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谁是你?”我问。
对面空着,四壁静谧,窗外少有的冬雨嘀嗒着罂粟。
你一定是罂粟花,黑色的,吐着阴谋的蛇信子。我闻到了诱惑,感到了身不由己。我看到,你向我撒出巨大的网……
结果是,我没有逃脱。
情愿是一种命题,勉强是另一种。它们互为反面,一个有心一个无心。很多时候,勉强遭遇绑架,选项被强行删除,只留下委曲求全,低头不低头都剩下一条路可走。
这条路是你设定的,你一直躲在暗处。
“你是谁?”我又问。
黑罂粟妖娆着,我在花心里看到了你。
你不是具体的,是模糊的目标,是不明确的方向。或者你根本不存在,只是我幻想的愿意靠近我的一颗心。也可能,你是一个地方,安全的、诗意的、温暖的,供我的心累时,歇一歇。
但我希望你时常是那颗心。因为话是说给心听的。话需要心柔软有热度能共鸣,否则,话不会开口说话。话是个挑剔的人,有另一种意义的洁癖。
2
但是,又是什么突然梗住你的喉咙?你的思辨你的睿智你的滔滔不绝为什么一瞬间同时失语?
这是个谜。我不会用一个谜去解开另一个谜,我不会把自己绕进迷宫。否则,我喜欢的白是假的,我喜欢的空也是假的。
远方,真的不知道有多远。那是我永远不可能涉足的地方,或者,正因为是你的远方,我拒绝涉足。
远方,是能够让心妄想的,有了远方,人就会执着就会坚守就会坚持。如果远方被靠近代替,那么一切都将索然无味,人便失了激情失了动力,寡淡成了所有。
相对于近,我愿意选择远。我会在远方,远远地,看你,听你,感觉你,一纳米一纳米地靠近你。
我永远在通向你的路上……
3
不在意你的无言。或者,习惯了你的无言。你,在就好。
说说你的清晨吗?
你的清晨应该有我这里的星星和月亮吧,被我的呓语说烦的,你看见的它们一定毫无神采,黯淡无光。
还有一截流水吧,它是被我用树脂软化过的,这个过程很难学,需要用到物理里的离子。这些我得从头学起,但我不介意。
同样,我也不介意学说话,再把话用文字记录下来。记,要记得好看,漂亮,这也很难做到。所以,我试着先说给你听,先记给你看。
你在远方的清晨,你在阳光下。
你忽视了黑夜,像许许多多人那样,只为阳光活着。为此,人类制造了灯,用灯代替太阳照耀,有光亮黑夜就能当白天过,黑夜用来睡觉的职责越来越被白天占用。
是你忽视了黑夜。甚至,连莲花、百合、玫瑰,都一起忽视了。
这些都是一个园子里的东西,应该是葱茏的、忘我的、恣意的,你却在忽视着它们。
你,比我还要愚笨。
4
你心中最向往的是天空吗?
自由自在是天空抛出来的橄榄枝。鸟儿是天使,它们整天把橄榄枝抛给天空之下的人们。
你是接到橄欖枝的一个。你为飞翔做着准备。
可是,云飘得太快,蓝天太浩大,你没有学会用深邃抗拒孤独之前,翅膀的锁请不要轻易开启。
水也流得太快。那寄予那片水泊的相识,不知道还留有多少记忆。而我们共同的,却好像从来没有过交集。一晃都过去了,当有一天真的能站到一起,除了风霜还能有些什么?
还相识吗?
或者,我更愿意寄托在这样的夜里,寄托于你的清晨之上,不论你无言还是话语,我都能肯定地说出一个字。
5
风,可以有光速吗?
星星,能不被太阳隐匿吗?
雨滴,会画大写意画吗?
心,积淀了什么?又分离了什么?
