随即笃定地立在那里,我们的车也在那一瞬快速地驶过。
路的一边有几座芦苇搭建的草棚,圆锥形的顶自上而下愈发宽敞明亮,草棚里有几个半弧形的石墩,供游人息坐。芦苇草棚干枯的颜色让人不禁浮想翩翩。“不种五谷,不牧牲畜,唯以小舟捕鱼为食。”罗布人世代生活在沙漠边缘的海子边。他们划着卡盆从一个海子到另一个海子,捕鱼,采野麻,食烤鱼。他们豁达乐观,生活悠闲与世无争。罗布人也因此多百岁长寿。
文君兄,说到烤鱼,单是看看就让人口舌生津。与别处不同,这里的烤炉更像一个圆形的灶,砖砌而成,里面是烧红的木炭,鱼被一剖为二,长长的红柳枝从鱼身穿过,悬空插在烤炉四周,慢慢地烤炙翻转,不一会儿,红柳特殊的香味,孜然的香,调料的香,木炭的气息都渗透到鱼肉里。食物搅动味觉,烤鱼香气四下蔓延。烤熟的鱼色泽金黄,肉质精道,味道香醇,是舌头的福气。
区间车的终点是神女湖,我们已经环行20公里。在神女湖面前,之前沸腾的欢乐,霎时都成了静默的无言。是的,在湖水面前一切语言都是多余。木栈道,草亭,沉静的湖水,让每一颗躁动的心都安宁下来。片刻的静默后,随即是相机和手机频频地举动,每个人都发出惊叹声,每一帧照片都美轮美奂。相机里的人像是入了仙境,沾染了神女湖的灵秀,个个美得飘逸、自然。我似乎有点儿明白神女湖得名的原因了。那一汪蓝是上天赐给大沙漠的福祉。湖水随着视角的调整变幻着颜色,神女湖如嵌在沙漠中的一面碧蓝的镜子,一望无际,怎一个蓝字了得?蓝的尽头还是蓝。湖水和蓝天相映,水天一色。沙漠与湖水神奇地融合在一处,我的视阈迷失在神女湖深不可测的深蓝浅蓝里。
绕过湖走上沙丘,从高处望去,湖水又成为一弯绿玉,在秋日的暖阳下,莹润、微漾。那是怎样的绿啊,绿的深处看不见绿,浅处又泛着绿玉般润洁的光。神女湖,以它变幻莫测的颜色、幽清静谧的气息,吸引着一波又一波蜂拥而至的游人。
文君兄,我脚下是起伏的沙丘。流沙带来的细腻、温热,安抚着城市里的喧嚷。漫无边际的大沙漠苍茫、辽远。有什么扰攘,有什么烦心事,来这里坐一坐,捧一把流沙,就好了。在大沙漠面前所有的不堪、困惑都能被接纳,现代生活的扰攘与物欲中的迷失,在这里都能厘清。塔克拉玛干以它大海一样的心胸,无所不在的宽广,接纳着世间所有的苦难、悲欢和艰辛。有什么抑郁难平,有什么心结难解,在塔克拉瑪干辽阔无际的苍茫面前,都像一粒沙一样渺小。那么,我们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曾经的海洋如今已是凝固的沙海。海水已退去,海水已消逝。干涸的海洋以它古旧的褚黄色显示着苍凉、寂寥。人类过度地开掘和破坏,大自然终究是要惩戒人类匮乏的敬畏之心儿。斯文·赫定是凭着强烈的求生欲望,从塔克拉玛干沙漠里逃生的,和众多的苦难相比,活着是多么美好。
湖水和流沙构成了天地间和谐的画卷。它们共同的属性是细腻、温柔,随风起伏,形成不同层次的波纹。水是流动的沙呀,沙是凝固的海,只不过存在的形态不一样罢了。文君兄,在无风的丽日,当流沙细腻地从你的脚踝滑过,当你从沙丘上滑下,当你从深陷的流沙中拔出双脚,当你的身体,彻底感受到流沙细腻而无所不在的抚慰,你能说得清,更喜欢哪一个吗?
