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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和温暖

时间:2023/11/9 作者: 鹿鸣杂志期刊 热度: 28097
寒郁

  榆 钱

  榆树是春天微甜的宠臣,类似于邓通。春天刚率领着各路颜色打下了江山,就把铸钱的权限交给了榆树。于是,毫不起眼灰蒙蒙的榆树,一夜之间就变得家财万贯。当然,榆钱的流通范围仅限于村庄。村庄之外的胃部太大,小小的榆钱尚满足不了。

  所有的植物都被冬天逼上梁山,到了春天都是杀家劫舍的豪放做派,随便一个野草花都驮着春风跑得遍地都是。何况气象浩大枝杈撑起村庄半边天的榆树?时候一到,春天命令说,草,钻出地面!花,瓜分颜色!风,摇旗呐喊!春天率先在山桃花的额头上打响红艳艳的第一枪,就姹紫嫣红地造反了。我想,春风在某一天路过村旁老实巴交的榆树,便说,喏,给帝国造些美丽的钱来!于是,一冬天都灰溜溜暗黑色的榆树仗着这突然的恩宠,胆子忽然大极了,完全不考虑通货膨胀和货币贬值,将每一个细小的枝头都一嘟噜一嘟噜地挂满,绿色的榆钱发得有点倾家荡产的味道,大手大脚,阔气得很。

  所以,吃榆钱不必一分一厘的吝啬计较,即便是赊欠到了厚脸皮的程度,春天也不会责备你;尽管手忙脚乱大把大把往嘴里塞,就一掷千金地挥霍吧,尽情吃吧,在阳光里欢腾地打滚吧,春天愿意宠坏我们这些贫户人家的小儿女。

  先于正在梦里编制白花边嫁衣的槐花,地里的野菜也正在苦打苦挣地长大,旧年经历了一冬天的饥馑的村庄,忽然遭遇榆树陈州放粮,赈济开仓,来救济我们青黄不接的胃囊。村人一看榆树的慈祥的绿云冠,如得到了大赦一般,纷纷涌向榆钱,一边吃一边感动得泪眼柔软。我们生吃,我们羼杂着一点面蒸着吃,我们和杂面一起煮着吃,我们从榆钱吃到榆叶,春天啊,让我们重回食草动物感恩的本质。榆钱,曾是我们救命的粮食。

  多少年后,酒足饭饱的某个午后,想起早春的时候,村庄里不管大人还是小孩,最常干的事就是捋一串榆钱,为贫瘠的舌头买一把糯甜,含在嘴里,小心翼翼地下咽……想着想着,在城市的欲望中蝇营狗苟多年的我,猛地被童年的记忆尿了一脸。

  利欲熏染,可怜我早已忘了榆钱的面值。

  祖父和牛

  祖父走路/扶着墙/摇摇晃晃/已没有声息的步点/无力地踏出/家族次第因袭的/轰隆隆的死亡声响/左一脚死亡,右一脚死亡/八十三年/仍跨不过这堵不高的土墙 ——2007年于祖父坟前

  牛应该是土地上最典雅、含蓄的哲学家。

  我们来说说牛吧。

  不知道您是否仔细看过牛的眼睛。那水茫茫的大眼睛。风平浪静。寂静、安宁、威严,有着无限风云之蕴。我常想,若是一个人,得经历多少惊涛骇浪才会有那样沧桑而安详的目光。慈祥,静美,深自忧郁的眼神,静如止水,不急不怒,凝望着足下的土地出神。活得韧性而缄默,有苦不说,只是偶尔徐徐翻转着耐心的眼睛,在风中永远保持着沉着的风度。它沉默负重的身影,远远望去,在广漠的平原上弥漫着坚强的忧伤。牛的身上,有岁月打磨出来的暖香,这是身陷苦难犹自散发出的从容不迫的芬芳。

  小的时候,春、秋,和麦收时节,是牛特别劳累的日子。其实,四季轮转,牛少有空闲。土地上的人们,和蚂蚁一样,从清晨到黄昏,总有忙不完的活计,牛也就很少闲着。

  最难忘的是犁地。轭深深嵌在牛的骨肉里,牛架着轭,低着沉重的头,湿热的鼻孔大口大口喷喘着粗气,犁子的锋利深深埋入土地里,随着爷爷吆喝和的步点,犁尖缓缓翻开新鲜的泥土,汁液四溅,又苦又香。

  牛累了,爷爷就会停下来,掏出旱烟袋,满满地装上一锅子,“哧啦”一声点燃,坐在田垄上抽烟。青蓝的烟便爬满了苦黄的平原。

  而牛则喷着粗气,瀑布一样哗哗尿尿,排粪。气势雄浑。牛的屎尿滋养过的田地,将会成为平原最湿润的一部分。

  我起身赶忙跑到湖边,为心爱的老牛割草,水浮莲,富富苗,野麦苗,野牛蒡,专挑那些柔软好看的花草,割下来,欢喜地捧到牛的嘴边,拍着它宽大的前额,让它好好吃草,好好干活。牛会感激得咧嘴憨厚一笑,在我手心上舔一下,那多刺而湿热的大舌头带来的小小疼痛和快感,常使我尖叫出声来,扑向爷爷。

