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燕梅

　　（山西大学，山西 太原 030006）

一、前言

基督教从古巴勒斯坦诞生，随着火与剑的扩张和信徒们的传教，突破了近东的地域限制，进而成为影响世界的宗教。它作为一种有生命力的文化类型，必定不是单一的。Karl·W·Luckert在他的著作Egyptian light and Hebrew fire中写道：“基督教诞生于近东文明之中，犹太教是它的父亲，埃及是它的母亲，美索不达米亚是它的教父，希腊文化是它的助产士。”①基督教作为近东文明的集大成者，它的魅力吸引了无数学者的兴趣，但是对它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犹太教与其关系，希腊哲学与其关系，古美索不达米亚众多文明此消彼长，对此方面的研究也较少。而古埃及是古代文明中宗教最发达的地方，又地处当时的文化交流中心，早期犹太人就生活在那里，古代文明终结之时，基督教开始应运而生，它得以发展之后便回传至埃及，直至公元前7世纪阿拉伯人入侵之际，埃及就一直是基督教的国度。从历史角度来看，古埃及文明必定会对基督教产生影响，但是由于文献资料缺乏，中间又经过了希腊化时期，古埃及文明与基督教的联系是间接的，给学界研究这一领域带来了困难。这篇文章就在学者研究的基础上，对古埃及宗教对基督教的影响进行论述，以期为认识古代埃及宗教和基督教提供一种新视野，引起更多学者对这方面的兴趣。

二、古埃及神学体系中的一神论因素

古埃及一直被称为“万神殿”，这意在表明古埃及人信奉的神众多，并且神的形态万千，神的“住所”神庙建筑众多，因此古埃及宗教被认为是典型的多神论宗教。但是许多埃及学者在深入研究古埃及的铭文之后，都得出来大致相同的结论：古代尼罗河谷的居住者都相信有一个强大的、永恒的、凡人无法理解的神灵存在。古埃及语Neter指神灵，神灵于古埃及无处不在，但Neter的复数形式Neteu只指与神灵有关的人。②由此说明古埃及宗教中蕴含着一神论因素。

　　古埃及宗教中的一神论因素在其发展基础的创世神学得以体现，古埃及的神学体系主要有三个，分别是赫里奥波里斯神学、赫尔摩坡里斯神学、孟斐斯神学。这三大神学体系几乎产生于同一时期，并且相互影响。但是赫里奥波里斯神学被公认为最早的神学体系，关于这一神学体系的思想记载于古王国时期法老的金字塔内墙和贵族的石棺上。赫里奥波里斯神学的主要内容由三个部分组成:创世论、神王联系和来世观。其创世论的核心是大九神理论，它讲述了在原始瀛水中，升起了一片小山丘，阿图姆自孕而生。阿图姆作为原始的创世神，呼气产生了大气之神舒，咳嗽产生了湿润之神特芙努特，用自己的汗水赋予他们生命，他们围绕着阿图姆。舒和特芙努特结合产生了第三代神，即大地之神盖伯和天空之神努特，舒将努特抬高，努特覆盖着盖伯；盖伯和努特结合产生了第四代神，分别是奥西里斯和伊西斯、赛特和奈芙特斯。从阿图姆至下形成了类似家庭树的神谱，由大九神向外延伸继续创世活动直至我们肉眼可见之物。

　　赫里奥波里斯神学体系似乎反映了神之间的代际关系，实际上它与人类的代际关系完全不同。铭文记载：“特芙努特是我的女儿，她和她的兄长是一个整体。他的名字是生命，她的名字是玛阿特（特芙努特），我和我的孩子在一起。我早于他们出现，他们在我身后将我托起。我和我的女儿在一起，她是我的一部分，她环绕着我，由于他们，我得以升起，他们的臂膀在我身后，盖伯将以我的名义出生。”③阿图姆和特芙努特在一起，盖伯以阿图姆的名义诞生，这表明阿图姆没有在创造了舒和特芙努特之后终止创世活动，这就打破了神之间的代际关系。从铭文中也可以看出舒和特芙努特以及阿图姆相互环绕，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1652号铭文记载:“阿图姆，你变得更高……你创造了舒和特芙努特，你用臂膀环绕他们，好像环绕着‘卡’的象征，你将你的本质流溢给他们……”。④铭文中阿图姆环绕着他们，将自己的本质流溢给他们，构成一个三位一体神。阿图姆是原始创世神，他以舒和特芙努特的形式存在，他以盖伯和努特的形式存在，他以九神中其他神的形式存在。神谱反映的不是神之间的代际关系，而是与阿图姆的远近。离阿图姆近，则与阿图姆的本质更接近，离阿图姆远，则与阿图姆的本质更远。2051号铭文记载了死去的法老灵魂回归阿图姆的过程：“如果法老经过了防腐处理以保持永恒不朽，神就会降临，因为法老的母亲是努特，祖父是舒，祖母是特芙努特，他们在焚香的烟雾中带着国王升向天空。”⑤灵魂最终的归宿是阿图姆，按照古埃及万物有灵的观念，这说明世界万物形态各异，究其本源是阿图姆。