这些,风知、星星知、雨滴知。你,不知。
泰然于你的不知。花,独自开,水,独自流,更是美的。美里面是这个净,也是那个静,它们两个都是仙子。
雨,渗入万物,万物一起变软了。而我,更加柔软。我把自己揉成鸟鸣,揉成百花,揉成草地,让你经过它们,不为别的,只为你有片刻的抒情,片刻的诗意。
让我们的世界都轻灵起来。再不要有沉重,脚步,心绪,生活,都被轻灵一网打尽。
夜,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夜,是一条拥挤的路。
夜,是一个归宿,是蚯蚓的、蚂蚁的、皮板虫的,最终却是我的。
这些,我信,你懂得。
6
梦里的雾溢出梦口,迷蒙延续,从夜里来到早晨。
雾罩住了所有,那些想显现的,突围,左冲右撞,终无结果。我安详在雾里,手里,眼里,心里,便唯一雾所有了。
这便是难得糊涂吧。能有这种境界真好。我力求每一天把自己安放在雾里,雾里看天,雾里看地,雾里讨生活。
与你,也在雾里吧。隔着雾,山无峰水无波,花无开亦无落,人无来也无去,只留下不争、泰然,只留下美,包围着我们,柔媚着我们,浪漫着我们。
童音传来,花非花,雾非雾。半夜来,天明去。
你恍恍然过来,扯一大块浓雾,和着,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梦和现实由雾连着,远方便变成咫尺。
我们靠近,朦胧地看,朦胧地笑,朦胧地欣赏。
看,雨雾飘来,一抹心香打开,晕开,散开。
7
沉沦过后是明媚。
这明媚有星星的质地,也有湖水的纹理。我捧着这闪亮,这轻荡,不愿松手。我的手指尖需要它们,目光需要它们,思绪也需要它们。僧多粥少,真希望再沉沦一次,让明媚更盛更烈。
一定,你不希望沉沦。那会使你心痛,使你坐立不安。你无法安放你的脚步深入某个午后,无法敞开心怀用缓慢的语速表达你。这时候,我相信,你恨不能把无可奈何杀死。你能做的,只是派一朵云飘来,立在我的门口,哑言。
这,已足够。
那朵云,是你。疲惫、牵挂、匆忙、深厚,只有你的云拥挤着这些。
我的云也是吗?或许还有其他。
天空辽远,两朵小云彩,该怎样飘才能相遇,该怎么抗争风吹,才能让相遇持续一会儿,相互交错缠绕,让相遇变成相知。
或者,就那么擦身而过,彼此对望一眼,一眼,望穿天涯。
而后,归,去。你在远方,我在路上。
8
天色晴好,世界是满的。
没有任何空隙供门窗自由来去。没有门窗,房间就是牢狱。困心,困目,直至困兽。
挖洞好么?我们一起,向地下开挖。
地下,多么未知,多么神秘,或许能够挖出一座花园。百合、玫瑰、菊,是我们不同的段落,流水、小桥、回廊,是我们虚构的故事,我们排列、组合、拼接,像搭积木,重置一段时光。
珍藏,珍宝,珍视,这段时光。
那泊水域,那垅堤坝,便可填充记忆,供我们回首时捡拾。
都是珠贝。
都是叮当作响的月光。
都是一部老水车摇着童年的往事。
9
马背上,你前,我后,不靠近,不远离。马蹄踏破夜色,踏破黎明,踏破日月,踏破洪荒。
言语多余,鸟鸣、风声、马嘶代替所有,你懂,我也懂。
不远不近,看你,欣赏你。在你的身后,用目光侵犯你,用心海沦陷你,用每一个日子研磨你。只为,知你,懂你。
远离那些易碎的瓷器。
贴一窗薄纸,挡住风吹,挡住火苗,我用我的至真至纯,你用你的至诚至美。
剪烛不西窗,和鸣不琴瑟,留一点余地,供我们潇洒来去。
此刻,夕阳喊醒你的黎明,你同大地一起醒来,感谢,问候,我们有共同的初冬一起经历。
一杯咖啡,穿过你的街头,浓香漫开,遥远的咖啡豆笑了,笑得灿烂无比。
10
怦,怦,心跳;哐,哐,铁器相撞。
狂奔,旋风样。爆发,洪水样。占领,雄狮样。
呼麦在低吼。萨满在狂舞。群马狂躁,四蹄腾空,嘶吼着,箭矢一样射向草原。大地混乱,尘土飞扬,遮天蔽日。马背英雄们登场,翻,滚,跳,跃,将马背当作平地。
旋风卷来卷去,英雄们气吞万里。
一只新舞的前半部分,我在课上爆发了。尽管是那么不协调,不到位,但我的心领略了这些,跟着狂躁起来。
两个小时的课,大汗淋漓,我一直沸腾着。
从来没有这般用肢体宣泄,扫荡一切,摧枯拉朽。
从来没有在舞蹈中颠覆自己,做一次伪淑女——我疯,我癫,我狂,像一匹烈马抗争人的约束。
颠覆,叛逆,潜质被激发,居然是在舞蹈里。难怪,我如此喜欢这个舞蹈。
原来我是叛逆的。惊叹这一发现。
原来我是装的。原来我是虚伪的。原来原来的我不是我自己。
那么,我該怎么办?你该怎么办?
现在,我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是谁?是谁?
你让我靠近吗?我要靠近吗?
