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多元文化语境的参照之下,莫言不仅汲取了马尔克斯(魔幻现实主义)和福克纳(意识流及叙述角度的变换等)的叙述特色,还结合了中国传统野史的写作特点,将潜藏于民间文化深处的文化形态升华成“为老百姓写作”的创作观,融入通俗易懂的民间口语化地域乡土语言的叙事方式,加上大胆浓艳的色彩运用,还有宣泄式的批判反讽与质疑等叙事手法,共同构成了《食草家族》独特而又鲜明的叙事艺术。
关键词:《食草家族》;叙事艺术;意识流;魔幻现实主义;反讽;民间用语;色彩词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6)24-0008-02
《食草家族》以高密东北乡为背景,将历史与现实,人为与自然,魔幻荒诞的想象与天马行空的抒写融为一体。它的叙事模式为以后小说的写作模式提供了借鉴,其中叙事特色达到了写作的高峰,并且彻底颠覆了以往传统小说写作的规范。因此对其进行细致的剖析,对理解其他作品具有重要的借鉴作用。
一、意象的整体性塑造与暗示、隐喻的深刻表现
(一)意象的统一
《食草家族》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从头至尾是一个连贯完整故事的长篇小说,它写了六个独立成篇的梦,但皆是围绕着“指间生蹼”这个怪异现象展开,讲述了“食草家族”族人苦难的经历。
“蹼膜”是贯穿整个小说的意象,在小说中,它是总会伴随着灾难出现的怪胎异种的标签,是食草家族一个永远无解也无法摆脱的梦魇。蹼膜在小说的第一梦《红蝗》中首次出现,是“我”在回遭遇蝗灾的家乡探究时,得知的关于一对生蹼的男女祖先因违背同姓通婚的族规而被活活烧死的惨痛回忆。第二梦《玫瑰玫瑰香气扑鼻》中,金豆的小老舅舅虽然已经动过手术但是依然能够看出生过蹼膜的手。第三梦《生蹼的祖先》里,老姑奶奶、霞霞、梅老师以及四百名被阉割的男孩的指缝间都长着蹼膜。第四梦《复仇记》中孪生兄弟也因为生着蹼膜被人嫌弃。第五梦《二姑随后就到》中,巴金豆的二姑奶奶出生时手上就生着一层“透明的粉红颜色的蹼膜”。直到第六梦《马驹横穿沼泽》,才追溯到它的源头:异类结合及乱伦。在此,蹼膜已经超越生物学的意义,而成为一种承载时空变迁的具有象征意味的意象。
(二)暗示、隐喻
食草习惯暗示了“食草家族”对于马的神秘向往,对于回归本性的心理渴求,是食草家族与马的联系。食草家族的女祖先是一匹红色的母马,所以作家把黑衣女子的高跟皮凉鞋与路面撞击的声音比做马蹄声,把她在斑马线上被撞倒时发出的叫声比做斑马的吼叫,把她的死亡比做紫色马驹的消失。
《马驹横穿沼泽》和《玫瑰玫瑰香气扑鼻》都跟女人与母马之间的隐喻有关。?这种隐喻关系,最早可以追溯到《周易》的坤卦的卦辞:“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坤是土地,也是女性,又是母马。莫言文学的主题可以概括为土地和母性,这也是坤卦的主题。莫言歌颂女性的刚烈美丽,阐明生命的力量源自女性。
二、“意识流”及“魔幻现实主义”的叙述手法
莫言以极具跳跃性且不断变换的叙事,将“意识流”、“魔幻现实主义”、“童话”、“传说”,以及中国传统文学中的“意象”营造等艺术手法融合改造,使作品呈现出变幻莫测、广阔丰富的韵味。例如《马驹横穿沼泽》这个故事至少融合了如下几个神话原型:异类婚的故事:人跟动物结婚;羽衣故事:嫁给凡人的仙人找到仙衣之后离去;洪水再殖的故事:大洪水灭绝人类,兄妹结婚传衍人烟。
(一)意识流
“意识流”主要是通过自由组合的人物意象展示人物纷纭复杂的心理意识的流程,其中人物意识贯穿始终。在《食草家族》中,意识流通过梦境得以合理展现,莫言运用不断变换的人称代词,没有标点的长句,将历史与想象、幻境与实境编织在一起,令人难分虚实。这种有意为之的叙事方式,极大地拓展了作品的承载空间,而无逻辑、混沌、无始终的叙述风格,又令情节变得光怪陆离荒诞不经,有一种梦幻效果。
