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师范大学,山东 济宁273165)
胡问遂(1918-1999 年),现当代著名书法家,沈尹默入室弟子,海派书法成熟时期的代表人物。在书法实践中,他强调基础技法的重要性,主张“书法贵用笔,用笔贵用锋”,提倡“中锋”用笔,崇尚“中和”之美,其书法出入晋唐,含蓄端严。胡问遂一生致力于书法艺术的推广和研究,在书法实践、书法理论、书法教育等方面取得了一系列成就,对后世书法发展都有着重要影响。
一、何谓“中和”?
《辞源》对“中”的解释为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谓“中和”为中正平和、儒家中庸之道,是辩证统一、和而不同。《中庸》记载:“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从内在与外在、静与动定义了中、和二字,认为能“致中和”,则无事不达于和谐的境界。作为一种文化传承,“中和”思想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书法作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结晶,其审美思想也受“中和”观念的影响。唐代孙过庭云:“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将寓险绝于平正作为书法追求的最高境界;又云:“右军之书,末年多妙,当缘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将王羲之晚年书法精妙,风度和格调高远的原因归功于其心气平和、不激不厉的处世态度。此中虽无“中和”一词,但实为“中和”的典型表现。
二、胡问遂书论中的“中和”思想
(一)中锋论
胡问遂主张“书法贵用笔,用笔贵用锋”,对于清代笪重光《书筏》中所言:“能中锋用笔,虽败笔亦圆;不会中锋,即佳颖亦劣,优劣之根,断于在此”以及老师沈尹默的“笔笔中锋论”,胡问遂表示赞同,他认为作书当以中锋为准则,“要使点画富有圆润、丰满、力感和变化,就必须讲究使毫用锋的手段,而中锋用笔是完成这一要求的唯一方法。”即使不强调中锋者,往往也并不是否定中锋,而只是认为“偶出偏锋,无伤大雅”而已。值得注意的是,胡问遂所谓的中锋,是包含正锋和侧锋在内的用笔方法。他认为“正锋、侧锋都是中锋范畴内的一种变化运笔”。将正锋与侧锋兼施并用才是完整的中锋用笔,这是他对“中锋”的新解。“正锋、侧锋不可偏废。只有善用正,侧两锋,才能做到方中见圆,圆中寓方,方圆兼施,华实皆备。”(二)结体“险不怪,平不颇”
胡问遂认为“书法简单来说是由点画的用笔和字形的结构两个方面组合而成……一点一画联起来是结构,拆开来叫用笔,因此没有一个字没有笔的运用,同时也没有一笔不在字的结构之中。”并称“点画是用笔的规矩,结字是书法的艺术性。”所以对于书法的结体,胡问遂也是非常重视的。他谈结构,首先从楷书谈起,指出由于楷书端严静穆,笔势凝重,就要求结构平正,整齐匀称。但如果一味追求整齐对称,就会导致呆板无生气。因此要在平中求奇,密处见疏,在平正的基础上允许大集体、小自由,不能把结构比例、避让、重心、大小等规律说得绝对化。而行书流便,节奏感强,用笔起伏大,结体宜多开合欹侧,字形大小错落自然。孙过庭云“趋变适时”,胡问遂对此说表示赞同,认为字的结体须不断变化,但变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最终要达到的最高艺术境界是浑然天成,出于自然。“因此,由变为结字的主导,归根结底还是离不开‘重心’和‘匀称’。”正如写文章“文喜看山不喜平”,书法也讲究起承转合和节奏感,在虚实、疏密、展蹙、起伏节奏等方面,要在遵循结字布局规律的基础上,于乱中见整,平中求奇,不平整中见功力。这正与辩证统一、和而不同的“中和”思想相契合。
(三)崇尚二王
