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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红嘴,我的鸟

时间:2023/11/9 作者: 鹿鸣杂志期刊 热度: 27909
胡西淳

  

  这是无意发现的,一只属于我的鸟儿。

  我每天晨练,场地就是两栋房子的过道。过道两侧,长着粗细不一的小树,也有几棵碗口粗国槐。有树就有鸟儿,麻雀很多,呼啦啦飞来一群,似乎不怕人,肆无忌惮的跳上跃下,啄着草丛间的草籽,追逐嬉戏。我已经习惯静寂小区里群鸟的招摇,也喜欢这不怕人小鸟的突然而至,倏然飞走。这毕竟是闹市难以见到的景致。

  无意间,我看到这只红嘴鸟儿。它在两树之间,不,三四棵树之间飞往跳跃,有时自己玩儿,有时和麻雀追逐,腾上翻下,急转攒动,没有片刻凝定。活灵灵的生命,忍不住多望几眼,但看过也随之忘却。

  但有一天我发现,这只鸟儿似乎对我演练流星锤产生兴趣,确切说,它对流星锤舞动的红飘穗感兴趣,随着红穗上下翻飞,它眼睛紧紧追随,脖颈频频抖动,跳来跳去,久久不肯离去。

  也许是我多情,我在晨练以外的时间,我试探着去晨练过道空场,十点多钟,中午,下午,黄昏时,我去过到看,树上树下,鸟儿不多,不见红嘴鸟。

  可是每天早晨,哪怕刮风的天气,哪怕有小雨,也会看到那只红嘴小鸟。当然不是鸟儿不怕雨,而是那过道间有三分之一处,有透明玻璃雨搭,那里雨浇不到。我还是怀疑,这种屡屡见到的红嘴鸟,属于偶然,属于遇见概率高而已。

  渐渐我发现不是。

  清晨,在我晨练的过道,我一定会见到它。我们像老熟人一样打个招呼,我在演练,它在张望,跳来跳去的张望。

  七月初,我出门远游,去东北十多天,回来一早我去晨练,目光情不自禁地在大小树上搜寻。有鸟儿,大的小的,甚至还有两只灰喜鹊,就是没有红嘴。我想,一只鸟儿,随意飞来,随意飞走,再正常不过,希望它还在,也许是一厢情愿。可是就在那天,我晨练延续到八点三十五分时,在我收拾好东西,在我要走出有一片阳光映照的过道时,那只红嘴小鸟,忽地飞来了,我怀疑不是我期盼的那一只,而我的有效判断,只能在我使劲舞动流星锤时,看它有何反应。

  我按照套路舞动流星锤,偷眼瞧它,没错,是我的红嘴,没错,它就在枝头跳动、走动,不肯离开。这灵性的鸟儿让我兴奋快乐,使我久久不愿离去。

  然而一个月出西北之行后,让我和红嘴儿断了联系。归来那个早上,我在过道徘徊张望,什么鸟儿似乎都在,唯独不见我的红嘴。

  我怅然若失。

  我的情绪受到影响,以致流星锤演练有两次出错。这种出错,外行是看不出来的,如锤头擦地,如锤头打出后飞高,这都属于失误和瑕疵。我灰心的看看树上,看不到红嘴。也罢,一只鸟儿,一位多心的人,或谓之多情的晨练人,结束一段虚构遐想,回到现实吧。这样想着,但眼睛还是寻觅于树间、树梢之上。失望的天空在嘲笑我,包括秋日一团逝去的白云。

  转天我仍没见到红嘴,又过一天,我很早就到晨练的过道,甚至晚离开一小时,可我人没见到红嘴。红嘴就像一片树叶,从我眼前从这片树丛中消失。

  几天后我晨练的情绪都受到影响,没有期待,没有凝望,更没有兴奋。包括太极打得懒散,流星锤套路也有些敷衍。怎么了,我责怪自己。一只不期而至的鸟,一个多情的你,这样失魂落魄,有意思吗?

  这种自我醒悟自我责怪是有效的,我有些释然,必须忘掉曾经出现的、让我曾经一笑的红嘴。

  可就在三天之后,在我练完太极后,开始舞动红色的沙袋时,那是热身或练习新动作才使用的红沙袋。在我将一个复杂动作,一口气舞动十几遍后,身上有了微汗。在我用手绢轻擦额头时,我忽然看到眼前最近的一棵树杈上,出现了惊喜,我的那只红嘴小鸟,正大幅度夸张地跳上飞下,身子像毛茸茸的球儿俏皮扭动,更像一只幼小松鼠故意爬上跌下。

  红嘴,小嘴鲜红的鸟!

