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刚刚下过一场雨,一股热气从地面蒸腾而上,这种冷热不定的天气让人胸口发闷。林思尔坐在阳台上抱着一只叫作“柠檬”的猫发呆,她在构思自己新的短片作品,片名都想好了。她的主角——柠檬小姐,才伸了个懒腰,正蜷缩在她腿上。在这座家庭式疗养院里,她必须遵守规律如程序般的生活,但除此之外,她大多数时候会跟自己的缪斯待在一起,要么观察它,要么拿着DV拍它。
此时,一声清脆的电话铃声响起,林思尔如听到号角的士兵,飞快起身跑下楼,柠檬小姐不得不离开温暖的怀抱,跃到地面。陈院长接了电话,林思尔冲到她身边,踮起脚尖、伸出手,直勾勾地看着她,着急得说不出话来。对于一个14岁的自闭症少女来说,语言是他们最不喜欢用的沟通方式。
提名公布日就在这周内。
最近几天,林思尔只要一听到电话声就会这样,陈院长已经习惯了,那些电话都不是打给她的。
但今天例外。
“喂,您好,请问是林思尔老师吗?”听筒里传来清亮的女声。
林思尔眼睛放光,将手伸得更高了。尽管陈院长很好奇她在等谁的电话,更好奇对方为什么会叫她老师,但为了不让她发作,只能将电话交给她。
“嗯。”
“林思尔老师,您好,我是西宁青年电影节组委会的外联,经过评选,您的短片作品《猫在人间》入围了今年的最佳短片奖,我们邀请您出席本届电影节的颁奖典礼,时间在7月15日,地点在西宁大酒店,电子邀请函和活动流程等细节我们已经发到您邮箱,现在主要想跟您确认一下,您能够来参加吗?”
林思尔沉默了几秒,身体里的血液已经从零度燃至沸腾,她张开嘴试图回答,在这种狂喜下,她的喉咙只能发出最普通的单音节,“嗯......嗯!”
“好的,那请您在3天内填一个回执信息,我们将为您办理机票和住宿。”
“嗯嗯。”
“喂,请问您在听吗?”
“嗯,在……”
“好的......那咱們保持联系,有问题您可以给我们打电话或者发邮件,期待见到您哦!那不打扰了,再见!”
林思尔的脸涨得通红,挂掉电话,立马冲回房间,打开电脑、登录邮箱,将重要信息都抄在了笔记本上。
时间:7月15日下午15:00。
地点:西宁大酒店。
她对着角落里的柠檬小姐竖起大拇指,这场胜利,犹如沙漠迎来甘霖。
她来不及去计划如何逃离这里,就先端着电脑跑到小花奶奶的房间。荧光照在她充满沟壑的脸上,林思尔给她翻看那封写着自己名字的电子邀请函,尽量克制自己的兴奋,小花奶奶坐在轮椅上,虚起眼睛一边看一边点头,笑起来像一朵花儿。
她俩又一起看了《猫在人间》,数不清是看多少遍了,尽管这段影像从第一帧到最后一帧,林思尔都已烂熟于心,但当第一句台词出来时,她依然像第一次看到自己作品那样,眼神虔诚,带着一种神圣的仪式感。画面上是柠檬小姐,它出现在床的另一头,镜头慢慢拉开,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洁白的床单,那是小花奶奶友情客串的。柠檬脚步轻盈地跳下床、然后窜出房间,穿过长长的走廊,外面的光洒在柠檬身上,像是天使降临巡礼整个世界。
“她不知自己何时变成了一只猫,更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她决定带着这个身体去看看世界,去看看年轻时候的妈妈,看看将在未来出现的恋人......”林思尔轻声跟着念旁白,每一个镜头从她眼前流过,20分钟过得很快,她有时希望自己的人生也能像这20分钟一样。
The End。
小花奶奶边点头边鼓掌,“刚刚又看到我了呢……”
护工推开门给小花奶奶送药,林思尔立马收起电脑,冲奶奶眨了眨眼。“奶奶一会儿要休息了哦,导演少女。”护工轻描淡写地对她说。林思尔离开前转身瞥见奶奶越发呆滞的眼神,飞快跑了出去,就像短片里轻轻跃下床、接着窜出房间的柠檬小姐。
这所建在郊外的疗养院除了收容问题少年,还有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比起市中心的医院或者养老院,这里的条件可以跟酒店相比了。林思尔的姑姑每隔一个月会来看她一次,每次都会带很多健康药品、科普书籍、或者女孩儿们喜欢的玩具,这些钱可能大多都来自林思尔妈妈的遗产,在成年之前,林思尔无权支配。每三个月姑姑会带她回一次家,跟着姑姑全家一起看电影、吃大餐、去游乐场,她很喜欢6岁大的“小珠宝”,姑姑的女儿,DV里的视频除了柠檬,出场次数第二多的是小珠宝。每半年姑姑会带着她出去旅行一次,时间不超过一周。
