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

　　

　　儿时有个故事，总让我魂牵梦绕。

　　那年，我五岁，看到村里有的小朋友买了手表样的指南针，戴在左手腕上，既好看，又能识别方向，十分羡慕，于是让爸爸妈妈也给我买了一块。

　　我戴上心爱的指南针，左瞧瞧，右看看，甭提有多高兴了！那几日，我晚上总睡不踏实，醒来后，把指南针从手腕上摘下来，又戴上去，刚刚戴上去，又摘下来……没完没了地摩挲着。走在村头，特别是遇到小朋友的时候，我还故意挽起衣袖，将指南针裸露出来，向他们炫耀。好不威风！这样，过了十几日，爱不释手之余，我的脑袋里闪现出一个怪怪的问号：这指南针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摆弄着那根指向针，使它总是指着南和北？想啊，想啊，我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我来了瘾，决定揭开指南针的后盖，弄个明白。但拧它，不开；撬它，也不开。此刻，我的那股子“牛”劲儿上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石头去砸。结果，指南针被砸碎了，里边却没有发现我想象的那么神奇的零件，只有一根细细的铁棒顶着那根指向针。这是怎么回事呢？那个怪怪的问号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更加怪了。

　　尽管砸了心爱的指南针，但我一点儿都不后悔，接踵而来的问题便是怎样面对爸爸妈妈。我收拾好指南针碎片，决定先告诉妈妈，因为妈妈善良，也最疼我，或许能够包容我。可出乎意料，还没等我把话讲完，妈妈就破口大骂，而且没完没了，记得骂我最狠也是令我最伤心的一句话是：“刚买不几天的东西，就砸碎。老天不开眼，让我生下这样一个败家子。”一贯严厉而寡言的爸爸知道了这件事，没有责怪我，而是要我将那些碎片交给他。他当即找了一块干净的手帕，把那些碎片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到一个抽屉里，然后摸了摸我的脑袋，认真地对我说：“孩子，这个，我要珍藏。”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对爸爸的这种态度和做法百思不得其解。

　　我上学后，刚识了不多字，就急着借助汉语拼音阅读了关于指南针的儿童读物。当我从书中知道了指南针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时，惊喜交加，一蹦三尺高，差点儿崴了脚。渐渐地，我终于彻底明白了它的构造原理，揭开了儿时的谜团。但在漫长的生活道路上，特别是在求学和工作中，我还曾遇到过一些令人迷惑不解的问题。爸爸知晓后，即使他能够解答的，也不会轻易告诉我，而总是淡淡一笑，说：“你不是砸过指南针吗？”爸爸说话总喜欢“留白”，我也就无法再问，只好反复咀嚼、体味他话中的含义了。

　　八年前，爸爸因病逝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家里人悲痛欲绝。料理完老人家的后事，整理他的遗物时，尽管我翻箱倒柜，一次又一次地细致寻找，但也没有发现被我砸碎的那个指南针的痕迹。我想，爸爸是个有心计的人，他说要珍藏的东西，怎么会不见了呢？难道他悄悄地装在寿衣兜里，带走了？还是……

　　去年，我的儿子在高考中，以优异的成绩摘得了全省理科状元的桂冠。

　　母校为他举办了一个座谈会，我及家人也应邀参加了。大家欢聚一堂，庆贺、祝福之余，自然都迫不及待地期盼他谈谈自己的感受和经验。可他并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满面春风，笑容可掬，更没有娓娓而谈，而是饱含泪水，双手毕恭毕敬地捧着一样东西，慢步走向在座的每一个人，并且不时地驻足，让大家仔细地观看。人们瞧着这样东西，目瞪口呆，莫名其妙。儿子转了一圈，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向大家深深地鞠躬，表示由衷的感谢，然后抹了抹止不住的泪水，哽咽着说：“八年前，我正读小学。爷爷病危，临终的前一天，单独把我叫到他的病床前，用他那微微颤抖的手取出这样东西，郑重地交给了我，还为我详详细细地讲述了这样东西的故事。然后，爷爷攥着我的手，用他那充满期盼的目光盯了我好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爷爷的最大希望是你，而你的最大希望是这样东西。还叮嘱我一定要在一生的奋斗中与这样东西相依为伴。”

　　此刻，我明白了一切，望着大家疑惑的面容，声泪俱下地讲述了自己儿时砸指南针以及与之相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