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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记

时间:2023/11/9 作者: 鹿鸣杂志期刊 热度: 28489
石头记

  石头:一位七十多岁老头儿,居士。就你们山大出来的。他一人去管涔山顶天池边改造旧屋居住在那里。一座大山,就他自己住。他给人看病,要问人的生活环境……何时去看看他。想想躺在山顶看月亮,我想你会疯掉。我现在修佛,不和你一样……但估计也要疯。

  (管涔山,晋地。隋炀帝曾建浩大行宫,夏天避暑)

  玄武:那肯定。但暂不提月亮,说另一事。我想和那老头看病要了解人生活环境一样,很多人写作出问题,也得从他生活找原因。不少朋友一成不变,越写越干枯,惨不忍睹,因为他生活一成不变。而且他没有寻找变化、打破僵局的动力。他没有新的动力和活力。而且他一边写下去,一边焦灼,一边还千方百计维护他的生活状态唯恐有变化……

  石头:他们恐惧生活状态被打破。

  玄武:你不同。我也不同。我们好歹有动力去寻找,去打破平衡,汇入活水。这样才有进步。……为人的意义和写作意义均在此。

  石头:说起进步我想到年轻人……我特别关注年轻人,他们身上有咱没的东西,而咱们老了,有时看问题腐朽都不自知……

  玄武:然。

  杨敏:他唯恐生活会被改变,因为他离开现在的生活一无是处,他没有能力离开或改变。所以形成圈子,互相吹捧,互相厚颜无耻地阿谀,互相扶持,捏揣着走路,回家又后悔不已,再互相谩骂,直至死去。死后还得给他一个好的墓志铭。只可惜几年后,新人换旧人,无人知晓。

  石头兄从太原出发,一路步行,往老家壶关走,行程221公里。一直惦念他这次行走应该留下点儿文字,现在终于出来了。

  默默地读,一字字读完。他文字简,像破损的瓦片。像一双沾了雪泥的脚。

  我没有感动,或别的什么。因觉他的行走,就像我自己在走。在尘间,赤心者往往能听到赤心者的呼喊,这呼喊那般熟悉,也像出于自己喉咙。

  人当如此,心之所思,足为之践,手为之书。

  气出丹田而聚于文中,秒杀种种虚伪、虚假、无病呻吟、小情调及花拳绣腿做作审美。

  我在公号小众推出石头的行走文字,迅速得到巨大反响,跟帖留言的各地朋友,跟帖长度在手机上能排两米多,到后来留言已满,展示不出来了。也有朋友担心一次行走修行会演变为一场“穿过大半个中国”之类。可以肯定地说,这个担心完全多余,在小众决然不会。该文是从作者博客直接拿来,因是友人,并未告知。我们只是希望对文坛各种假有所触动,而实际已有触动。

  小众在积累一种有区别的文学力量。它并未有意区别开来,只是默默在做。它更真实、真诚、身体力行。更朴质,有力。它不会各种花哨技巧和无病呻吟。心之所思,足为之践,手为之书。我们唯愿,这样的文学力量汇流更大、更凶猛,也更沉着。

  弱水记

  人一生所处,真正有交情的不会太多。弱水,我重要文友之一。所谓友,即能在你情绪极为低落时,赐予慰藉,或者鼓励;所谓文友,即因文结识,尤其是原本完全陌生者,比如我于弱水。那时我在网络上,做一个叫“汉字”的文学论坛,混山南海北的朋友,他们中不少,现在已是当代文学的中坚力量。我是自负的人,年轻时在写作上猛冲乱撞,总觉勿需他人鼓励;但友人的关切却异常重要。弱水节制、理性、优雅。她从不过激,亦不火热。我单身时她还介绍一女生给我,照片很美,据说是某省级高官女儿。我断然谢绝。她可能一直奇怪我为何不接受,后来小心翼翼问过。我未答。我想她现在明白,除个别因素之外,我不喜突如其来的改变;不喜被动生活,为他人他物主宰。我乐意亲身经历人生过程,包括艰难、磨难,一一自己去做,得到或失去。

  她以前在晋城。有次她出差至我在的城市,来看我。我当时奋力救一条病狗,是温小刀。我住公园门口,温小刀病得瘦了,原本几乎不能动,那几日回光返照般好转。它在我们脚下,在公园草坪,歪歪斜斜地奔跑——它只是想奔跑,表现出想奔跑的样子,一边摇着尾巴。我猜它是想说:“你们看,我好了,我能跑了。”从小惧怕狗的弱水,竟然敢俯身去摸它毛发,小刀就舔她手。

