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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彩人生的变奏交响曲

时间:2023/11/9 作者: 地火 热度: 27582
杨铁钢

  以阅读丁龙海的长篇小说《风动草原》作为一年浏览文学作品的收官,我是欢喜和兴奋的。

  《风动草原》,十三个章节,十二万字,其形制准确地说是个小长篇。但它所表现的内容却是丰富不俗的:半个世纪的风云变幻,一个大油田的发展变迁,三代石油人的赓续接替,二十几个有姓有名的人物的生死歌哭。其中,荀小亮、卢俊卿、马志鸿、赵承志、郑春芳、田道峰六位起伏跌宕的人生,给人的感触和启迪尤为真切、深刻。

  人物品鉴

  荀小亮,少年时期所见到的田四娃(田道峰)横行霸道的表现及多受其辱的遭遇,使他较早地形成了对真、善、美和假、丑、恶的认知和对前者追慕、对后者憎恶的人生态度。由此形成他规矩、胆小、心地善良的为人品质。其后,受裹胁为田四娃犯罪逃跑提供资金和场所带给自己的自责、惶恐,使他深切地体会到了道德、法律的尊严,因而也较早地在心灵深处筑起了为人处事的底线、原则,并始终如一地坚守不移。所以他才能在朋友马志鸿突遭袭击时挺身而出;在工作顺畅——给公司主要领导开车、地位升高——当车队副队长时,保持低调,待人以诚,一视同仁;在田道峰、王凯隐瞒盗油实情以厚利拉拢合伙办公司时,拒绝接受回报,只答应帮忙;在处境失利——所保领导退休,工作不顺时——因老领导搅扰会场受牵连、被收车,独受苦闷而不失志节;即使得知青梅竹马的二丫(郑春芳)嫁给了赵承志,虽痛苦难抑但也只是感叹命运的捉弄,而无怨恨,更无失节越礼之举。在作品中,荀小亮算不上光彩照人的形象;在现实生活里,他更与高、大、上一类的人物相去甚远。但无论在作品还是现实中,这样的人物都是可信的、真实的、丰满的,正是他们构成了平凡的大多数。正是有这样的平凡大多数做基础,才使人间充满了温情,才使社会具有了稳定性,才使人与人生在平凡中见出宜人而非炫目的亮色和光芒,给人与人生以沉稳的信心和坚实的力量。《风动草原》的结尾,荀小亮对田道峰的惩处就是对这一人生底蕴的形象、生动的表达与揭示。

  卢俊卿,是荀小亮在锅炉队时的同寝工友,出身林区工人之家,靠个人奋斗升学分配到远离家乡的油田工作。他出身贫寒,老实厚道、谨小慎微,且有追求:工作之余苦练书法。或许是如此的人品和追求的魅力,使他成了李副经理的女婿。直接的好处是很快调入工会,尽展其才;负面的效应也随之而来:饱受妻子李榕榕的管教,成了世人皆知的妻管严,其痛其苦可想而知。同事郑春红送的一件羊绒衫惹得李榕榕险些闹翻天,至于精心策划的将林区已退休的父母接来开面馆的设想更成泡影。人是有主观能动性的动物,此处受压抑,必转移心志、精力它处伸展、爆发,卢俊卿当然不例外。他加劲练书法,进步甚快;把开面馆的计划合盘端出帮助钱胖、李蕊,将门可罗雀的“达达面馆”改造成顾客盈门,因而博得了年轻、漂亮、活泼、勤快的李蕊芳心。然而,这美好的事业因钱胖的贪婪,导致面馆被查封:李蕊将要去南方谋生,卢俊卿希望与李蕊的一夜情所怀的孩子是男孩,如此,就对得起三代独苗的家族和祖宗了!为此,卢俊卿痛苦自责,又忧郁希望。比较而言,卢俊卿和荀小亮有着相近的人格、品质,论出身、地位当然同属平凡大多数中的成员;二人也有明显的不同:荀小亮是始终坚守自己的人格、品质不变,卢俊卿则是在努力保守其原有人格、品质的过程中,突破了道德的底线,为他的人与人生涂抹上了污浊之色。

