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肚肺汤了。那时家家都穷,一般不到过年过节是吃不到的。要么就是谁家女人生小娃了或谁家有人生病了,需要加营养,才能吃到肚肺汤。
肚肺从菜市场肉案上买回来,血肉糊糊的,不干净也不好看,我一般不碰。我只会吃,不会做,迄今也没做过。
一般肚肺买回来了,都是母亲做,母亲做什么事都麻利,做得也干净,吃起来放心。
打理肚肺比较费事,肚子要用盐碱反复地抓捏,直到把上面的杂质都洗净,变得清清爽爽的,灌肚肺更费事,需要把肚肺挂起来,把上面的肉皮管子打开,按上平时家里用的注口,用碗将水一碗碗地灌到肚肺里,那时家里没有自来水,都是把肚肺拿到井台上灌,井水要用水桶从井里打上来,满满一桶水,我提不动,母亲也费劲。清清的井水,寒暖夏凉,一只肚肺一般要灌七八桶水,一开始肚肺只比大人的巴掌大一点,后来灌得比女人的屁股还要大,且晶莹透亮,用手扑上去,很有质感,一点也不比摸女人的屁股差,那种饱满滑柔的感觉真好。母亲在旁边,我一般是只看,不说话,像个小哑巴。
肚肺灌好了拿回家,就准备改刀了,改刀前先要用温水过一下,进一步洗清去味,然后才拿到切板上切成大大小小的块子,肚子切成长条形的,肺子切成麻将牌大小的块子,肚肺不能切得太大,太大了,没几块,不够吃,切太小了,又不够油没吃头。这种功夫,母亲总是能掌握得很好。俗话说,刀切肚肺自问心。切到肚肺就会想到猪心,那时在故乡猪心是和肚肺一起卖的,其实肚肺搞好了,猪心也早就洗净了,静静地放在一旁,像个小手雷。猪心是深红色的,有些甚至是紫色的,大小如一个握紧的拳头,手有大小,拳头有大小,猪心亦有大小,猪心一般先从中间切开,再分刀切成片子,放在盘子里,就像两排整齐列队的士兵。
所有的东西都弄好了,就将肚肺和猪心放在铁锅里煮了,大约水烧得要开了,就要放上生姜片和葱花,蒜叶子不急,要到起锅时才能放,讲究的人家,也有放一些料酒,我家那时没太多的钱,没有穷讲究,不放料酒,盐是不能先放的,先放盐不容易烂,要烧得快熟了才能放。
烧肚肺汤,用火也很讲究,火不能太大,又不能太急,急火攻心,不好。一般母亲先将稻草点燃,再加上杂草树枝或蚕豆杆子,待灶堂里火大了,肚肺汤也烧开了,再放上一两根大一点的树枝,让它慢慢烧慢慢熬,水要放得多,中间不能加水,加水就会改变味道,每当加足了水,火又自燃着,人自然就闲着,每当这时候,母亲就会拿出没扎完的鞋底,在夕阳下一针一针地扎,线绳拉得“丝丝”的响,鞋底大约扎了有一两个时辰,夕阳落山时,粉墙上的光影暗下去,下工的人们回家了,一锅肚肺汤也就熟了。
揭开锅,一锅肚肺汤,香气扑鼻,汤汁像奶水一样白,上面再洒上蒜花就更漂亮了,肚肺汤本来就鲜美,母亲烧的肚肺汤,是从来不放味精的,放了味精的肚肺汤,不是真正的原汁原味的肚肺汤。
肚肺汤盛在一只很大的青瓷大碗里,还没端上桌,香味就四溢了,我的口水都快流了下来了,那时儿时的我喜欢吃猪肚和猪心,肺壳儿不喜欢吃,像棉花一样软。长大了年老了,又喜欢吃绵软的肺壳儿,不知是什么原因。也有人在肺壳里灌上鸡蛋,有嚼头,但我不喜欢。
咸泡饭
米饭,还是苏北老家海安的米煮起来好吃。一粒粒米晶莹如玉,看起来就舒服就有食欲。空口扒一碗饭也是有的。更不要说是咸泡饭了。老家的水好,米也好,关健不用农药,吃起来放心。民以食为天,能吃一碗米饭,对普通百姓来说,甚至比理想和主义更重要。
贫寒的生活中,我们曾经多么渴望吃饱穿暖的生活啊。
我有时并不想吃大餐,吃大餐累,一桌人请呀请的,大家都客气,难免吃不饱。小吃就不同,一直吃到肚子饱为止,吃相也不讲究。其实吃得是舒心快活最好,哪怕它是一碗普通的热烫烫的咸泡饭。
人活的就是心情,心情好了,吃什么都香。
望文生义,咸泡饭,就是盐水泡饭,那就错了。一道美食,不但好吃,它首先是美的。
故乡的咸泡饭,应该是美的,但也实惠,一般一碗咸泡饭,就能吃个大饱。
在故乡,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海安镇街东头十字路口的工农饭店,咸泡饭做得最好。
那时文革刚结束,吃的东西很少,什么东西都要计划供应。有时有钱也买不到东西。能吃到一碗面条或一碗咸泡饭,已是上等的美味了。
咸泡饭,简称杂烩饭,除了米饭,还有小肉丸、皮肚、肴肉、切成长方块的鸡蛋糕、虾米、海参、最主要的是要有青菜头,青菜剥开只留最后的菜心,青菜头从中间切开,分成两半,不能大,也不能太小。
所有的东西都备齐了,用清水烧开,放上盐末味精和香油几滴即可。
如果讲究一点,用小米锅巴烧,香,也就更好吃。
