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留学两年,一直住在沃尔瑟姆。
这是大波士顿都会区西北部的一个小城市。它的规模确实不大,人口不过六万多人。它不是孑然孤立于一片旷野或森林之中的小城,是和周围的其他小城市牛顿、莱克星顿、萨默维尔等相连,并没有明显的界限。
沃尔瑟姆一条主街,集中了市政厅、银行、超市、教堂、加油站以及旅馆和餐馆。其他的公共建筑,比如警察局、建设厅、市法院、学校等,虽分散在不同的方向,但离主街也都不远,不过一条街两条街的距离。这些街多以有名的建筑命名:Lyman街,最著名的建筑是一座建于18世纪末期的Lyman家的庄园;学校街,有小城仅有的两所初中的其中之一。教堂街,短短的街上就有两座教堂,一座基督教,一座天主教。
沃尔瑟姆是座安静的小城。如果城市有性别,它一定是女性。如果城市有年龄,它一定是年长的。如果城市有性格,它一定是文静的。她就像一个高雅自在的老妪,衣着朴素,举止得当、教育良好、滿头白发、生活阅历丰厚,对一切又处之淡然。它的建筑新旧交融,街道左右随意,天气阴晴不定,马路补丁罗列,它的人们,安静而恬淡。来到沃尔瑟姆,就仿佛置身于一座古旧的欧洲风情小镇一样。
这座小城除了主街,其他的街道虽然车来车往,却鲜有行人。清晨,是被小鸟的喳喳声叫醒的。沃尔瑟姆的早晨开始得很晚,往往七点以后,才能听到偶尔的车声。打开房门,看松鼠和野兔敏捷地跑来窜去,如果有风雨,再听听风声,听听雨水打在高高的树叶上的沙沙声,就感觉置身于一个离群索居的地方一样。它的晚上也结束得很早,傍晚还能看见不少消食散步的人,天一黑,就人车稀少了。它的白天很长,人们步履悠闲,说话轻声细语,偶尔的,会有开着车窗放着大声的音乐的车,或者拉着警笛的警车呼啸而过,然后,一切又归于安静。除了公寓、宾馆、养老中心等,美国人住得很分散。
沃尔瑟姆是个“好”区。我以前以为,好区就是富人区,后来才发现,人们口中的富人区和好区是有区别的。富人区的称呼简单粗暴,流淌着世俗的味道,就是有钱、有身份的人扎堆的区。而好区,就不单是指有钱和有身份,还会指这里的文化积淀厚、经济发达、居民受教育程度高等内涵。沃尔瑟姆有硕士学历的人占四成以上。富人区和好区的治安较好,这一方面说明警察为这些区服务尽心,纳税多嘛!另一方面也说明这里的人素质高。总体来说,大波士顿地区的社会治安都还好,虽然在2013年,这里也发生过马拉松爆炸恐怖事件,但治安还是要优于人员组成复杂的德州、纽约等地。这座美国最早的大城市有许多名闻世界的高校,哈佛、麻省理工等,他们的警察、社区和教会合作阻止青少年加入犯罪团伙,使得这里从上世纪90年代末期开始,年谋杀案就没有超过百起,最低的仅为年31起。在沃尔瑟姆,快递直接敲门把快递扔进屋内,小孩童车玩具和烧烤炉常年放在屋外,博物馆景点不用安检等等现象,都是常见的。与沃尔瑟姆初相遇的日子里,我特别喜欢在警察局附近出没,感觉安心。毕竟对他们的治安有成见,加上我在国内是警察,自然对同行充满好奇。
第一次到警察局“考察”的时候,是午饭时分。我很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排班、怎么接受指令的。可惜我那点残存的英语,连个日常对话都听不明白,只能和七岁以下的娃娃搭讪几句,又如何能问清楚和听明白呢?我只好自己瞎转。警察局门口立着一块石碑,为纪念911救援而立,碑文翻译成中文是:“有的人奉献了所有,所有人都有所奉献。”原来,天下警察的职业道德里,都刻着奉献两字。
