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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无息

时间:2023/11/9 作者: 鹿鸣杂志期刊 热度: 27757
龙叟

  

  树叶在记忆的碎片里

  我想起了树叶。

  房子彻底的老了,空了。灰色的蛛网在屋里飘荡,使空间似乎变得更宽广。木质的墙,木质的门,木质的窗棂,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虫眼。

  那时候虫眼要少得多。祖母端着一瓶农药用棉花浸透了涂抹在虫眼处。木头比人耐用,但真正朽起来可比人快多了。祖母说。祖母的身影变得模糊,涂抹的动作变得飘忽。

  他们说,我们镇要发展,镇容要改观。他们说,我们会以现在的商品房价格补偿。他们笑,满脸的摒弃与革新。我说,我什么也不要,房子和钱,我不要。请你们缓一点儿拆,我要在这房子里多呆几天,好吗?他们说难得你这么开明,我们要表彰,要让全镇的人都知道。

  不要,不要。我转身朝楼下走去,留下一屋子的笑语。木板的楼梯,走在上面依然是硿硿地响。灰尘随着脚步落下而升腾。水泥铺就的街面反射进来的光是明亮的。喧闹声也一样。有没有更遥远一些的声音?就像这楼梯的声响,曾经在静谧的小镇上被我们踏出?

  楼梯的最下面一块儿木板要厚许多。那是祖母请人重新钉上去的,原来那一块儿断了。那是我踩断的。

  那边出什么事了?树叶说。树叶正趴在阳台上理着风筝线,有一端挂在木栏杆的一颗钉子上。我跑到阳台上。我看见在这条石板街的尽头,在河边,有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树叶说,我感觉有人死了。

  我们转身往楼下跑。树叶三步两步跳下了楼梯,我跟在后面重重地跑着,最下面的一块儿木板被我重重地踩断。我因此摔到地上并且崴了脚。祖母从楼下的屋子快步走出来,你们总是毛手毛脚。祖母用手摸着我肿起来的脚踝。我说疼啊。夕阳从一侧斜射到半边街上,石板街反射进来的光是柔和的。祖母说马上去看医生。

  治跌打损伤的医生在这条街的尽头再拐弯。

  我来背,树叶说,我比沫子大两岁呢。

  有三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长了抛到街边的墙上。一个人悬着腿在另一个人的背上。还有一个人时不时在背后伸手扶一把。

  树叶你行吗?祖母又伸手在我屁股上扶了一下。

  汗水还没出呢。树叶说。

  我看见汗珠在树叶的脖子上滑下去。树叶走得不快,可是他不停。

  疯子躺在河边的洗衣板上。就是那个我们都知道的疯子——王铁匠的女儿。她白天裸着上身在小镇上游荡,晚上在王铁匠的木楼上凄楚地叫喊:天——啦——

  她为什么要叫天啦?

  树叶说我不知道,那是大人的事。

  祖母从来不跟我们谈大人的事。

  疯子安静地躺在洗衣板上。她的头发湿淋淋地堆在肩膀的旁边。身体经过水的浸泡,显出耀眼的白亮。她的乳房像大理石雕琢,浑圆、白皙而美丽。奇怪,平时那上面糊着一些污泥,看起来多么肮脏恶心。她头发披散,光着上身在镇上游荡,旁若无人。她的目光痴痴呆呆。我们在阳台上喊,疯子,你羞不羞?疯子从来不理睬我们,她继续在镇上游荡,像个阴暗的灵魂。那些时候,王铁匠正一声不吭地在铁匠铺里使劲敲打通红的铁块。

  祖母说,小孩子不要看。

  没耍成朋友,就疯成这样。现在……造孽呀——包子店的林大妈在我们身后感叹起来。

  祖母说,我们走快一点儿,快一点儿。

  树叶一声不吭,背着我开始拐弯。卖冰糕的小伙子放下背上的冰糕箱,在我们身后大声地问那些围观的人,是什么时候跳的河啊?是昨天还是前天?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意夜晚是不是还飘荡着声声凄楚的叫喊。每个人似乎都睡得很香。

  他们从楼上下来,把楼梯踏得硿硿地响。他们在我面前显示出强人的派头,握我的手,拍我的肩。你的要求我们能够满足。他们说。他们走进阳光里,把背后的老屋留给了我。

  而我只拥有回忆。在辽远的时空里我只看到一些碎片。

  树叶,我们什么时候能放风筝?

