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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在作品中延续

时间:2023/11/9 作者: 鹿鸣杂志期刊 热度: 27448
张伟

  籽粒瓢香,那馥郁的香味,不借风力也往鼻孔里钻。庄稼的,花草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混合在一起,仿佛调制过的,勾着人贪婪地吮吸。

  果子挨挨挤挤,枝条颤颤巍巍,小而渐大,绿而渐黄,不经意间,朝阳的圆弧面又染上一抹绯红,熟透了,离怀落蒂,投向大地。

  深深浅浅的绿,各不相让,努着劲儿地铺展着,那是夏天的景致。进入秋季,似乎劲儿放得差不多了,枝蔓也伸展得爬过了栅栏又贴地追出几步,于是,转而从色彩上争锋。最抢眼的,是那明艳的黄,燃烧的红,灿灿然,彤彤然,以无边的绿为底色,配上斑斑驳驳的杂色,竞相绽放,又相互映衬,一起装点着丰赡的秋。

  这是造物主的彩墨画。

  大手笔,大写意。

  姚黄魏紫,彩墨眩目,许淇老师是敢和大自然叫板儿的画家。

  水墨画将多彩的世界抽象、简化为黑白两色,素有传统,积久成习,以致于许多画家都不敢动用大红大绿,唯恐俗了。许是艺高人胆大吧,许淇老师专挑响亮的颜色,尽情地涂抹,不避俗,又能脱俗,成就了他的彩墨境界。不同于水墨的黑白,也迥异于西洋古典油画的棕色基调,即俗称“酱油调子”,正是怡红快绿明黄,大俗而达于大雅。

  深秋,北中国最富丽的时节,许淇老师走了,带着他一生沉甸甸的硕果。

  散文诗具跳跃性、凝炼性,行文中多用句号。我曾写道:“那频频圆合的句号,是在表征着你放缓步履、驻足凝望吗?”这回,他画了一个圆圆的、大大的句号,永远地驻足了。

  黄叶铺了一地,那是为许老师预备的、将寄往天堂的宣纸和稿笺吗?绒绒的芦花,迎风抖动着,那是高举着的灵幡吗?

  为什么,为什么弥漫着的浓浓秋意里,充塞天地的收获里,总潜藏着衰飒和枯萎?为什么,为什么满则损,盛而衰,极必反?宇宙大化,纷纭人事,难道这是宿命?是不可抗拒的无情铁则?

  许老师走的那天,我在呼市办事,先后接到剑华兄、武燕主席、宝山老师的电话,噩耗传来,像挨了一记重锤。尽管,计阿姨多次含泪对我和郭盛兄诉说过许老师的病情,尽管,知道他大去之期不远了,但这一天真的来了,还是不好接受。

  内蒙古文史馆要出一套馆员丛书,经严格筛选,第一辑里就有《许淇卷》。因为我刚刚完成《许淇文集》的主编工作,编辑《许淇卷》的任务自然又落在我的肩上。优中选优,萃取精华,将许老师各类文体、各类题材的代表作,包括他取材丰富多彩、技法亦中亦西的绘画作品,编纂而辑为一册,也是颇费思量的。国庆七天长假,我集中精力在做这件事。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想着编定后拿给许老师看看,根据他的意见再作调整。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10号上午,我和金良兄前去家里吊唁,与计阿姨讲到这一段,实在控制不住难过的心情,痛哭失声。

  过去这两年多的时间里,编辑《许淇文集》的往事,如雨前翻滚的云,聚集、涌现,那么真切地压过来。

  盤点一生的创作,出一套全集,是许老师晚年的最大心愿。文学界的吁请,领导层的重视,上下互动,形成合力,终而在2014年那个温煦的春天,正式启动了《许淇文集》的编纂工作。话筒里传来的石秀茹部长亲切的声音,言犹在耳。白清元主席落实经费,不折不扣,明确分工,责任到人,表现出他惯有的干练。白涛主席满怀热情,主动请缨,积极参与到校对等具体工作中。说心里话,我和郭盛兄压力很大,上上下下都在关注,已经提到包头市文化工程的高度,我们能做好吗?开弓没有回头箭,干吧,我们没有理由做不好。

  开始是按8卷设计的,在编辑的过程中,我们感觉到实在容纳不下。事实上,现在的10卷,仍然很紧张,是削足适履的结果。第8卷小说卷,精挑细选之后,一校清样排出来,将近900页,考虑到各卷应该大体上匀称,和许老师一起商量着做了大幅度的删削。如果把许老师的小说全编进来,完全可以编两卷,我们不得不忍痛割爱了。《闪光的珍藏》是世界散文诗经典鉴赏,出单行本时附有原作,因篇幅所限,收入文集时,只好略去原作。第10卷附录部分,众作家、艺术家、评论家评论许老师的文章,足可以独立成卷,也只能挂一漏万了。

  体量巨大!刚投入工作时,我头脑里就常常冒出这四个字。

  我常和文学界的朋友们说,作家之间不好比字数。写长篇的,一部就能攒到40万字,可以在两三年内拿下;而小小说作家,要写2000篇才积累40万字,2000篇,谈何容易!许老师呢,以散文诗为主业,通常只有几百字的篇幅,竟致卷轶浩繁,戛戛乎其难哉!