她不喜欢那些旅游纪念品、裙子洋娃娃,或是进口零食,DV和电脑是她跟姑姑斡旋了一年的胜利成果,对于拍电影这件事,姑姑只能当作是自闭症少女打发无聊时间的游戏。
并不意外的是,姑姑对她的《猫在人间》不感兴趣,最关心的是她是否遵守这里的规定,是否按时吃饭、吃药,跟陈院长一样。
不管怎样,她有理由离开了。倒计时25天,必须好好计划一下。
在熄灯前,她在床头的墙壁上画了25个正方形方格,柠檬小姐安静呆在床的另一头,她打开DV,拍下它起伏的腹部,它均匀的呼吸在她眼里就像是一篇缓缓流动的乐章。《猫在人间》的大多数镜头就是这样完成的,她跟在柠檬小姐后面,从疗养院到户外,从晴天到雨天,必要时她会抱着柠檬到她需要的场景之中,不断调整角度,试图捕捉到她需要的画面,然后加上台词或旁白,渐渐拼凑出她预想中的故事。
挑镜头、剪辑、配乐、串台词,林思尔跟那些爱画画的自闭症天才一样,缺失的越多,天生带来的某种创造力就越强大。电影就像魔术,在她看来,而自己就是魔术师,她将那些平淡无奇的素材组合在一起,每个镜头跟量子纠缠一样连接,像是被撒上了魔粉的木偶一样重新活过来。
“故事有其自己的框架,有自己的形状,有一个缘由或是意义,就算某个环节出了错,那也在计划之中,总归是有意义的,不像生活...我最喜欢电影,我想偶尔的去拍一个故事,值得花费某些人生命中的20分钟来看,我希望《猫在人间》就是这么一部作品......”在电影节短片单元的报名阐述里,林思尔这样写道。
从这儿到西宁有1600多公里,坐飞机两个半小时能到,她只需要15日早晨偷偷从疗养院出发,搭车到达机场、换登机牌、安检、上飞机......但对她来说,独自踏出离开这里的第一步,无异于从安全温暖的子宫去往未知的荆棘地。
接下来的几天,林思尔开始观察给疗养院送食材的车,就像观察柠檬小姐一样投入。每天早上8点,赵师傅会将小货车停在疗养院的东北门,然后在8点20离开。这里距离机场只有20公里,最多40分钟就能到,去西宁的航班10点半起飞,林思尔将路线和时间点全部记在了笔记本上,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将是她成年前最棒的一段经历,完美度堪比电影。
不过,在不拿起DV的时候,林思尔的眼神里似乎少了种光亮,她靠在角落,用头轻轻撞在墙上,“哒、哒”的声音有种奇妙的节奏感,像柠檬小姐的呼吸般均匀,她嘴里不停重复着:“20、800、8点20、10点半......”
每周五晚,陈院长会按时找她谈话,这个喜欢穿深蓝色职业装的中年女人,脸上永远挂着笑容,对每个人都一样。1862年,一个名叫吉罗姆·杜胜的法国人发现了假笑和真心微笑的区别,假笑时,不仅颧弓肌肉会收缩,眼睛周围的肌肉也会不自觉收缩,她笑起来是眼周-颧弓式的,跟小花奶奶的不一样,林思尔能分别出来。
“思尔,你最近好像越来越不喜欢走出房间了。”
她举起DV对着院长,从取景框里看着她说话时的神情。
“在拍别人之前,要取得人家的同意,知道吗,思尔?”
林思尔按下暂停键,低下头,刻意避开院长的眼神。
半个小时的谈话后,她的情绪开始变得非常不稳定。姑姑要在7月13号过来将她接回家,已经订好了全家外出度假的行程,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在她的妈妈去世之后,姑姑是她唯一的亲人,可就算姑姑再怎么对她好,也没法带着她跟自己家人一起生活,每年的几次旅行算是姑姑对她的补偿。姑姑哪儿都好,可就是不喜欢《猫在人间》。
“不,不,她没经过我同意......大人都是这样,都是这样……”林思尔控制不了自己的习惯性动作,手指不断敲打着脑袋。
“思尔别激动,你以前不是最期待跟姑姑一家出去玩吗?怎么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不顾陈院长的关心,她转身跑走,将自己反锁在房间。没必要哭,她对自己说,她接着把墙上的25个方格划掉了3个。
计划有变,柠檬,12号就要走。
不坐飞机了,不如我带你一起走吧。
你敢从这儿逃走吗,柠檬?
去西宁,万一《猫在人间》拿奖了呢……
怎么样啊,柠檬?
