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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长城,一个民族的背影

时间:2023/11/9 作者: 鹿鸣杂志期刊 热度: 29098
赵丰

  金山,一个闪光的词语,照亮了我的胸襟。抚摸着它的肢体,仿佛看到了一个民族的背影。

  万里长城,金山独秀。这是早就铭刻于心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接近它。见过了八达岭、居庸关、山海关、嘉峪关的长城,我可以列举出一个个让我激动、让我沉醉的名字。当我登上金山岭之后,我才意识到:万里长城,金山是它最为壮观、最为神奇的一处细节。

  金山长城,像一条静卧一隅的长龙,隐居在燕山山脉主峰雾灵山与古北口卧虎岭之间的山峦云雾中。在连绵起伏、满眼绿翠、秋日金灿的背景下,一幅气势恢弘的长城全景画在我眼前徐徐展开。我的眼球,从未有过如此的震撼;我的胸怀,从未有过如此的波澜壮阔。

  我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金山长城的氛围正吻合了我的性格。它不像八达岭长城那样人流簇拥,置身于此,我完全能够寻找到惬意的感觉。

  举目远望,我看见了一条龙。一条昂首摆尾的巨龙,飞腾在绵延起伏的崇山峻岭之中,高昂的龙头在耸入云端的峰巅上张扬远眺,仿佛一纵身就会跃上天宫,而龙尾摇摆在银带般的潮河畔上。在这儿感受到龙的气象,是我生命里的辉煌。我是一个喜欢细节的人,平日里的小桥流水、枯树昏鸦,野草田埂,是我欣赏的景像。可我并不排斥高山海洋,它们同样点缀我生命的枝叶。金山岭龙的气象,让我又收获了生命的壮观。

  龙被誉为中华民族的象征,这让一个民族拥有了图腾的意象,也拥有了理想的文化积淀。有了龙的气象,也就会衍生出与之相适应的地理氛围和文化意念。伫立在金山长城的至高处,我眼帘里的京通铁路和京承公路宛若两条乌黑的长蛇,从龙身下蜿蜒穿过。东面是燕山的第一高峰:雾灵山。雾灵山本名伏凌山,也曾叫过五龙山,明代大乘天真圆顿教第三代祖天真古佛将此山做为求道灵山。而我更感兴趣的是它的云雾。在北京之行的旅途中,雾灵山被提及的频率并不算高,但其景致之美未曾到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我是没有机会置身雾灵山中了,只能远眺它的飘渺空灵。在长城上是会感受到风的存在的,而雾灵山的风似乎更大更猛,云在堆积漂移,雾在山腰漂泊。雾灵山的云雾,我把它想象成一条龙的吐息吸纳,是一个民族的精神驰骋。

  雾灵山赋予了我想象,而西面的卧虎岭则赋予了我真实的景象。它如一只庞然大虎,威风凛凛地守卫着京城的北大门——古北口。循径蜿蜒,脊刃颤栗。千年风光,百年沧桑。如果说龙是中华民族的精神气象,虎在中国文化的底层却扮演着一个民族抵御灾害和邪恶的吉祥物。一龙一虎,仿佛一个民族的历史缩影。

  目光向南,波光粼粼的密云水库宛如一块明镜,镶嵌在崇山峻岭之间。燕山明珠,避暑胜地。烟波浩淼,天水茫茫。这座亚洲最大的人工湖隐现在青山之中,恰似仙宫琼阁,构成一幅色彩斑斓的山水画卷。在我看来,这幅画卷是一个民族的智慧结晶。

  长城上的风,总是荡人心扉,气畅意扬。风将我的目光牵引到北面的山涛林海。只见群峰涌浪滚流天际,将我的思绪延长——

  人们意念中的金山长城是明代修建的,但从现存遗迹来看,早在北齐时期,这一带就开始设置关塞,修筑长城。朱棣称帝后,把明王朝的首都从南京迁到北京,大规模修筑长城,把首都北京北面从居庸关到山海关这段一千多里的长城修得高大坚固。金山岭长城,在明代作为国境线,扼守着大明江山,戍边将士们一次次的与来犯的敌人进行血战。

  少年时就记住了戚继光这个名字。史载:明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刚刚即位的明穆宗重用张居正、高拱执掌朝纲。为了加强京师以北的防御力量,将在抗倭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戚继光调到北方,任命为蓟镇总兵。“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这是《三国演义》片尾曲里的两句,仿佛是戚继光戎马生涯的写照。可是在我看来,戚继光更是一位建筑大师。他到任后不久,即发动士卒在东起山海关、西到慕田峪全长达一千七百六十多华里蓟镇管辖地段内,对原有的长城进行了大规模的改建、修葺,对长城墙体进行了全面的加高加厚,并在险要之处修建了双层甚至是三层城墙,设计了高大坚固、多达1300座的新式敌楼。而在这其中,金山岭无疑是宏大乐章中的高潮段落。站在四百多年前的时光隧道里,我依稀看见戚继光迎风挺立在金山岭长城墙头,用握长矛的手轻轻地抚摸新砌的砖石,谛听将士响彻云天的呐喊声……