  我不是医生,没有诊断、治疗的本领。但我敢肯定地说,许老师的病是坐出来的。不知疲倦地读、写,读、写,一坐就是半天,一坐就是半宿,焚膏继晷,青灯黄卷,这样的生活,整整一个甲子!一砖一瓦,砌起广厦万间,一字一句,积成煌煌十卷。

  文学史上向有“苦吟诗人”,“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卢延让《苦吟》)“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贾岛《题诗后》)有“诗鬼”之称的李贺,更是为诗而呕心沥血。许老师写得苦不苦,我没有问过他。但按着古典文学批评方法“以意逆志”,从他的作品中读得,我料定他也属于这一谱系。他笔下的意象、文字,都是苦心孤诣、惨淡经营出来的。洋洋四五百万言大观,还能翻新出奇,在在见其锤炼之功。

  品质精良!这四个字,也是我在编辑文集过程中萦回于心的。

  以前也反复读过许老师的作品,不谦虚地说,也做过研读。但如此“地毯式地排查”,系统地、大剂量地阅读,尚属首次,对许老师的创作有了新的认识,充分领略了他的丰富、精湛和博大。

  许老师出生、成长于中西文化交汇的大都市上海,从小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得到名家的教诲、经典的熏陶,为他后来的文学艺术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使得他能够高起点起步,出手不凡,一鸣惊人,散文诗处女作《大青山赞》就发表在《人民文学》上。

  早在70年代末,中国文学刚刚复苏的时候,许老师就写出了散文诗《他们枪毙了……》(见《许淇文集》第一卷第79页)这样的力作,无论其所传递的思想、精神气质,那种自审、自省和批判意识,还是文学性、现代性,艺术语言的新锐性,放在今天,以今天的眼光审视,都是出类拔萃的。

  文贵创新。在文艺王国里,许老师毕其一生都在攻城略地,开疆拓土,寻求突破,努力实现跨越和超越。

  词牌散文诗,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将颇富古典韵味的词牌与现代文体散文诗嫁接在一起,是许老师的创造,是他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个品牌。只有像他这样,既有深厚的古典文学艺术修养,又有强烈的现代意识与创新追求的作家,才能当此重任。长期的涵养,他依违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完成了属于自己的架构。这位江南才子,精雕细镂,刻意求工,像工匠制作盆景一样来写散文诗,小巧、精致、考究。他避熟就生,因难见巧,造拗句,用奇字,借用马雅可夫斯基的话说,“诗歌的语言就是扭断句法的脖子”,追求新奇险怪,时有滯涩的质感,产生陌生化的效果。

  农耕文明是中国文学的文化语境,散文诗亦然,花花草草的乡野题材居多。伴随着城市化进程,许老师探索城市散文诗的写作,在这一人迹罕至的文学领地里筚路蓝缕,结集成《城市交响》。

  许老师仰望星空,向古今中外的著名作家、艺术家致敬,跨越时空与他们对话,写出了一大批散文诗、散文、小说。他的学识修养、艺术造诣,从文字的垄沟里汩汩流淌。

  许老师走了,对他的研究还远远不够。这座富矿,还有待投入更大的精力去开采。

  这两年多,我和郭盛兄去过许老师家里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其间,郭盛兄自行车换了轿车。当初是电话相约,一东一西,相向而行,朝着迎宾小区进发,在许老师家楼下碰头,一起上楼。后来是他开车绕道接送我。期间,许老师也换了住所,南兮在欧风丽景给老爸老妈买了宽敞的复式的大房子。叩访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去,小区的保安认识了我和郭盛兄,知道我俩是许老师的客人,是来看许老师的,不仅不阻拦、盘问,还主动给开门,遇上我们带着一大堆书刊、清样来,就热情地把手推车借给我们用。

  最难忘的是,计阿姨每次把我俩送到楼下,总是以泪洗面。许老师病情越来越严重,每天陪伴、伺候在身边,她比谁都清楚,焦虑、忧愁,揪心的痛。许老师是幸福的,老伴儿相濡以沫,无微不至,对他的理解和尊敬,从一口饭、一杯水里来表达,涓涓滴滴,汇流成河。