　　赫里奥波里斯神学的阿图姆就像河源一样，不断地将自身的本质流溢出去，这种流溢性的创世方法，使得阿图姆可以将不同形态的神融于自身，而不变其本质。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赫里奥波里斯神学思想中蕴含一神论的思想。赫里奥波里斯神学对古埃及宗教影响深远，这种神学思想贯穿于古埃及宗教始终。

　　赫尔摩坡里斯神学体系盛行于古代上埃及的Unet城，是透特的圣城，它的创世神话的核心是八神团，八神团由4个男性神和4个女性神，分别组合而成。在原始瀛水中，自生了4对神。首先是努和努涅特，他们和原始瀛水共存，被看作是赫尔摩坡里斯的原始创世神；其次是哈赫和哈赫特，象征着宇宙；接着凯库和凯克特，象征黑暗；最后是蒙和蒙奈特，象征着隐秘。这4对神以一个整体作为创世神，创造出了一个卵，太阳神拉从中孵化出来，并创造出世界万物。很明显赫尔摩坡里斯创世神话也采用了类似赫里奥波里斯神学体系“多个一组”的模式，但是由于文献资料的缺乏，其神学思想在古埃及宗教中的影响无法获知。新王国时期，底比斯的阿蒙神上升为国家神，它被认为和八神团中的蒙神是同一个神。阿蒙神以其强大和隐秘，不断与其他神融合，而成为众神之神的全能神。铭文记载：“八神是你最初的表现形式，在它们面前你总是唯一的。你总是隐藏自己，作为众神之神，在最初的时候你是山丘创造了第一代神，九神都是你的成员。你具有所有神的形式。你原本的形式是阿蒙”⑥铭文中阿蒙神强大而唯一，其他神都是阿蒙神的表现形式。并且它无法被感知，这显示出了古埃及宗教中的一神论因素，也显示出古埃及宗教发展至后期逐渐变得抽象化。

　　孟斐斯神学思想主要记载于沙巴卡石碑，其神学体系由三个部分内容组成：创世论、伊西斯寻找奥西里斯的神话、荷鲁斯与赛特的判决。在创世论中，普塔神上升为创世神。它把自己融进赫里奥波里斯的创世过程中，它与努和努涅特结合，组成一个二元神，一起产生了阿图姆。普塔神以阿图姆的形式获得了心和舌头，由此它说出一个名字，世界便出现此物，神圣秩序也得到心和舌头的指挥。沙巴卡石碑的铭文表明普塔是唯一的创世神，普塔神可以与其他任何神融合。由于创造性力量来源于普塔神的心和舌头，因此孟斐斯的众神之神普塔神可以延展至各处，世界万物都可以看作是普塔的“巴”的各种表形式。⑦

　　古埃及宗教的三大神学体系都隐含着一神论的因素。它们相互影响，共同构成了古埃及宗教的发展基础。但是由于古埃及宗教处于宗教发展的初级阶段，没有完全上升至抽象化的阶段，创世神必须具化成不同的形象才能完成神的职责。这也使得古埃及宗教中的一神论因素被众神形象掩盖。它虽然无法和普世性的基督教“上帝是唯一的神”这样的一神论相提并论，但就其思想性而言，相信世界上只有一位强大的、永恒不朽的神存在，并且它是全能的。这一神学观念与基督教、伊斯兰教的一神论十分相近。正是因为这种内在神学观念的相近，基督教在传回埃及时，能够很快被接受和推广。除此之外，从古埃及历史来看，古埃及人总是能够在一段时间内信奉一个神，并且认为它是单一的。我们虽不能称古埃及人为一神论者，但是可以称其为单一主神论者。

三、“多个一组”到“三位一体”

活动中，阿图姆-舒-特芙努特形成三位一体，进行创世活动。同理，赫尔摩坡里斯的“八神团”也是一个“多个一组”模式。古埃及宗教中，太阳神也具有三个神格，凯布利代表早上冉冉升起的太阳，拉代表中午的太阳,阿图姆代表傍晚的落日。古埃及宗教之所以能够形成类似“同一本体，不同位格”的神学理论，在于古埃及的灵魂“二元论”。古埃及人认为神和人都有灵魂，最高贵的灵魂有两种：“卡”和“巴”。神和人的灵魂是不同的。在神的世界，“卡”象征着永恒的生命力、护佑力和控制力，它是一种抽象的精神力量，需要通过行为来表现。“巴”象征生命的延续，并且与实体紧密结合。⑧神的“巴”是多元的，神的巴可以体现为象征它的神圣动物，也可以体现为其他神。例如奥西里斯的“巴”为羊，在特定情况下，赫努姆又称为奥西里斯的“巴”。⑨那么，基督教的“三位一体”神学理论，也可以用古埃及神学理论来解释了。世界上存在一位真正的神，即天主上帝，耶稣相当于上帝的“巴”，上帝赋予耶稣“卡”来救世。耶稣赴难，“卡”回归天国。耶稣复活，“卡”和“巴”得以重合而重生。

