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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骏电影《哈尔的移动城堡》中的审美张力与平衡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艺生活·中旬刊 热度: 19017
摘要:依据格式塔心理学原理,人的知觉既有对事物进行整体性认识的倾向,又存在着对刺激和张力的本能偏好。美感来源于知觉克服异质刺激、张力,达成整体认知而产生的心理平衡。以此为基础,本文揭示了在宫崎骏动画电影《哈尔的移动城堡》中,存在于意象、角色、情节叙事等层面的审美张力,以及为克服这种张力,达成意义整体认知而采用的方法。

  关键词:格式塔心理学;宫崎骏;《哈尔的移动城堡》;张力

  中图分类号:J9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20)26-0100-02? DOI:10.12228/j.issn.1005-5312.2020.26.072

  一、引言

  格式塔心理学理论认为,美感源于知觉场中的张力结构。尽管整一性所达成的结构清晰,是审美判断发生的重要前提,异质要素造成的矛盾、冲突,以及解构倾向,似乎更象是美感产生不可或缺的触点。在宫崎骏动画影片《哈尔的移动城堡》中,一方面意象、角色、情节中的矛盾、对立和悬疑,造成观众对内容理解的障碍,形成了张力。另一方面,通过对电影要素的同质化、整体性、隐喻化处理,影片又成功地建立起统一的意义及情感结构。因此,融合了唯美的画面、瑰丽的奇想、曲折的迷思、跌宕的情节和深远的意境,《哈尔的移动城堡》成为宫崎骏电影中最为深刻、最具艺术感染力的作品之一。

  二、审美张力理论

  格式塔心理学认为,平衡是知觉的最终指向,而美感来源于张力的平衡。依据物理学中“熵”的原理,整个宇宙都在向一种平衡状态发展,在这种最终的平衡状态中,一切不对称的分布状态都将消失。同样,在心理学领域,每一个心理活动也都趋向于一种最简单、最规则、最平衡的归宿。①知觉作为一种生理及心理现象,其根本指向在于通过迅速识别知觉对象的特征,达成掌控感,从而实现内心的安定与平衡。因此,知觉过程并不是对外界环境进行原样记录,而是具有主动性、建构性、简化和趋合倾向,即希望知觉对象以一种最简单、最规则、最具特征的方式组织起来,因为,只有这样的知觉对象才是最易识别,从而导向平衡的。另一方面,就如充满活力的生命体总是趋向于动态的平衡,一个过分简单、规则的知觉对象就如一潭死水,令人乏味。事实上,在偏爱秩序感、明确性的同时,知觉又有一种相反的,偏好差异与刺激,通过偏离简单式样来增加张力的倾向。正如弗洛伊德所言,心理事件的发动往往是由不愉快的张力刺激引起的,而一旦开始之后,便向着减少这种不愉快的张力的方向发展。②电影艺术的精髓就在于悬疑、张力与意义的確定性、可识别性之间的平衡。

  福勒说,“一般而论,凡是存在着对立而又相互联系的力量、冲动或意义的地方,都存在张力。”③在宫崎骏动画影片《哈尔的移动城堡》中,张力充盈于场景意象、人物角色、情节叙事等的演替发展之中,而影片主要采用了同质化、关联、异质同构等方法去平衡张力,建构整体性的知觉场。

  三、影片中的张力

  (一)意象的张力

  1.意象本身的张力。奇幻性、矛盾性和多义性,是《哈尔的移动城堡》中意象创作的鲜明特色。例如,空中缓缓飞过的“军舰”,既象舰船、飞机,又似鲨鱼或飞鸟,它们在空中以鱼鳍般的翅膀划动推进,却又充满着早期工业化时代的机械感。而形似独木舟的个人飞行器,则以蜂鸟、蜻蜓翅膀似的动力装置高频率振动飞行。再如哈尔的移动城堡本身,外观由各种工业零件拼凑而成,却能象昆虫一般在地上行走。在这些意象中,呈现的是工业与自然、机械与有机的杂糅,令人迷惑,张力十足。

