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接小妹电话:“姐,你哄哄阳阳吧,阳阳哭呢。有个人从我家门前经过,阳阳非说人家骑的是你的电动车。哭着要我追人家去。”接着手机转过去,只听从手机那头传来阳阳奶声奶气可劲儿的哭闹声:“大姨姨……车车……火腿……糖糖……”
阳阳是我小妹的女儿,我的小外甥女,快两周岁了。聪明伶俐,活泼可爱,。这小妮儿真是个小人精,我骑电车带她买过一次零食,她便念念不忘了。
小阳阳降临人世被医生抱出产房,是我第一个接过来搂在怀里的。想到这个,我总是充满甜蜜幸福。陪小妹生产那个一钩新月天如水的夜晚,那个痛得揪心喜得满怀的夜晚,那个彻夜无眠的夜晚,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记得那天在那家中医院妇产科共有12个婴儿出生,其中阳阳排第九。妹妹所在病房共有五个床位,住着四家。我到那儿的时候,其他三家婴儿车里已经各自窝着一个小生命了,因为是农历十月的天,襁褓都裹的严严实实。一问之下,偏巧都是小女孩。我挨个瞧了瞧,真有意思,都是肉嘟嘟的小脸蛋,肉肉的厚眼皮儿,小鼻子,小嘴儿,哭起来像小猫儿喵喵一样。
“感觉这婴儿怎么都一个模样?”我这话一出口,立刻引来一阵争议,那些小孩子的亲人都争着说自家孩子哪哪与众不同,哪哪像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甚至姑姑、姨姨……甚至,预言自家孩子长大一定是大美女,一定比她娘老子聪明能干,一定……呵呵呵。真应了那句俗语“庄稼人家的强,孩子自家的好。”我是一个外人听着都替人家感到欣慰。
下午四点钟左右,小妹在剧烈的阵痛折磨中被送进产房,我陪着哭得泪人一般。小妹的婆婆一边擦眼泪一边时不时地劝着我:“他大姨,真不该让你来,让你看着心疼。”“我们也是着急。我说不叫你来的,可这俩孩子愿意让你这个当大姐的来陪。”“女人啊,都得从这儿过过。好容易就当上娘啦?!”“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我何尝不懂生儿育女是女人们生命中最艰难的一次绽放。妹夫更是焦急不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手术室里已经进去两个产妇了。手术室门外,我们三家陪床坐卧不安,大家相看无语,顶多凄然无助地说一句“怎么还不出来?!”大家数着分分秒秒,默默祈祷着母子平安。
半点钟,手术室门开了,先进去一家的孩子被送出来,剖腹产,男孩,八斤多。那个孩子的爷爷不过40多岁,高高的个子,双臂伸长,托着刚见面的宝贝孙子,像给皇帝献礼似的,乐呵呵回了自家病房。再开门,男孩的母亲被送出来。
我们继续等。
不一会,第二家的孩子也被送出来,一个中年妇女接在怀里。可是,除了抱孩子的白衣护士之外,还跟出来一个穿戴淡蓝色衣帽的医生。大家一看那神色就知道不妙。果然,医生告诉那家人说:“要是知道这样,剖腹产就好了。孩子脐带绕颈,鼻子里稍微出血,恐怕落后遗症。请家属做好思想准备。”“什么?我们一直在你们医院检查,刚刚进去时你们还说正常,早干嘛去了?混蛋!大人呢?大人怎么样?”“别急,大人没事。只是这小女孩——我们这医院保险箱正在维修,要明天,不,后天才修好……”“少给我啰嗦!你能保证大人绝对没事吗?快说!”医生连连称是:“能,能。大人绝对没问题。”“那我就相信你们。女孩怎么啦?我就不信别人家闺女都壮壮实实,俺闺女就成不了人。”那个说话利落的年轻人肯定是孩子的爸爸,回头对自家陪床的人说:“姐,姐夫,你们帮我把大人照顾好。我要和妈带我闺女去市儿童医院。有事马上给我打电话。”回头又冲着医生追问:“你能保证大人没问题?”“保证!”“那好。大人要是再出一点事,我一把火烧了你们医院!”说完,匆匆下楼去了。那医生一脸愧疚,大气不敢吭。随后,欣慰的是产妇被平安送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搅得我们心里更加慌乱。
两个钟头过去了。终于,手术室门开了,小护士托出一个我们望眼欲穿的粉色碎花被,“顺产。千金小姐。哭劲不小呢!6斤半。母女平安。”我们一颗揪紧的心总算舒展开来。妹夫也露出了笑脸,试手试脚的想去接自己的孩子,却局促得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孩子的奶奶又急急忙忙去拿来一条小被子,我伸开双臂把孩子揽在怀里,裹紧抱回了病房。
孩子奶奶把婴儿床铺的软软乎乎,我把小东西侧着身放进里面。大家围过来,七嘴八舌夸奖又是一个小美女。孩子奶奶笑着说:“俊吧丑吧,大人孩子平平安安就是万福!还别说,我家小妮儿还真俊俏。你们看看,这眉眼,这小鼻子,这小嘴唇儿……真跟雕刻出来的一样。多俊哪!像她妈。”我这个大姨也稀罕得瞅不够,这小东西,头发就像小黑狮子狗,白白净净的小面庞,黑葡萄似的眼球闪着亮,左顾右盼,两只小手爪儿托着腮帮,安安静静像是自己乖乖地玩。后来,竟然啧啧的吮起自己的小拳头来。真逗!