  爷爷叼着焰火明灭的烟斗,看着牛,露出年久失修的牙,朴素开心地笑了。

  无数的岁月就这样携风而逝了。

  而爷爷也在土地深处长久地静静睡下了。村庄中也已没有牛了。

  条 河

  竹林道是黎明和黄昏之间的凡尘。

  这里的人们和平,友好,安静,从容。人也不是太多。没有贫困。没有一掷千金。也就没有纷争。人人友善,仿佛亲人。各安其心。白天,勤心经营着各自的工作,耕种,渔猎,编织……笑容善良,身心健康,叮叮当当,热闹而悠然,朴素,快活,自足,空气中弥漫着尘世生活浓郁熟悉的香味。老人,孩子,男子,妇人,平静地经营着自己冷暖自知的岁月和生活。和林中自生自灭而又生生不息的花草一样。萌芽。生长。繁华。枯落。简约,却也快乐。

  黄昏来了,不多不少的酒肆也就开张了。把酒旗迎着晚霞挑开,人便可以随便坐了。二三好友,聚在一起,心急的则敞开胸怀收容了杯中的大海,把心事啪的一声往桌上一放;或者漫数着一寸两寸之竹,三颗四颗之星,闲闲地讨论着土地上的庄稼,评说着自家的孩子,哈哈笑着,心怀喜悦。酒淡。情醇。人厚。不至于喝得太醉也不至于不醉。倦了的,累了的,伤心的,风尘仆仆的,人。就喝着淡淡的酒,想着点点的心事。夜也就黑了。

  冒着淋淋的月色,情侣们的手脚和心跳也已开始在远处的竹林里活动了。姑娘携着欲扬先掩的温柔和羞涩,小伙子则带着花朵和誓约,当然,会抚摸和灌溉姑娘和其耳朵的甜蜜嘴巴亦是必不可少的。两个人,推推扯扯,把誓言分解,妥贴,再逐渐商榷,探索,组合。你说说,我说说。一生一世就这样相约终老了。

  卖膏药的、走江湖的、卖铁器的、卖馄饨的、练把式的、各式各样的,做着他们喜欢或祖传的工作,在竹林里幸福地生活着。

  所以,竹林道,仿佛,老是春天。

  ……

  就像趼中的苦难。盐上的咸。泪中的暖。坚韧。宁静。自然。

  我在长篇小说《花笑佛》中描绘的所谓竹林道,就是以家乡河流周围的风俗性情为背景的。

  这一条河叫做,条河。不过一条无名小河流的简省叫法罢了。

  条河在平原上清澈仔细的流淌着,经过村子的时候懒懒睡了会儿,便汇成了一个小小的湖,因形状像一瓣雪花,人们就叫它雪湖了。湖水清明,安静,像村子里人们一直以来的心情。湖边即是大片丰腴多汁的土地,一年四季,总有最适宜耕种的墒情。村人对于条河附近土地的爱惜和感激,无以言喻,是未曾长久躬身于地的人所永远也无法想象的。以前的时候,每到收获季节,村中家族里的老人,率领众多的子孙,虔诚地向水神跪祭,感谢其对庄稼和人畜的滋润,并祈愿来年仍然风调雨顺。水神大约也没有疏忽过,故村子里人们生活得简单,狭隘,却也还自足,平和。花开花落。许多年过去了。

  可是,自从上游开办了一些化工纸厂。水就黑得像奸人的心了。大约过不了几年,小河就会彻底地消失了。

  枣 树

  枣树实在是一种耐得住寂寞有自己原则的树。

  杨树叶子都是小孩子巴掌大小了,柳树已是成天在风中卖弄腰肢了,桐花大束大束地开了,槐花落了,榆钱子都风干了……春天将尽了,枣树还是几乎没有动静,光秃秃的,懒懒地分泌出几个绿芽,对万物趋之若鹜的春天爱睬不睬的神气。那副自信甚至自负的懒样儿,真让人恨不得在它身上擂上一拳,再会心地一笑。你使劲打它也不生气,不像有些树,譬如花椒,娇气,你手不干净摸一下它的枝叶或是在树身上晒衣服,它会委委屈屈地闹性子,要么枯萎,要么半死不活地耍小性儿,没一点粗枝大叶的泼辣气魄。

  可枣树一旦抽了芽,过不了几天,细碎微黄的枣花就开满了枝丫,花落,结果,毫不含糊,不拖泥带水人云亦云,到秋里一树的红灯笼。枣树讲究的是实打实的效率。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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