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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二题

时间:2023/11/9 作者: 鹿鸣杂志期刊 热度: 27762
包明杰

  

  牧归图

  我二哥不但能爬树,而且也是我们旗里的优秀小骑手。那年旗那达慕大会上,他获得了儿童组无鞍驯熟二岁马,五千米比赛第一名。他得的奖,就是我外祖父在本次那达慕大会上,所分担奖项而捐出的那匹铁青色的小马驹,此外还有一只用红,黄,黑三色熟皮条编织成的藤木杆小马鞭。我外祖父看到小外孙赢得这项大奖,捋着胡子高兴的说:“我当初捐出这匹小马驹做奖品时,真有点儿舍不得。没想到还是叫我小外孙赢回来了,这太好了!小青马错不了,长大了一定是匹驰骋千里的骏马。”

  二哥还没上学,每天和村里几个小男孩在村西头儿草地上放牧。那里有几匹小马驹和几头小牛犊。小青马也在那儿。二哥给小青马起了一个名字叫“敖腾”,是星星的意思。这是因为小青马全身毛皮为深灰色,前额上有一个白色星状标记。

  二哥经常背着妈妈从家里拿来乳酪喂它,他们俩形影不离。不管小敖腾跑出多远的地方,二哥只要把他的小黑手指往嘴里一放,猛劲儿吹出一股尖利的哨音,小敖腾就会急忙跑过来。二哥搂住它的脖子,抚摸它那油亮微卷而爽韧的皮毛,和它说些悄悄话。

  别的小孩也想摸摸小敖腾,可它不让摸,发脾气,尥蹶子,或者跑得远远地。有一次二哥的好朋友歌尔乐非要骑它,几个小孩悄悄抓住它,把歌尔乐扶上马背,歌尔乐两手用力抓住敖腾鬃毛,两腿用力挟住马肚,得意洋洋地叫别人放手。敖腾一个箭步挣脱出去,身子前俯后仰,左右抖动,不一会儿就把歌尔乐甩了出去,歌尔乐啃了满口泥,半天才爬起来,惹得几个孩子哈哈大笑。

  二哥领上这几个孩子,每天在这儿恶作剧。不是骑牛犊比赛,就是叫马驹和牛犊顶架,小马驹怎么也弄不明白他的意图,小牛犊却瞪起大眼睛,梗着脖子向小马驹撞去,小马驹惊恐地后退,不知所措。有时策勒称自己是“大驯马师”,教小马驹挺胸抬头,自己还给它做示范动作,而小马驹却直愣愣地看着他,全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有一次,二哥还从家翻出爷爷在世时的衣物和一把上了锈的弯刀,带到草场上。他把孩子们分成了两个队——马队和牛队,弄刀舞棒的进行厮杀打斗,被爸爸狠狠地骂了一顿。

  为了能吃到牛奶和奶酪,我们村多数人家都养奶牛。多则十来头,少的一两头。傍晚的时候二哥他们先把自己的牛犊马驹赶回家,圈到棚里,以免和晚归的母牛合群。

  村里的大畜由牧工老米牧放,他四十出头,身材敦厚健壮,满脸络腮胡子。看上去人很凶,其实是个很和善的人。他每天风尘仆仆,在野外奔波,回村时对村里人总是笑呵呵的。他还有一个小徒弟叫齐克,十六七岁,是个快乐健壮的小伙子。他是全村孩子们的大哥,好朋友。

  夏日的傍晚,辛勤劳作一天,被暑热灸烤的喘不过气来的人们,都愿意到村西口来,他们在围墙和沙丘上乘凉。在那儿歇息,吸烟唠嗑。同时也等待着自己家的牛马归来。孩子们照例在那儿玩耍。

  太阳西斜了,有人用手遮住明晃晃的刺眼光线,向远处大道的尽头眺望。夕阳下,突然有股儿尘土飞起,一会儿就能看到光影中有无数小黑点在晃动……

  黑影越来越大,依稀可以听到杂乱的牛蹄声和牛的吼声。快到村西口时,在飞起的尘埃里弥散一股土腥气和牛的汗味。

  牛倌儿老米挥鞭吆喝着,齐克断后,左右拢着牛群。牛群到达村西口了,它们不顾一切地夺路而进,有如决口河水,排山倒海般拥入村口。欢闹声,嘶鸣声,踩踏声充满了宁静的村口。

