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风

　　目送白菜进城

　　一辆农用车出现在我的前方

　　车上拉了满满一车白菜

　　那些菜一望而知便是新鲜的

　　饱满圆润

　　根须上沾着微湿的泥土

　　叶子上闪烁着晶莹的露珠

　　在北方生活过的人

　　一定会对这种蔬菜心怀感恩

　　简单、朴素、易于保存

　　像一位忠厚的朋友

　　在寒冷的年代

　　陪伴我们过冬

　　作为一种植物

　　此刻白菜的一生似乎已经结束

　　作为一种蔬菜

　　白菜才刚刚踏上旅程

　　告别田野

　　告别养育自己的农人

　　以及那些停留过的飞鸟和风

　　它们的心里是否会有一些不舍和难过

　　从今往后

　　辗转于菜市场、菜贩和家庭主妇的手中

　　直到被端上餐桌

　　是一种享受 还是痛苦的过程

　　目送白菜进城

　　我的心中有些忐忑

　　然而这一切只是我的想法

　　白菜们默不作声

　　它们一如既往的沉默

　　淹没在农用车的噪音之中

　　遇见农民工

　　中午在一间面馆里

　　被一群农民工包围

　　没有过多的言语

　　他们把饥饿的嘴唇和游移的眼神埋入碗中

　　发出欢畅的吸溜声

　　他们灰头土脸

　　衣衫上散发出浓重的汗腥味

　　混合着小面馆里的油烟

　　连同一街之隔的工地上

　　电焊条迸溅的火星

　　喷枪喷射的油漆

　　统统汇聚到一碗面中

　　那些粗糙开裂的大手

　　整日挥动着钢筋和水泥

　　一碗面捧在手上

　　轻到不能再轻

　　我不知道，一碗面

　　能否支撑一个下午的劳动

　　然而那些卤鸡蛋、肉丸子和大块多汁的豆腐

　　他们并不舍得放入碗中

　　被贫穷围困多年，节衣缩食

　　依然是养家糊口的一种路径

　　我只知道，他们来自四面八方

　　电视上，他们群情激昂

　　围着包工头讨薪

　　年前年后

　　他们庞大的人流潮水般涌动

　　蛇皮袋包裹的行李卷

　　候鸟的翅膀一样铺天盖地

　　在火车站、汽车站前的广场上

　　投下巨大的阴影

　　离乡 返乡

　　像一道无法破解的魔咒

　　挟持了他们一生的命运

　　他们的身后

　　那拔地而起的建筑渐渐高耸入云

　　更远的地方，千里之外

　　是他们的家乡

　　没有想象中的炊烟和灯火

　　如同多年以后的一种暗示

　　村口眺望的老人

　　掐灭手上的烟头

　　起身，遁入最后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