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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

时间:2023/11/9 作者: 鹿鸣杂志期刊 热度: 27170
刘茂云

  

  一

  那条路径是用青石板的眷恋铺成的,清爽水亮,曲曲折折,飘飘渺渺,默默从脚下蜿蜒到了遥远,像风筝的线,像绘画渐渐隐去的墨,像岁月风吹雨打慢慢淡去的往事,似有似无,那种“遥看草色近却无”的飘渺、朦胧、虚幻,最后,竟没了踪影,消失在眼睛不及的地方。在影影绰绰掩映的树木葱笼中,幻化出的是一缕弯弯如墨迹般纤细向上的瘦瘦的炊烟,弥漫、淡漠、消逝在蓝天。

  “白云深处有人家。”看不到家,谁都知道家在温暖柔软的心房,在蓦然回望的灯火阑珊处。是一缕或浓或淡或胖或瘦的炊烟,飘摇着远古的歌赋和无韵的丝竹,里面裹挟着从厨房陶罐里流窜出的扑鼻的饭香、酒浓、茶韵。

  轻掩的柴门,茂盛的蒸汽拥挤着从门往外流泻,白雾茫茫的。玻璃上的水雾是蓄势的情感,先是雾,然后是小水珠,再然后是汇合成一线一线的水流。像慢慢淌下的清泪。满炕绿叶红花金鱼的塑料布,长条的案板上,一个粗瓷大碗如农家女脖子系的蓝丝巾,一痕幽幽的蓝。切得齐整如丝的咸菜上面是芫荽末和葱花的点缀,白里透着点绿,如花,如船,如诗,如画;旁边的筷子是整装待发的桅杆。一只老态龙钟的猫蹲在温煦的炕头,做着酣梦,睁一只眼眯一只眼。饥饿的猪把猪食盆翻了又翻。

  家不是吃饭和睡觉的地方。

  家无论离人多远,靠心最近。

  家是爱情和着亲情的气息。

  早晨大雾弥漫,白天阴云低垂,细雨连绵,傍晚凉风袭人,只有晚秋才这样如婉约词缱绻缠绵。檐下的燕子把毛茸茸的头不停探出,“喳喳”叫上两声,又缩了回去。时长了,低徊地飞一圈,归巢了,把头掩藏在羽翼下。夜里,两只燕子瑟瑟絮语:天凉了!天凉了!一个雾里湿润出得早晨,燕子走了,留下了空巢,突然发现那巢从一开始就筑在我心房。那几天,地上不断落霜,燕子一定是驮负着晨露秋霜走的,走进了遥远的温暖,走进了山水的憧憬。山高水长,路途迢迢,昼夜兼程,从心里祈愿它们能一路平安!祈愿它们在另一个陌生的檐下,依靠不朽的坚韧筑起新的巢窠。我的心房像燕子的空巢空虚,不断有寒凉的风袭来。

  可爱的燕子,轻盈秀逸的燕子,明年,明年还会回来吗?剪上江南三月的春雨,乘上塞北草原风的翅膀,这里曾经是你不得不离开的家。“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四海为家,一生寻求家、营造家,何处是你的家?谁在等你回家?

  家,一条看不见的柔韧的线,牵拽着离家的游子。

  回家,就是心落在了踏实的地上,不管你飞得多高多远,只要家轻轻一抻一拽,你就被拉上了炕头。

  二

  有人有家没房,有人有房没家,这个世界很蹊跷。

  有人有家难回,有人无家可归,这个世界人很无奈。

  小时候,父母期望的目光从头顶上滑过,幽幽地说:多会儿你有个家,我们也就歇心了。父母又说,等他们老了,我有个去处。眼瞅着身边一个一个人有了去处,心里觉得很对不起父母,很愧疚。决心快点长大,好有个去处。那个时候,我恨不得拔苗助长。

  童话般的理想是小时候吹起的五颜六色的肥皂泡,鼓得快爆得也快,幻灭带来的伤心总是难免的。那个家没有拴住我的心,拴住了我的童年。谁人不是“少小离家老大回”?