我疯了,今晚注定。
11
你,知与不知,在意与不在意,我都在这里。
这里,是石头,也是海洋,是花朵,也是落叶。我心的起伏、平静,如水、如歌,都在这里小筑一会儿,建什么不打紧,只要在建,便是好的。
冬日已近,我不会怅然若失。相反,我欢喜。
将生锈的笔尖擦亮,擦出湖泊擦出星星。有它们,我便可在诗行里舞蹈。
没有一处暖可供心如此舒适,你是。
没有一处美可供心如此漫游,你是。
没有一处静可供心如此休憩,你是。
天空真好。大地真好。活着真好。
冷,已经散开了。只有乌鸦站在枝头代替叶子守护大树。你又能代替谁?你又能守护什么?经纬分明,你能否跳开束缚,向你的背面挺近?
你是我诗行里长出的茂盛,任何一样茂盛都留你待选。你,可是桃树、杏树、柳树、榆树。还可是,水稻、小麦、玉米、大豆。如果正好有一串歌声迎来鱼群拥挤,你也可以将它们带走。而我,为你准备的却是一些空格子,庞大而丰富,等待你来填充。
沦陷。洗劫。沉沦。
我给你挖了陷阱。
12
旧疾难愈,夜夜咳。
咳血、咳泪,咳严冬,也咳酷暑。咳波浪,波涛万丈;咳白雪,皑皑万里。可,无论如何,我咳不了风,不能用一丝丝风拂醒你的春秋大梦。
深厚浩大,是你的杰作。梦中堡垒,是你的固守。
十年磨一剑,可,是木剑,我只有望洋兴叹。
十年的心无处安放。甚至,一生的心终得流浪。
文字哭了。诗句哭了。我,挺着。
你的夜就那么漫长吗?你的梦就那么深沉吗?有没有可能,打开一点缝隙,让我的水探进去?让星星住几粒?种下少许期许,用绿收割你的一缕秋收,放入我的粮仓,供我的心抱着它们好好安睡一晚。
你,终是吝啬之人。你,终是无情之人。
或者,这却正好,能激发一朵小花,在一个人的夜,开得很美很美。
13
逃离。重建。
你完成了优美的转身。弧线的美,挣脱了空间甚至时间。那是一片纯净的岛屿,礁石、海岸、涛声,用不着淘洗,一尘不染,那是人类最初的模样,有着大地朴实的质地。
你的家园,星星是常客,阵风是亲朋,花草百鸟是你的座上宾。灾后重建,你的王国充满天籁之音。
而我,四壁压下来,颓废和黑暗紧抱我。我萎谢在路上,刺芒穿身,浓雾灌顶,丛林山岗无限扩延。蝶群,蜂拥而至,花香,扑面而来,我越不过这温柔之乡。天边,那遥远遥远的亮,一点一点隐退。
连泪水都是羞愧的。
不愿松手,拿着的花朵,就捧不到粗陶上洒下的月光。
不愿停下,机器的狂吠,就听不到泥土下一条蚯蚓轻轻地唱。
不愿放弃,邪恶的城堡,就找不到一处岸边,遇不到那位穿白衣的美丽的姑娘。
梦吧,还是适合做梦。
梦里穿越。梦里变身。梦里再活一遍,像像样样。
14
突然的语塞,梗在喉头。
指尖怅然,却见远歌缭绕。浩渺、空灵、悲伤,似从天外漫来。然后,飞速铺开,渗透,包抄,世界开始静止。
一切都停下来,一切都分毫不动。
只有我的急切在万物中穿行。我奔跑,我哭泣,我嘶喊……
热的,咸的,辣的,都拥堵在胸口,再向四周抛射。
倒下去。一个挨着一个。房子、桥梁、大树。山脉、森林、天空。人群开始疯狂,开始魔化,混乱、血腥占领整个大地。
我,出奇地安静着。像一嬰儿,在母亲的怀里,一双清澈的眼睛笑着,没有一丝恐惧。
完了。是吗?
毁灭了。是吗?
结束了。是吗?