  快了,当风把樱桃花吹谢了的时候。

  天有多高风筝就能飞多高,是吗?

  嗯,只要线足够长……

  可是我看见断线的风筝在天空里随风飘荡。那种毫无依靠的飘荡。然后我看见它像一片枯叶似的翻转着落下来。是天空拒绝它还是风抛弃了它?它惊慌失措地掉下来,掉在了波澜不兴的小河里,却仍然不停地漂移。我看见树叶扔掉了手里的线圈没命地狂奔。麦苗在他身后倒成一条路。树叶沿着河边奔跑。在他前面,风筝因为浸了水而开始变成灰色。

  风筝……树叶站在河边大声哭泣。树叶你为什么要哭泣?断了线的风筝,你让它顺水漂去吧,顺水漂去是它最好的结局。

  我为什么要回忆起树叶的哭泣?树叶我不想看你哭泣的样子。

  树叶哈哈大笑。树叶的笑声回荡在我们的木楼上。树叶挤进我的被窝。他把冰冷的手放到我的腰上,同时用夸张的笑声来进行修饰。手和笑声都让我战栗。我拼命地躲藏。

  树叶你的手像冰,快拿走,拿走。

  就是冰。楼下到处是冰,我的手也玩成冰了。

  拿走,拿走。

  沫子你不起来看一下吗?菜市场有一条鱼冻在冰里了。

  一条鱼在冰里,因为它所处的水洼成了一块儿大冰,好像一块儿琥珀。它是一条小鱼,眼睛还茫然地圆溜溜地睁着,嘴也似乎努成一个“O”,尾巴弯着,像无可奈何的挣扎和呼吸。水慢慢地结成冰,在黎明前的寒冷的黑暗里,而小鱼是如何的企图跳跃?无可遁逃的囚禁。

  到中午冰就全化了。

  可是小鱼会死吗?

  不知道。河面也结了冰。

  可是那些鱼在冰下面。

  我们把一整块冰撬起来。凹陷的底部是污泥和一些银色的鱼鳞。小鱼冻在冰里。树叶说你松手。我看见树叶在岸上轻轻地将冰块推入河中,随即河面出现一个窟窿,溅起来一些水花。

  让这块冰浸在水里。树叶说。

  小鱼能活吗?

  会吧?

  小鱼苏醒了吗?在水的家园里,它是不是还像它想象的那样游动?冰融化后的小河依旧是不让人觉察地流淌。

  小河在哪里?在水泥街道的尽头,我看见一座延伸出去的桥。桥上是行色匆匆的车辆和行人。水泥和石头筑成的堤岸之间,河水依然心安理得地流淌。

  树叶,你知道小河流向哪里?

  天边。

  天边?

  这日子有多长小河就有多长。祖母说。

  或有或无的记忆

  铁路呢?呜的一声传来了火车遥远的叫喊,随即是它咣当咣当地奔跑。两条永远平行的铁轨向着两个方向延伸。远方在哪里?它属于哪个方向?而属于我的记忆在这条铁路上有多长?

  一座小屋。一个寂寞的大胡子道班工人。他身著一身灰色工作服常常立于门口,胡子丛中传来沙哑的声音,又是你们,放学了别贪玩,铁路上危险。

  我们向他怪笑,你额头上有四根铁轨!他刀刻似的皱纹看起来有铁轨的色泽。

  一长溜儿有着狭长叶子的夹竹桃,上面蒙着厚厚的尘土。就像记忆。下起雨来,它现出一些新鲜的色泽。夹竹桃迫不及待地生长。我和树叶像杂耍一样摇摇晃晃地各行走在一条铁轨上。

  从家到学校要经过多长的铁路?

