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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故人(三章)

时间:2023/11/9 作者: 地火 热度: 27344
许俊德

  忆老齐

  老齐名建平,我大学时的同学。

  6月2号(2008年)那天,同学壮国、胜才先后打电话通知我,说老齐去世了,明天(6月3日)早上去新村殡仪馆送别。

  我听后,脑子“嗡”了一声。因为第一感觉,老齐没有到60岁,属英年早逝。对他个人的生命而言,可惜!对他的家庭、朋友来说,损失。

  从大学作家班毕业至今已经20年,除了刚毕业那两年和老齐有联系外,近10多年基本上没什么联系了。虽然同居一个城市,但像我们这个年龄都正是给单位出力的时候,工作很忙。加之竞争激烈,生存都挺不容易的,所以联系很少。只是听其他同学说,老齐得脑血栓后一直在家休养。而老齐自己也很少主动给同学打电话。

  等到得知老齐驾鹤西归,才意识到生命的不可预测。

  我翻开大学毕业纪念册,温习同学们给我的留言。纪念册上有每个同学的简介,老齐1954年出生,今年54岁。老齐给我的留言签字是“别忘了咱俩住上下铺”。

  这当然是忘不了的。

  上大学时,每个宿舍都住4个人。我们那个宿舍也是4个人,老齐和新港是专业作家,年龄比我和小田(如今已称呼老田了)小,所以都住下铺。老齐住在我的铺下。新港住小田的铺下。住在我下铺的老齐喜欢抽烟,而且喜欢自己卷烟抽。除了卷烟,就是抽那种黑杆的烟,名字好像叫“金乌”。老齐趴在桌子上写作时,一般是边吸烟边写。桌子上放一杯茶水,那茶缸由于积年累月很少刷,内壁积了厚厚的一层黑褐色茶垢。文章没写完,老齐的脚底下、凳子底下很快聚集起一小堆的烟头。让我最头疼的是冬天,由于东北外面异常寒冷,窗户缝都用报纸粘封上了,窗户打不开。老齐吐出的烟雾弥漫整个房间,一会半会散不尽。老齐抽烟有自己的习惯,早上只要一睁眼,躺在床上第一件事就是从枕头下取出一支烟点着,把这支烟抽完后才能起床。晚上睡觉,躺到床上,关掉灯,最后一件事也是抽一支烟。烟抽完后,老齐端起床头的茶杯,喝一口水,在嘴里呼噜呼噜漱口,漱口的声音很响。起初我以为那口水漱完会被老齐吐出去,不曾想被老齐咽进了肚子。老齐说,自己的嘴,不脏。

  老齐早晚这两支烟让我这个不抽烟而对烟雾敏感的人来说,很痛苦。烟雾从下铺袅袅上升,迅速弥漫到上铺。我很快被烟雾包围。早上那支烟把我从睡梦中呛醒,晚上那支烟呛得我久久不能入眠。我曾经用被子蒙住头,尽量不呼吸空气,但烟雾散不出去,最后还是要把头伸出来。老齐也深知我是“受害者”,白天在宿舍抽烟时一般都主动把门打开,晚上抽完烟也主动开门放烟。但因为宿舍窗户打不开,空气不流动,飘入走廊的烟雾很有限。我们宿舍两个烟民,除了老齐,小田也抽烟。但小田睡觉前不抽。

  毕业后,一次我去老齐家串门,聊起大学生活,说起老齐抽烟的事,老齐对此深表歉意。我对老齐的夫人张姐说,你应该管管老齐,让他少抽点。你看老齐的脸色,都跟金乌烟一个颜色了。张姐一笑说,要是能管住就好了。她对老齐的这一“爱好”无可奈何。

  老齐在毕业纪念册上的留言还有几句,大意是:你打麻将不入段,扑克三打一水平也一般,但围棋进步很快,入校开始学,一年后就在学校比赛中拿奖了。我一下围棋就头疼,不想学,以后让儿子学。

  据知情的同学说,老齐打麻将很专业,也很有瘾,前些年他经常打麻将到半夜。如果此事是真,这都是最伤害身体健康的“娱乐活动”。

  那时候,老齐的儿子还很小。老齐探家回到学校,说起儿子时很自豪。让我印象最深的是,老齐说他儿子本来已经开始独自睡一个房间了,他上大学不在家了,儿子又跟妈妈睡一个床了。他探家时,让儿子回自己屋睡,儿子竟然不干,还撵他说,爸,你怎么又回来了?赶紧回学校吧。老齐套用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说,男孩有恋母情结,一点没错。

