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是出去散步去了,不久就会踱着四方步乐呵呵地回来的。
或许是去登高远眺,在重阳这天,在阴山之巅,远眺他书写了一生的山川河流和大地。
音容笑貌宛在,那熟悉的坐姿,那熟悉的口音,甚至他的体温都温暖着这个乍暖还寒的季节。
初识许老师是在三十年前的一次笔会,那是一个想不热爱文学都很难的年代。那时的许老师,已经是名满文坛的著名作家了,而我彼时正被分行的诗弄得蒙头转向的文学老青年。许老师的出场隆重而热烈,会场上人头攒动,隔着众多的后脑勺,看见许老师淡定从容地吸着烟,果然蔼然一长者。会议间隙,我拿出自己的习作恭请许老师指点,不想竟然得到了许老师的谬奖——“哎哎,好,不错嘛!”于是,我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笔记本,请许老师题词留念,许老师捉笔写道:散文诗是白色的帆!
从那以后,我便选择了散文诗这个文体,也格外留意许老师的散文诗。记得第一次捧读许老师的《北方森林曲》时,即刻被那种隽永清新文字所俘获,我当时就意识到:这才是最适合我的文体!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我始终以许淇老师的散文诗为范本,慢慢地我与许老师也熟络了起来。有一个阶段我甚至执拗地认为:许淇就是散文诗,散文诗就是许淇!一次陪许老师在植物园散步,许老师突然停住脚步,非常认真地对我说到:“白峰,不要像我,你就是你!”真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在以后的创作中,我总是有意识地回避“许淇式散文诗”对我的影响,随着学习创作的不断深入,自己的眼界也逐渐开阔了起来。缘于同样的文体以及对许老师的敬慕,我与许老师成了忘年之交。凡有时日不见,必登门拜访,书香四溢的“淇竹斋”成了我聆听老师教诲接受艺术熏陶的圣地。往往是一杯清茶,一支香烟,袅袅烟缕中,老师侃侃而谈。有一次谈到了波德来尔说到激动处,他忽地站了起来高扬手臂,把头顶的吊灯碰得叮当乱响,师母计阿姨闻声进来,嗔怪他是老顽童,许老师则像做错事的小孩似地,眉目间流露出几分稚气几分顽皮。
这便是许淇,一个童心未泯的长者。
这就是许淇,一位善于发现美,创造美的作家!
许淇老师独步于散文诗领域,他对中国散文诗所做出的典范和引领作用有口皆碑。许淇老师的艺术成就,尤其是在散文诗创作方面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更是尽人皆知无需赘述。
只要许老师有新书出版,我必定到“淇竹斋”受领。每次许老师都极其庄重地题款,然后钤一枚朱红印章,我必双手接过急不可耐地翻读几页。去年春节我去给许老师和师母拜年,许老师已经搬了新家,人看上去瘦了许多,精神也大不如从前了,还住上了拐棍。但在另辟的一间书房兼卧室的书桌上,摆满了书稿,一支钢笔——许老师的“金不换”,静静地搁在那里。很显然,许老师根本没有停下手中的笔,他依然在坚持创作!在当时那种情形下,我本来想说几句“注意休息”、“劳逸结合”之类的话语,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艺术创作,是许老师一生的追求,书房是他最后的阵地,让他交出什么也不会让他交出笔!那天,我准备了相机,凭着职业的敏感性,我意识到许老师已经来日无多。那天许老师题完书款,破例让我代他钤章。在那个初春的早晨,那枚拿在手里的印章格外地庄重也格外的沉重……
该说说许老师的绘画作品了。许老师是学绘画出身的,本该以绘画而本色当行,却偏偏以文学创作蜚声文坛。可以说,许老师在绘畫与文学创作方面并重,二者全无偏废。而且是相互滋润,互有所长。应该说,许老师的画就是散文诗;许老师的散文诗就是一幅画。晚年的许老师,艺术创作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尤其是他巡展的绘画作品,具有极强的艺术魅力和独特的艺术风格。记得那年和许老师到敦煌采风,他非常着迷于敦煌壁画和嘉峪关魏晋时期的墓画像,从许老师后期的很多绘画作品中,都能够捕捉到这些古代艺术作品的影子。
说许淇老师是才子可谓是恰如其分,凭着深厚的文学功力和艺术修养,许淇老师独居新文人画之翘楚,是那些“画匠”、“字匠”们根本无法与其比肩的。
想要说的话还很多,提起笔来竟然语塞。
一位永远值得尊重和铭记的师长走了。
一位闪耀着父性般温暖的恩师走了。
一位真正的作家走了。
一面旗帜依然在青山黄水之间飘扬——
散文诗的旗帜上永远写着未来!
散文诗的旗帜上永远写着——许淇!
公元二〇一六年秋日泣书于无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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