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元好问是我国古代著名的文学评论家,其文学思想集中体现在《论诗绝句》三十首之中。元遗山通过对汉魏至宋代著名的作家或文学流派的评论,阐明了自己的文学理论主张,其思想在文学批评史上具有重要的影响。其第六首本着诗歌应抒发真情实感的原则,对西晋文人潘岳的的作品提出了“心画心声总失真”的批评。但是联系其他名家对潘岳的评价,并结合潘岳生活的背景及其诗文创作来考察,潘岳所抒发的隐逸之情是与其内在敏感多情的气质相符,不能简单地因其政治上的污点否定其文学创作的价值。
关键词:元好问;《论诗绝句》;真与诚;潘岳;文品与人品
中图分类号:1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9)11-0001-01
一、前言
《论诗绝句》是在元好问文学理论思想的集中体现。这组七言绝句继承了杜甫“以诗论诗”的传统,在整个文学批评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纵观这三十首绝句,作者在情感抒发上提倡真情实感之作,在艺术风格上推崇风云壮阔之作,在诗歌创作上偏爱自然天成之作,在诗歌流派上批评江西诗派的“闭门觅句”的创作。元好问在《论诗绝句》第六首评论潘安仁的代表作品《闲居赋》时云:“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仍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元好问认为潘岳在《闲居赋》中抒发的闲居隐逸之情和他馋侍贾谧、望尘而拜的实际行为相背离,是文品与人品的背离。那么,潘岳在《闲居赋》中抒发的情感是否虚假?是否能够因为“拜路尘”之事而否定《闲居赋》?事实似乎并不尽然。
二、遗山对真与诚的强调
我国传统诗学理论中主张“诗言志”“诗缘情”,诗歌之于文人,是表达内心情感的重要载体,诗人情动,才有了将内心情感付诸文字的实践行为。故而元好问主张作诗需要真情,反对虚假伪饰之作。《论诗绝句》三十首中对此多次申诉强调。第四首在评价陶渊明诗歌之时云:“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遗山在赞美陶渊明诗歌自然质朴、不假雕琢的风格之时,也对陶诗中的真朴淳厚之情感给予了极大的肯定,并认为陶诗乃万古常新、具有永恒魅力的佳作。第五首评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诗歌时云:“老阮不狂谁会得,出门一笑大江横。”阮步兵的诗歌同样得到了遗山的认可,阮籍虽然行为佯狂任诞、且多惊世骇俗之举,但是他心中的矛盾痛苦、纠结无奈之情却在诗文之中得到了真实地反映。遗山认为阮诗的纵横之气如长江大河汹涌奔腾,而这正是胸中不平之气的真实流露。同陶诗相比,阮诗虽颇显“遥深”,但始终是诗人内心情感真实的流露。遗山对阮诗的肯定正是对诗言真情的肯定。除此之外,《論诗绝句》中十二首、十五首、十九首也都不同程度了体现了遗山对真情实感的强调。
三、安仁的心画与心声
心画心声之说由扬雄提出,他在《法言·问神》中云:“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杨雄认为言语是心声,文字是心画,透过言语文字,可以窥探出人的内心、判断出品质道德的高低。
潘岳为西晋时期著名的文学家,流传下来了众多文质兼美的诗文佳作,与太康之英陆机并称为“潘陆”。在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潘岳美名远扬,一方面与他风姿神韵有关,但更多是自身卓绝的文学才能。萧统、刘勰、钟嵘对安仁的诗赋文都推崇极高。如萧统在《昭明文选》赋类中收入安仁辞赋八篇,为历代赋家之最;刘勰《文心雕龙》中对潘岳也多次赞美,高度推崇他的诔文……对于潘岳在文学上杰出成就我们是无法否认的。