  母亲赶着毛驴车带我去看百里外的姥爷。山路崎岖,披星戴月,不觉夕阳已西下,返回的时候毛驴的心和我的心一样急切,开始还是精神抖擞,步履铿锵,到傍晚,驴像谈了十年的一场马拉松恋爱,身也乏了,心也累了,迈出前腿忘了迈后腿。走两步就停,母亲拿树枝敲打驴屁股,驴才又走。离家一二里,驴突然像恢复了体力,快步疾行,驴看到了曙光。

  没有月亮,黑漆漆的,四周空旷,天地混沌迷蒙。寂寥,无边的寂寥,不知名的鸟“扑楞楞”飞起又落下,只能听见草丛的哆嗦,什么也看不见。驴的“沓沓”、响鼻不断,母亲和我的呼吸声大得无法克制。我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襟,抖如筛糠。我祈盼我能睡着,但不敢闭上眼,闭上眼比睁开眼看到的多,恐怖。一片汪洋,看不见的一片汪洋在脚下流动,我是一条迷失方向的船,唯一的一条船。黑暗,黑暗得没有了颜色;时间,我没有了时间。

  终于有一丝迷离的灯光在远处忽闪,痴痴地,如一双水灵的眼睛,在执着地瞭望,以微弱的眸光。我像在深不可测的水底潜伏了一个世纪,终于露出了水面。酣畅,无比的酣畅!我的心里洒满阳光,五脏六腑像洗过一般,周身温暖如春。暗了一个世纪,一个盲人终于重见了光明。

  家是方向。有家的地方才光明。

  感谢那盏无名的灯,照亮了我黑暗的心灵。

  三

  家是儿童乐园的跳跳床,是你跌倒又爬起、受伤了给你最好物理治疗的地方。家如佛境,小时候眷恋,长大了就不很在乎了,因为人走在路上。老境将至,渐入化境,才皈依家门。

  恋爱季节,一个娴雅的女子赠我一枚精制的萨克斯盒带,名字叫作《回家》。尽管有《茉莉花》、《苗岭的早晨》、《丹凤朝阳》等优美的曲子,而尤爱《回家》。“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霜冷的季节,我坐在临窗的炕上,把结满窗花的窗户用嘴轻轻嘘开,静静凝望空旷的院子里一缕一缕的风走过。一会儿,嘘开的清亮又复原,再用嘴噓开。就这样我在凄美中想我的伊人。屋里如水的乐声深沉苍凉,如水涌动,我沉浸其中。在那梨花开满的山上,喀秋莎在默默等我回家。我的家在她的心房,她的家在我心房。

  一会儿,嘘开的清亮再次复原,我再次用嘴嘘开,凝望窗外……

  漂泊在外,我是一片流浪的云霓,天空是故乡,我是故乡的云。在异乡的屋檐下,窗外丝丝作响的风像父亲烟斗里长长的呼噜;淅沥的夜雨成了母亲不断的絮叨,他们说:好出门不如歹在家。我用圆珠笔回信:好儿郎志在四方。有人说,人最眷恋的是童年和故乡,因为家就是童年和故乡!有家的日子真好!断了线的风筝是乡愁,余光中说:小时候,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了,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中间是比乡愁还深的咆哮着的离情别绪。

  想当年,无聊像狗一样在村里游荡,如鸡在旷野上啄食般寻觅幸福,寥廓的寂寞羊群一样漫过这个山坡又簇拥向那道山梁,我无法在盐碱地上种植理想,决绝地背井离乡。未曾想,等到遍体鳞伤,接纳我的还是这片我砸过钢、滚过环、骑过墙、上过树、下过井,盖住过别人家烟囱,掏的合家团圆的鸟儿妻离子散的地方。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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