  我们上大学那时候,正是西方各种学说涌入中国的时候,弗洛伊德的理论很受同學们喜爱。每个周日,我就跟同学们三五成群往哈尔滨市南岗书店和道外书店跑,买了不少国外心理学方面的书,什么《女性的心理骚动》《经典人格论》《生之挣扎》等。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从理论上接触到“死亡”二字。那时候的我才二十五六岁。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德国哲学家叔本华。当时他的两本小册子让我第一次对人生有了新的认识。他的那两本小册子是《爱与生的苦恼》《意欲与人生之间的痛苦》。叔本华被誉为悲观主义哲学家,读他的书确实让我对人生感到悲观。他在《论自杀与死亡》这篇文章中有段话让我记忆犹新:“我们肉体的生命,不过是一再拖延的死亡。我们打起精神,最终也不过是再推迟了的百无聊赖。我们的每一口喘息,都抵御着不断追进的死亡。我们每时每刻都在用这种方式同死神搏斗着,可最后胜利的却依然是死亡。因为我们的诞生,实质上早已落入死亡的股掌。”

  老齐的离去,让我再次想起叔本华和他的思想。

  3号一大早就下起雨。我冒雨开车去接壮国、新港、永恒。新港、永恒两位家在哈尔滨的同学也于2号晚赶到大庆,他们和老庞在一起。去殡仪馆的路由于正在修高速,泥泞难行。新港感慨说,老齐是不想让我们送他啊。

  老齐安详地躺在花丛中,已经让我难以找到当年的影子。壮国说,就像看到一个陌生人一样。这样也好,免得难受流泪。

  老齐的简历很简短。老齐当过话剧演员,后来从事编辑工作,业余时间写小说。我读过老齐发表在《北方文学》上的小说《村里来了钻井队》。文学创作,有的人文思如泉涌,拿起笔就喷发不止;有的人则是字雕句琢,如慢牛趴坡。老齐属于后者。他在学校曾经创作一部中篇小说《三十五岁咏叹调》,不知抽掉多少包烟才完成。小说发表在当时刚创刊不久就停刊的《东北作家》上。

  丧事结束后,我见到了老齐的夫人张姐,多年没见,明显见老了。张姐干活很麻利,刚毕业时我们去她家,她给我们包饺子,从剁馅到包好、煮熟,速度特快,一次折叠擀出5张饺子皮。

  老齐的儿子也成大小伙子,早参加工作了,不再是20年前不敢自己睡的小孩子了。他讲了几句话,对这些叔叔、大伯们的到来表示感谢。从老齐儿子身上,我们看到了老齐的影子。孩子延续着他父亲的血脉,老齐可以放心走了。

  我们在心里祝老齐一路走好。

  宁静地带

  ——读刘振学的三篇散文遗作

  2009年,大庆油田发现50周年。油田文联计划编辑出版一套文艺丛书,我是散文卷的编辑之一。组稿过程中,我突然想起了已去世近6年的诗友、校友、朋友刘振学。作为大庆油田第一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并取得了丰硕创作成果的刘振学,油田50周年文艺丛书,应该有他作品的一席之地。于是,我找出他去世那年,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文集《天之空》。我从中选择了3篇,并利用两个中午的时间,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进我的电脑里。这种耐心的敲打,比阅读更仔细,也使我更有时间品味振学的内心世界。我仿佛听到他在向我们述说着他的所思所想。寂静的中午,办公室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

  这让我想起振学在世时的情景来。

  在艺术中心,振学在三楼办公,我在二楼,他每次上下楼都路过我的房间。没事的时候,他就会拐进来,坐在我的对面聊上几句。我们聊文学、聊社会、聊生活、聊人生。他说:“不能拿文学太当回事,因为文学养活不了我们。但也不能不当回事,因为文学给了我们精神的安慰。”在文友的眼里,振学是“混”得最不错的。在“官本位”为人生衡量价值的社会里,振学的“官”,让文友们感觉到一种价值的存在,我却感受到振学内心的累。有一次,他对我说,他特想到哪个单位挂个工会主席之类的职务,这样可能会减轻一下工作上的负担和压力。

  但追求完美、始终想把工作做到极致的他,除非到了快退休的年龄,才能实现他的想法。当我用电脑敲打出振学的《抽油机的日子》《帐篷里就留下我一个人》《静物》这三篇文章时,我才相信,振学的内心始终在向往着一种宁静的生活。