　　古埃及宗教中一直都有联合神，一般是两个以上的神组合在一起，具有特别的宗教或政治意义，这不仅在文献资料中有记载，还留下了以此为题材的壁画、雕塑。二联神在古埃及宗教中十分普遍。古埃及人的宇宙观具有二元性，所以在创世神话中，经常是男性和女性神组合在一起以达到平衡，赫尔摩坡里斯神学八神团的4对神就是典型的二联神；古埃及人也会将职能或地域影响力相近的神组合在一起，如月神透特-宏苏、太阳神阿图姆-拉；上升为国家神的神经常被认为是全能神，它可以和任何神进行联合，如阿蒙-拉。除了二联神之外，古埃及人认为数字“三”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复数，三联神在古埃及宗教中也十分常见。古埃及人会把神话中的家庭成员父亲、母亲和孩子组合在一起，如三联神奥西里斯-伊西斯-荷鲁斯，这种联合与王室有关。因此法老有时会被塑造为神之子，以显示王权神授，新王国时期拉美西斯二世被塑造为阿蒙神之子，留下了阿蒙神-拉美西斯二世-姆特三联神塑像；古代孟斐斯崇拜普塔-塞赫迈特-涅弗尔特三联神；新王国时期阿蒙神-姆特-宏苏成为全国范围内的宇宙之神。还有一些三联神，组合在一起而具有隐含的意义，对于埃及人来说，具有重要意义的是新王国时期的阿图姆-拉-普塔三位一体神。

　　古埃及宗教中的“多个一组”模式和联合神是古埃及人对宇宙、世界、和社会独特的见解，说明古埃及人已经形成宗教哲学理论，它不仅促进了古埃及宗教的发展，也为古埃及文明的发展奠定精神基础。基督教的“三位一体”的神学理论也在古埃及宗教中找到了神学理论基础，古埃及宗教中的“多个一组”模式所蕴藏的神灵观，为基督教的“三位一体”提供了理论基础，而古埃及联合神的存在，尤其是三联神的存在为基督教的“三位一体”提供了神学模式。

四、古埃及宗教与基督教的比较

“三位一体”是基督教神学理论的核心，它指的是“圣父-上帝”、“圣子-耶稣”、“圣灵”为同一本体的三个不同的位格，它们是同一本质和同一属性。基于三位一体的理论，上帝才能道成肉身，形成耶稣救世的神学。其实质是从上帝自身的角度阐述了神人关系。“同一本体，不同位格”的神学理论不是基督教的新产物，早在古埃及宗教思想中已初见端倪。上文提到赫里奥波里斯大九神神学理论，是一个“多个一组”模式，认为原始创世神只有一个阿图姆，其他八神是阿图姆的不同体现。并且在初始的创世

　　基督教发端于古巴勒斯坦，而古巴勒斯坦处于古埃及文明圈内，因此基督教会受到古埃及文明的影响。虽然基督教在发展过程中经历了希腊化时期，受到了其他文明的影响，但是仍然存在古埃及文明影响的痕迹。

　　《创世纪》记载了基督教的创世神话，上帝创造天和地，之后又创造了世界万物。其中第三卷记载了上帝如何创造了光，“上帝说：‘让那儿有光。’那儿就有了光。”⑩上帝通过神的声音创造了光。“上帝说”这个程式化的语言在之后的创世活动中重复出现。这种声音以逻各斯（具有创造力的语言）的形式重复出现在圣·约翰的《福音书》中，表达为“一切由他创造。”这种通过创造性语言产生存在的概念是十分古老的，在古埃及文献资料中有发现。孟斐斯神学中，普塔神作为创世神，通过心和舌头创造了世界。“心和舌头有控制力，因为它在一切事物的身体和口里，因此它能随心所欲思考和命令一切。”?古埃及人认为心能够思考，而口是将思维语言转化成语言的途径。委婉的表达了普塔神是通过创造性的语言来创世的。