  马志鸿,是荀小亮在物探当放线工时的同事。幼年随父母下放农村的经历,使他的眼界狭小、经历有限,因此,虽然年长荀小亮五岁,仍然显出自卑、胆小,也因此而沉稳,喜爱看书,知识丰富。父亲的平反复职,使他返城有了工作,工作不久,就爱慕上了美女同事吕萍,为此,遭到了争风吃醋者的殴打。荀小亮的助战使二人成为亲密朋友;他用父亲的权力报恩为荀小亮调换了工作:荀小亮离开了前线调到锅炉队,马志鸿走入婚姻的殿堂,大学毕业后到报社做记者;论家庭出身、社会地位,马志鸿是官二代,在市场经济大潮翻涌的时代,他顺风顺水地成了领风气之先、立浪头之上的弄潮儿:和艷美、果断、强势的郑春红合资办起了鸿运茶楼,日进斗金,逢场作戏,风花雪夜,官运亨通。时代的推促、个人的蜕变,历练出一个彻里彻外、今非昔比的马志鸿。难怪荀小亮“觉得马志鸿说话难听,而且尖酸,二十多年前的马志鸿多质朴啊。看看现在,油头粉面不说,骨子里都在算计别人。是什么改变了他呢?在别人的眼里,自己是不是也变得不可理喻了呢?”我们的回答是:荀小亮是变了,卢俊卿也变了,但他们的变与马志鸿不同:荀小亮的变是没有改变人格基调的量变,因此显得可亲、可爱;卢俊卿的变是为其人生主调涂抹上了污色,虽未变基调,但遮盖了不少光彩,可惜、可怜;马志鸿的变是在原有基调之外又建立了一个色系,并在日益消减前者强化后者,由此,使他的人生呈现出分裂性与双面性:一面高高在上、慷慨激昂地向荀小亮、向世人鞭辟入里地剖析、痛陈时代、社会的弊端和成因,一面又尽最大可能地利用时代、社会的弊端行放纵、满足自己欲望之实,因此可憎、可恶。

  赵承志。与荀小亮、卢俊卿、马志鸿相比,荀小亮在青年点时的室友赵承志的变化是最少的:几十年过去了,除了年龄增长,体态的变化外,工作岗位没变——采油巡井工;工作地点没变——敖古拉油田;爱好没变,读书、写作;志趣没变,“不喜欢花花绿绿的世界”,喜欢大自然:“这儿多清净啊,没有尔虞我诈……眷恋这里的一草一木,它们都有灵性,可以交流。”他唯愿自己作一粒“六十年代飘来的种子,带着民族的希望,根植于这片土地,必将大放异彩,开出灿烂无比的向阳花。”花,开了;果,结了:他成了著名的劳模,在劳模会上结识了同是劳模的未来妻子郑春芳;结婚成家了,更建成了一批夫妻井、样板井;得子了,出书了,闻名遐迩了。这些成果、成功的取得源自于赵承志对其初心——爱油田、爱文学、追求真、善、美——人生价值取向的执着和坚守,并以此所建构起的内在世界的丰满与强大,有力、有效地排斥、抵御着外在世界的诱惑与侵袭。当然,他也为此付出了人们难以看见和理解的代价,包括生命的代价。儿子赵子琪拒绝他子承父业的安排,指斥他另类和落伍;曾是朋友的荀小亮觉得他“显得那么陌生,怎么也亲切不起来”;自以为世事洞明、可以指点江山的报社副总编马志鸿对他当然少不了评头品足:“他有他的理想,只是太过高远了,读几本书了解点历史,会背点唐诗宋词,就能当作家吗?跟你说吧,他心里装着责任和担当,或者是劳模的光环套住了他。他只能往前走,没有回头路。”虽是揶揄,其中确也点出了赵承志之为赵承志的内在关键——有理想与追求,更有责任与担当,而这也恰恰是马志鸿或马志鸿们所不具备和做不到的。作为油二代的赵承志,“承”的是什么“志”?《第八章 赵承志的理想》已作出了形象的回答,其中师徒二人的对饮交流尤为解疑之要、点睛之笔!从人生的价值取向来说,赵承志式的人物,在现实生活里、当下时代条件中是少数,因其是少数,才弥足珍贵,可敬、可赞!作为文学形象,赵承志的塑造是丁龙海的一份可圈可点的不俗成绩:源于生活,真实可信,形象丰满,在对比中显优劣,于平凡中见崇高。