柠檬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安静地躺在她身边,呼吸起伏。她觉得夜晚是最安全的,尽管打开DV,取景框里是一片黑暗,但对她来说,从这个长方形小框看到的整个世界,才最接近真实。
“她不知自己何时变成了一只猫,更不知何时才是尽头......”林思尔盯着天花板,轻轻念着台词,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再过几天,就走吧。
她在笔记本上画好了地图,写下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小事、跟人沟通的常用语言、常见的交通标志等等,她知道这些很重要,跟霍比特人离开家园去寻找指环一样,这个笔记本就是她的甘道夫。
决定离开的前两天,她变得很听话,在陈院长面前乖得像一只猫儿,在跟她们说话的时候,不像以前一样拿着DV对着她们,按时吃饭、吃药、上课,关心城市每天发生的新闻、当天的菜价。
小花奶奶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恶化,负责照顾她的护工已经被她叫过十几个不同的名字,有的时候她也不记得林思尔和柠檬,但只要跟她提起《猫在人间》,她的眼睛又重新恢复了神采,“里面还有我呢!”
林思尔抱着柠檬在她旁边,把笔记本一页一页翻给她看,奶奶眯着眼睛,不时地点头,像是快要睡着了般。柠檬跳上轮椅,蜷缩在她腿上。过了一会儿,小花奶奶从衣服的最里层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林思尔,“密码……是我生日,你记得吧?”然后又眯着眼睡过去。
林思尔计划好了所有细节,唯独没计算钱。她甚至都忽略了,在外面的世界,钱意味着一切。她收好卡,靠在奶奶身上,打了个盹儿。林思尔最喜欢的表达感谢或是感动的方法,就是举起DV为她拍一部电影。
墙上的格子涂满了。
一大早,林思尔带着柠檬躲过院长护工和其他病友的视线,一路从房间偷偷离开主楼,她看到赵师傅的车已经停靠在门口,8:06。她一步步接近大门,周围没人注意到她,赵师傅和厨房伙计正从车上卸货,她屏住呼吸,躲在他们的盲区内,8:12。她猫着身子,悄悄走到小货车的另一边,轻轻用力推动侧门,然后迅速爬上车,蜷缩着身子躲在货框后面,柠檬从包里探出头,林思尔做了一个“嘘”的手势,8:18。
赵师傅上车后,林思尔闻到一股烟味,她不喜欢这种味道。车外的建筑往后倒退,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离开了,这一刻应该值得纪念,去一个向往之地,原来是这种心情。越来越接近城市,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多了起来,她注视着外面,心里有些畏惧,下意识摸了摸包里的DV。
不久后,车子停了下来,林思尔趁赵师傅下车前的空档,迅速打开侧门的一丁点缝儿溜了下来,她的动作跟柠檬一样灵敏,神不知鬼不觉。
繁华的城市中央,人头攒动,各种噪音此起彼伏,早晨的太阳有些毒辣,林思尔站在马路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仿佛刚出生的新生儿,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头上开始冒汗。她想大叫,想哭,甚至想回去。
但是不行,要去西宁,没有退路。
笔记本上有指南,她想起来了。逃跑计划的第一页,画着一个ATM机的图形,她开始平复情绪,试着在这座钢铁丛林里找到一台取款机。只要把头抬得够低,就不会有人察觉到她,她希望所有人都能把自己当成隐形人,这样最好。
小花奶奶的銀行卡里存款不少,她取了这一路上所需要的钱,在笔记本上记下来“林思尔欠小花奶奶1000元”。她在银行门口站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拦下一辆出租车。
“小姑娘,去哪儿?”
“火车站……”林思尔为了说出三个字,在心里练习了几分钟。
司机不停从后视镜看着她,她已经蜷在最角落,要是世界上真有《哈利·波特》的隐形衣,不管多少钱,她都要买。她索性打开DV,对着车窗外拍摄。
城市的车站像是一个不停吞吞吐吐的巨兽,按照笔记本的提示,她得去买票。“去西宁,一个人,往返票,今天走,16日回。”她在门口练习,直到确定自己可以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才往售票口走去。
距离西宁1611公里。
如何把宠物带上火车呢,柠檬?
柠檬忽然从包里跃下,窜入旋转的铁栏杆里,步态优雅,林思尔踮起脚尖朝站内望去,里面人来人往,大家都盯着最上方的电子屏,像是在仰望神祇,没人对一只流浪猫感兴趣。她立马检票进站、过安检,柠檬坐在角落里等她,慢悠悠地舔着自己的爪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它就像是她的缺失的另一半,或者说,导演和演员之间总是有种必备的默契。
漂亮乘务员的笑容也是眼周-颧弓式,林思尔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坐火车时的情景,那是和妈妈一起,她被诊断出自闭症后不久,妈妈带着她回老家探望病重的外婆。在她看来,一路上的风景都是黑白色。她第一次意识到,生和死都同样痛苦,就像白天和黑夜,周而复始地轮转下去,看不到尽头,以至于以后每当看到墙上不断打转的时针和分针时,她都会难过好一阵子。而妈妈,就像日与夜的分界线,努力平衡着天秤的两端,她的笑容永远充满生气,明亮的眼睛里像藏着宇宙群星的光芒。
林思尔有时也会恨自己,恨自己不争气,她感觉自己身上有一层透明的薄膜,将她和这个世界隔离开,她尝试过很努力地去撕开这层膜,但却越裹越紧。直到妈妈去世后,她放弃了,放弃去掀开它,放弃了所谓的抗争,就这样吧。
时间已过傍晚,卧铺对面的男孩显然已经发现了包里的柠檬,对这个小家伙充满好奇。他妈妈看上去很疲惫,趟在上铺呼呼大睡,林思尔小心抱起柠檬递给他,然后打开DV拍下他俩的温存时刻,她笑了,这是绝佳的素材。
男孩和她互相分享零食,柠檬偶尔也会吃几块硬饼干,他问她去哪里,为什么一个人。
“去西宁,西宁……”她低着头,不断往嘴里塞水果软糖。
“西宁好远啊,是要去干嘛呢?你妈妈会担心你的吧……”
“《猫在人间》,提名,希望可以拿奖,柠檬是主角,它很棒!”