　　调查分为10个问题，围绕医学科学研究、数据库与大数据、数据挖掘类问题，见（表1）所示，问题回答级别0～10分，0分最低，10分最高。

　　洗礼是基督教的重要仪式。基督教的洗礼主要有三层含义：首先，洗礼表悔改，忏悔。其次，洗礼表示与上帝的联合，净化罪孽，获得重生。最后，洗礼表示受洗人与上帝订立契约，信仰上帝，即作为信徒入教的一种仪式。净化仪式也是古埃及宗教仪式中不可或缺的部分。841号铭文：“法老，升起来，你会变得纯净，你的‘卡’也会变得纯净，因为荷鲁斯用水给你清洗，你的纯净代表舒和特芙努特的纯净……变得纯净，你的母亲努特会净化你……附在法老身上的邪恶被摧毁，附在他身上的邪恶已经终结。”?这篇铭文描述的是古埃及法老葬礼过程的净化仪式，在法老的葬礼上，要用水给法老清洁，表示洗尽生前的邪恶和罪孽，以帮助法老顺利上升回归至阿图姆。古埃及的净化仪式和基督教的洗礼虽然用的场合不同，意义也有差异，但是净化这一宗教思想十分相近。

　　古埃及宗教的来世观和基督教的来世观也存在相近之处。古埃及人相信人有来世，人在来世生活的好坏取决于现世生命的品质。因此，他们相信人死后要接受奥西里斯的审判。死者在阿努比斯的引带下来到奥西里斯审判庭接受审判，通过用天平称量死者的心来决定死者是否可以在来世快乐的生活。天平的一端放有象征正义和公平的砝码，一端放有死者的心脏，如果两端平衡，那么死者可以在来世快乐生活。如果天平两端失衡，那么死者就会接受惩罚。因此，人们为了免除惩罚从祭司那里购买可以通过审判的咒语。基督教也相信来世，但上帝说人有原罪，所以基督徒想在来世幸福地生活，必须向上帝忏悔并且积德行善，来减轻自己的罪。他们相信末日审判，认为世界终结前，上帝会对世人进行审判，凡信仰上帝且没有恶行之人可升入天堂，得到救赎。不得救赎者则会永远灭亡。获得救赎的方法就是信仰和忏悔。后来在基督教中，出现了以教皇为首的神职人员向信徒兜售赎罪券的现象。?古埃及宗教和基督教相比较，存在着相似性，说明基督教受到了古埃及文明的影响。

五、结语

基督教诞生于古代文明交流发达的近东文化圈，文明交流的意义和魅力是文明相互影响，推进文化的演进。基督教就是文明交流的产物，古代众多文明都对它产生了或深或浅的影响，古埃及文明对它的影响也包含其中。古埃及人观察周围的世界和生活，产生了独特的神学观念和神学理论，奠定了古埃及宗教发展的基础，使得古埃及出现纷繁复杂的众神形像。

　　由于历史发展的局限，古埃及宗教保持在了具象化阶段，众神的形象掩盖了古埃及宗教中的一神教因素，但是不能否认它的存在。古埃及宗教中存在的“多个一组”模式，很好的阐释了“同一本体，不同位格”的神学理论，并且有坚固的宗教哲学做基础。这与基督教的“三位一体”神学理论具有明显的相似性。古埃及宗教中存在联合神，尤其是三联神的存在，与基督教的“三位一体”模式相同。

　　除此之外，基督教的很多方面都可以看到古埃及宗教的影子。现在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古埃及宗教对基督教的影响，但是它们之间存在丝丝缕缕的联系，这给我们留下了很大的研究空间。

　　①Karl·W·Luckert.Egyptian Light and Hebrew Fire[M].New York: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51:33.

　　②E.A.华理士·布奇著.亡灵书[M].罗尘(译).北京:京华出版社,1957:86.

　　③Karl·W·Luckert.Egyptian Light and Hebrew Fire[M].New York: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51:82-83.

　　④Karl·W·Luckert.Egyptian Light and Hebrew Fire[M].New York: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51:55.

　　⑤Karl·W·Luckert.Egyptian Light and Hebrew Fire[M].New York: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51:53.

　　⑥Karl·W·Luckert.Egyptian Light and Hebrew Fire[M].New York: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51:112.

　　⑦Karl·W·Luckert.Egyptian Light and Hebrew Fire[M].New York: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51:105.

　　⑧徐昊.简析古埃及宗教观念中的卡[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研究所,2008:98-100.

　　⑨魏庆征.古代埃及神话[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9:350.

　　⑩旧约圣经（合本）[M].香港,1995:3.

　　?Karl·W·Luckert.Egyptian Light and Hebrew Fire[M].New York: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51:105.

　　?Karl·W·Luckert.Egyptian Light and Hebrew Fire[M].New York: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51:43.

　　?James Henry Breasted,The Message of the Religion of E-gypt[J].The Biblical World,Vol,1907(0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