遗山所言安仁拜路尘,并不是街谈巷议之语,而是在正史之中明确有记载的。《晋书·潘岳传》载:“岳性轻躁,趋势利……岳为其首。”潘岳热衷仕途,对政治有着极大的热情,不顾尊严地阿谀奉承,不辨是非地陷害他人。其卑劣人格与优秀诗文成为文学中迷雾,人们对此颇多争议。
就《闲居赋》而言,潘岳主要抒发了对闲居隐逸生活的向往之情。“仰众妙而绝思,终优游以养拙旧,潘岳在多次的宦海沉浮之后,向往隐居的闲乐生活,此主旨也正和赋的题目“闲居”二字相契合。此赋作于安仁政治和情感双重失意之时,免官、丧妻都发生在此前后,内心愁苦悲痛之情充溢,故而心生归隐之思,从此角度上讲,《闲居赋》并非伪情之作,是诗人内心情感之自然流露。而且“遗山所说的真诗观简言之,就是诗文为诗人当时当地真情的抒发”,那么遗山又为何认为《闲居赋》乃失真之作呢?因为在第二年,潘岳便再次投入到政治的热潮中去,谗事贾谧,望尘而拜,构陷太子,关于潘岳的人品的秽行多发生在这段时间。潘岳此时的所作所为很难使人们相信《闲居赋》中所抒发的千古高情。
四、人品与文品的辨析
文如其人是我国古代一个古老的命题,文学作品常常要和作者的品德联系起来。孟子要求理解作品要做到“知人论世”,即同作家的品性和时代背景结合起来。后来不少的理论家对文如其人的命题也多有论述。但总体上看来:在文品与人品的关系上,我国古代的文学理论家多数是倾向于赞同“文如其人”的。然而纵观整个文学史,我们可以发现,事实上存在很多的“文非其人”的现象。初唐时期著名的诗人宋之问,其与沈俭期被后人合称为“沈宋”,二者对律诗的发展具有开创性的贡献。但其人品却饱受诟病,因诗杀亲、卖友求荣、逢迎谄媚,其所作所为,为当时文人所不齿。像此类薄于操守却又有佳作的文人历史上还颇为常见,潘岳仅为其中之一。人品与文品不相一致,如此便可认为作者在诗文中都是在说假话吗?对此,陈琳先生就曾提出过置疑,他认为:魏晋知识分子生活在儒道交织的思想中,一边热心功名,一边歌咏隐逸,张华如此,二十四友中也不乏少数,归根结底,只是一种时代风尚而已。纵观潘岳《闲居赋》中的隐逸思想,并不是对功名之心的虚伪巧饰,而是受其时代风尚和个人命运的影响。
那么,该如何来理解“文如其人”这个命题呢?蒋寅先生曾对此有过详细的探讨辨析。其认为“我们可以在一定限度内来谈论这一命题,即文如其人是如人的气质,而非如人的品德”,此也正如曹丕所云“文以气为主”。若从此种观点出发,潘岳作品之中流露出来的悲苦之痛、隐逸之情不正和他深情敏感的性格气质相一致吗?如此,便能理解萧统、刘勰、钟嵘等人为何对潘岳的诗文评价如此之高,他们都是从纯粹的文学的角度来评价作家作品的,而元遗山则是以道德为出发点的,故而得出了人品与文品的背离。
元好问强调诗歌创作要抒发真情实感,是十分有道理的。诗歌作为情感抒发的媒介,固不可虚假伪饰。但是诗歌的真与诚应归结于诗人的气质,更何况人的性格是复杂多样且易于变化,文学的风格也是多变的,不可轻易判断。道德上的污点可以是鄙弃人品的原因,但是若因人废言就难免偏颇。
元好问论诗,重在评论著名的诗人和诗人所属于的诗歌流派,他能够旗帜鲜明地亮出自己的诗歌主张,不人云亦云,虽自云“撼树蜉蝣自觉狂,书生技瘁爱论量”,自谦如蚍蜉撼树一样不自量力,只是书生之议论而已,但是作者对潘岳、陆机、刘禹锡、孟郊、秦观、黄庭坚、等诗中名家大胆提出批评,观点新颖,论据充足,引人深思,且对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总之,元好问的文论思想足以在整部文学批评史上独树一帜,值得再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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