  乳房胀得鼓鼓的母牛,哞哞的吼叫,停在那儿瞪大眼睛寻找自己的小牛犊。小孩更是兴奋异常,在牛群里乱跑乱叫,追逐打闹。各家的小猫小狗们也纷纷跑出来凑热闹,汪汪、喵喵叫成一团。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呈现一片沸腾的牧归景象。

  牛倌儿老米到井沿喝几口刚打上来的清冽甘甜井水,洗把脸,驱散了一天的燥热。他看见自己的女人和儿子来接他,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齐克被一群闹嚷嚷的孩子们围起来,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从背框里取出一些新奇之物——一只放在小笼子里的黑绿发亮的油葫芦,羽毛尚未丰满的黄嘴小百灵,红艳艳的野百合花……他每天放牧时,总是专心寻找这些东西,回来后毫无保留的分发给围着他的这些小弟弟小妹妹们。当年他也曾给我一只背部闪着金光的黄鹂小鸟,真让我喜爱极了。他看到这些小朋友们收到礼物时高兴的样子,他就心满意足了。各家的牛都进圏了,村口又归于平静了。

  我二姐美华带我站在围墙上,她比我大六岁。身体健壮,红红的脸,粗黑的头发,眼睛更是黑亮黑亮的。在我们家,我最喜欢的就是我二姐。她在村里小学上二年级。我在家里每天盼她早点儿放学回来,好带我到外面去玩。我大姐每天忙着学习又要帮助母亲干活,没有时间带我。我二哥无忧无虑的在自己童年天地里玩耍,从不理我。我大哥在外地上学很少能见到他。

  太阳快要落地了,我和美华姐站在村口的围墙上,西望鄂布斯泰草原(意为:永远布满青草的草原)。夕阳下的鄂布斯泰草原美丽无比,落日的余辉从天边斜射过来,照在青碧的草原上,棵棵小草都披上了金色霞光,真叫绿上涂金,金中裹绿。草原上的天空显得辉煌苍茫,天地融为一体。围墙和村舍更加明朗清澈起来。落日变得又大又红,红的就像妈妈做饭时燃烧正旺的灶火。

  太阳终于落下地平线了。草原上的落日是那样的平静,无声无息。有一种落日的沉静之美。我和美华姐姐久久地伫立在那里,望着落日。大地即将被黑暗笼罩,我的心情变得沉闷和压抑,“再见了太阳!”,我们向落日致敬。

  我们从围墙上向北走,然后折向东。暮色降临,围墙显得更高了。我感到自己离天更近了。在我头顶上,群星闪烁。颗颗都像璀璨的明珠。天空变得更加幽蓝明净。我走着走着感到有些胆怯,向墙下一看,墙根处有烟雾缭绕,好像变得很深很深,姐姐见我害怕的样子拉住了我的手,我们从后花园墙上走了下来。

  在我家牛圈里母亲和大姐正在挤牛奶。二哥在一旁帮助牵牛犊,叫它过一会儿吃上几口母奶,然后又把它拉回来,等挤到剩下不多时,才叫它回到母牛身旁吃奶。到第二天早晨照例把它们母子分开。

  此刻觅食奔跑了一天的家畜,大都安卧在圏里,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咀嚼反刍,月光下的家畜身影定格在围墙上,如同剪纸一样凝重。

  学骑马

  我大哥是中学生,穿着蓝色卡其布裤子,白衬衣,满头蓬松的卷发,红润透白的脸颊,一双锐利的褐色眼睛,充满青春活力。他有一把从学校借来的,号嘴呈喇叭状,有活塞的小铜号。随时能吹响《骑兵进行曲》和《马步舞曲》。

  有几天傍晚,他骑马带我到鄂布斯泰草原深处去玩,傍晚的草原被天幕笼盖,快要落下的夕阳,投射过来的余晖,变成淡淡均匀一致的橘黄色。四周静悄悄,天暗之际,星星却皇皇明亮起来。大哥让我坐在草地上听他吹号。他吹的小号声如同片片夕阳的金光,明亮而飘逸,又有铮铮作响的金属之音。有时号声变得舒缓而有几分自然清新之感。我能听得出来这是在表达对草原无限眷恋和热爱之情。