市政厅公园查尔斯河彼岸,是一片印度人集聚区,有两个一元店,一个二手货商店和一个印度超市,很印度。河边,立有一座方形的小纪念碑,上面铭文显示:十九世纪初在这里诞生过美国第一家水力纺织厂。可想而知,沃尔瑟姆那时是北美的工业重镇。沃尔瑟姆1738年正式成立,二战期间,这里还有生产雷达部件磁控管的雷明公司。十九世纪中叶,这里兴起一家享誉全球的钟表工厂。可惜的是,工厂于五十年代末期就倒闭了。不过,我记住了那家工厂所生产的手表数量:四千万只。如今,沃尔瑟姆依然以租金便宜吸引了一些公司落户。在主街上,我就看到有汽修厂、外资的水处理厂、电脑公司等。
这里有三座古老的大庄园。Lyman庄园是十八世纪末建成的商人Lyman家的房产,内有大草坪、旧围墙和绿植房。Stone庄园建于十九世纪中期,是美国开国者、牧师、律师和大法官,美国独立宣言签署者罗伯特·崔特·潘恩家的避暑山庄,是一座生有苔藓的石砌建筑。这个庄园坐落在一大片茂密的森林之中,那片森林现在是个徒步公园。它的后院里,有一块巨大的“冰川岩石”,我去的那天,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光着膀子在上面练瑜伽。Gore庄园,是麻省老总督克里斯托弗·戈尔家的故居,建于十九世纪初,里面是一座有围栏的大牧场和养殖场。这些古老的庄园,都保持着它们曾经有过的旧时模样,碎石铺路,石砌围墙,古树参天,古木新花。如今,它们都隶属于新英格兰地区历史博物馆,是沃尔瑟姆的历史人文地标。据说,这是因为美国的遗产税很高,大庄园的修缮打理费用又不菲,所以庄园后人大多把庄园捐给政府去管理。
沃尔瑟姆的街边,隔不远就能看到给鸟儿投食喂水的筒桩和水盆,装有塑料袋的狗狗粪便垃圾桶和警方的提示牌。不同于国内的是,咱们写的一般是“进入监控区域,请注意你的举止。”而他们写的是:“邻里守望:我们会观察并给沃尔瑟姆警察局报告不法行为或可疑人。”美国的监控设施,远没有中国的天网工程覆盖面大。
沃尔瑟姆的教堂很多,有天主教堂,有基督教堂。主街上就有三座。主街拐向布兰迪斯大学那个街口有一座。教堂街有两座。警察局那条街的尽头又有一座。沃尔瑟姆的教堂多,和波士顿的教堂多一脉相承,这也彰显了这里的古老和传统宗教文化。在美期间,我最爱看的就是大学、教堂和图书馆,前者因为它的朝气和先进,居中者因为它的建筑和纯粹,后者因为它的博大和厚重。
沃尔瑟姆有两所知名大学:布兰迪斯大学和本特利大学。布兰迪斯大学立在一座小山岗上,从最高处能俯瞰沃尔瑟姆市区。这是一座古堡式的大学,外表沧桑,内里却鲜活,在全美排名三十五左右,是一所顶尖级私立高校。《老友记》里常现的咖啡馆场景,就是在布兰迪斯的苏格兰风情的古建筑内拍摄的。布兰迪斯有各具特色的建筑,音乐厅像钢琴,剧场像礼帽,图书馆藏书百万册。在校园中穿行,时跨台阶、时沿陡坡,时穿天桥,仿佛置身于一座森林公园一般。本特利大学是一所商学院,会计和金融专业排名全美前十。这所学校位于一处高地上,小而精致,因校友强大,捐助多,校内设施特别现代和先进。
沃尔瑟姆有九所公立学校,六所小学、两所初中和一所高中。沿我们街道往西走两个街区,就是一所初中。学校一角是一座十九世纪的楼房四合院,外围有巨大的草坪。有一天我正遇上几个班级在草坪上上体育课。孩子们像欢腾的小马一样在赛着跑,欢呼声掌声不断,雀跃拥抱的身影显得特别有活力。
建设厅的院子里,每周六上午九点到下午两点半,会有个自由市场,里面卖小吃、蔬菜、首饰和工艺品的都有,但是东西相对超市要贵。也许,这和他们标着来自农场、新鲜采摘、有机食物有关系吧!?