  2.意象之间的张力。《哈尔的移动城堡》中,故事发生的时空被设定在十九世纪的欧洲某国——古色古香的街道与建筑、高耸于城市上空的烟囱、街上驶过的蒸汽动力汽车、喷着浓烟的蒸汽火车……场景意象体现出那个时代欧洲城镇的典型特征。然而,剧中的主要人物意象——苏菲和哈尔,除去衣饰、发色等,其容貌的西方人特征却并不明显。他们的面部轮廓较为中性、柔和,而性格中似乎还带有某种东方式的含蓄。因此,在同质化的场景里,男女主人公成为异质要素,引发张力。这种张力并不强烈,却丰富了观众的审美体验。随着镜头的推移,时间的流逝,看苏菲游走于欧洲的街道和风景,观众竟会有种苏菲也身处异国他乡的错觉,从而感受到一种淡淡的乡愁和伤感。而实际上,该剧改编自英国儿童小说家戴安娜·W·琼斯的《魔法师哈维威尔与火之恶魔》,男女主角理所当然是原汁原味的西方人。另外,影片中出现的各类飞行器,其技术远远地超前于时代,当军人们还肩负着老式步枪,天上的“军舰”却已经在运用即使今天也未能实现的,反传统物理的方式进行飞行。

  (二)角色的张力

  1.角色之间的张力。苏菲和哈尔,荒野女巫和莎莉蔓夫人构成了角色塑造中对立的两极。苏菲和哈尔代表了人性中美好的一面,如善良、宽容,对和平和自由的想往;荒野女巫和莎莉蔓夫人则隐喻了贪欲、强权、自私、专制等人性的黑暗面。同时,在两极各自的内部,又存在着次一级的张力:与苏菲的坚定成熟相比,哈尔拥有魔法师的强大外表,内心却还存有几分孩子气。因为虚荣和爱美,他因头发被染错颜色而大发脾气;因为脆弱和胆怯,他的移动城堡总在躲避着莎莉蔓夫人和荒野女巫的追踪。在另外一极,莎莉蔓夫人与荒野女巫在性情上也有差异。比如,莎莉蔓夫人冷漠、无情,为了权力和控制,可以不顾人民的生命安危,发动残酷的战争。荒野女巫则更多体现出人性中的贪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粗暴自私。

  2.角色本身的张力。苏菲因为结识哈尔而得罪了荒野女巫,被施以魔咒,从一个弥散着青春气息的妙龄少女,变成了容颜枯槁、沧桑老成的老太婆。苏菲的两个形象之间反差巨大,形成强烈的张力,这也造成了观众心中的压抑和不适感。影片中荒野女巫的角色塑造,也一反常态地呈现出前后不一的戏剧性变化。在失去法力之前,她贪婪狠毒,盛气凌人。失去法力后,她变成一个普通的老太婆,逐渐展现出人性中正常、平凡,甚至可爱的一面——世故、胆怯、有点呆萌,有点自私,甚至有点花痴。这种异质化的角色塑造,在增强影片趣味性的同时,又促人思考、令人回味。此外,影片角色的张力还体现于:苏菲面对无端厄运所体现出的不屈、坚强和抗争;哈尔性格从懦弱到勇敢的转变等。

  (三)叙事的张力

  《哈尔的移动城堡》中,多线并进的复调叙事赋予张力以更丰富的层次,而情节发展中的波折、意外,则绷紧和强化了张力。

  1.复调叙事的张力。故事以多条线索在多个情境中展开、发展。这些线索包括:战争的临近、进行和结束;苏菲的奇遇及性格魅力的逐步展开;苏菲与哈尔爱情故事的发展;莎莉蔓夫人与哈尔、苏菲的矛盾和冲突;荒野女巫与哈尔及苏菲的纠葛;等等。不同线索上的情节发展,所指向的意义各有差异,又彼此映衬。例如,以战争的残酷来凸显和平、爱情的美好,以欲望对人性的扭曲来反衬人的自然天性、情感的可贵。

  2.叙事情节的张力。影片中,情节的发展呈现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特征。每一次剧情的波折和逆转,都意味着观众的预期被中断,趋向简单、平衡的方向发生偏离。例如,苏菲本来过着平静的生活,却意外卷入哈尔与荒野女巫的冲突,被施咒变成了一个老太婆。这一戏剧性情节突变,顿时绷紧了观众的心弦。随后,影片转入平缓叙事——苏菲决意离开城市,独自去荒野躲避,而稻草人将其引向哈尔的移动城堡。此时,城堡的古怪意象令人迷惑,观众的紧张感又开始出现。接下来,城堡中的日常琐事令人放松,直至哈尔因染发失误勃然大怒,变成怪物的模样。这导致观众不安的猜测——哈尔会否做出对苏菲不利之举?……在经历了与莎莉蔓夫人的激烈斗法之后,哈尔将苏菲引到一个美丽宁谧、田园牧歌般的桃源世界,突然,天空中缓缓驶过的军舰又打碎了这一份宁静……影片的情节发展体现着平仄相间,松弛交替的节奏,张力自始至终贯穿于全剧,扣人心弦。

