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左脚刚刚跨进门里,右脚还在门外呢,一个加强连的苍蝇就轰地一下跑过来欢迎我,其中一只绿莹莹的还热情地拥抱住了我的鼻子。
我急忙抬手驱赶苍蝇,同时噌地一下把跨进门里的左脚抽回去。我就踩到了身后边三筒的脚,踩得这小子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转过身来说,换一家吧。
边三筒说,就这,就这。
我说,苍蝇这么老多,这也叫饭店?
边三筒说,你不知道吧兄弟,他们这的溜肝尖儿歪瑞故的。
我一愣神,马上想到他说的“歪瑞故的”,应该是英语“very good”,“很好”或者“非常好”的意思。就在我愣神的当口,边三筒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胳膊,往门里推我。这家伙手上的力量,伙同他嘴里火力十足的口臭,迫使我猛地后退了一步,结果我的脚后跟就磕在了门槛上。我的身体就失去了平衡。腾腾腾连着后退了三四步,我还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更倒霉的,是不知哪个混蛋还在地上扔了块西瓜皮,结果我又乘坐着这块西瓜皮,表演了一把超低空飞行。
在一片嘻嘻哈哈嘎嘎哇哇的笑声中,边三筒已跑到我身旁。他哈下腰来,要拽我起来。我没理他,忍住疼,用手掌一支地,自己起来了。紧接着,我就下意识地要摸摸屁股,想看看西瓜皮有没有弄脏我的裤子。可就在这一瞬间,我觉得我的右手心热乎乎的。一看,竟然是一滩黑乎乎的黏痰。我就觉得嗓子猛地一紧,一股酸水抽搐着从胃里倒流到嘴里。
我红着脸,一边向门口的洗手盆那儿走,一边用左手摸屁股。还好,只湿了大约半个烟盒那么大的一块地方。
洗完手,把手擦干,我才发现这家饭店只有两桌顾客。靠窗口的那桌是七个人,五个男的,两个女的,年龄比我大一点也是有限的,二十一二岁左右吧,每个人的脸上都残留着笑容。我本想使劲瞪他们一眼,可他们当中正对着我的那小子模样挺凶,眼神就像刚刚打磨好的刀子一样,我就急忙把目光移开。
而另一桌的顾客只有一人。一看到这小子,我就忍不住笑了,屁股上的疼痛也退去了大半。
我本来以为天底下长得最丑的人就是边三筒,可跟这小子相比,你都可以把边三筒当谢霆锋、刘德华这类明星使唤了。这个丑小子拔顶不说,鼻尖上还长了个大酒刺,猛一瞅就跟长俩鼻子似的。更有创意的是他的两颗门牙,四仰八叉地探到嘴外,他的下嘴唇就理亏地处于被动局面了。跟那桌的七个人不同,这个丑小子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的没笑和他的长相,让我郁闷的心情一下子爽了一大截。
这时候,边三筒已经在西北角那个桌旁坐了下来。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边三筒连喊了三声服务员,我们也没见到服务员的影。
我就掏出烟,点了一根。靠窗的那桌顾客,正在听模样挺凶的那人讲一个涉黄的笑话,儿媳和公爹怎么怎么的。我一歪头,看到另外那桌的那个丑小子,他正在低头看一张油渍麻花的菜单。看来,他也是在等服务员,因为他的桌子上也只有一小壶酱油、 一小壶醋和一筒方便筷。
2
边三筒又一次喊服务员。一个扎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从洗手间走了出来,一边走,她一边用围裙擦着双手。
两位老板要点什么?中年妇女说,我们这的特色菜有红焖肉压土豆、排骨炖……
边三筒打断她的话,说,来盘溜肝尖儿。他转过脸来看我,说,兄弟你要点啥?
我这是第一次跟边三筒见面,担心最后付账的会是我。我说,溜肝尖儿?那就溜肝尖儿吧。
边三筒说,好,来两盘溜肝尖儿,再来一瓶哈啤。快点上来,我们还要去市委开会呢。
我就急忙低头看自己的脚。边三筒这小子说谎连眼皮都不眨呀。就他这样的,去市委扫地,人家都不会用他。
中年妇女上上下下地看了边三筒几眼,又看了我一眼,就向后灶房喊,两盘溜肝尖儿。然后,她来到了那个丑小子近前,问丑小子要吃点什么。丑小子要了碗炒面。
边三筒说,我这个人在吃方面很讲究。
我没吱声,心里说,讲究你个大头鬼。
边三筒接着说,我这个人最反对铺张浪费。朋友在一起,讲的是心情,不是要多少多少个菜。七个碟子八个碗的,穷摆谱、穷大方个啥呀,你说是不是兄弟?