男孩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但不妨碍他挺喜欢柠檬和它的主人,也不反感她一直拿着DV对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思尔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递给他,男孩也把名字写在林思尔下面,他叫张栋,字很好看。她记住了。
“我妈妈”张栋指了指上铺,“她跟我说过,一个人出门要保持警惕,要是有大人问你一些很奇怪的话,或者伸出手碰你,你就大叫着赶紧跑,知道吗?”
林思尔的DV画框上下晃动,她又将镜头对着窗外,旁边的铁轨飞快流动,但分不清是向前还是向后。
距离西宁1253公里。
第一个陌生的夜晚。她盯着矮矮的床板,默默数着车厢里混合的好多种味道,成年人的袜子味、泡面味、床单的消毒水味……柠檬睡在她的脚那头,一阵暖意漫延全身。
陈院长已经急了一天,从疗养院到附近的花园,每个角落她都让人找遍了,而且,柠檬也不见了,她的DV和笔记本都没在房间里。在确认她没偷偷跑回姑姑家后,陈院长才断定林思尔是真的离家出走了,没人能猜到她一个人离开的原因,因为几天后,姑姑就要接她回家,所有的女孩都会向往明媚的夏日之旅,林思尔却不。
姑姑全家的旅行肯定要泡汤了,都怪林思尔。姑姑准备去找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认识她的人,包括曾经跟她一起读过特殊学校的同学和老师,甚至是给她剪过头发的理发师。
没人去问小花奶奶。
姑姑本来计划等到她16岁,就让她离开那儿,去一所正常的私人学校,学一些有用的技能,至少是可以赚钱的技能,直到可以独立照顾自己。拿着DV拍电影可不算。
距离西宁1052公里。
车厢就像是一个铁皮罐头,林思尔在里面度过了还算安全的一日一夜,这节车厢所有乘客都被她拍了遍,善良友好的张栋母子、皮肤黝黑的中年单身汉、成群返乡的活力大学生、不停嗑瓜子吃零食的大妈......他们之中,身上有故事的人不多,林思尔能看出来。
火车停靠在站点,林思尔顾着清理DV里的废视频,好一会儿才发现柠檬找不见了。她从这节车厢的隔间挨着挨着找,恍然转过头,竟然发现柠檬正蹲在窗外的站台上。列车员正在收起踏板,快发车了。
你在干什么呢,柠檬?
林思尔迅速背起包,穿过狭窄的走道,在列车员关门的前一秒,跃了出去,“怎么早不下车啊姑娘,多危险呐!”身后的声音被关在了火车里。
她讨厌不说再见就告别,张栋是她在外面遇到的第一个朋友。
都怪柠檬。
她抱起柠檬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出站,望着售票窗口上神祇一样的电子屏,才知道这一站最近两天都没有直达西宁的火车。
不断有人过来问答她需要住宿吗,要去哪儿,有车走不走,林思尔低头不看他们的脸 ,也不回答。她记着张栋说的话,如果有人敢碰她,就大叫着赶紧跑。
在继续赶路之前,她需要吃点东西,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车站对面有个公园,柠檬也需要些新鲜空气。
除了跟人说话,让她最恐惧的事还有过十字路口,不过,她只要把面前的黑白线想象成是自己房间到小花奶奶房间的一段路就好。公园的餐车飘来一股香味,柠檬从她的怀里跃下来,小步快跑,停在餐车前。她买了两个火腿三明治,柠檬在凳子上优雅的吃着。
公园里的人不多,有一个被一群大妈大爷占领的相親角,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在菜市场砍价,他们有些人手中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名字、性别、收入,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话,类似我有一栋房,你最好要有一辆车之类的。
一对新婚夫妻在拍婚纱照,林思尔对摄影师手中的相机很感兴趣,她慢慢走到他身边。取景框里的构图还不错,但缺少一种灵气,或者说氛围,热闹和欢喜有些多余,这样的影像应该表达的是“承诺、爱、当下”不是吗,但林思尔没看到。她打开DV,躲在一旁拍摄新娘飘动的裙摆,还有新郎因为紧张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手。
此时,柠檬突然入镜,窜到新娘脚边,尾巴高高竖起,新娘看到它表情瞬间变得自然了不少,她索性抱起它去逗一旁的新郎,摄影师迅速抓拍,林思尔敢保证,刚刚那几张照片胜过之前的几百张。
听说西宁有广阔无际的草原,还有纯净的蓝天白云,能在那儿看到露天电影吗?那里才会是拍婚纱照最棒的地方吧。
她买到了去兰州的大巴车票,到达那里之后,离西寧只剩几个小时的车程了。在上车之前,她准备好了干粮,只要一路足够安全,那西宁之行至少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公路故事。
林思尔离开的48小时后,警察局受理了她的失踪案。
姑姑不知道已经哭了多少次,陈院长承诺要是在三天内找不到林思尔,她会引咎辞职。他们翻看过院里所有的监控,赵师傅完全没察觉到那天的货车上还有另一个人,他只记得在哪几个地方停过车,但城里这么大,哪里才是她的目的地呢?