  温小刀没几天就死了。埋在公园我们散步时路过的树下。我午夜挖坑时,月光落在坑里面。我觉得是把温小刀和一片月光同时埋了进去。

  不久她调来我所在城市工作。某晚小聚,餐毕散步。大雪初霁,有天地茫茫的孤迥。她说,好想在雪地里打个滚啊。话音未毕,便于一声轻叫跌落雪中。我拉她起,笑说你轻点儿,把雪压疼了。风冷硬,抬头天很低,满天星光在头发上面闪烁。积雪无声息,四面围拢而来,如此温暖。

  我极少能张嘴求人。唯有一次,因朋友生意事请弱水帮忙。她犹豫着答应了。我知道以她的为人,她做这个事也很困难,但她还是做了。

  弱水后来去北京。去前短信问我,该如何選择。我是不赞成的,因为我的确不喜欢北京。甚至厌恶,尤其厌恶那种貌似而非的大繁华之下,一种鄙俗的市侩气息,这与我爱的民间草野相去太远。但她还是去了,说为了孩子上学。我想她是对的。在很多事上,我其实是极迂、极固执、与世相抗的人。

  有几年不见她,时常会想到她。好在之前的论坛“汉字”现在成了微信公号“小众”,依然是当世文界英雄,呼啸往来。弱水是美女,总温婉地浅笑。我在午夜饮酒,边酌边装几坛。我有用亲种鲜花泡制而成的烈酒,其色沉,其味香,天下计五坛,我命名为玄酒。五坛之中,当有弱水一坛。明日便寄出。春日风雨至,愿我友安康、美丽,永远温柔。

  黑陶记

  与黑陶兄近有一晤。他是宜兴人。庞培兄说,宜兴人来自山里,那里是出侠客的地方。

  黑陶兄结实。现在仍打陈式太极。他说每天一小时,冬天打到出微汗。

  我想到湛湛跳跃的火光中,泥土渐渐变硬。还有铁渐渐变软,流淌起来。火中会有美丽的陶,也会有寒气逼人的剑器。两者性质,其实相同。

  我慢慢想念着一些朋友,他们渐渐生动,就好像在我身边坐着,微笑起来。

  人与人相交,不见亦如故。

  黑陶是我始终关注的一个江南作家,即便是在因痴迷园艺而远离文字,与江南花友们厮混的数载岁月里。我很难界定黑陶作品的性质,在我的判断里,他的作品更近于诗,而我尤爱其诗作,偶尔因之想到圣·琼·佩斯。一些与诗有近缘关系的散文作品,会在句子的跳跃和迅疾转换中产生密度以及对读者的逼迫感,而黑陶早期的句子干脆断裂。全是句号。长句极少,每个句子都坚硬如石。巨大的想象空间及绵延不尽的诗意,便潜伏在这句子的断裂里。

  在黑陶笔下,江南的文化气象得到巨大拓宽。我读过他一则关于散文的论述,他以维度来阐释对散文的认知。我以为,这则短论,是当代对散文写作极有建设性的文论。

  谢谢

  请在登高眺望的地方

  再植一棵向日葵

  太阳升起

  我会看见所有的背弃和迷途

  雾霭中,一条去往金字塔的路

  恶习由来已久

  谁能洞察此际的知返,是不是一场地震的

  余波

  暗色的河流里

  尘沙,接过了浪涛的洗涤

  而我的觉醒,是一排铅字的呐喊

  如果我不说爱

  ——风,就会把故乡

  吹瘦

  与君书

  微风淡淡吹着

  美好的物事,在闪光

  轻下来的灵魂,有一万里路

  开一万朵二月的花

  杏花、梅花,众多不认得的花,簇拥

  纷纷告诉我

  ——这花开的答案

  现在,越来越小,越来越安静

  没有人会为我的痴绝担心

  一条路走在梦中

  也走在雪白的纸上

  我就用一些回忆,铺排看不见的生活

  用一些怀念,构建新的城堡

  真的不想醒来

  真的,真的,只想融入一幅画的青色

  ——像一朵二月的花

  被人间惯坏

  同道者

  ——致鄢子和

  有一种遇见

  是注定的,仿若

  在汉坊婺窑,必定要说到青瓷与诗

  远古和現代

  ……瓷色里,跳动的火焰

  有黄金的脸

  在时空中追逐,在无数章节中寻找岔路口

  和另辟蹊径,我们所经历的,是酒和长短句酿造的沧桑

  一条羁旅被时光不断复述

  它们像婺瓷,有刚柔,有开裂之苦痛

  烧灼后之圆满

  ……当一再提及风

  与尘土飞扬,我们的额际

  也必定是烙印了比现世更坚硬的、决绝的

  ——“是什么,让两颗不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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