我说,那是那是。我心里说,点俩菜,俩溜肝尖儿,传出去笑掉人满口牙,真是恶心他妈哭恶心——恶心死了。
看来,边三筒这小子,我可能是不会再见他第二次了。
3
我是这个暑假在网上认识边三筒的,当初是谁先加了对方的QQ,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我记得当时我问了他,怎么叫这么个名字?他说他姓卞,超级热爱打麻将,但牌艺稀烂面,总断幺。有一次,他坐庄,都是边三筒的听,一连自摸了三把。打这以后,人们就都管他叫边三筒。我说,哦。随即我就信口告诉他,我叫卡二饼,原因是我以前戴了副近视眼,现在改隐形的了。
在网上,我和边三筒聊得那叫热火朝天。从足球到美眉,从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到即将进行的美国大选,从恐龙到神舟六七八九号,从伊拉克局势到司母戊方鼎……我们的话题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但就是跟日常生活不沾边。天地良心,我和边三筒都没有吹牛,因为一群群骆驼都躺在了地上。
聊到昨天晚上的时候,我的十个手指肚都要被键盘磨出茧子了。边三筒说,兄弟,我们见面聊聊吧,我请你吃饭。我说,好的。
上午十点,在东北亚商城西侧门口,我真的跟边三筒见面时,我的兴奋劲一下子就泄尽了。边三筒的模样长得让我没话可说,也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你见过猴子吧?那种褪毛没褪利索,撅着屁股在地上栽栽歪歪地晃悠,还时不常地抓耳挠腮的猴子。对,边三筒就长这样。他家人怎么就放心让他出来呢?他家人就不怕有关部门收他环保税?
边三筒昨天说他今天要请我吃午饭,我今天就连早饭都没吃。见面时,边三筒挺热情的,我就跟在他身后,走上了桥旗路,之后七拐八拐地来了这家苍蝇盈门的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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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也是因为我太饿了,这儿的溜肝尖儿,头三口还真挺好吃。边三筒一边喝着酒,一边问我多大年纪、在哪工作、结没结婚,我一一回答了他。我说我叫李咏,中央电视台《幸运52》那个主持人跟我叫一个名。我说我二十岁了,没有工作,因为我爸总担心他挣的钱花不了。我说我下个月就要去美国加里弗尼亚了,我姑妈在那儿当教授,让我过那边去读大学。
我发誓,我说的这些只要有一句是真的,我出门就让车撞死。而边三筒的两只眼睛,就跟两个灯泡似的,越来越亮。
边三筒给我倒上第二杯酒的时候,靠窗那桌顾客中一个男的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高声喊,服务员,服务员!
那个中年妇女又从洗手间里跑了出来,还是边跑边用围裙擦手。这让我怀疑这个饭店的厨房和卫生间是一个屋子。
几位老板还要点啥?中年妇女问。
那个男的又拍了下桌子,指着一盆垃圾一样的炖菜说,苍蝇,菜里有苍蝇!
我急忙低头看自己的盘子,还好,没苍蝇。而边三筒的盘子中却有个大米粒一般大小的黑点,沾在一片胡萝卜上。我还没看清是不是苍蝇,边三筒就把这片胡萝卜,连同那个黑点一筷子夹起,送到嘴里,嚼得咯吱咯吱有声。
我忍不住打了个干哕。这饭是没个吃了。
我对边三筒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出去买包烟。边三筒好像说了句让服务员去买,我没听清。
一出饭店门,我就哇哇哇哇地吐得一泻千里。当我试着直起腰,又抬手擦了把眼泪时,就听见有个人快步从我身后走过。紧接着,我听到饭店里传来劈里啪啦的打斗声,还有盘子碗被摔碎的稀里哗啦声。
我一回头,那个刚才还在吃炒面的丑小子已经不见了,边三筒也不见了。我再一看,靠窗坐着的那桌顾客都站了起来,他们当中那两个女的,正在撕扯那个中年妇女的头发;而剩下的五个男的,已将一个人打倒在地。这五个男的围成了一个圈,正在用脚猛踢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他们五个人的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但倒在地上那人的狼哭鬼嚎,我听起来是边三筒。
边三筒怎么跟他们打起来的?因为什么啊?我很好奇,也很害怕,怕他们会连我一起收拾。我的两条腿不约而同都发软了。
那七个人先是大骂边三筒和中年妇女这二人的母亲,接着就把这种问候上溯到了这二人的祖宗十八代,其间还夹杂着“苍蝇”、“我上防疫站告你”等话语。
那个中年妇女以手指那么粗的一绺头发为代价,挣脱了那两个女人的死缠烂打。这个当口,一个男人正在踢躺在地上的边三筒,中年妇女一头撞在他的后腰上。她的嘴里还在喊,别打我儿子!我跟你们拼了!
我一愣。“我儿子”?难道这个中年妇女是边三筒的妈?
就在我一愣的功夫,从后灶房蹿出个男的,五十左右岁,连毛胡子,手里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呀呀呀地叫喊着扑向那七个人。
我转身就跑。你边三筒爱是谁儿子就是谁儿子,我是不哄你玩了。再哄你玩,我这小命非搭进去不可。
5
沿着桥旗路,我一口气跑出了二百多米,跑得我眼前发黑,实在跑不动了。
我就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结果,我差点坐在一个人的身上。
我来不及看差点被我坐到的这人长什么样,只管耷拉着头急促地呼吸。当我稍稍透过一口气时,就听见我旁边那个人,也在呼哧呼哧地紧喘。我一歪头,Oh!My god! 坐在我旁边的这人,原来是边三筒。
边三筒眼神虚虚地看了我一眼,说,刚才,饭店里打,打仗了。
我的脸热得不行,我说,那个,那个。
边三筒说,对,就是吃炒面那个,那个丑八怪,跟旁边那——那桌人——打起来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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