在《生蹼的祖先们》中,“我”由风雨声中突然出现的那位持火把的女子 (她自称是“我”的老姑奶奶)的导引,进入那个有着大浴池的房间并抓扯和勾引,也许不过是“白日梦”(“意识流”)。但在作者的叙述中,却又是通过清晰完整的故事形态、真实人物的介入来力避这种梦幻的感觉。作者正是借助这种“意识流”与“魔幻”手法相互交融,打破时间秩序,使得隔代人物同堂相聚,作品因此具有了单纯的“意识流”或单纯的“魔幻”所难以企及的艺术张力。
(二)魔幻现实主义
从整体艺术效果来看,与莫言的其它作品相比,《食草家族》更富于“魔幻现实主义”色彩。藤井省三在《食草家族》后面写到,“莫言——中国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作为一名诚实的小说家,他采取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写出充满时空感和生命感的世界。”在这里莫言已不是简单的摹仿,不仅与“意识流”的手法融会贯通,还创造了新的表现方式。
第一,莫言的“魔幻”内容更多地呈现为现世隐喻性质的童话特征。比如美丽的红马驹与人童话般的结合产生后代,然而当男子违背了当初的诺言说出“马”字时,悲剧便降临了。令人感悟到信义的价值,以及理性与蒙昧的冲突等复杂的人生之味。
第二,莫言设法将中国文学传统中的“意象”营造与“魔幻”内容相结合,使读者感受到集中强烈的印象。比如反复出现的“纺锤”比喻,神秘莫测的“红树林”,席卷大地的“红蝗”等,除了具有“魔幻”感之外,同时还给人以中国美学中的“意象”特征。
第三,神奇怪异的人物与事件更多的是叙述者“我”身临其境的所见所闻。比如“我”亲眼目睹了生蹼家族的男孩惨遭阉割的场面等。通过这种直接叙述方式,作品虚化了“魔幻”与“现实”的界限,进一步增强了作品的艺术魅力。
三、刻意追求的反讽
在反讽中,作者与作品和人物拉开了距离,不把自己置于权威地位,而是引导读者做出审美思考和审美判断,去发现社会和现实的本质。《红蝗》中结尾部分引用的女戏剧家的誓词,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莫言本人的写作理想:“总有一天,我要编导一部真正的戏剧,在这部戏剧里,梦幻与现实、科学与童话、上帝与魔鬼、爱情与卖淫、高贵与卑贱、美女与大便、过去与现在、金奖牌与避孕套……互相掺和、紧密团结、环环相连,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莫言拆解了传统文体,将相互对立和矛盾的文学因素置于同一个艺术空间来处理,通过反差来表现反讽的效果。不同的文学因素常常相互杂糅冲突,却被莫言同时授给了这一家族的历史,既凸现出了欲望,又表现出了对生命力的张扬和对现实世界的批判。
四、独特的民间语言特色
莫言以口语化的乡土语言对劳动大众的生产与生活、情感与心理等进行简练、准确和生动的描述,虽然在语言的表达上有些粗俗,但是却直截了当,形式不拘一格,是具有强烈地方色彩的民间话语系统和地域乡土语言文化。
(一)方言
当地方言,有的字连康熙字典里都没有,比如蝗虫,他就写成“??蜡(mà zhà)”,同“蚂蚱”,但很多人会误读作“八腊”。有些方言较易解,如睡觉——困觉,爆料——抖擞,大便——拉屎,竹刷——笤帚疙瘩,屁股——腚,等等。这些方言说法非常贴近民间,使本方言区读者读起来会感到更亲切。同时相对于异方言区的读者,地域色彩得以凸显。
(二)俗语
在《食草家族》中有大量的具有当地地域风俗人情的俗语出现:“好马不吃回头草”“人要脸,树要皮”“人怕出名,猪怕壮”“死猪不怕开水烫”“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等等,这些俗语不仅对读者有一定的教育作用,也增加了细节的说服力。