  不知道。我们数一数枕木吧。

  一、二、三、四、五、六……书包吧嗒吧嗒撞击着臀部。我已经忘了那种撞击的感觉。曾经一直伴随我的感觉现在烟消云散。两个少年曾经醉心于计算枕木,曾经乐此不疲地寻求精确。呜的一声传来火车的叫喊,然后是它咣当咣当地奔跑。

  火车跑动的声音像个跛子。

  没见过这么急的跛子。

  我们站在铁路边上等火车过去。我们看见一晃而过的一些头,也看见一些手伸出来,扔下一些酒瓶、香烟盒、果皮和纸屑。然后火车过去,掉下来的东西也归于平静。

  刚才数到多少了?

  忘了。明天再数吧。

  祖母站在黄昏里的木楼下。我在雨里沿着她的视线向她跑去。

  看看你这身多脏,还有你满头汗水比雨都下得大,祖母牵着我的手,走向饭桌,然后她补充了一句,太不懂事了。我看见祖母在那一刻眼睛黯淡下去,额头也放松,可是我还是清楚地数出那上面有五条皱纹。

  我趴在窗台上看雨,它们一滴一滴下个不停。祖母的心事是不是也像这雨滴一样多,多得空蒙一片?疯子像一个幽灵似的在我们楼下走过,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赤裸的胸前和背后。我大声喊叫,疯子,疯子。疯子走向灰暗的颜色里。雨下个不停。我听见雨幕后传来疯子尖锐地叫喊:天——啦——

  天气晴朗该有多好。

  一片彩云拖着一轮红日缓缓西落。我和树叶在枕木上跳跃。太阳在我们的前面,它在缓缓地坠落。

  沫子,你连我的影子都追不上。

  我没能追上树叶的影子。我在后面重重地跳,口中念着递增的数字。

  树叶突然停下来,转身静止在夕阳晚霞的背景里。沫子,沫子,我好像闻到了血的气味。

  转过摇曳着粉红色夹竹桃的山嘴,我闻到一些随风而来的甜丝丝的腥气。我看见铁轨旁边静卧的一片绿色。那样的颜色在遗忘和纠缠里已经和草毫无关联。那样的颜色真的存在过吗?我们走近,在两根铁轨之间,躺着一副安详的面孔。在面孔和绿色之间,是殷红的血液连接着。血正在凝结。我的父亲。他安详的面孔和穿着绿色军装的躯体躺在一根铁轨的两边。父亲在相框里,在祖母房间的墙壁上。他一身军装挺立在相框里,显得威风凛凛。可是照片是黑白的,军装是深灰色的。祖母房间的墙壁上还有一张照片,同样仪态的父亲,旁边是一个微笑的女人。那是一种幸福的甜美的笑。祖母说她是你妈。妈?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她给我陌生的面孔却有一个亲切的称呼。祖母说她早就走了,有一天守着酒瓶哭了一场就拎着一个包走了。走了?她还会回来吗?树叶的母亲在树叶的父亲失踪四年后,带着树叶新的父亲从遥远的海边提着箱子并且带着海的气息回来,树叶叫一声妈,那个女人立刻热泪盈眶,差一点儿就带着树叶一起返回海边去了。如果母亲回来,我会叫吗?她会哭吗?我们能相互认识吗?

  她可是一个好人。祖母说。你爸年轻时犯那么大一个错误她都能原谅他。

  祖母说这话时就在她的房间里,现在它结满蛛网。祖母说照片上的女人是个好人。

  能原谅父亲的一个大错,为什么后来她又对着父亲的酒瓶子痛哭然后离去,留下一副永远的甜美的笑容?我怎样把它拿去和两根铁轨之间的父亲的面孔拼凑组合?父亲的面孔一扫骄傲而变为安详。

  越南兵的地雷让他不再是男人,除了喝酒这件事。祖母说。

  不再是男人?我不懂。

  小孩子不该懂那么多。

  父亲保持着安详,身躯和面孔。

  大胡子气喘吁吁地跑来。他伸手抚摸我的头,胡子蠕动了几下。然后是穿白色制服的警察。父亲不常回来。从此他永远不回来了。照片属于另一个空间和记忆。

  铁轨向两个方向延伸。枕木均匀地摆放。

  沫子,我数清了,是621根。

  不,是620根。

  我们争执。我们从头开始。

  祖母随风飘逝

  地板上很凉爽。穿过阳台栏杆的空档,我看见一些明灯渐次熄灭,一些年轻的恋人在路灯下相拥着出现,然后慢慢消失。小镇在午夜开始归复宁静。

  我想回忆。我想在记忆里搜寻出一段完整的生活或者一节没有被修改的文字。可是谁能清晰地回忆起昨天某一丝微风吹来之前柳树呈什么状态而之后又呈什么状态,谁能用眼睛记住一缕微风?能做出肯定回答的人该是什么人?