  郑春芳。与前几人相比,郑春芳的人生变化是最大的:当初她因与赵承志具有相同的理想、志趣:“不想活得轟轰烈烈,更不想活得没有价值……谁不是在平凡中长成参天大树的?”同成为劳模并结为夫妻、比翼齐飞。但在有了孩子后,在现实的压力下,她放弃了对初心的执着和坚守,她变了:岗位从前线调到后方,工作从巡井工变成女工主任,性情从开朗热情变得冷漠自私,她变得赵承志“越来越看不懂了”。 在现实生活里,郑春芳式的人物多有所见,可以理解,甚至无可指责;在《风动草原》中,她是赵承志的衬托和对比。正是有了这样的衬托和对比,才更显得赵承志的难得与可贵。

  田道峰。如果说郑春芳与赵承志构成的是衬托与对比的关系,那么田四娃——田道峰则是与除了王凯、李老三等几人外的其他所有人构成了对立关系——真、善、美与假、丑、恶截然分明的对立,因此,他是个异质性的存在。田道峰少年时的顽劣豪横、青年时的凶狠暴戾、中年后的阴险残忍,典型形象地概括出了市场经济时代,一部分欲望膨胀、恶德泛滥、人性丧失的人的品性、德行、作为。在现实中,他们的所作所为与社会发展要求背道而驰,与绝大多数人的意愿针锋相对的。田道峰为什么会如此?是自幼母亲的放任,成长过程中三哥的教唆、绑架起了决定的作用。由此也证明一个人成长为什么样的人,家庭环境的制约作用是重大的、不可低估的。在作品里,田道峰的塑造一方面揭示了生活的真实,一方面以其与社会、他人的对立构成的诸多冲突、矛盾,形成曲折、生动的故事。作家也正凭借这一故事的展开,为我们写像、写活了荀小亮、卢俊卿、马志鸿、赵承志等众多性格各异、色彩斑斓的人物。

  荀小亮等油二代具有相同的一面:都有“苦涩的童年”,都经历了“成长的烦恼”——年龄的增长、工作的转换、家庭的矛盾、人事的纷争、名利的得失……这是每个人人生必经的环节和应有故事,是客观对人与人生的规定性,尤其是在相同、相近的家庭、社会、时代条件下,其变化更具趋同性。但,人之所以为人,就在其具有主观能动性。主观能动性的发挥——树立什么样的人生理想,形成怎样的“三观”,尤其是在树立、形成之后,是坚守如一,还是更移、放弃,是造成不同人生的关键所在。也正是这一关键的差异性才呈现出个体人生的多彩性,因而使整体的社会人生面貌表现为丰富性。要认识和把握人与人生,就需要对具体的个体人生加以关照和表现。作家丁龙海关照、表现的努力和成绩是可观可赞的:通过《风动草原》的形象表达,真实地展现出了荀小亮等人在接受相同的社会、时代条件制约的同时,由各自主观能动性发挥的差异所形成的不同人生变化轨迹,揭示出了人生发展、变化的真谛和底蕴,从而使荀小亮等人物形象在较高程度上实现了个性与共性的统一,由此超越地域、行业的局限,具有了表现和认知的普遍价值和意义。

  艺术概评

  作为油二代,丁龙海不到二十岁即投身到油田的建设、发展之中。因为热爱油田和工作,所以他真情地投入;因为真情地投入,因此他对油田、对工作的体验深切且丰富。这又自然而必然地决定了他拿起笔来叙写和表现他所熟悉、热爱的工作和生活。自1986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结集出版的有一部散文集《那一片绿洲》,两部中短篇小说集《随风飘去》《送你一束康乃馨》,一部长篇小说《流年渡》(不久前获得第二届中国工业文学作品“光耀杯”大赛长篇小说“推荐作品奖”)。阅读以上作品可知丁龙海生活底蕴的丰厚,表现手法的娴熟、语言运用的精到。《风动草原》发表于《地火》2019年第4期,是丁龙海最近的心血之作,也可视其为阶段性的代表作。研读此作,在对其塑造的人物形成如上观感的同时,就其艺术表达还获得了如下认知。

  行文的绵密性。在浏览时下文学作品中,有一个明显的感觉,不少作家、作品对生活的表现日见空疏、干瘪:几个句子也见不到一个生活的信息,一个甚至几个段落也形成不了鲜明、生动的形象。读丁龙海的作品很少这种缺憾,请看《风动草原》的开篇:

