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登彦

　　一只黑鸟

　　一只黑鸟，慢慢地飞着

　　夕阳渐渐暗下来

　　它让傍晚的瞳孔，涂抹了

　　一层更加忧郁、散漫的黑色

　　你逐渐模糊的身体

　　埋藏着某种神秘的偈语

　　仿佛是被追赶的黑斑

　　你的翅膀在命运的天空

　　扇动。一如永不疲倦的双桨

　　我在用一生的时间，找寻你的眼神

　　而你在素净的乡下等我一生一世

　　想起童年时代，我还是一个

　　懵懂的乡村少年。渴望

　　与你一样拥有一颗飞翔的心

　　也是这样一个镀满怀旧气息的黄昏

　　你飞临我的窗前，像是

　　心有灵犀的造访

　　在窗台上踱着步子走来走去

　　偶尔抖动一下翅膀

　　歪着脑袋，盯着贴在窗玻璃上的

　　一双眼睛，长久地对视

　　彼此交换着对乡村的怀想

　　你有时也落在院子的树底下

　　双爪刨动着积得很厚的落叶

　　一下一下，声音是那样地清晰

　　而震人心魄。有一种被寂静

　　反弹起来的回声，敲打着

　　我的躯体、骨骼和灵魂

　　这些年，从异乡到故乡

　　我一次次走在回家的路上

　　通往乡村的小径

　　我的脚步越发显得沉重

　　头低的很低。记忆中的那只黑鸟

　　如约而至。在我的头顶前方

　　依然扇动着翅膀，慢慢地飞着

　　你的身影罩住了我忧伤的眼神

　　我看见了渐渐矮下去的村庄

　　止不住一次次地悄然落泪

　　光脚板的夏天

　　盛夏正午，五六个乡村少年

　　赤脚奔跑在原野上

　　天地之间，影影绰绰

　　仿佛镶嵌了一块巨大的毛玻璃

　　灼热的空气揉碎了他们瘦小的身影

　　折断箭头的光芒，洒满一路

　　一条光秃秃的大路，血液呼呼作响

　　远方的地平线随之倾斜、颠簸

　　心与土地的脉搏一起跳动

　　辛辣的热风和飞翔的树叶

　　迅疾闪现，又匆匆消失在时间的背后

　　就像奋力洄游的鱼群

　　正在穿越生命的河流

　　事隔多年，我从原野奔跑的孩子中

　　认出了自己，光脚板的夏天

　　从童年的记忆里慢慢浮上来，悄无声息

　　我缅怀每一个和乡村夏天有关的细节

　　并把时光的碎片一一拾起

　　拼接成一面镜子

　　照见我一张饱经沧桑的脸

　　与童年的羊群相遇

　　穿越重重迷雾，与童年的羊群相遇

　　它们蒙在岁月尘埃的瞳孔里

　　总是晃动着一些往事的影子

　　羊群在。神态安详的村庄就在那里

　　刺绣着午后一小段静谧的时光

　　一块无法涂抹掉的胎记

　　在村庄光亮的额头上，闭目打禅

　　绿荫带来清凉的慰藉

　　羊群被青草的气息浸泡着

　　上下颚蠕动，反刍

　　一个个忽远忽近的童年旧梦

　　小风吹过，它们的眼睛

　　眯成了一条线，凝固的云朵

　　村庄仿佛睡着了

　　努尔巴克村，我的笔触

　　多次提及到的泥墙、院落和花朵

　　经年累月，在我的躯体里堆积

　　它们是若明若暗的火种

　　黄昏里，羊群蹄声如雨

　　震动着每一根神经

　　扬起的黄尘，罩住了

　　挥之不去的乡愁

　　土围墙

　　黄昏里，我看见

　　我早年瘦弱的手掌

　　穿过沉睡多年的河流

　　触摸到的一圈土围墙

　　它就在那里。眼神荒凉而孤寂

　　此时，它矮下去的身子

　　涂满了温情的血液

　　我在土围墙下面，追赶着自己的影子

　　并在多年以后，拥有了

　　和它们相同的肤色和心情

　　一圈土围墙，抱紧属于它们的肋骨

　　圈住家最初的希冀和滚烫的渴念

　　墙角一丛一丛的狗尾巴草

　　年复一年，默默散叶、结籽儿

　　当风吹过，它们轻声说出苦难和幸福

　　这些漂浮于低处的泥土之花

　　宛若星星点灯。明亮的脸庞

　　仿佛伸手即可触及，而又迅忽飘远

　　在乡下，每一个卑微的生命

　　它们的手掌攥紧信念和方向

　　沧桑的表情下，埋藏着

　　我脆弱的内心

　　乡村旧事一次次破土而出

　　擦亮记忆里的每一条血管

　　你灰暗的额头一再低垂

　　漫溢的泪水，一次次

　　淹没了我回望乡村童年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