远处戏沙的人群,不时传来欢愉的笑声。起伏的沙丘后面,出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胡杨,那是绿色的胡杨方阵。
文君兄,我一直对胡杨树有一种敬仰之情。用沧桑来注解胡杨,最是妥帖不过。见过胡杨你就知道,这个词仿佛就是为它而造。我曾在塔河大桥见过一片胡杨林。它们形态各异,每一种姿态都是大地上无言的庄重。它们或是征战的士兵,或是翘首等待的妇人;或是三、四株并排而立,左右旁逸的枝叶像大地上的舞者,或是伸出巨擘指点山河。胡杨们像是经过战争烽火,有的胡杨,树身断裂,干枯的枝桠依然指向天空;有的胡杨,树身呈现半边枝叶繁茂,半边枯裂的奇观。胡杨树在危急时刻会自断生命的供给,在极度缺水的时候,它们会主动做出牺牲、取舍。有的胡杨,树皮褪去,树身泛白干枯,却依然坚固,它们的存在就是对不朽最好的注解;还有些胡杨,树身倒地,却依然保持着树的尊严,依然粗壮、坚固,令人震撼。这种震撼是来自生命本身,对抗恶劣自然环境的无所畏惧。那天,在罗布人村寨,一个人,指着一截干枯、粗大的胡杨,说,你看,它还活着。其实,那截树身已经看不到丝毫生命的迹象,它无枝无叶,已干枯死去。可是它就立在那里,仿佛从来就是如此,它的存在就是活着。文君兄,你要是在北方的大沙漠见到这样的胡杨,一定不要奇怪。它的确是活着的,胡杨树是长寿之王。塔河大桥的那片胡杨林,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年了,我们人类是活不过它们的。他们是大地上不屈的生命,无论是活着的、还是干枯的,都在大沙漠上昭示着生命的倔强不屈,悲壮沧桑。它们生千年而不死,死千年而不倒,倒千年而不朽;它们如同雕塑般静止的生命仿佛永远如此;它们是立在大沙漠上的精神图腾,是大地上孤独的王,是时间长河里永不流逝的生命。文君兄,面对这样的生命怎能不让人心存敬意?
如果说立在沙漠里的胡杨,让你感受到生命的悲壮和酷烈,那么站在水里的胡杨就会让你感受到另一种美。它们绿得粗壮、浑厚。绿色的出现,切断了沙漠漫无边际的褚黄,那是一种跳跃的绿,生命的绿。
今年雨水丰沛,是树木的节日。塔里木河的水漫上来,胡杨树像涉水的绿林军,整齐、飒爽地站在水里。它们枝叶繁茂,绿得从容,绿得水润。在无风的丽日,浸在水里的胡杨,沧桑的树干倒映在水面,那是属于它们的鱼水相亲。这时的美,美在倒影。那是一种肃静的美,是一种粗狂与恬静完美统一的美。人走在风景里,走着,走着,就成了风景。
河水清亮可以望见河底的水草。水里有野鸭游过,天空中不时有鸟儿掠过。没有亭台雕砌,没有繁花叠翠,罗布人村寨的风景是以原始朴拙打动人的。古朴的草棚,简陋的吊桥,本色的木栈道,窄小的卡盆,几丛芦苇,这几乎就是罗布人村寨全部的风景道具。文君兄,你说美是什么?是那些能够让喧闹和烦扰消除的地方,是退尽繁华的纯朴,是让心能够沉静下来的地方。
而罗布人村寨就是。
在这里,你可以什么都不做地发呆,天空蓝得澄澈明净。一切的喧闹声仿佛与你无关,你安静的内心盛不下一丝杂念,时光仿佛静止。看看树,看看水,就是美。而这美是无须用语言表达的,每一个走近它的人都会被这份恬静打动,时光真是好啊。