应该的。必须的。肯定的。
灰烬,还是灰烬。沉寂,还是沉寂。
多少年过去。多少世纪过去。多少千年过去。
我感到,我的心口微微拨动了一下。同时,我接收到了共振。不远处,你以同样的脉动弹拨着胸口。
15
保持着遥望,向你的方向。
入冬了,凉穿透左手。右手不敢凉,那是要握给你的。我决不能在你风尘仆仆到来之后,遭遇我的寒凉。哪怕这寒凉只是一根手指,哪怕这寒凉是因为你的呼应来得过于久远。
你是火的一部分。那我必须是柴、是炭。为了和你同步,我必须学会决绝、学会冷酷。我要忘记那方水泊,以岩石的厉代替流水的柔,要用霜的姿态穿越,站到你的面前。
顷刻间倒塌。这是你要的样子,我必须完成你的心愿。
而后,是霜融水。
而后,是水潺潺。
尾随这些细波,回首之际,泪水定能唤醒星光一起闪烁。它们照亮的是陌生,是隔世。包括你。
不必耽搁太久,前行吧,用我们相呼相挽的步伐,用我们棱角分明的执着,朝着大海的方向。
海,有时与小溪一样浅。它载不动太多的哀愁。
海,有时与小湖一样小。它很容易被思念填满。
16
冷风来过几次,原野渐渐枯了。枯,是苍茫,是辽阔,是宁静,是石头的坚贞,是大树的信仰。是我,暗藏在心间,埋得最深最深的火热。
漫长的冬天,我固守着枯寂。
站在高处,面对暴风雪,高喊,你来吧,多来几次,我已备下烈酒,不醉不归。
醉,让歌跳出胸口,唱痛大地。醉,让灵魂升向天空,复活所有的神圣。
你,还在那个岛屿休憩吗?你没看到一串小花举着蓝色的小火苗吗?如果,你还没有长出冬季的坚韧,那么,请你赶紧点燃火苗。
唤醒。跨越。冰封。
这是藏在火苗里的程序。
你将以一身的坚硬和洁白对抗着这个世界。你的柔藏在心底,你的暖也是。开启它们,需要它们的同类。你就那么积蓄着,厚储着,等待着……
晨昏相连。我的傍晚有你的余梦缠绕。
开窗。伸手。
我接住了你的笛声,那是轻得不能再轻的一声叹息。
17
北纬四十度,我们的冬天都叫雪国。
终于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异国他乡。
终于有洁白连接铺展,驾爱斯基摩人的雪橇,相约某处。
那时,风一定大作,掀掉身上的雪花是假,试探心跳是真,或许我们都是幕后指使,看谁的风更敬业。相对于过缓过速,我更喜欢如常。那种从容,一瓶酒几碟小菜,从清晨到黄昏,不觉时光流逝,唠,将下辈子的话一并吐出去,不约再见,再见艰难。
而后,大摇大摆地醉,逛,东倒西歪,握着的手不分离,用于相互搀扶。
不能浪费雪国,至少有国歌回旋于耳畔,需要你的喉头抑扬顿挫,需要我的舌头敲出诗行,需要它们完美地结合。果实我们分头珍藏,在飘雨的时候,取出来当阳光播撒。
今年的雪来得太迟,还没有一个国让我们共同奔赴。
等待的日子其实也是美的,幻想,预习,操练,你已来过无数次。再来一次我不介意,那时,最好的情况是,雪宣布我们的国家从此成立。
18
因为温暖让笑容在脸上绽放。
一些风景,你路过的,把它们送来,我经过着它们,远方不再是远方。跟随移动的景致,进入你的世界,双肩包、蓝色棉服、坚挺的背影组合成鲜活的你,在滚梯上被我的目光反复抚摸。你没发觉,我留在了那里,跟那段滚梯一起等待你再次浮现。
趁机,找一个角落,安静地阅读。将那些日渐空虚的房间填满,留一条通道出来,让心流成水,细,清,去哪里无妨,只要不断流。没有小舟用于摆渡,因为小湖只用于栖息心灵,你只能裸泳进来。
你来吧,我预备了好多词汇给你的心休憩,让它体会舒适、宁静、从容、踏实等等的真意。你一定不吝啬,会把你的灼热、真挚、友好融进水里,它们可以抱着我安于美好。
不必岸边花开,那纯色的蓝更适合眼睛交汇,定格。而后,蓝迅速泛滥成蓝天,白云必然驾着风车略过,那是我们都熟悉的模样,有一种香甜飘来,那是故乡的味道。
夜,又深了。
被自己的虚幻俘虏着,辨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真假何妨?远方是你足够。
19
其实,内心有无数个声音告诉我,远方很远,远方不是我的远方。可,自己总在幻化之中,患得患失。
那些声音并不是无理无据,它们都来自因为所以,是被证明过的,是正确的答案。这个答案至少我不喜欢,那不是我所希望的。
风留不住云。云不属于风。一厢情愿与两情相悦背道而驰。
可能,我们还是互为隔膜,走不进一个共同的世界,远方永远是远方。
世界静寂无声,那些本该活跃的音符停止跳动。一个等待徒劳,两个等待徒劳,无数个等待徒劳,耐心被耗费得干干净净。
结束这个远游吧,让理性的光芒照亮黑夜,让心踏踏实实地跳动。
这个冬天,大雪来得太迟,窗外的凝重才领来审视的目光,我终于看清自己。
冰封远方,结束悸动,让无声的世界继续无声。
告诫自己,扬起高傲的头颅,不打破任何一个黄昏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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