  四、张力的平衡

  艺术作品中过分的张力,将造成人们内心的迷惑与不安,并不符合美的法则。在电影艺术中,意义整体感的达成,是平衡张力的最终手段。这有赖于作品中各种艺术符码及其组织的可解读性。

  (一)同质化(相似律)

  彼此相似的元素更容易被感知为整体,同质化的要素组合更趋向于简单、明确,使意义容易解读。《哈尔的移动城堡》中,尽管有着种种令人迷惑的张力意象,同质性、相似性、协调性的意象组合仍时不时处于优势地位。例如,从街景、建筑、陈设、服饰可以清晰地识别出故事发生的时空背景,感悟到某种确定性的情感信息。而影片中角色的性格,虽然有着彼此对立的异质成分,总体上还是被塑造得个性鲜明,颇具典型性、辨识性,例如,苏菲的坚韧、哈尔的温柔、荒野女巫的蛮横、莎莉蔓夫人的专制、马鲁克的乖巧等都不难判断。

  (二)有机化

  格式塔心理学认为,人的感知能力是有局限的,当一个知觉场中无关联的独立要素过多,知觉便会顾此失彼,难以建立整体判断。反之,在要素间建立关联,形成有机整体,是建构意义的重要途径。《哈尔的移动城堡》中,即便张力要素呈现强烈的解构倾向,而情节的发展依然遵循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线性模式(而非意识流的无序绵延)——故事由苏菲变成老太婆为开头,以苏菲、哈尔在城堡中的共同生活为发展,以他们为保护对方而卷入的激烈冲突为高潮,以魔咒解除、战争结束、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作为结束。这样,无论同质或异质,意象被裹挟入情节发展的流中,使要素的张力无法逃脱意义的既定框架而独立存在。

  同样,在影片的复调叙事中,一方面,每一条叙事线索上的情节发展都有其内在因果关系,另一方面,多条线索上的叙事又并不是各自独立,各表其义,而是彼此融汇、交错,共同构成有机整体。例如,荒野女巫分别与苏菲、哈尔、莎莉蔓夫人发生着矛盾冲突,关于荒野女巫的叙事便与其他叙事交汇、联接在一起,形成整体性网络结构。在这样的网络结构中,各电影要素彼此暗示、呼应,逐渐指向统一的情感方向。

  (三)异质同构

  格式塔心理学认为,不同种类、性质的物理现象,可以在知觉中呈现出相同的心理力的结构。例如,前述工业与自然元素杂糅的飞行器、军舰和移动城堡,看起来是矛盾而令人疑惑的,但是如果将其置于十九世纪的时空背景中,整体又是统一协调的,因为那正是个工业文明与自然环境剧烈冲突的年代。那些奇奇怪怪、矛盾的意象与影片中的另一些场景要素——矗立在市区的烟囱、在商店前喷着浓烟驶过的火车等,都隐喻了工业化对自然及人类自身造成的伤害。影片的角色安排也传递着类似的信息。莎莉蔓夫人、荒野女巫暗示着人类的工具理性、过度欲望对人性本身造成的戕害。而苏菲、哈尔、马鲁克、卡西法、失去魔法后的荒野女巫则代表了人性中自然、健康、舒展、可爱的本来面目。这样,影片在意象、角色、情节等不同层面上的各种异质要素,却在深层次上共同指向了人类的发展与命运问题,形成了知觉与心理上的同构。

  因此,尽管宫崎骏说,并未想通过作品刻意来传递给观众具有教化意义的思想或讯息,他只喜欢简单的东西,只希望通过影片让大家鼓起勇气,看到希望。④觀众依然可以从那些奇幻晦涩的张力意象中感受到暗含的隐喻信息,建构出某种意义。

  五、结语

  宫崎骏动画电影《哈尔的移动城堡》中,局部意象、角色、情节上的矛盾、差异、多义使得影片处处充满张力,呈现出强烈的解构倾向。而通过对电影要素的同质化、有机化、隐喻化处理,影片又时而传递出关于意义的确定信息,通过观众的心理“完形”,影片最终实现了主题及情感趋向的统一。正是在建构力克服解构力,统一性控制住多样性所达至的张力平衡中,影片之美得以绽放。

  注释:

  ① ②[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M].滕守尧,朱疆源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7-38页.

  ③王侃.论余华小说的张力叙事[J].文艺争鸣,2008,(8):127.

  ④陆霄虹.从<哈尔的移动城堡>谈我国动画片艺术[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艺术与设计版),2006,4:146.

  作者简介:梁骏,南昌航空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教师,主要从事环境艺术设计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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