陈院长想起了林思尔那天接到的电话,她以为不过是以前同学打过来联络友情的。谁都不会相信,一个自闭症女孩随便拍拍的作品能入围一个还算正规的电影节,她们甚至都没认真看过《猫在人间》,就急着无视她的创造力。
看着她房间里那些起灰的洋娃娃,姑姑第一次意识到她该有多孤独,对这个世界来说,她又有多特别,跟她妈妈一样特别。
常规不过是阻挡在奇迹面前的一层透明薄膜,撕破它的第一个条件就是,首先要有人会想到这么做。林思尔想到了。
距离西宁803公里。
卧铺大巴的味道跟火车不一样,床铺之间的距离很窄,她不得不应付来自左右前后乘客的关心问候,她一般会用简单的词组回答他们的问题,“还好”、“不怕”、“出去玩”、“不吃谢谢”...她努力练习颧弓式的微笑,语气尽量和善,然后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她渴望遇到像张栋一样的陌生人,同时也有些惧怕。
大巴在夜里停过几次,她睡得很深,床越窄,她越觉得安全。夜里下过一阵大雨,雨水拍打在窗户上,有着自己的旋律和节奏,如果配上合适的编曲应该是一支绝妙的电影配乐。
她梦见了妈妈,梦见她在到处寻找自己,在城市、在山间、在草原,然后她也变成了一只黑猫,和自己站在领奖台上。天快亮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在半梦半醒的交界处,她努力控制梦的走向。
“可以再抱我一下吗?”她对那只正准备转身离开的猫说,字与字之间没有停顿。
黑猫跳上她怀里,尾巴轻轻拂过她的脖子,林思尔闭着眼睛说,“我经常听见一个声音,像是风吹过的声音,那个声音盘旋在我头上,然后又钻到我的心里...”
“只听见声音还不够......”黑猫开口说话。
还没来得细细回味,车内嘈杂的声音就将她从梦中拽了出来。从不同乘客的话中拼凑起来判断,车上有小偷,并且已经在夜里下车逃走了。
林思尔心里一紧,立马翻出自己的包看,钱包不在了,但DV和笔记本还在。柠檬看上去像是犯了错,躲在一旁不看她。她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解决,也没有在笔记本上提前记录下应该怎么面对,车厢内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她耳朵嗡嗡作响,如果不是那个梦还留着些许安慰,她马上就能尖叫发作。
被偷走财物的乘客有十来个,这是一起性质很严重的失窃案,在所有人的要求下,车子开往附近车站的警察局。
在立案后没多久,警局将她的照片等信息发给了附近城市区县的派出所,大小车站里的安检系统内也有了她的头像。
她第一次进警察局,紧张得抓紧自己的手心,乘客们轮流将自己丢失的财物一一作了登记,林思尔明明看到一个大妈将自己手机藏进了衣服里子,然后却在登记时填上了丢失手机一个。
她说谎了,柠檬,大人都这样吗?
林思尔在表上写,丢失钱包一个、现金723元、银行卡一张。还好,她的身份证放在内兜里,在递给警察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信息就在对面这位警察的电脑上,两天前走失的一个女孩和一只猫,准没错了。
等所有乘客都登记好之后,一位瘦瘦高高的警察让她单独呆在房间里,四周没有窗户,一种冰冷的恐惧感刺入她的脊髓。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林思尔”
“你一个人出来的么?”
“嗯。”
“车上有你认识的人吗?如果你是被拐到这里的......放心,这儿是警察局,没人敢伤害你。”
林思尔摇头,“没有,我不认识。”
“你知道你的家人在找你吗?”
“嗯。”林思尔在逃出来前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害怕成为别人的负担,害怕别人在她身上花的时间她无力偿还,但是......没有什么比去西宁更要紧的事了,对不起。
“你准备一个人去哪儿呢?”
