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初三到乡中学住校直至母亲病逝,期间近三十年的时段里回了多少次家难以数计,回家途中的所遇所感酸甜苦辣各具故事。但记忆最深刻的莫过于上高中那两年每逢周末归家途中发生的件件往事了,这些往事虽不是什么大事,却极具内涵和讲述性。缘由是高中两年是我人生中最拼搏最艰辛最充满期待的两年,同时又是我人生中最恋家的两年,高中两年我几乎没给家里干任何活儿,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因此我的一切用项都取之于家。
高中两年我是在乌兰察布盟察右前旗玫瑰营中学就读的,玫瑰营镇坐落在一块方圆约八九十平方公里的平原上,这块小平原在起起伏伏属丘陵地貌的察右前旗中极为少见,因此它在清朝庚子年赔款中被比利时传教士占有,传教士们从这块肥沃的土地上搜刮了许多钱财,并用其中的一部分建了座规模较大的天主教堂,这些建筑一律的青砖墙铁皮瓦。沧海桑田,七八十年过去,天主教堂成了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的校舍。当时乡下的地区中学都休大礼拜,也就是连上两个星期的课休息两天半。每到临礼拜那半天,同学们就躁动不安起来,上课老走神儿,因为绝大多数同学在近半个月里花光和吃光了家里带来的为数有限的钱和粮,放学钟声一响,同学们风起云涌,把木地板踏得咚咚乱响地奔下楼去,不一会玫瑰营镇的街道上满是归家的学生。那几年家里又供我和二姐上高中又给二哥娶亲,经济拮据,没能力给我配备自行车,我只得同村里的两个小伙伴步行回家,这两个伙伴是初中生,一男一女,年龄小,我就成了他们的领头人。通常我们在校园里碰了头,就去镇西头的东风饭馆,去饭馆并不是吃饭而是想搭车,因为饭馆门前经常停有乌盟运输公司和兴和县运输公司的汽车。我们站在饭馆门口一边偷咽口水一边看司机们吃着黄橙橙油浸浸的馅饼,东风饭馆的馅饼在当地很有名气,司机们来这里十有八九要馅饼吃,不过到底有名在哪里,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显然当时的条件我根本不可能吃上那饭馆的馅饼。司机们吃完最后一口,我们不失时机地围到餐桌旁,叔叔叔叔地叫一通,接着又嚅嗫地恳求人家让我们搭搭车。实际上我们的恳求十有八九遭到拒绝,回我们家的110公路前方有座山叫小坝山,盘山弯道环绕山间,地形较险,司机不愿为我们提供方便而担风险。搭车无望,我们只得乘自己的“11”号车回家,也就是步走。先沿110公路走,走上十来里后就抄小道,小道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回我们村得翻三座不大不小的山。一次我们饿得实在走不动了,拐到一个叫壕堑的村子里,村里有供销店,三人翻遍所有的衣袋凑了二角九分钱,买了四两饼干,一人四五块饼干下肚后,稍有了点力气,接着走,等回到村,家家户户都已点起了昏暗的煤油灯。那次我们在路上走了五个多小时。
又有一次是大冬天,我们同样是在饭馆门口等司机吃饭,等得无聊围着一辆装满了红松木的卡车转悠,转了两圈发现挂斗车装的木头里有几根较短,被周围长圆木包裹,形成一个能容下几人的空间。北方的冬天天寒日短,看看日头已移向灰蒙蒙的西天,我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偷爬车,要不回家还不得半夜,再说司机吃完饭让不让搭车还是个未知数。我把想法向两个小伙伴说了,他们眼瞪得大大地问,爬上去容易到时怎么下去?我解释道,下了小坝山,汽车快进黄家村时过一条大壕,过壕时汽车肯定把速度放得慢慢的,到时跳下去。两人看计划可行都点了头。我悄悄地爬上了挂斗车并把黄帆布书包放好,要拉他们上来。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这时司机吃完馅饼揉着肚皮推门而出,我怕被司机发现赶紧趴在车厢里,两位正要上车的小伙伴像做了天大的亏心事红着脸闪到道旁,连搭车的要求都不敢提一个字。我猫在冰冷的铁皮车板上一动不动,支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司机进了驾驶室把车门哐当关上,紧接着汽车启动起来。车上路大约十多分钟,我才敢稍稍活动手脚。汽车在不太平坦的110简易公路上奔跑着,木头被颠簸得吱吱呀呀,我的心嘭嘭乱跳,怕木头错位把我挤伤,又怕到时下不了汽车,紧张得大冬天里额头冒汗。车离黄家村越来越近了,我把书包带紧握在手里,做好了跳车的准备。车过大壕果然放慢速度,我先把两条腿耷拉下去,双手紧握车厢做出跳车的姿势,车翻上壕渠的一刹那,我跳了下去,没想到车速还很快,巨大的惯性把我带得向前打了三四个趔趄跑了六七步,差点摔倒。脚跟刚停稳,发觉书包不在手里,抬头一看书包带在离我十多米远的车厢外飘荡着,我立刻扯着被惯性拉疼的双腿猛跑起来追赶汽车,汽车越来越快,我根本无法追上但还追,追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停下来。当我意识到伴随我三年多的书包确实被无情的汽车席卷而去,我哭了起来,因为丢失的不仅是个书包,里面还装有一套数学从书、一个铝制饭盒和一块新丝头巾,新丝头巾是母亲给我包干粮用的。我哭着又走了五六里路回了村,进家时眼睛都红肿了,母亲见状吓了一跳,忙询问情况。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母亲安慰我说,丢就丢了吧,人没摔坏就好,天寒地冻的,要是下车摔个大马趴,那还不把你的脸面毁了。说完母亲用她那粗糙的手掌拭干我腮上的眼泪,接着生火做饭去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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