王羲之是我国书法史上最负盛名的书法家,被誉为“书圣”,历代以来,王羲之书法被誉为“中和”之美的典范,其书法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具有丰富的形式美,对后世书法的发展方向和艺术追求产生了巨大影响,历史上许许多多的书家往往是发挥王羲之的一点长处,便自成一家。胡问遂先生师从沈尹默,回归“二王”体系,曾言“王字之好在于平和简静,遒丽天成。除了点画精到,结构多变之外,它最大的特点在于没有过与不及的习气而自成面目。”可见胡问遂推崇王羲之,不仅因为他的影响深远,声名远播,更重要的是王羲之书法平和简静,没有过于不及的习气而自成面目,符合胡问遂的性情和审美观点。三、胡问遂书法作品中“中和”思想的体现
胡问遂幼年与书法结缘,一生笔耕不辍,勤学苦练,于书海沉浮数十年,遍临古人法帖,他曾对自己的书法作过客观的评价,“平心而论,虽不能称开拓新境,却也有自家风貌。我总以为,书法以平和简静为上,其间固然需要追气势,求险绝,但真是要险不怪,平不颇为好”。他在书法实践上与古为徒,又能结合自己性情与时代精神有所创新,形成平和简静、含蓄端严的中和书法风貌。(一)楷书
胡问遂楷书以颜体为本,兼学褚体、智永千字文,又上溯北碑,取其雄浑博大气象;胡问遂四十岁以前对颜体楷书用功颇深,幼年时曾在“方砖上挥毫练字,将颜真卿《麻姑仙坛记》放成径尺大字,日临百字”,在拜师沈尹默的最初四年,仅颜真卿《自书告身帖》就临写了一千余遍,反复揣摩,穷微测妙,从胡问遂1960 年临《自书告身帖》中我们可以看到,其按原章法临摹,并且将米友仁小行书跋和蔡襄颜体笔意的题跋一并临出,胡问遂的习作较之原帖点画更加干净流畅,精细婉润,结体改变了险绝的字势,使之更加工稳、端正,弱化了原帖浑朴苍劲的感觉,将其表现的更加秀润、平正。如图1 所示。图1 胡问遂临《自书告身帖》
胡问遂晚年倾心于魏碑书法,于《郑文公碑》《始平公造像》《张玄墓志》《石门铭》等用力尤深。其所临《郑文公碑》,将字势处理得更加挺立,利用墨与纸的性质表现出苍茫而稳健的感觉;临《始平公造像》用笔加以秀润,结体更为整饬,字形略长,在忠实原帖的基础上,显示出透过刀锋看笔锋的功力;临《张玄墓志》将个别字势拉长,中宫紧收,原帖中个别夸张的笔画在其笔下也略微收敛,总体上对此帖风格特点把握准确;临《石门铭》改原帖的宽博、开张为紧促、方正,笔画之间的距离拉近,收放更加明显,用笔取涩势,苍劲有力。将胡问遂所临魏碑归结起来看,我们可以发现其首先是忠实原帖,依样临摹,做到了“察之尚精,拟之贵似”,然后在此基础上加入了自己的想法。在用笔上,以帖学笔意书碑,融秀美温润与雄健挺劲与一体;在结体上,将体势偏扁的字形拉长,呈纵向取势,中宫收紧,收放有度,有唐楷意味。
(二)行草书
胡问遂书法以行草书见长,我们目前能看到的胡问遂的书法作品也以行草书居多。其行书取宋人意韵,追魏晋风度,对颜真卿、米芾、苏轼、黄庭坚等人的行书多有临习,且对王字用功尤深。草书以大草为主,取张旭怀素笔势。胡问遂认为米芾“刷字”,笔势开张,与自己的个性相投,故临了不少米帖,所临《研山铭》取铺毫逆势,温润敦厚,虽有大小粗细变化,但给人一种平和简静的感觉,有文人风范。其行草书作品《渡荆门送别》用笔以中锋为主,兼及侧锋肥笔;字势平中寓奇、似奇反正;章法中规中矩,大小错落有致,布白分明。整体和谐自然,给人以平和简静的感觉。行书对联《书存妙法归碑帖 画展奇观在水山》洞达朗畅,遒劲清越,融碑于帖,刚柔并济,气势宏美,刚毅而练达。其行草书融功力于性情之中,汇百家于一家之内,整体风貌古拙而秀逸,端庄而奇崛,率意挥毫,意趣横生。如图2 所示。图2 胡问遂行书对联
(三)篆隶书
胡问遂对篆隶书用功不深,但也有涉猎。他推重朴拙浑厚的金文大篆,目前我们能见到的其篆书作品皆为《石鼓文》与《散氏盘》的临作,笔力沉厚劲健,偶出枯笔,更显苍茫雄浑。其隶书推崇《石门颂》和《张迁碑》,称《石门颂》为草篆之遗昭,称《张迁碑》拙朴雄健,为汉隶中之极品。胡问遂所临《石门颂》应规入矩,忠实原帖,所临《张迁碑》弱化了方笔,压缩了字距,线条细劲均匀,干净简洁,整体更加规矩,少了《张迁碑》的浑厚雄强,有自己的独特风貌。四、结语
总而言之,胡问遂书法理论为其书法实践奠定了理论基础,书法实践是其书法理论的直接反映。其书法以不偏不倚,不狂不怪,平和简静的中和之美为总基调,寓险绝于平正之中,不激不厉,渊雅静穆,含蓄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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