接下来是不长不短的沉默,林思尔不想说谎,像那个大妈一样。
乘客们陆续回到车上,警察却要求她留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姑姑她们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距离西宁645公里,离15日15:00还有25个小时。
怎么办呢,柠檬?
房间门半掩着,只剩她和柠檬,外面响起汽笛声,大巴开走了。一男一女两个警察走进房间,随意盘问着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林思尔不得不在思考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顺便回答他们的无聊问题。
突然,柠檬从她怀中跃到桌上,来回转圈,水杯翻倒在文件资料上,两位警察忙着一边抓猫,一边慌乱地收拾,他们的样子像极了搞砸了事情的小孩,林思尔笑出了声。
柠檬又窜出了房间,林思尔喊它的名字它也不理,正准备去追它,被女警察拦下。
“你在这儿别出去,我们去抓它。”女警察追了出去。
男警察还在房间里收拾那些湿漉漉的文件,外面“啊”的一声,男警察立马放下手中的事情,“我过去看看,你就在这儿啊!”
门开着。走廊上没人。
林思尔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越狱的决心一般,悄悄从房间离开,捉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上去有不少杯子、凳子摔在地上,前台的文员正低着头看手机,她猫着腰,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从大门口溜了出去,她回头望了望监控摄像头,低头做了一个致歉的姿势。
不远处是个汽车站,附近的私车不少。
对面街道边一个两鬓微白的中年司机探出头招揽生意,“兰州,兰州,兰州走不走,还差一个啊!”
柠檬还在里面,但是,没时间犹豫了。
林思尔不顾马路上的车流,快速冲到对面,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
“兰州……”
柠檬,谢谢你,等我回来,就去接你。
车后的警察局看上去越来越远,她转过身看前面的风景,同车的有一对年轻夫妻和一位年纪稍大的老爷爷。车里放着7、80年代的流行舞曲,司机很幽默,不时跟大家聊聊最近的社会新闻,他说那些性侵女学生的大学教授应该被流放到外星,永远不准回地球;他忍不住吐槽某款进口手机的质量,等这个用坏了以后坚决用国产;还顺便无奈地调侃下最近疯涨的房价,和家里脾气暴躁的老婆。
林思尔不时被他逗笑,忘了擦掉刚刚因为愧疚而流下的眼泪。旁边的小夫妻倒是一脸甜蜜蜜,应该是新婚燕尔。老爷爷偶尔冒出一句警句,得让大家思考半天才能接上话,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令人高兴的是,他们都不反感林思尔用DV拍他们。小夫妻给了她一个邮箱,希望她回去后能把这段视频发给他们,终于有陌生人在意她的作品。
真好。
小镇的景色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西北特有的山丘风貌,比起安逸舒适的疗养院,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着一种原始的生存精神,要想好好活着,就得努力适应风的方向。她打开车窗,咸咸的风吹在她脸上,像妈妈的手温柔的抚摸。
姑姑她们已经赶到了那个警察局,看到了林思尔低头致歉的那段监控视频。她在警局里哭得泣不成声,柠檬钻入她怀里一动不动,像是一种安慰。
“姐姐啊,我对不起你,我没看好她...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关心过她,姐...对不起......”此时此刻,她最后悔的是,没有好好看一遍《猫在人间》。
傍晚,接近目的地,但天色依然如同白昼。在地理上,这里跟北京不是一个时区,为了统一时间标准,人们习惯了更迟一点迎接夜晚。
车费220元,林思尔写了一张欠条,上面还画上了司机的卡通肖像,接着把笔记本递给他,要他留下电话和银行账号,还钱时间7月20号之前。
“实在没钱就算了吧,大不了我回去跟老婆说,今天只拉了3个客人!对了,小姑娘,你要是真拿奖了,可别忘记我啊,下次有角色给叔叔留一个!”他笑起来脸上有一对深深的酒窝。
包里还剩了点干粮,天还没黑,人们都被路边冒着热气的拉面馆和羊肉馆吸引了进去,空气中弥漫着烈酒的香味,多吸几口就会醉似的。
“最近的麦当劳在哪里?”她准备在那里过一夜。
“往前直走,再往右,然后往左拐,走到头就到了!”胖胖的店主阿姨热情的很,跟锅里翻滚的面条一样。
没有柠檬在身边,她感觉心里空空的。但是,她现在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就是去西宁。
麦当劳门店的光亮在这条街道就像一个灯塔,早已过了晚饭时间,还有不少人呆在这里,可能跟她一样也是准备过夜的人。林思尔打发时间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拿着DV到处拍。不过,她备好的四块电池全都没了电,把电池全部充好一个晚上的时间差不多。所以她现在得找点别的事儿来做。
一个穿着拖鞋的中年男子,坐在离卫生间很近的座位上趴着睡觉;一个年轻男孩旁边放着行李箱,低头看手机;一个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在角落休息;还有一个醉汉,嘟嘟囔囔地说着听不懂的话。
林思尔想象着在这个空间内可以发生的故事,他们每个人的命运走向,在过去和未来的时空里,他们的人生也许会有交集,匆匆一瞥或者缘分至深,但不管发生什么,都是符合或然律的。她开始在笔记本上画分镜,空镜、近景或特写,还有台词,一个能引起情感共鸣的故事,需要集合很多元素,有血有肉的人物、符合逻辑的情节,最重要的是,这个故事能让人在其中重新找到自己。
“这小妹妹,你画的什么?”她闻到一股酒气,摇摇晃晃的醉汉竟然站在了她身后,他彎下身子眯着眼睛看,“你在画我?谁让你画我的?经过我同意了吗,还把我画那么丑?!”