  疯子的叫喊不复再来,即使在幻想里也一片阒然。已经很久远了。星星撒满天空。不一的明暗,然而都闪闪烁烁。一条明亮的光带飞快地流逝,仿佛一个念头的一闪。

  那是流星。祖母说。

  它为什么一晃就不见了呢?

  它嘛?祖母说,它怕羞。它不知道自己多么美。祖母微微地笑了,像陶醉在一个温柔的童话中。

  我和树叶在小镇外的竹林里找到许多蘑菇骨朵一样的东西,白色的茎,顶着红色或者黑色的头。祖母说这就是星星的泪长出来的。我和树叶都爱不释手,捡了许多装在一个大纸盒里,我们收藏了泪水的另一种形态。

  在另一个有星星的夜里划过另一颗流星,祖母嘴角露出笑意。祖母说,它是来迎接我的。秋风吹着楼下的废纸刷刷地响,吊在屋子中央的电灯摇晃着,周围的一些黑色的影子也跟着摆动。祖母躺在床上,眼睛望着窗外的一绺星空。

  我和树叶伸出手去握紧祖母的手。我们眼里噙满泪水。祖母细瘦而硬的手指反过来在我们的手背上摩挲,像清晨的阳光无声的一晃。祖母的微笑不能持久,她的鼻子微微地抖动,有两行泪水就从眼眶里奔涌而下,在两颊作了短暂的停留,然后滑落在枕头里。祖母稍稍侧一下身,眉心随即皱成一团。树叶曾告诉我,那是癌在作怪。癌?它一定有着丑恶狰狞的外表,放肆地在祖母体内跳跃,碰撞。祖母,祖母的眼睛在渐渐黯淡,像流星长尾的消失。

  我看到了许多人,祖母说,他们在向我走近。

  谁?

  他们。

  我感觉到祖母在离我远去。我抓紧她渐渐松弛的手。

  祖母的眼睛在黯淡……关闭了,就像蜡烛上那一小团火焰被持续吹来的风吞灭。祖母躺在床头,在那张安详的脸上,在那张被岁月一点点篡改出来的瘦削的脸上,我看到了她清晰的唇线、端直的鼻梁、在眼睛闭合处露出的长长的稀疏的睫毛。多么静穆的美。那是我们没来得及发现的美丽。窗外,我又看到一颗流星倏然消失。

  一场似曾相识的雨

  初秋的一场雨平静的洒落在我的眼前。我坐在低矮的门槛上,抱着膝盖蜷起身子,像一个爱幻想、爱做梦的孩子。在午后并不昏暗的光线里,我看着密密麻麻的灰色的雨滴有序地落到地面、屋顶和树梢,街角朱木匠家门外的那棵大叶榕,挺着粗壮而扭曲的树干,像个沧桑的老人,在雨中静谧地打盹。它守着一座叫“欧雅宾馆·KTV”的大房子。它的招牌和装饰是那么华丽。在那个遥远的夏季,在枝繁叶茂的榕树下,一堆木屑升腾着一大股白色的浓烟,朱木匠赤裸着强壮的上身,右手拈起墨线,在一块儿新鲜的木板上弹出一条笔直的黑线。他的大大的木门外,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木料和还没有上色的柜子、雕花床、各种椅子和桌子……

  嘎的一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我的面前,一些水花溅落在我的灰色牛仔裤上,局部的颜色突然得到了加深。打着啫喱水的寸头从车窗里伸出来,是他们中的一个。你好,我们镇长邀请你在欧雅宾馆共进晚餐……那么,下午六点钟我再来接你,你看怎么样?他脸上堆着笑。他没有下车的意思。我朝他笑笑,再向他摇了摇头。他的车掉头离去。