其实这还不是胡杨最美的时候。如果只停留在这个层次,那么对胡杨的认知是浅薄的。你见过胡杨的沧桑、酷烈、倔强、不屈和静默无言,你还没有见过胡杨的华贵、雍容。是的,胡杨是树木里的贵族。一个人的高贵不是他的华服,而是他的精神气质,胡杨就是这样的。
秋天的胡杨,把太阳的万丈金光都披在身上。树身镶满了金币,烁烁金黄。“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这是黄巢写菊花的诗,那是因为他没有见过秋天身披黄金甲的胡杨,如果见过,一定会颠覆他的视野。了解胡杨的气势是需要有高度的,“须是上帝的视角才可以观看。人的视角是不够的,太低了;至少,得是一只鹰的高度,穿过云层,俯瞰这座星球。”如此,才可以看见,在浩瀚无际的沙漠上,胡杨莽莽苍苍,身披金甲,气势恢宏,金色灿然。如此,在塔里木河浩渺的水域上,才可以发现,大地上什么是适者生存,你我在哪里,人类是何等微小。如此,才可以见到金色、蓝色汇聚的色彩,有多么明亮、高贵。才知道,什么是大自然的造化钟神秀。
张艺谋在《英雄》一片中把胡杨的美,拍得如诗如画,引无数“长枪短炮”,竞相来观看。而看胡杨最佳的时机在十月中下旬,短短十天,胡杨把美炫到极致。秋风过处,簌簌黄叶缤纷而下,湖水湛蓝,流沙为之倾倒。身在其中,你几乎会以为进入到童话世界了,细腻、粗犷、静止、流动,天地之间的美莫过于此。胡杨凛冽的贵族气,胡杨内在的精神,带给你视阈上的冲击,非亲临而不可言说。
文君兄,一生是要看一次胡杨的。天空湛蓝,河水清绿,胡杨金黄,云朵流白,如果这些时机凑巧,你一定能见到最美的胡杨。不只是色彩的美,还有辽阔的沙漠,无际的蓝天,你能见到大地上真正的勇士和贵族,而胡杨是当之无愧的。只有见过胡杨,见过大沙漠的人,才是无惧生死的。
秋天正在到来,胡杨在秋天等你。
岁月眼
不是第一次见到白桦树。然而,当我走近它们,还是被树身上那一双双眼睛打动。
可可托海属于极寒之地。在寒冷的地方植物生长很缓慢。长到碗口粗的树,树龄想来是有些年头了。那一双双洞穿岁月的眼,不论你走近还是远离,它都在那儿,只有你望向它的时候才发现,它早已洞穿你。
“为什么我常含泪水,那是因为热爱。”不,这双眼告诉我不仅是热爱,还有深深的忧惧。那是怎样一双忧郁的眼睛?那悬凝的泪,始终噙在那里,在岁月深处,风吹不落,雪下不化。
像三號矿脉,它承载了太多岁月。
俯瞰三号矿坑。四周盘旋而下的路,像螺旋一样的辙痕,让人目眩,来回的时间在上面深深切割。一圈一圈的内壁旋环车道,像时间的履带,经过一重重的磨难、挣扎,在矿坑底部形成一汪深不见底的绿玉,如同一只青碧的眼通向地心深处。绿到时光的深处,清幽冷寂,发出时间沉淀的光,经过波澜起伏的岁月,不见一丝风浪。更像镜子,人们只看到事物光鲜的表面,却忽视了它背后所历经的磨难。
在时间面前一切伪饰、贪婪心都无处遁形。
当时的可可托海三号矿坑,盛产着世界上最丰富的矿物。20世纪50年代,苏联进驻可可托海进行秘密开采,那些贪婪、窃喜的心知道,他们拉走的是一车车难以估价的稀有资源。苏联人用三号矿坑的稀有资源,支撑起冷战时期最具威慑力的核武器,发展起与西方媲美的太空航天技术。而后中苏关系破裂。可可托海矿区面临着被背信弃义的惨痛与无奈。
