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警时间：2017年3月11日晚09时09分
地点：孝景小区 天气：阴
死者：女，75岁
一座钟
挂在苍白的墙上
秒针脉动
出卖时间的零件
一场关于母亲抚养的谈判
五个子女的声音
自带穿墙术
“有人跳楼啦——”
客厅的拐角，小板凳还在那里
斑斑的泪迹在消失
楼下，飘起了哭声
此时
真的希望有一场雨，让那些哭声
落地生根
2
出警时间：2017年3月14日20时14分
地点：黑池坝 天气：小雨
死者：男，41岁
雨下得很乱
水面上
有无数张嘴吞噬雨滴
情人打来的电话，风浪七级
当妻跳进黑池坝的时候
你没犹豫
用最后的力，完成托举
你看见她湿乱的头发
发抖的身体
冰凉的温柔瞬间漫过你的头顶
当你被打捞上来
紧攥着淤泥，从指缝流出
一具僵硬的爱意
3
出警时间：2017年3月16日19时19分
地点：安福食堂 天气：多云
死者：女，51岁
正如“飞羽”的名字
你把你看得很轻
你只相信
锅灶，相信热量
相信那狭小空间里煮熟的饭菜
现在，你买的芹菜
豆腐和辣椒
还安静地躺在更衣室
请捡起地上的血和脑浆
退回十八楼
请从十八楼的阳台，退回同事面前
请从同事面前退回熙熙攘攘的菜市场
请从菜市场
退回到热气腾腾的家中
4
出警时间：2017年4月20日17时46分
地点：平困村 天气：晴
死者：男，48岁
裂缝深陷墙壁
胃溃疡的疼痛，多了一道闪电
呕吐，如煮沸的稀饭
一张张催款单
如写在医院的床单上
出院，你怕短信
（女儿读大学好久没要生活费了）
在家，你怕狗叫
在卧室，你怕光
你怕老房子（唯一能留给女儿的）
倒在你的前面
一根绳索，勒住
这世间的痛
呼吸的空气，也是债主
5
出警时间：2017年4月26日11时06分
地点：红树林 天气：晴
死者：男，17岁
你久久凝视
水塘里那根落后于波浪漂浮的
木棍
三小时后
你放下了书包的沉重
红树林里
灌满了红色的墨水
红叶在摇曳
一只蚂蚁
再也没有逃出樟脑丸画的圈
风在吹
不停翻开散落地上的书本
你紧闭双眼
不愿再看一个文字
6
天黑下来的时候
我必须退到狱室的十六分之一
门锁在外
二十一时，我必须退到床上
然后，退回肉体
退回一条山水隐约的幽道
转弯处，有人在尖叫
我却无法夺下我已举起的刀
天空飘雨，闪电如蛇
在那条幽深的路上
每天晚上，我匍匐着，磕着长头
7
白天
又一次越过高墙
停留在电网上
车间的音乐，飘洒着
麻醉药
窗外的草坪上
偶尔
有鸟落下
监狱的大门偶尔也会
缓缓开启
关闭时
我会迅速地低下头
它不止一次夹痛我的目光
8
窗前的
久立
已穿过玻璃
仿佛窗外花的颤栗
自言自语
结痂的黑蝴蝶
花瓣上
寻找失去的
嘴唇、鼻子与眼睛
从伤口，从痛的胆汁
从一滴滑落的露珠纵身一跳
激活的荒芜上
飞过
9
暴雪后
寂静覆盖远山近野
有人在铲雪
水泥地上
铁锹播下的力，发出尖叫
一只鸟飞来觅食，更多的鸟
飞来觅食
麻雀、八哥、乌鸫、斑鸠、白头翁
监狱长说：把剩饭全撒出去
落下，飞起
翅膀越过电网，鸟鸣穿透寒风
稚嫩的，沙哑的，清脆的
每一声鸟鸣
都来自远方的亲人
10
床边日期表上
每天
我都会用力抹去一个日期
如同削去一层罪恶
今天是女儿的生日
白天刺破手指
跳动的
痛被我含在嘴里
现在，包扎的纱布白如蛋糕
躺在床上
窗外的夜空，一颗流星
划过
正发出粉身碎骨的光亮
11
不远处
无数飞虫，在路灯的光晕里
飞旋，狂舞
分食搖头丸
一阵风吹来
它们扑上去，又一阵风吹来
再扑上去
幻觉脱去它们的皮肤和骨头
此刻
我用被子捂住身体里欲裂
欲碎的玻璃露出的尖利
天终于亮了
一切归于平静
地面上多了一层干瘪的遗体
12
这里的每个季节
都有不同的声音
现在，天黑下来，蛙声如潮
兆河大堤上的
几盏路灯
在黑暗中抵御着
我并不视它们为光明
正如清晨
我把露珠误为遗失的眼泪
把波浪误为流水的方向
身后的路
在黑暗中消失，此刻
蛙声高过头顶，沉默低于河水
我的白发淹没了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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