  且看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里的句子: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金山西见烟尘飞”,此刻静谧的金山长城,当年是何等的壮怀激烈啊。行走在敌楼连缀的山脊上,遥望边塞风光,我的脑海里闪过云气淋漓、气象万千一类的词句。肃杀、苍茫、浑然……从金山长城归来的许多日子,当我静坐书斋书写着文字时,胸中仍不时回应着边塞诗人的高声吟唱。于是,敲击着键盘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抖。这些年,我蜗居在北方的这座县小县城,僻静,也闭塞,心胸和视野总是封闭在狭小的空间里。金山长城,给了我精神张扬的机会。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金山长城以其视野开阔,敌楼密集,建筑防御体系功能奇特而著称于世。它虽历经四百余年,承受了地震、战争的催损,但仍保持着往昔的面貌。在八达岭长城脚下的中国长城博物馆,我参观了部分在金山长城上发掘的文物。其中有守城将士作战用的武器弹药:火炮、石镭、手雷、刺马针、箭头、铁蛋丸……有他们日常的生活用品:石臼、石杵、菜刀、油灯、陶罐、瓷碗、酒具、铜币、石磨、香炉……物是人逝,令我添了许多的感慨。

  抚摸着城墙上带文字的砖,有种凭吊的感受。是谁的手,将这些文字流传给了后人?这当然是具有民族特征的文字记录:“万历五年山东左营造”、“万历五年宁夏营造”、“万历六年振虏骑兵营造”……也许是疏忽,我在其它的长城上未曾发现文字砖。这是金山长城经典的细节。我用手指叩击着它们,似有历史的回声传来。真的,我想取下一块带有文字的砖收藏。以便在日后寂寞的时候,通过敲击聆听一种历史的回声。可是我却不能,我明白,如此的砖块在这儿,聆听着风声,感受着雨淋,才能怀念起往昔的岁月。被我藏在灯光明亮的居室里,又有什么意义呢?是的,如此珍贵的砖块,只能镶嵌在金山长城的墙缝里。endprint

  射击孔、瞭望孔。这是我眼帘中数不清的细节。在长城上感受细节,是生命里一种独特的感觉。是的,壮阔的长城是由一处处细节构成的。老子说:“天下难事,必做于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金山长城仿佛在验证着老子的后两句话。于金山岭长城上漫步,随时可见船蓬顶、四角钻天顶、八角藻井顶、穹窿顶等内部结构建筑形式各异的敌楼以及障墙、战台、炮台、瞭望台、雷石孔、射孔、挡马墙、支墙、围战墙等。

  单边墙,在长城的布局中又是精巧的细节。老虎山脊背大约50多米长的一段,由于地势狭窄,不能修筑又高又宽的城墙,更不能修筑高大的敌楼,先人们在山脊上用青砖修筑一道高两米、宽0.3米的单边墙,墙上设置密集地射击孔,供守城士兵以各种姿式射击。这种墙叫战墙。在万里长城上,战墙是金山独有的。

  自东向西,依次排列着或修或毁的若干个敌楼,显眼的有拐角楼、花楼、大金山楼、小金山楼、将军楼。大小金山楼位于景区的正中,楼子及周边的城墙都得到了修缮,樯橹崭新、垛口完整,复现了明朝时的风采。而靠近东边和司马台交界处的部分,则采取了修旧如旧的方案,残破的敌楼、坑洼的地面、倒塌的墙体,更显出岁月的沧桑。

  望着雾霭中绵绵起伏的金山长城,我宛若看到了当年能工巧匠们在险峻的山脊上创造奇迹的身影;仿佛看到寒声一夜传刁斗,戍边将士们在长城上孤寂守疆的思乡梦靥;仿佛听到铁马金戈,胡骥哀鸣的厮杀呐喊。在这静静卧伏了几百年的长城两侧,留下了多少悲壮凄凉的故事与传说……

  孟姜女哭长城。它虽是一个传说,但在我的意识中,它的背景应当在金山一带。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征集数十万民夫,将秦、燕、赵三国北边的城墙连通、修缮合一。孟姜女万里寻夫送寒衣,哭倒长城八百里的传说就发生在那样的背景下。距金山不远的山海关至今仍有姜女庙。秦始皇修长城的历史功绩自不待言,可他令多少人家妻离子散。伫立在金山长城上,伴随着风的瑟瑟之声,我隐约听见了一个女子悲惨的泣声。

  我登临过两次金山岭长城。首次是1983年,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青年。那时只留下雄伟的印象。2012年,我再次站在这段长城上时,站在敌楼之上仰望天空,就在雄伟之外又添了诸多的感慨和遐想。我虽渺小,但骨血里依然流淌着中华民族的气韵,所以我必须高扬着头颅。

  金山长城上,我的背影,毫无质疑的,是一个民族后裔的影像。

  金山长城,壮美与雄浑,精妙与典雅,融汇着一个民族的伟大与豪迈。古老的城墙,历经岁月沧桑、风云变幻,矗立在丛山峻岭、蓝天碧野之间。它残缺与傲然的身姿,浓缩着中华民族的背影。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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