半个多世纪的采掘,三号矿脉由原先从高出地面200米的山坡到深入地底132米深的洞,岩石被击穿、矿藏被挖掘。三号矿坑像大地深处一只孤独的眼,看尽世间的悲欣。它,冷冷地注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世人,那些觊觎的,窥探的,敬服的目光在它经过的岁月里湮没、沉淀。被掩埋在矿坑里的寒冷、悲凉、欣慕、仰望,所有被岁月赋予的负重和灾难,以盘旋、以旋涡绞索在时间的链条上。
在可可托海地质陈列馆,我从没有如此深刻地理解“为国分忧”四个字。
可可托海冬季低温可达-57℃,严酷的生存极限,挑战的是意志、体力。在白桦树一只只睁大的眼睛里,在时间的回溯中分明看见幼小的孩子伸出冻得红肿的手,在妈妈的胸口捂一捂,僵硬的手指头借着肌肤温暖,又俯身、低头继续捡矿石。在那个困难年代,只能定量饮食。一线的工人每天六个馒头,车间工作人员每天吃四个馒头,领导干部每天只能喝四碗糊糊,寒冷和饥饿交替是他们生活的常态。很难想象他们一方面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一方面要经受极寒的天气,没有坚强的决心、顽强不屈的意志,如何能提前一年还清56亿外债。
破土而出的钻石,裂变后始终奔涌的稀有矿物,燃烧着身体里翻涌的滚烫血液,铮铮骨气,才是克服万难的精神武器。可可托海人汇聚众力,在寒冷中凝聚出星星般微茫的光,共同支撑起一个民族的脊梁,支撑起大地的脊梁。
大自然有独具的美。可可托海的人是这样,可可托海的风景也是这样。
在可可托海,秋是用色彩来捕捉你目光的。大自然像巨大的调色板,总能给你无数的惊喜。黄色,不是金黄,比金黄更纯粹,比明黄浅,单一专注。怎么说呢,梵高的画,蓝色和黄色构成深邃和忧伤、癫狂,画面赋予情感呈现在色彩里。而可可托海的秋由黄绿色的明快和葱茏构成,是盎然明亮的热烈,是令人欣喜的收敛。我们到可可托海大峡谷的那天,恰好是秋分。一年中有些事物才刚刚开始,比如秋天的色彩。从绿到黄是一种色彩的渐变,沉寂和内敛,像我们的人生从青年到中年没有明显的过度,岁月使然,季节到了,一切水到渠成。人至中年,该经历的生离死别和伤痛随着时间渐渐修复,在心上长出茧,长出强大。世间万物没有什么能强大过时间,所谓的悲欣交集,不过是学会节制和收敛。我逐渐学会像植物一样生活,无论是夏天的雨雪,还是冬天的风暴,都无法阻止它的繁茂和来年的生长。作家迟子建在《候鸟的勇敢》一文后记里有言:“……无论善良的还是作恶的,无论贫穷的还是富有的,无论衙门里的还是庙宇中人,多处于精神迷途之中。我写的最令自己动情的一章,就是结局,两只在大自然中生死相依的鸟儿,没有逃脱命运的大风雪,而埋葬它们的两个人,在获得混沌幸福的時刻,却找不到来时的路。”我们生活在俗世中的人,谁又能逃脱得了命运的大风雪呢,但是最终不迷失方向怕才是最重要的,这样想的时候心里所有的困惑、不安,疑虑竟都释怀。
新疆大地上最美的风景一定是要经过荒凉,经过翻跃,经过辗转才能抵达。遥远的车程,让突然出现在视线里静止的风景变得激情和跃动。天边最晚落去的霞红,点燃了一车人的心绪,车里的人每一次极目远处而又无比留恋地收回目光,戈壁无尽的荒芜和随时出现的风景,带来的震撼同样强大。大地深处总掩藏着不为人知的惊喜。