林思尔一下子被吓到了,柠檬不在,她没了保护神。她没有想起张栋的警告,遇到陌生人讲奇怪的话,要大叫着赶紧跑。她一脸惊恐,呆坐在原地。
醉汉抢过笔记本,粗暴地乱翻,她眼泪不停往下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了过来,没人敢上前解围。
“你妈呢?没教你一个人晚上不要出门的嘛,啊?”醉汉把笔记本拍在桌上,又拿过她的DV把玩起来,“这他妈又是什么?”
如果说之前遇到的一切,她还能依靠去西宁的强大寄托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但现在,不行了。她从座位躲到墙角,用手拍着自己的脑袋,一声接一声地尖叫,这声音吓得醉汉后退了几步。
姑姑下午没有听从警察的建议,在原地等待各方的消息,而是一直往前开,一路问一路找,一个要去西宁、不爱说话的女孩。
姑姑刚刚开车路过了麦当劳,没有停下来,柠檬呆在后座,爪子扒着车窗,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位店员阿姨闻声冲了出来,见这阵势,立马过去护住她。店里的其他客人这才开始加入到护持正义的阵营中。
“喝醉了就赶紧回家吧...”
“一个大男人吼一个小女孩算什么本事?”
“你再不走,我报警了!”店员阿姨冲他吼道,把林思尔往怀里拉,用手捂住她的耳朵。
醉汉自讨没趣,将笔记本和DV重重地扔在桌上,“好好好,都讨厌我是吧,我走了,自个儿玩去吧!”
风波虽然得以平息,但伤口在完全恢复之前还会隐隐作疼,对她来说,以前的确是活在一种真空之中,只要离开那个舒适区,一接触到略带危险的空气,自己就会像点燃炸弹引信一般发作。
店员阿姨帮她收拾好东西,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带她进到员工休息室。
“妹妹,今晚你就在这儿睡吧,别害怕,有什么事叫我啊。”
房间空间不大,有一张窄窄的床,跟火车和大巴的卧铺差不多,她不知道阿姨为什么要帮自己,她猜,可能阿姨家里也有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孩。
距离西宁321公里。
一大早,阿姨给她准备好了麦当劳早餐,她画了一个卡通肖像送给她,以此表达感谢。
清晨的空气有些干冷,她往公路边走,远处地平线上的太阳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不断有汽车飞驰而过,美国电影里那些搭便车的旅行者会竖起大拇指,就会有车子停下拉他们上路。林思尔捡起一块牛皮纸板,在上面写上大大的“去西宁”,然后站在路边静静等待,一辆又一辆车经过,路过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
前方有一辆小型房车放慢了速度,停在她面前。
一位颇有气质的中发美女对她笑了笑,“妹妹,我们也去西宁,上车吧!”