(三)谚语
在《生蹼的祖先们》里有“纸里包火藏不住,头上三尺是青天!”“车到山前必有路,船遇顶风也能开”。《二姑随后就到》引用当地的一则谚语:“东虹雾露西虹雨,南虹收白菜,北虹杀的快。”并做了解释和描述,表达了当地不祥的杀人的预兆,这样的引用不但向读者传达了农民的生活经验也给全文定下了一个悲剧的基调。
(四)歇后语
歇后语是一种形象化的含蓄语言形式,由前后两部分组成:前一部分像谜面,后一部分像谜底。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通常说出前半截,“歇”去后半截,就可以领会和猜想出它的本意,给言语活动增添了许多趣味,被人们称为‘独特的东方幽默。例如,“双黄的鸡子掉进糨糊里——大个糊涂蛋”“腚眼里拉玻璃——明(名)屎(诗)不少”。将小说的语言牢牢地和作者故乡的地域联系起来,十分贴切自然。
五、浓墨重彩的色彩描写
德拉克罗瓦曾说过:“每个文学家归根结底竭力追求的是什么?他希望他的作品读过之后,产生一幅画立刻产生的那种印象。”色彩词的使用能使作品具有色彩感、画面感和形象感,使读者能够具有扑面而来的直观感受。莫言对色彩的运用不只是停留在感觉的捕捉上,更多的是巧妙地在色彩的铺陈中埋进了一层深义,透过色彩的表面去探寻“色外之意”。在此以红色、黄色举例说明。
(一)红色
莫言说过:“红高梁是高密东北乡的图腾”。他运用大量的红色对高密乡的高粱进行描写,来烘托气氛:“高密东北乡的万亩高粱红成汪洋,看去又似半天红云,五彩的马驹眯缝起万花筒般的眼睛,看看赤红的天,看看暗红的沼泽,看看对岸鲜红火热的高粱。”火红的高粱显示了人物热烈的性格和膨胀的情欲。
同时,莫言也把它用在形容肮脏、阴暗、淫秽、病态和血腥上,描述“红色的淤泥”、“暗红色的小蝗虫”、“老家伙手背上的红瘢”,小寡妇勾人的小红祆,血腥的屠杀、被嫉恨烧红了的眼睛、充满着诡秘的暗红色的红树林等。
(二)黄色
传统的黄色代表着权威,如在祭蝗大典上“四老爷面前的香案上香烟缭绕,烧着的黄表纸变成了一片片黑蝶般的纸灰簌簌地滚动。”祭祀是一个隆重的场合,燃烧黄表纸代表着对上天的敬重。
黄色还代表着财富与地位,如形容男人“皮靴皮带皮枪套,金牙金表金镏子。皮鞭皮手套,金笔金眼镜。”
黄色给人以生命的活力,如“我们听到了公鸡遍体的红毛,眼睛金黄,尾羽高扬翠绿,昂首挺胸,金黄的棉絮般的团团浓烟膨胀起来,稻草在塌陷,眼前都是金黄色,都是金黄。”
同时,黄色也有灾难的意象,如 “一条杏黄色的泥鳅扭动着身躯往淤泥里钻,渠水中映出我的巴掌大的脸,土黄色,多年没洗依然是土黄色。”
六、结语
叙事不仅是作家的写作技巧问题,还反映一个作家整体所能达到的境界和格局。作家思想的深度、广度、解放程度与创作意蕴和内涵,都能通过其叙事显示出来。余华曾说过:“人类自身的肤浅来自经验的局限和对于精神的疏远,只有脱离常识,背弃现状世界提供的秩序和逻辑,才能自由地接近真实。”综上所述,莫言在创作路上不断创新与求索,都说明他希望的是现代小说自身发展的最终成熟与完善。
参考文献:
[1]莫言.食草家族[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2]弓晓瑜.“蹼膜”:《食草家族》中的一个原型意象[J].名作欣赏,2012(06).
[3]李金花.魔幻笔锋、人间情怀——莫言小说叙事艺术探析[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06.
[4]德拉克罗瓦(法).德拉克罗瓦论美术和美术家[M].沈阳:辽宁美术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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