  郭盛兄和我很默契,都不多说什么,一个眼神儿,就心领神会。从对方沉重的步态,就明白了,我们的工作更紧迫了,于是,回去抓紧做自己手上的事。

  许老师拖着病体,坚持要亲自改,亲自校,逐字逐句,锱铢必较。500万字,难免有重复。许老师反复强调,重复的地方,一定删除。看见许老师额头上沁出大滴大滴的汗珠,真的很心疼。我们知道,许老师盼着我们去家里,和他聊聊天,谈谈文集的事,但每次我们都不忍多逗留,只怕影响他休息。

  许老师是画家,审美品位高,在造型艺术方面是专业水准。文集的封面设计,自然马虎不得。郭盛兄把多年的积累全部调动起来,倾心创作。他拿出几套方案,反反复复修改。现在呈现于读者的封面面貌,是多次讨论以至争论的结果。比如,许老师出于谦虚,原来的头像很小,后来他依从了大家的意见,放大到现在的这个尺码。原来左上角有“许淇文集”四个字的汉语拼音,显得零碎,整体感不强,就删去了。书名题字原来用的是手提袋上的字,从书法艺术的角度来看,那几个字更见功力和美感。但考虑到一般读者不易辨识写成竖心旁的“淇”字,不宜用作书名,就换掉了。书中插图,全部出自许老师手笔,这也构成了这套文集的一大亮点。而且,这几百幅作品,不是为出文集集中赶制的急就章,而是当初文字作品在报刊上发表时配的插图,每一幅都是许老师用心创作的,很精致,很传神。与书配套的藏书票,精心选择了许老师的10幅肖像画,画的都是世界大文豪,人见人爱,爱不释手,也为文集锦上添花了。

  许老师一直用纸、笔从事写作,他的著作、文稿,大都没有电子版,需要重新录入。这样,文字的差错率很高,这就给校对工作增加了难度。《阴山学刊》的全体编辑承担了500万字的校对任务。理科版主编李建中老师,与许老师是世交,他的父亲、老作家李仰南先生,是许老师的好朋友。建中兄尽管已年过花甲,视力下降,他还是带着深厚的感情,以他地质勘察的专业精神不放过一处错漏。后七卷要赶书博会,时间紧,校对量大,争分夺秒,夜以继日。为了校对,常芳芳误了张惠妹的演唱会,这位大牌明星难得来包头演出,那可是她最崇拜的歌星啊!韩芳整整校对一个通宵,后半夜瞌睡袭扰,她强自振作,打起精神,每隔一小时就往朋友圈里发点什么,稍作休息再投入工作。

  终于,赶在书博会的前一天,后七卷从北京运抵包头。郭盛兄开着车,拉着我,拉着7套完完整整的10卷本《许淇文集》,送往书博会展馆。这时,我俩心落地了,踏实了,浑身透着轻松感。给内蒙古展位放下5套,又驱车去东河二医院看望许老师。一进病房,郭盛兄就情不自禁地一本一本打开书,翻着给许老师看。

  我曾想,也和朋友们说过,假如《许淇文集》现在还没有出齐,也许许老师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因为,那是他的精神支柱啊!许多朋友都表示认同。倘真如此,我们该放慢速度才是。可是,又怕许老师看不到完整的文集。真是很纠结啊!

  前三卷出版时,市委、市政府就隆重举行了首发式。4月15号上午,先是文学艺术奖颁奖,随后换到小会议室召开首发式。那天,许老师精神饱满,侃侃而谈。说到我和郭盛时,他竟站起来给我俩鞠躬。我俩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向许老师作揖还礼。用许老师的话说,经过这一番相处,我们的关系早已超乎友谊与亲情之上。

  许老师,我们是有约的啊!您还记得吗?我们的约定。文集出版了,我们还要策划一次大型研讨会,对您一生的文学、绘画创作进行全面的总结,深入的研究。教师节那天,我俩去看您,我还跟您念叨,让您自己也想一想,请哪些人来?议程怎么安排?文集出版了,我还要组织力量撰写《许淇评传》。评传,评的部分,我们可以细读作品展开评论;传的部分,涉及您的生平经历,没有对您的多次采访,没有您的口述实录,怎么能完成呢?许老师,您不能再等等吗?不能再等等吗?

  许老师一生勤奋笔耕,心血耗干了。可以告慰读者、也让我们稍感安慰的是,他的心血,全部注入到作品里,他的生命在作品里得以延续,并将获得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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