她素颜看上去很漂亮,而且笑容不是眼周-颧弓式,一身黑色短皮衣衬托出她清冷干练的气质。
房车里什么都有,有酒、有书,还有陌生的摇滚乐。跟她同行的是几位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女。林思尔看到桌上的一本时尚杂志,封面是她,从她们的对话中能判断出来,她是一个电影演员。
“叫我小周吧。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去西宁做什么呢?”周小姐近距离看更美,眼睛像是能看穿别人的心。
林思尔在她面前似乎没有了防备心,她试着平静地介绍自己,还有柠檬,包括《猫在人间》,包括接到电话时的情景,嘴角不自觉流露出笑容。
“故事有其自己的框架,有自己的形状,有一个缘由或是意义,就算某个环节出了错,那也在计划之中,总归是有意义的,不像生活......我最喜欢电影,我想偶尔去拍一个故事,值得花费某些人生命中的20分钟来看,我希望《猫在人间》就是这么一部作品......”这段话林思尔早就背了下来,如果需要跟人介绍这部短片,她会这么说,不用再在脑中遣词造句。
“一定会的,我相信你。”
周小姐没有跟她讲自己就是这次电影节的评委之一,她看过《猫在人间》,但在发现导演竟然是眼前的林思尔时,还是会有一些诧异,或者说心疼。影像或多或少会承载创作者的内心,《猫在人间》是一部那么特别的作品,没有功利心,没有为了表达而表达,纯粹得像孩童不经世事的眼睛。
林思尔和周小姐交流地很愉快,尽管句与句之间会有或长或短的停顿,可能因为她是演员的缘故,林思尔觉得跟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默契。
周小姐也不介意林思尔用DV拍她,她在取景框里很自然,举手投足有股精灵般的孩子气。林思尔的眼光越过取景框注视着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的真实美感不用通过摄像头也能捕捉到。
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这段旅程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
到达西宁。距离7月15日15:00还有3小时。
“有机会让我见见柠檬。”周小姐冲她眨了眨眼。
“嗯......”林思尔向她张开双手,她都没意识自己竟然正在向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索要拥抱。
“会再见的,好吗?”周小姐轻轻抱住她。
这座城市的魅力除了电影,还有大好的自然风光,在这片伸手就能摸到云层的地方,她感觉到宁静,好像在从前,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而在这里,还有好多好多不同的声音。
是啊,听到声音还不够。
主办方热情接待了她,她是所有提名者里面年龄最小的,尽管被人群包围让她非常不适应,好在大家都对《猫在人间》很感兴趣。
下午的红毯环节出乎她意料的热闹,好像全世界最有趣的人都跑到西宁来了。她看到了周小姐,穿上礼服的她美得不可方物,在闪光灯下,她身上的孩子气是那么耀眼,如果长大后的自己能有她一半的率真和自然,该多好。
颁奖礼安排在晚上,主办方给她准备了一套小礼服,她在镜子前看着全新的自己,倒有点想哭的感觉。她的座位在会场第五排,上面写着她名字。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就像做梦一样,灯光绚烂,舞台华丽而又气派,她周围都是投资人、名人、记者,现场的音乐撩拨着人的肾上腺素,她告诉自己学着去享受这一刻,然后在以后的日子里,就把这段记忆珍藏在自己的小房间。
她想象妈妈就坐在自己身旁,侧面微笑着看着自己。
“听见声音还不够......要去做。”
“知道了,妈妈。”
台上的颁奖嘉宾手中拿着一张卡片,他马上就揭晓最佳短片奖。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站在舞台上的魔幻时刻,刺眼的灯光照得她张不开眼睛,脚下是花瓣铺成的红毯,她的照片登上了第二天报纸的头条,有大佬喜欢她的作品并打算买来拍成长片......
生活比故事更充满戏剧性,只要你敢去做。
但是这些...掌声和鲜花,都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不需要所谓的荣誉,也不需要闪光灯和奖金。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出口。
在颁奖嘉宾话刚落音的时候,柠檬突然窜到了舞台上,林思尔起身四下张望,忽然在不远处的观众席看到了姑姑的身影。她长得跟妈妈好像,她在流泪。
“恭喜《猫在人间》!林思尔导演,请您到台上来领奖!”嘉宾手中的卡片还有一段颁奖词,大概意思是,这是西宁电影节第一次破例将奖项颁给未成年人,尽管她的作品在技术呈现上还有瑕疵,但相较于其他作品,《猫在人间》有着自己独特的灵魂......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人懂她。
巨大的掌声让她有些耳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台上的,只是盯着柠檬慢慢往前挪动。
周小姐在台下为她鼓掌,她笑起来真像个天使。
林思尔抱起柠檬,跟它温存了一下。
你来的真是时候,柠檬。
看著手里的水晶奖杯,在林思尔眼中,那是一个象征,一个符号,一个渴望已久的东西,但在真正得到后,她并没有之前想象的激动。她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她没有在脑海中预演过。
所有人都在等她。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告诉我,要学着,去打破常规,不仅要相信,还要去做......”她不知道这样的发言是否符合要求,可能这就是现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唯一的声音。
在那一刻,她仿佛感觉自己身上的那层透明薄膜,开始慢慢被掀起了一角。如果世界上有关于“最”的体验,那一定不是某个时刻,而是一个过程。
“妈妈,我的声音你听到了吗,
姑姑,我会收藏你的眼泪,
周小姐,我想把你的微笑刻在心里,
张栋,你的饼干和水果糖真好吃,
司机大叔,老婆比房价更值得关心,
麦当劳阿姨,原来勇气和真心在转角就能遇到,
陈院长,抱歉让你担心了,其实你也该来的,
小珠宝,请不要长大,
小花奶奶,等我回去,
柠檬,谢谢你一路陪伴......”
在西宁的第二天,林思尔和姑姑一起在很大很大的放映厅看了《猫在人间》,厅里还有很多人,屏幕上的柠檬比怀里抱着的柠檬看上去要大很多,一张银幕里外的两个时空就这样奇妙的平行着。
“我就像个孩子,同时活在两个世界......”林思尔跟着台词轻轻念着。
The End。
人们都希望故事能有一个光明结局,希望在其中找到自己的身影,主人公会带着屏幕外面所有人的期待去到心之所向的地方,然后跟随一个声音,继续往前走。
在长大之前,林思尔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会再见的,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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