去往可可托海大峡谷途中,一块浑然一体的巨石倒扣在山脚下,形似一只大钟——神钟山,就这样出现在眼前。时间的触手经年累月地抚摸,神钟山通体黝黑光滑。冷杉白桦间植其中。白桦树干上黑白分明的树皮,每一处都不相同,树皮绽裂、黑色在白色树皮上构画出不同的纹理,大自然的斑纹每一幅都自成佳作。树身上用笔写下不同的句子。同行的吴玄、绍武、剑钊老师用手机一帧帧地拍下来。有的写着,“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还有的写着“健康快乐一生”,在树身上刻字不论是出于什么心态,人们追求美好的愿望和想法是一样的。人终究是活不过一棵树的,所以才会让一棵树来见证爱情,见证祝福。只是写下这些字的人没有想到,有一天它们留下的字会成为树身的一部分(且不去评价在树身上刻字这件事的行为),成为风景的一部分。
在路上,我们遇上了转场的牧民,成群的羊随着牧人的吆喝,一起往向阳的地方转移。大尾巴羊,摇着肥嘟嘟的尾巴向过往的游客打着招呼:来吧来吧,大美新疆欢迎你!在新疆羊是这样,山水也是这样。羊群像山上滚落的石头,溅起尘土,在秋日的阳光中缭绕。我们不止一次地望见石头滚落,不止一次地追着羊群远去的方向留恋。北京的剑钊老师,东北的鬼金老师,一次次地按下快门,一次次地回望和打量这些远去的羊群。羊群掀起的烟尘久久没有散去,有些风景就像同行的人一样,一经遇见就会久久地停留在心上。
在西部荒凉的尽头,秋天一点一点地靠近。可可托海每一处风景都是天然的图画,神钟山和额尔齐斯河清澈的水,让每一个走近它的人,都如同初见。
可可托海的石头仿佛承受了极寒冰雪灵性的点染,每一块石头,都是一幅水墨画。石头上绿痕点点,青苔差参,黄绿相间,无须渲染就是一幅天然的画作。不知是不是看多了南方的柔媚,同行的吴玄老师,甚至准备把一块石头带回西湖。北方极寒之地的石头,会不会因西湖而变得妩媚多情,会不会被南方的风景感染?
还是白桦树。如果说有什么相同的话,那就是每一株白桦树身上都有一只眼睛。这些眼睛几乎没有相同的。每一只眼都是生动的。或许是它摄取的风景与此刻给予我们的美是相通的,望向它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包容和欣赏。
说到白桦树的眼,让我想起在可可托海陈列馆外面,看到站在一起的两株白桦树,有一只眼分明是饱含热泪。那一瞬,楚楚动人,盈盈生色。薄薄的树皮像噙住的泪滴,我伸手轻轻揭下一片爆开的桦树皮,小心地夹在随身的小本中,在我们往来经过的时间中,白桦树一年年、一层层地生长、脱落,它在生长的岁月中,所经受的风雨后来都形成了树身上斑驳美丽的纹理,形成了最自然的风景。来来往往的行人,可以无视它的存在,却无法对它曾经承载的岁月漠视。它见证的历史,每一个来过的人都应该铭记在心。我想这才是岁月赋予可可托海精神的嘱托。
秋分那晚的月光特别明亮。月亮静静地挂在天空,高远、明亮又近在咫尺。月亮浸染微醺的光,像另一只眼望向我们。一切时间,经历、磨难和风尘终将成为历史和光年深处的过往沉淀、洗涤着我们飘泊而短暂的一生,最终在时间深处熠熠地闪光和暗沉,都逃不脱这严厉的、宽广的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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