等小妹被送出手术室,已是晚上九点钟。 原来,妹妹累得睡着了, 直到又有两个孕妇送进手术室才惊醒。 我们都说这小家伙安静着呢,小妹说:“可不她这会儿安静,刚才可把我折腾死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我们把小妹母女安顿好,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我可能是刚才流泪焦虑的缘故,啥都不想吃,心口堵得慌,太阳穴发涨。于是,我穿上大衣,下楼到外面透透气去。
医院一楼大厅里长明灯亮如白昼,这会儿不到十点,人声还是噪噪杂杂。医院大楼面北背南,借着大厅的灯光,我来到楼后面露天地。遥远的天际疏星朗月,在薄薄的灰色轻云间穿梭,一地清辉忽明忽暗。这里除了一米来宽曲曲折折的甬道,其余都是绿地。虽然临近冬季,但草坪的绿色生机丝毫未减。其间远远近近杂植着一些乔木,蒙络摇缀,看不十分清晰,但大致轮廓似黑色剪影,自有一番别致的美。我没敢呆太长时间,心头舒畅了许多,便转身上楼。
妇产科安排在三楼。我经过楼道开放办公咨询处时,碰到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孕妇,手里提个小包裹站在楼道里。一个中年男人正跟医院负责人谈话,我隐隐约约听见“我们不住院,生完就走,帮帮忙吧!我家里还有俩小孩子没人管呢。”那是一种近乎乞求的声音。
我回到妹妹的病房,屋里已经寂静下来,四个小婴儿都睡得正香。小妹也睡着了。陪床累了的人都找地方打盹去了。值夜的几个人说话行动轻轻悄悄的。 我又挨个瞧了瞧几个小姑娘。这些朝阳般的小生命 ,让我心里充满了感触。
我正在胡思乱想,只见一位白衣护士引着刚才那两位土里土气的中年男女走进来,指着那张闲床说:“先在这吧。但是,明早7点以前必须腾出来,否则,就要加钱的。”那中年男人唯唯诺诺,连连点头哈腰。孕妇蹒跚着,一只手扶着腰,歪在那张床上,看样子是累极了。男人打来壶开水,打开包裹,冲了杯红糖水,拿出两个熟鸡蛋,剥好递给女人。女人摇摇头。男人执意要她吃,女人接过来,慢慢吃起来。一杯红糖水喝下去,鸡蛋没吃完,女人忽然呻吟了一声,虽然声音很轻微,但是那痛苦听得人撕心裂肺。女人慢慢撑着床站起来,男人有意要扶她。女人倔强地甩开了他,往门外走去。男人尴尬得冲我们苦笑一下,便紧跟了出去。
我有倒夜的毛病,一换地方就睡不着觉。甚至自己家里,换换卧室都不行,何况又是这里。只等熬个通宵吧。
深夜快一点了,门外进来那位中年孕妇,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裹着一层小棉被。再也没其他的了,连小床上都没啥铺盖。女人自己抱着孩子,脱鞋上了床,坐着拉开医院的被子,连孩子带自己下半身盖起来。就那么寂寥地瞅着自己的孩子呆呆地看。那神态,凄凉的我都不忍心看。我看她身边老不见人,真可怜,就走过去,给她冲了杯糖水。她冲我凄然的一笑,接了过去,一口气喝完了。我想再给她冲一杯,她拉了拉我的袖子,有气无力地说:“不喝了。谢……”又低下头去,看着孩子发呆,我不禁撩开她的被角,轻轻问:“男孩?女孩?”我猛地看到这位可怜的母亲满脸泪水,她沙哑着嗓音回答“女……”。那位母亲就那样搂着她的孩子,无声哭泣着……我还看见她撩开胸前的衣襟试图给孩子喂口奶水,当然,根据自然规律,那是徒劳的。我很想用“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之类的话解劝解劝,可不知为什么,我分明感觉到什么样华丽厚重的语言在这位痛彻心扉的母亲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只好作罢。一个小时后,她把孩子放在一边,自己平躺下来。她一定是太累了,半个小时没见动静。后来,那个中年男人悄悄进来,轻轻掀开被子,抱起女婴,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生怕惊醒了那位母亲。又过了大约半个钟头,女人醒过来,一看孩子不见了,又坐在那里低着头开始啜泣,看得出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哭出声来。不大一会,男人自己回来了,看到女人的样子,也是很无奈的样子。坐在女人身边,低声劝慰:“别哭了。咱不是说好的吗?”女人赌气把脸扭过去,抽泣地浑身抖动着。男人往毛巾上倒了点热水,拧了一把,递给女人。女人接过来,扔在地上。男人捡起来,还是低声说:“别哭了,好吗?躺会吧,咱天明就走。”女人蒙头躺倒。再也没坐起来。男人就那样守着他的女人呆坐了一夜。刚刚凌晨六点钟,女人便起来了,收拾了一下。这对可怜的中年男女便离开了。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这是旧社会穷人沿街乞讨卖艺的两句唱词,我不管用在这里合不合适。除了这个,我再也想不出更恰当的言辞来表达我当时的感觉了。
其实,细细想来,在我们的生命中,有过多少匆匆过客,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去一一关照。甚至,即便是我们很重要的亲人,假如天意使然,通常情况下我们也是无能为力的呀!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