  在《抽油机的日子》里,他通过抽油机和人的对比,歌颂了一种默默无闻的奉献精神,但表达的是他对抽油机宁静生活的一种向往。

  “肠胃提醒我,它饿了。人有欲望,抽油机没有,它可以坚守在一个位置长久不动。我为了欲望,今天一个位置、明天一个位置地变来变去,直到变得腿脚疲惫不堪,身心疲惫不堪,还身不由己地折腾着。抽油机的日子不动炊烟,不动碗筷,只选准一口井,就像旁观者一样,看着我为欲望而付出的一次次代价。”

  “我在荒原里积攒着可怜巴巴的几毛钱,年初月底地给父亲母亲往回邮。我是一个儿子,有负担穷家的义务。父亲在讲台上教不出多少钱来,母亲的病又留不住钱。我挖着管线沟,不知深浅地吼问,要问钱你在哪儿?”

  “抽油机活得没有任何负担,只是一身漆色。”

  文章的结尾,他说“抽油机如佛”。

  《帐篷里就留下我一个人》写的是他当工人时,由于自己是单身,师傅下班都回家了,只有他一个人留在荒原上的情景。那时候,他可以仔细地观察大自然赐予的花叶草虫,体会到和自然相处融为一体的感觉。

  一个人只有独处的时候,才能静观到自己的内心,才能进入到一种禅的境地。

  他在文章结尾写道:

  “后来,我离开了荒原,在一大帮人拥挤的城市里,越怕时间过得快,它却一眨眼工夫就是几年。最让我难忘的是荒原上的帐篷。当帐篷里就留下我一个人的时候,那时候的草原很清静,那时候的人们很清纯,那种清风拂面的孤寂,那种纯情润心的企盼,今天看起来,是那么珍贵而又富有诗意啊……”

  只有身处喧闹的工作环境下,他才怀念当年。

  《静物》这篇散文,可以说是振学在喧闹的城市生活和繁杂的工作环境中,一次面对自己内心世界的对话。也许是中午时间或者是休息时间,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面对一幅画着“静物”的画,振学的心灵涌动着对世俗生活的无奈。

  “穿着极其深色的衣裳,我坐下身来,也坐下心来。远离生命的闹区,想到静物,我猛然间获得了一种道理上的亮色。”

  在文章里,他提到了西方的梵高,提到了塞尚的《果盘》、爱尔丹的《烟斗和茶具》等西方印象派画家和他们的作品。他好像是在品画,其实是他从印象派的画里,尤其是静物画里,感悟到一种静止的美,找到了和自己内心渴望的一种静生活的某种契合。他在文章中剖析道:

  “每天过着太动物化的日子,很习惯就把静物抛到脑后了。忘记了天下还有桌子、椅子、角柜……生命的存在,已自私和独立到目空一切的程度。”

  是的,人在忙碌的日子,是很难静心看到它物的存在。而这也是人时常痛苦和烦恼的原因。

  人之所以会这样,振学认为,是因为对利益的欲望。

  “人在奔忙着自己的事情和利益。蚂蚁和豹子也奔忙着自己的事情和利益。……惟有静物立足于自己的世界,以尊贵的沉静在充足的光线下一丝不挂,又极其沉稳坚毅。”

  振学去世后,我曾经写过一篇纪念他的文章《与泥土共生》。我在文章中把振学内心世界痛苦的来源概括为:矛盾着的社会现实和作家对真善美的追求这对矛盾,在内心世界的凝结、冲撞;不自由的“官场”和自由的创作心灵这对矛盾,在内心世界的凝结、冲撞。

  在振学的这些文章里,我印证了我的分析。他在《静物》中写道:

  “世俗的平庸者每时每刻都陷在繁杂的动荡中不能自拔,却又对静那么不屑一顾。我竭尽全力面对室内陪伴我的静物,然而百般也悟不出它的真谛,心累了,躺倒了便在床上做起梦来。黄粱是静的,但被梦煮熟了,就有了世世动荡的俗气。我也逃不脱古今以来被人们挂在嘴边那句成语的敲打。”

  我甚至理解了振学主动选择逃离这个世界的原因。

  在《静物》的结尾,振学写道:“静成了我奔走的归宿。”这说明振学一直渴望着那种静的世界,并自认那是他的归宿。

  神学博士刘小枫在其所著《拯救与逍遥》中说:“既然生没有意义,那么主动选择的死就是有意义的,其意义就在于它毕竟维护了某种信念的价值。”他还说:“与其让暧昧的世界以一种使人不能接受的方式赢,不如自己以一种绝对肯定的方式让它输。”(刘小枫《拯救與逍遥》,1988年上海人民出版社)