和所有地方一样,生老病死也是沃尔瑟姆的大事。我在街边看到过沃尔瑟姆的救治站和儿童医院。救治站静悄悄的,平房式的建筑有点像国内的老干部休养所。儿童医院后院有块大草坪,里面有一些儿童游乐设施。大概下午没有治疗安排,草坪上有不少打着绷带,头上缠着纱布的孩子们在嬉笑玩耍。大波士顿地区的医疗条件,在全美还是排在前列的。沃尔瑟姆至少有两块大墓园。一块在主街东的铁路桥边,一块在布兰迪斯大学那边的查尔斯河边。两块墓园除了简易的铁栏门,四周并无围墙、围栏等做遮挡。墓园的四周也都是住户,那些房屋院子修葺得也颇为讲究,看上去也都是有身份的人,这也许就是中西方文化的差异了。墓地多以家族为单位,一个家族的大墓碑是长辈或有名望的夫妇,或家族的姓氏,四周用石条包围,里面散落着一些晚辈的小墓碑。最早的墓碑是十九世纪初的,最新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夫妻的合葬墓碑最多,说明全世界都是这样,夫妻是世上陪伴最久的关系。有一个家族的大墓碑上这样写着:生于十九世纪初同一年的一对夫妇,丈夫59岁去世,妻子95岁去世。让人禁不住感慨,那后来漫长的几十年光景,妻子是如何度过的?
在沃尔瑟姆,我和邻居们相处最多。因为语言不通,这些相处多限于暗中观察和见面说声Hi,只是写写印象里的他们。
这个小区北边的中心,是小区的管理处。围绕管理处的东西及南面,盖了几十个各成小区域又开放式的楼群小院。我女儿就住在靠中间的一组小院里。她研一住过的公寓也在这个小区,最靠西北角,后院那边就是警察局的后院,安全倒是安全,离学校也更近,只是房间在一楼(一共三层),窗台距离地面就一尺多高。沃尔瑟姆的冬天特别长,到大雪天时,真的有大雪封窗的意境。进门就需下台阶,有点半地下室的味道,所以研二她就搬到了这里。
小区最中心呈半圆形修建,那里住的人多,也最热闹,因为那里有个孩子的游乐中心。游乐中心是笨重的铁设施,可见年头久远。这个小区的楼房大多建于五十年代。外表看不出,毕竟波士顿的旧建筑太多了,大家住的基本都是旧房子。我也见过有人盖新房,也是木结构。据说,波士顿位于地震带上,所以木屋多,但好像美国的其他城市也都是这个木结构房。
新房盖好后,和周围粉刷一新的旧房子并没什么明显的不同。不过,旧房的室内设施虽几经改造,依然能看见遥远年代的痕迹,卫生间最明显,大概是因为卫生间难改造吧!我们的卫生间就贴着那种光亮又厚笨的单色小块瓷砖,地上和墙上还有暖气片曾经有过的补丁。当然,现在用的是恒温恒湿的中央空调了。
这个小区住的,多是孩子挺小的小家庭,也有一对年轻夫妇的,或一对老年夫妇的,留学生倒不是很多,因为附近的高校就本特利大学,学校的国际生并不多。
美国人很独立,人口又少,小院这么封闭的环境,他们也很少出来聊天。除了小的孩子们在一起玩耍,大人们在院子里烤肉、抽烟,也只是打个招呼各忙各的。我们这边两组楼房,第一组住的黑人家庭多。有年轻的单身黑人,有两对黑人夫妇和一个黑人三口之家。其中一对夫妇,常会在傍晚出来烤肉。沃尔瑟姆人爱吃烤肉,几乎家家门前都放有烤炉。男的负责烤,女的看书等待。三口之家的年轻女人特别勤劳,我刚到沃尔瑟姆的时候,时差倒不好,起得早,总是看见她六点多就开车出门了。
我们的楼里,先是一个黑人的四口之家,俩男孩是双胞胎,上小学,早上也在街边等校车。果然黑人生性活泼,他俩等车的时候,是追打闹喊的主力,并随时可能扭腰摆胯跳一段。第二家住着一对白人家庭,大概四十岁左右,我是看不出美国人年龄的,脸盲。他们养一条大狗,出来遛狗时才能见到。第三家是一对老年白人,两个儿子会在周末来看他们,这是他们后来买了新烤炉,出来烤肉我才知道的。