  我留恋起了这场雨。它开始在我的眼前变得茫茫一片。它洒落在我们的门前,在石板街上形成许多小小的、浅浅的水洼。包子店的林大妈右手牵着她儿子,左手抹着雨水和泪水站在我们的门前,她放开儿子向我和树叶伸出右手,尔后依次抚摩我们的头。我和树叶坐在低矮的门槛上,为这场深秋的雨茫然失措。

  林大妈说,今后有大妈吃的就一定有你们吃的。唉……两个没爸没妈的孩子啊。

  两个少年在这场秋雨后变得沉默起来。其中一个少年的上唇率先冒出了一抹淡淡的胡须。夕阳里,这两个少年将手放进裤兜,一声不吭地行走在铁轨的两边,长长的影子竟然没有了交叉的时候——除了有一次,胡须少年把一支抽了一半的香烟递到另一个少年的手里。

  我因此和树叶一样迷上了烟草的味道。铁轨边上,火车呜的一声驶来,之后带着咣当咣当地奔跑声,在我们的身边展示它长长的躯体和飘落下来的来自远方的垃圾,带走我们眼前的许多烟雾。

  黄昏时,那辆黑色轿车和另一辆灰色面包车再次嘎的一声停在我的门前。他们从车上下来,寸头男人很吃惊:你在这儿坐了一个下午?他们有节制地哈哈笑起来。他们说,请上车吧,吃顿饭,一点儿心意,千万别跟我们客气……诶,这儿还有你的熟人呢。灰色面包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叫着我,沫子,沫子。我认出了他,他是包子店林大妈的儿子。他说,我现在做点儿建材生意。

  朱木匠的铺面曾经显得那么宽阔。现在挂着“欧雅宾馆.KTV”标志的房子更显得富丽堂皇。酒在每个人的杯子里晃荡。知道吗,我们问了多少人才打听到你的具体情况啊?……现在你回来了,而且那么开明,我们小城镇的建设有你大大的一份功劳!来,干!他们说着话,喝着酒,完全沉浸在某种胜利或者某种如释重负的喜悦中。

  你知道树叶在哪里吗?我靠近林大妈的儿子,我希望他能告诉我一些我想要的信息。就像他把我的信息告诉酒桌上的他们一样。

  不知道。难道连你都不知道树叶在哪里吗?林大妈的儿子吃惊地这样问我。不过,我相信他和他爸不是一回事。香烟的烟雾从林大妈儿子的口鼻中喷出来。他说,要知道,贫穷可以让一个人失去耐性。听我妈说,好像树叶他爸一开始脑袋就有病,懒,什么都没心思做,树叶他妈就天天骂,摔本来就不多的东西。后来,他妈就跟着另一个男人去了那座海边城市。20多年前去的,很早吧?树叶的父亲因此疯了,疯了,你知道吗?后来就走丢了。没人去找……难道树叶他妈妈会去找他吗?

  很久不再哭泣了。树叶的哭泣里透着牛的气息。在一丛鲜红如血的夹竹桃下,躲开那个上午漫天飞落的雨,我和树叶手指夹着香烟大声地哭泣。我们哭停了雨。我们抽完了一整盒香烟。我们从夹竹桃树丛下钻出来时,我们看到了雨后的阳光。我们默默对视,之后站起身,分别沿着铁轨的两个方向,大踏步的前行。我们在彼此的身后远去,远去了……

  他们又嘎嘎地笑起来,哎呦,你呀,还流泪呢,看来又是一个情种,就像你爸。你知道吗,王铁匠的女儿就是因为暗恋你当兵的爸爸又不敢表白才疯的。你恐怕不知道啊,王铁匠后来还曾经到你家去摔过你爸一耳光的。呵呵,据说你妈妈站在王铁匠面前说,这是命。那时你妈和你爸刚结婚,还没你呢。

  窗户上映照着酒客们凌乱的身影。我知道,在窗户的背后,雨还在下着,它曾经淋在两个少年满是泪痕的脸上,如今它变得这般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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