  我们家有两匹乘马,一匹是三岁的“月光之马”,一匹是八岁的“朝赫尔”,都是我父母的坐骑。“月光之马”就是二哥那年骑着它参加旗那达慕大会赛马时,获大奖的那匹马。

  这次大哥暑期回来,就说要教我骑马,那天早上我们起得很早,大哥骑上了月光马叫我骑上朝赫尔,我们要去小河边练骑马。

  朝赫尔是一匹仁义之马,当我骑在它背上开始走路时,我感到自己有些左右摆动,害怕起来,它就改变了步伐给我找平衡。当我不小心摔下时,它就会小心地从我身旁绕过去,立即折回来用鼻子抚嗅我的受伤之处,好像在说:“小弟弟不要紧吧?”我马上用手抚摸它的耳朵来安慰它。

  哥哥骑在马背上跟我说:“起来,再骑上。”他牵着我骑的朝赫尔慢步向前走,逐渐加快,两匹马嘚嘚地跑起来,哥哥又跟我说:“眼睛向前看,直腰挺胸,要跟马的步伐起伏。好好练,下次也去参加那达慕得大奖,长大才能骑马打仗保家园”。我骑在马背上,越来越稳当了,精神有些兴奋,心中有种神奇的感觉。

  骑了一会儿我们下马走到河边,草地上的露珠还没有消退,田野上的空气分外清香。太阳刚刚要升起,它周围先是紫色而后又变成了蓝色,紫金色。一道道彩霞出现了,最后是一轮红彤彤无比庄严神圣的太阳升起来了,它以一种飞跃的力量,不可阻挡的气势光照四海。

  河道里水汽蒙蒙的,水鸟们兴奋地拍打着翅膀,呼叫着。苍鹭、雨燕、布谷、灰鹤快乐的从我们头顶上掠过。两匹马站在河道里,身上披了霞光,哥哥精心给它们梳理鬃毛,洗刷腰身。他用马汗板清除它们身上多日的汗臭和灰尘,它们抖动着身子,浸在它身上水珠四处飞溅起来,两匹马显出十分惬意的样子。哥哥刷洗马的动作洒脱利落,似有骑者的风度和素质。

  我们人马站在河道中,沐浴在夏日的晨光里,都被涂上了金彩。不一会儿两匹马走出河道,在岸边自由的奔跑起来,动作随意自如,有种超脱的气派。但是这种被驯服过的役乘之马,跑姿还是有些拘板,失去了草原良驹驰骋千里,野性狂奔,扬鬃亢鸣,气吞山河的气魄。只见大哥打了一个口哨,两个马就乖乖的跑了过来。

  我们走出河槽在草地上,大哥迎着太阳吹起了小号,这次吹响的是一首激越的快节奏进行曲。大哥举目远视,那号声明亮,清澈而有力量。在草原和村镇上空回荡。

  清晨的草原鲜丽多姿,像一位晨起后,刚刚梳妆打扮的年轻而美丽的母亲。她穿的是一身鲜绿的长袍,前襟上缀满了绚丽多彩的鲜花,背负着那么多骨肉儿女和万千生灵。那奔流不息的江河是她的血脉,清澈明亮的湖水是她的眼睛,无边旷野就是她宽广的胸怀。让我们祝福草原母亲吧,愿她永远年轻美丽。

  草原上的人也喜欢草原的荒芜辽远,和它特有的令人心头颤栗的宁静。

  我的孩童时代是在草原上度过的,草原博大厚重,它养育了我。我倾听过它的天籁之声,感受过草原上狂风暴雨,和它的一切美好的事物。这种感受是幸福的,它使我一生快乐,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美和善良。

  等我们回到家时,母亲正在厨房里熬奶茶,屋里雾气腾腾的。母亲身影从雾气里走出来,慈祥的俯下身子跟我说:“大哥领你骑马去了,学会了吗?”我又高兴又顽皮地大声喊:“快——了,快学会了!”父亲说:“光学会骑马还不行,草原男儿三项还有搏克,射箭,全学会了才算是真正的男子汉”。洗过脸我们上桌吃饭,大姐端上来母亲专为大哥做的拿手好饭——蒙古馅饼,这种饼皮薄馅厚,能从薄薄的闪着油光的面层里看到馅的颜色,吃起来又软又香。大姐还把妈妈平日留存下来的,奶皮、乳酪等奶食品,统统端了上来,摆满了一桌,二哥早就坐在桌边抻出小黑手吃上了。在家住了十几天大哥就要返校了,家里卖了一头犍牛,为他准备了在校所需的费用。妈妈说:“穷家富路,带上吧。”大哥带上了一半,大姐还往包里塞了好多奶食品和肉干。哥哥这一假期教会了我骑马,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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