我们左手的隔壁,和我们共用一个前门门廊。他们家五个人,母亲、姐妹、妻子、婴儿和他,家里还养有三条狗。这个男人年轻又帅气。女儿说,他搬来前来串过门,问设施怎么样、邻居们怎么样等等。他纹有一双花臂,脑后高高梳着抓揪。他刚搬来时,女儿能闻到大麻味,说明他吸大麻。女儿说,后来有一天,有个警察来找过他,过后就不怎么能闻到大麻味了。不过,麻省从2016年开始,吸大麻合法了。是的,这本是美国最保守的州。有一天,我看见他开来一辆装有一车建筑垃圾的皮卡车,才知道他是个卡车司机。他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惜见面也只是互相说声Hi,并不了解。
接着是一对白人的年轻夫妇,平时也不怎么能见着。我回国之前,有一天他们搬走了,那屋就一直空着。然后是一个印度裔的家庭,家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孩。女孩常和她隔壁的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在一起玩,过家家、骑车,或者追兔子,倒成了我见到最多的芳邻。小女孩家里,还有父亲和一个刚学走路的小弟弟。她父亲和国人一样,在小婴儿胳膊下面勒一条围巾,拽着他学走路。她的妈妈是小院里最热情的人,每次见面都打招呼,声音很大,笑容绽放。
我们前门对面,都是住House、也就是别墅的住户了。沃尔瑟姆的House不论朝向,因为他们四周没有遮挡,且喜欢四处开窗,无所谓阳面阴面。从主街那边回来,一路可以看到,一家的大树上系着一个塑料小椅子式的秋千。一家门廊上放着凉椅和茶几。一家门口堆着很多劈好的短木,是的,这里的房屋都有壁炉,都顶着高高的烟囱。超市里,有成包的劈柴卖。还有一家种有一棵桃树和一棵樱桃树。这家的对面是个小才艺学校,绿地上种有草莓。我离开时,樱桃已摘,桃子和草莓正在成熟。
我们正对面的两家都是华裔。紫色房子的老人,会在早晨出来打会儿太极拳。淡蓝色房子的是个大家庭。有一天,他家车位停回三辆车,下来八个人,可能是来亲戚了。再过去一家,家里有个小婴儿,后院有蹦蹦床、滑梯和泳池。接着一家,门上挂着美丽的花环,草地上种着好些不同季节开花的粉色多花梾木、紫薇、杜鹃。他们这四家,就组成了一个街区的一边。马路那边住着一对白发夫妇,院子里放有打着遮阳伞的长桌和木椅,种有许多不同的植物。我与沃尔瑟姆初相遇时,正春意浓。她们也正在播种。撒下种子,她还在上面插上了标签。
附近的芳邻,还有一些百灵、布谷、松鼠和野兔,也不知是常住,还是偶尔跑来的,反正天天都能见到他们。
诗和远方,无非是点缀生活的珍珠。沃尔瑟姆,是地球另一端的远方。我离开沃尔瑟姆时,国内尚在午夜撸串,沃尔瑟姆正是正午。门前,有小伙子和父亲从后备箱里抱出一把高尔夫球杆,有带着耳机的年轻男子在阳光下奔跑,有年轻的女子车顶拉着游艇正开进车库。世界这么大,各种人活在各种地方,或苟且或诗意,雪花上千次飘向一切大街,雨滴上千次洒向一切小城。
在一个地方生活一段,和在一個地方旅游一段,见识应该是有所不同的。但我绝对不敢说自己初浅地了解和认识了沃尔瑟姆,甚至美国的生活。我所看到的,依然是浮光掠影般的皮毛和表象。它的内里,我还探之不深。但我真的喜欢这个古老而安静的小城,对它的美好记忆,一如与它的初相遇。人生若只如初见,我期待着与它的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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