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位诗人。”朋友酒会上,她对我说,我微笑地端起酒杯,向她轻快地走去,像见一位久别重逢的恋人。
她在长桌那头盈盈地笑着。等我走近时,她却出乎意料地掉头跑了。看到她长裙匝地的背影消逝成了黑点,我酒杯微动,没有尽饮的杯子像一张大嘴,疯狂嘲笑我,碎在地上一片落金。
我收拾起狼狈的神情,故作镇静地走向众人。一位打扮时尚的小妇人拎着LV,发式像日本富士山般油光可鉴,甚至照得见地板上的高跟鞋。鞋形似辣椒,红得想咬一口。不过方才所受的打击,令我自尊心颇为受伤,食欲因此大打折扣。吸了两口刮过来的冷风,我忙紧了紧发硬的衣领,决计提早离场。
那位小妇人拦住了我的去路,问,靓仔,我注意你很久了。失恋了吧?我脸有些红,却厚着不肯承认。“你想多了?我并不认识你。”
她笑道:“现在不就认识了吗?来,有点儿事想麻烦你。”
虽然我很想离开,但是,小妇人的话像是施了魔咒一般,让我定在原地,无法挪移半分。
“你究竟想怎么样?”我彻底放弃了抵抗。
“这就对了。跟我来!”她笑得极其隐秘。
避开众人,她把我领到里面的一个小包间,晃了晃金钻的左手,示意我坐在她跟前。
那是一套小叶紫檀红木沙发,高级货。我在红木家具公司做过营销总监,有点儿小研究。
“你看起来似乎有点儿紧张。”她仿佛会读心术,一下子洞穿了我的心事。
“你错了。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先走了。”我为她的无礼而恼怒。
“我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找你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帮我一个忙。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万一是坏人呢?”我故意挑衅道。
“我们都是成年人,没那么无聊,浪费彼此时间。”她居然不恼,语气温柔似水。
“那么,你究竟要让我做什么?”我突然紧张起来。
“我有一个妹妹,你知道的,我很爱她。不知为什么,可能受了某些刺激,她一直不太开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意跟人交流,我生怕这样下去,她不疯也成魔。我想给她找一个男性朋友,帮她走出封闭的世界。”
“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我又不认识你们!简直是开玩笑!”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来意,不禁有些气结。
“对于别人可能是,但你不会。我从你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一点儿异乎常人的光芒。而且,我整晚都在观察你。这里有男士18人,每个人都像狼一样四处搜索猎物,等着哪个未经世事或涉世不深的小姑娘落入圈套。我闭着眼睛,都能想象他们内心张牙舞爪的模样。唯独你没有跟女士碰杯;你一直在看匆匆离去的姑娘,你想跟她搭讪,结果失败了。”她边说边用余光扫了我几眼,就像子弹般扫射,这让我心里很是不爽。
“如果以为你足够聪明,那我劝你不如改行当心理医生吧?恕不奉陪!”我掉转头,“对了,还有你可爱的妹妹,帮我转达对她的真挚问候。你真是一位天使姐姐,以为随便找个陌生男人就可以搭救她吗?”
起初还眉飞色舞的小妇人,被我的话重重砸中,此时神色黯淡,她下意识地重复道:“你真不肯帮我?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多少钱?开个价?”
如果她不这样,兴许我会考虑。问题就出在最后一句话,它彻底把我惹恼了。我气得浑身颤抖,“你以为有几个钱了不起吗?老子偏偏不图钱。我喜欢的事情,免费也愿意做;不爱做的事情,给多少钱也无济于事。”
“是吗?我倒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没关系,这是我名片。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给我电话。”
“我叫舒怡。”她说着便递过来一张象牙白的名片,古色古香,居然有古龙香水的味道。
“真是活见鬼了!”我骂了句,声音有点儿大,把房间玻璃震动了几下,我的耳膜也嗡嗡作响。舒怡也似乎有些吃惊,她愕然地抬起头,从头到脚重新打量起我来,如同手术刀般切割,空气摩擦中发出尖锐的咝咝声。
出于礼仪,我拿了名片放在口袋里,然后抬腿便走。
至于舒怡背后说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见了,因为出门时,她和她的一切都被我关在了门里。
2
回到住处,天色有些晚了,鹏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从嘈杂的人流里抽离出来,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就像一双袜子,以无比自然的状态,随意摊晾在沙发上。半眯缝着眼,恍然间我似乎到了一片沙滩,却看不见绿洲的边际。我突然觉得嘴唇发干,猛想起冰箱里还有几瓶可乐和啤酒,站起身来,又结结实实地坐下来,实在累得不想动弹。这会儿手机的一圈金色光环闪烁了几下,看见李想发在微信十几条语音。
李想是我刚来深圳认识的好哥们,十年了。他是一名报社记者,为了找素材,写稿子,成天往外跑,三天两头难得见面。天长日久,当年白净书生,硬是晒成了古天乐。我经常开他玩笑:“古铜色的肌肤耐看,要我是个女人,肯定嫁给你!”
他听了这话,准会没好气地说,不就黑点嘛,那是健康色,夸我还是损我呢?说罢摆出一脸无辜的可怜样。
“别来这一套!有話快说,有屁快放!”我料想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要来找我,准没好事。
“喂,哥们,帮个忙,我女友要来深圳住一段时间,麻烦你把房子腾出一间给我们暂住。”
“哦,哪个女友?”我寻思着,上次借房子给他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那会儿,我刚买房不久,连自己都还没住上几天。他就开口让我借住半个月。理由嘛,倒也新鲜,他想和女友度蜜月。度就度嘛,结果把我家搞得一团糟,冰箱双门变单门,电磁炉烧焦了,差点儿爆炸;家里垃圾成堆,袜子随处丢,更可恶的是,走入客厅有股死耗子的味道。我平生最恨耗子,闻到这种味道便会天旋地转。情急之间,差点儿跟他动手打起来,要不是看他女友在场,还留点儿脸面给他的话。此生交友不慎,着实后怕不已。
这次我实在不想应承他了。但我这人有个致命弱点,就是心肠太软,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还是点头同意了。谁知他们住下来便是我的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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