我在家里,也学着搞过,就是没烧成那味道。
咸泡饭,不能太干,又不能太稀,汤汤水水的最好。
米饭要有咬嚼,汤要烧沸,饭和菜要和在一起进口,往往来不及品,一碗咸泡饭已吃到肚子里,一双筷子像桥梁平放在碗上,白瓷大碗干干净净的。
吃咸泡饭,大约在冬季好,最好你还身处贫寒。还要有心情,心情很重要。
那时海安工农饭店的咸泡饭才二毛五分钱一碗,热热腾腾地端上来,是吃了打嘴巴也不丢的。
现在在故乡好像已经没有咸泡饭了,也许是太普通或不赚钱吧。
我想再吃一碗咸泡饭,还真不知去哪里寻找。
螺 蛳
螺蛳,壳硬。放上作料煮熟后。可用牙签挑着吃。也可把尾部剪掉,用嘴吸着吃,螺蛳肉香,汤汁也鲜美。童年,家贫,螺蛳就是难得的美味了。人老了,还难忘。
在家乡,我不会摸鱼,鱼极精明,身子又滑,一般都捉不到。但螺蛳却傻,贴在水下平滑的泥土上一动不动,只要手能摸到就再也不会跑掉。再说螺蛳都在河岸边的淤泥里和水塘边,不会在深水处,这也给摸螺蛳的小孩带来了安全系数。但一般家人都是不允许的,我们只有偷偷下河摸螺蛳。endprint
春夏交替,春水还有些寒,我们穿着短裤甚至有时就光着身子下水,下水后先用水扑扑心口,然后手脚就慢慢活动开了,小鱼咬着脚趾很痒但很舒服,水草像绿色的绸带在身边缠绕,木桶飘浮在水面,我们将摸到的螺蛳丢到木桶里,只一会儿就能摸到半桶螺蛳,有时还能摸到河蚌和一两条小鱼,那将是意外的收获和惊喜了。摸完了螺蛳,我们会扶着木桶学游泳,从来没有人教我,在游泳上我是自学成才,后来还学会了跳水,从几米高的水泥桥上跳到水里不费吹灰之力。我不太会潜水,在水下最多三五分钟就抬头;我最佩服的还是童年的伙伴田老鼠,一个猛子下去,能从河这边一下蹿到河对岸,中途还不换气。真是了不得。
摸完螺狮要晒干身上的水渍穿上衣服才敢回家,如果有傍暮夜色的掩护我们的胆儿就会大点儿,但黄昏后的太阳为什么迟迟不肯落山呢?
摸了螺蛳回家,不但得不到奖赏,还要挨打受骂,我总是躲到外婆身后,再生气的父母也不能拿我怎么样。由于有了螺蛳,晚餐就十分丰盛,有炒螺蛳,还有螺蛳肉子炒韭菜,那时还没有牙签,我们就用桑树上的钉子挖着吃,外人或邻居来了,就用竹筒盛了送给人家。月亮的清辉照在乡村的院子里,秋虫的鸣叫声清唽可闻,夜更静了,雾霭也更浓了,但食物的香味挥之不去,我们一家人吃得十分香甜,真是打嘴巴子也不丢。
螺蛳有多种吃法,有一种田螺,巨大。田螺肉子吃完后,不弃,用清水洗净,灌上做肉丸的肉沫,用水清蒸,那个味道也极好。
螺蛳可以烧豆腐汤,也可以熬粥喝。吃多了螺蛳,不但可以消渴,还可以清热明目。
螺蛳是我童年的好伙伴,想起螺蛳就想起那祖母的季节和那条宽广的大河。
故乡的春水涨了,我的心情也不由地澎湃起来。真不知今夕是何年,故乡的螺蛳还会爬到我的梦中来吗?我是老了,麻木了,不知那些挖螺蛳的桑树钉子还能不能扎出痛来。
香椿头裹鸡蛋
香椿头,也叫椿芽,生长在故乡的树上;椿芽也被称为“树上蔬菜”,香椿头可以做成各种菜肴,它不仅营养丰富,且具有较高的药用价值,可健胃、止血、消炎等。
香椿叶厚芽嫩,绿叶红边,犹如玛瑙,又如少女花裙边的流苏。翡翠透亮,香味浓郁,为宴宾待客之名贵佳肴,不可多得。在城里小小的一把,都要卖到几元钱。而在乡下,却是免费的,谁先爬到树上采下的,就归谁。
香椿头采下后,不能过夜,在做菜前,将洗净的香椿头用开水略焯一下,香椿头就会浓香四溢,又嫩又脆。香椿头应吃早、吃鲜、应时,清明谷雨前后食之为最佳。
香椿头是绿色的,叶细小而鲜嫩,放在阳光下,有露珠在闪烁,味浓似诗。
鸡蛋是草鸡蛋,吃草和虫以及玉米粒的那一种鸡,散养,且常在户外活动。性活好斗。
香椿头洗净切碎后放到一个青花大碗里,打上四个草鸡蛋,不能多也不能少,象征四四(事事)如意,蛋黄暗红蛋白纯白,卧在青翠的香椿头上像一幅画,像长河落日,又像大江奔流。主家客家看了都不忍动筷子。一首诗把乡村的美写在食谱上,也写在心上。
香椿头和草鸡蛋搅匀后,放上少量的水,食油,鸡精,盐等佐料,再次搅匀,锅里放上一层油,烧至锅热,掉入香椿头和鸡蛋,在锅中用锅铲轻轻匀平,翻身,再翻身,直至金黄,盛入盘中,端上桌待客即可。记住,火一定要中火,不疾不徐,方好。
香椿头裹鸡蛋,好看也好吃,挟起一小筷送入口中,先是在舌尖上有点苦涩,然后就是一股清香。吃到香椿头炒鸡蛋,我就又想到心中的故乡了。
一条大河波浪宽,菜花金黄香两岸。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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