  它没有丢失,没有消失,它正在看着红色的布袋,随之我的舞动和我嬉戲舞蹈。我一激动,一时不肯将舞动的沙袋停了下来。而红嘴更是上足了弦,跳跃不停,而且、而且还振翅,是那种在水里洗澡才可能出现的姿势。

  我停下手来,痴痴地望着。这是失而复得的感觉,是寂寥煎熬后的节日般的欢愉。只觉得树叶更绿,天空更蓝,空气更加清新。

  一连几日,小红嘴儿似乎要回报我对它的惦念与牵挂,每天如约而至,就像老朋友一样默契交流。其实我们都是有距离地相望,彼此一见,就让这一天有了生气和色彩。也许并没增加什么,也没减少什么,可日子因为这小小的惦念和牵挂,显得飞快且有滋有味。

  一连十几天,我和妻子去南方旅游。在南京玄武湖一边见到一群鸟,我首先想到的是我牵挂的红嘴,如果红嘴有机会到这里一游该有多好。也许它只能用鸟笼子,而笼子将使鸟儿失去自由,而没有笼子,这几千里地,那小小的鸟儿如何飞得到?我在内心为此而纠结,最终宽慰地想:一方鸟儿,自有一方鸟儿的快乐,有乐就行,何必非到这里。心里宽慰了,却又想,这几天红嘴儿是否如期到过道飞往嬉戏?它没见到红穗,会不会寻找?想着,一阵怅惘,一阵温暖,伸出手来,感觉“红嘴”就卧在手心。

  从南方回来,我有些失神,红嘴没了,我有预感,真的没了。包括其他鸟儿也少了许多,树林丛中有刺鼻子的农药味。我问小区清扫工,他们说,湖边和小区闹虫灾了,几天前小区树木花草都喷洒了农药。难怪气味这么重,人都受不了,何况鸟儿?!

  刺鼻子的农药让鸟儿远远离去,一连十天没见红嘴,又过十天仍没见到红嘴。刺鼻子的农药味多日不散,一群群鸟儿不见了,偶尔飞来几只麻雀,它们几乎不在这里落脚,匆匆站一下,便忽地飞走。红嘴没了,真的没了,它的出现就像曾有过的梦一样。

  初冬下雪了,鸟儿滚圆的身子在雪地上啄草籽,那里没有红嘴。雪后湖边景色宜人,雪将湖天连在一起,湖面竟然也有鸟儿飞来,我知道那里没有红嘴。红嘴就像一个疑似的故事,发生过和没发生过。树上的叶子落下来,飞出很远,落叶有踪影,可红嘴的消失,就像没出现过,无踪无影。

  我和邻居说起红嘴小鸟,他们一笑,你想啥是啥,看花眼了吧!他们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和妹妹说起红嘴,她没笑,只是说这么巧,你们写小说的,就是能编。我无语。

  那天晚饭后,我在电话中和老同学说起红嘴,我说得细致,包括那天怎么见到的,怎么失踪的,它怎么可爱,怎么在树间跳跃飞往,怎么灵性、通人性。

  老同学似乎受到感染,他说是的,鸟和我家狗一样,懂事。于是他一个晚上,都在说他家的狗,跑啊跳啊接待人开门关门叼拖鞋喜欢谁讨厌谁还恋爱追逐撒欢如何讨好人家,滔滔话语,中间只字没再提红嘴,红嘴给他家狗当了一晚陪衬。

  我也知道,再和人提起红嘴,就如祥林嫂一样絮烦讨人嫌。我强迫自己忘掉红嘴,日记不写,曾为红嘴写过的几行诗,也撕掉。我把这一切一切归结于美好虚幻,归结于自作多情。世上本无红嘴,庸人自寻烦恼。红嘴的故事彻底删除,有关红嘴的一切归零。

  两个月后是春节,期间下了两场雪,厚厚的雪把晨练过道覆盖,虽然扫出来一块露出水泥砖的方地,可舞不开流星锤,只能压腿、抻筋、蹲马步来两个飞脚。我的眼睛早不看树丛,看也没有群鸟。偶尔飞来的鸟儿,像是逃兵或失散迷路的,惶惶样儿,东张西望,似乎枝头烫脚,摇晃站不住,急速飞走。

  大雪天也要锻炼,于是穿着暖暖的,戴上毛线帽子,打拳热身,之后舞动多日没练的流星锤,一套演练,勉强下来,不知因为穿着多还是手生涩了,身上有了微汗。靠护栏拿出手机,拍摄雪中的小路,雪中的树枝,忽然我愣住了,我不相信,真的不信,红嘴就在对面的树上,在树枝的高端,蓝天下那红嘴更红。我揉揉眼睛,这是心里盼着而萌生的吗?我揉眼再看,那只红嘴的确就在树上。

  我手机拍照,一张,两张,十张,我可以看错,难道这手机拍摄也會虚幻。没错,我没激动,我没眼花,是红嘴!消失一百多天的红嘴来了。我一下坐在雪地上,享受般地,静静地望着红嘴。不知多久,我脸上冰凉,我一抹,不知何时流下泪水。

  查阅资料得知,红嘴鸟,学名红嘴蓝鹊,能发出多种不同的嘈吵叫声和哨声,广泛分布于林带、灌丛和村庄。以果实、鸟卵、昆虫为食。在中国的北方林带,常可以见到红嘴蓝鹊。

  我不再和任何人说起红嘴,红嘴就在眼前,就在我晨练过道的树枝上。

  一只鸟的出现,让我变得沉静、敏感,我开始爱怜身边所有景致,爱怜属于红嘴的空间。包括晨练的脚步也是轻轻地,不管红嘴在不在,我也是静悄悄的走上高台过道,静悄悄四下走走,让目光在周围的枝杈间巡视,知道那红色的小嘴,已把我的心啄住……

  此时,那只红嘴鸟如一尊佛,坐在我心的深处,静静伴随我的生活,随时引领我跳跃蹁跹,随时飞上飞下,随时飞往不知尽头的梦幻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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