  振学的选择不是逃离,而是一种战斗。

  那未曾谋面的朋友

  每次翻阅报刊,首先看标题和作者。如果作者的名字是自己熟悉的,其文章才会仔细阅读。

  打开3月13日(2009年)《中国石油报》“石油文坛”版,红色的标题映入眼睛:《怀念瘦谷》。心中忽地颤动一下:莫非,是他?再看作者,原来是诗人张洪波。仔细把文章读完,才知道真的是熟悉的那个诗人瘦谷去世了。心中说不出的伤痛,为生命的脆弱而痛。感时花溅泪——天若有情,也会为那些突然熄灭的生命火烛而流泪。

  文中不但怀念去世的瘦谷,也提到这些年去世的石油系统的其他文人:王忆惠、刘国体……

  在对文字痴迷的岁月里,石油系统的文友们其名字我大都很熟悉。因为经常在报刊上读到他们的作品,或者偶尔也和他们在同一期报刊上相遇,或者名字同时出现在了某个版面上。虽然没有机会见面,但见到那熟悉的名字就像见到老朋友一样亲切。比如很喜欢他们的作品但一直没有见过面的中原的丛小桦,长庆的第广龙、和军校,管道局的于卓等等。甚至见到某个名字就会相应想起他擅长的体裁。比如丛小桦、第广龙、刘龙平等让我想起诗歌,和军校、于卓、王明新等让我想起小说。让我对石油系统的文友们感到亲切的另一个原因,是有的文友在本单位办报、办杂志时,我也曾向他们投过稿,作品也曾被他们选用过。文友,以文识友,虽未见面,但已神交。

  知道瘦谷,是在1987年。彼时我正在黑龙江省作家班学习,且喜欢写些石油诗。同班诗人庞壮国建议我把石油诗邮寄到《中原》《太阳河》等石油系统的刊物。我试着投稿《中原》,果然很快见刊。先后有诗歌《采油女》在《中原》1987年第2期刊发,诗歌《网》在《中原》1987年第3期刊发,组诗《黑森林》在《中原》1988年第3期刊发。而且样刊总是及时收到。随刊物寄来的还有编辑赖大安手写的一页纸的信,虽然三言两语,但我感到其作为编辑的热情、真诚和坦率。加之我出生中原大地,心灵上也和中原的文友们更近一层。

  后来才知道,大安就是瘦谷。于是在报刊上经常读到他的诗歌,便多了份阅读的关注和仔细。再后来又读到他的散文。非常喜欢他的文笔,细腻的描写、唯美的感觉。他写女儿、写乡情,都让我感到字里行间透露的思考、真诚和感动。而他内心的沉静也在文字间点点滴滴地润开,让我嗅到他文人的儒雅以及心灵深处的某种孤独。

  几年后,在北京的《文化时报》副刊上,看到编辑瘦谷编发的石油系统几位作者的文章,才知道他已去了北京,成为京漂一族。

  那些年,我的朋友中也有一些因不甘心而辞职去北京的。我的心也曾经随之活络过,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出差北京,和一位漂在京城的朋友吃饭,听他讲京漂的生活,顿觉那生活的艰难和无奈,同时也感觉到未来的神秘和期盼。于是,在心中暗祝未某面的瘦谷能够打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新世界。

  听说大安去世前任北京金地房地产集团品牌推广部经理。在网上,我查阅到了瘦谷的照片和他去世前的一些情况。那天,2008年2月28日,是瘦谷45岁的生日。深入骨髓的癌细胞已经耗尽了他的体能。上午,朋友首次委婉地告诉他病情的状况,并问他有什么交代。他一如往日那样羞涩地摇摇头,没有留下一句话。13时30分,在亲朋好友《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中,他驾鹤西行了。

  平时我很留意报刊上一些文友的名字,包括瘦谷。一次在報刊上,得知瘦谷的作品曾获台湾第四届梁实秋文学奖散文奖,心里为他高兴,更多出一份敬佩。而除此之外,在他20多年的文学生涯中,还获得过首届河南省文学奖;全球中文首届网络原创文学奖小说第二名、次届最佳散文奖及最佳人气奖;多部中短篇小说连载于美国发行量最大的华文报纸《世界日报》的“小说世界”版。从1987年知道大安这个人至2009年,感到他文学创作上的进步很快,成就很大,令我望尘莫及。

  成就与梦想,都将伴随瘦谷飞翔在时光的尘埃里。那些文字保存着他的思想、感情甚至体温,让我在痛惜生命的无常中,还能记起一个文友曾经给予的鼓励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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