  草原的季节是风吹出来的。秋风急躁,扫掉了树叶,吹黄了草原,就让北风赶走了。北风冷酷,风头锋利,刀片子似的,逮什么割什么。

  七岁以前,小亮的脸蛋被风割得花里胡哨、鼻涕拉渣,手背裂出道道血丝。陈淑芬淘来獾子油抹在他手上、脸上,抹油的皮肤柔软了,还有点痒痒。陈淑芬没坚持多久,就不再抹了,油蹭到被子上不好洗。

  两个小段落,150字,交代出多少生活的信息啊,又表现得多么真实、形象、生动、鲜活啊。统观丁龙海的创作,无论散文、小说,此点非常突出,在《风动草原》里,更是比比皆是,足已成为一个鲜明特色——行文绵密。要形成和具备这一特色,写作者必须对生活有丰富、深透的了解和体验,更要在此基础上实现艺术转换,将生活所获化为鲜明、感人的形象加以呈现。

  穿插的多样性。在《流年渡》中,丁龙海或借人物的讲述或利用情节涉及的对象频繁穿插引入与人物和情节相关的文章、故事,有时长达近十页。《风动草原》延续了这一做法,但所穿插引入的内容和形式更为丰富、多样:有的伴随着地点的介绍和场景的描绘插入与之相关的史实讲述,如开篇对中长铁路的介绍;有的借助人物的交流自然地引入所涉及的故事、文本,如赵承志为荀小亮饯别,对红色草原历史的评说,郑春芳为表达对赵承志的爱慕,朗诵他的散文《燃烧的红烛》;有的为拓展情节对或然性推理和联想进行多重详尽的叙写,如赵承志父亲意外去世时路人的表现。从内容角度说,如此的做法既使表现具有了丰富性,同时也增强了厚重感;从形式方面看,这样的表达形成了文本套文本、故事含故事的形制体例,体现了文本体制的创新和别致的特质。

  表达的诗意性。在阅读作品时,我们常常遇到心弦为之一颤,不知不觉地进入难以言表的赏心悦目、心驰神往、文我两忘的境界之中的境况。如此,便证明着:作家和作品为我们创造、提供了诗意的表达;阅读的表现是对诗意性表达所做出的会心的审美反馈,因而同样是诗意的。客观地说,这样的诗意表达和诗意审美是不多见的,但在丁龙海的创作中,尤其在《风动草原》里,所遇所享不乏其例,仅举其一:

  小亮和二丫的秘密,谁都不知道,小黑(狗)知道,但它不会说话。白天,小亮和二丫形同陌路,上学或放学遇到都不看对方,班级里更是如此。只有晚上,在黑暗的狗窝里,俩人才说悄悄话。

  小亮,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快吧。风一吹,就长起来了。小亮嘿嘿地笑着。

  你当是吹气娃娃啊,一吹就鼓起来了,不理你了。二丫生气了,转身要爬出小门。

  我说着玩呢,别生气啊。小亮在黑暗中,摸到了二丫的脚脖子。

  月亮悬挂在空中,星星眨着眼睛,二丫用手支着下巴,自言自语地说,月亮里有嫦娥吗?

  小亮没敢吱声,怕说错了话,二丫又生气了。

  素朴的语言,白描的手法,写活、写尽了总角之期的交往,懵懂初开的爱恋,人间天上的疑惑与关照。读此,谁不感到赏心悦目,能不为之心驰神往?诗意,诗意的魔力,作家的功力!

  结构的恰切性。《风动草原》以相对短小的形制和篇幅表现了丰富的内容,塑造出了众多个性鲜明的人物,挖掘、揭示出了不少社会、人生的内蕴、真谛。之所以能收取这样的效果与成绩,得益于作品的结构多多。《风动草原》采用的是树形结构。一至四章是树干部分,以荀小亮的“青涩的童年”故事为发端和主脉,蕴涵、牵连起众多人物故事的生发和推进。至第五章,以荀小亮为代表的油二代们都进入了成年,走上了工作岗位,开始了各自不同的人生之旅,生活的内容大为丰富,发生的故事各具风采,对此的表現仍以荀小亮的故事为内在勾连,马志鸿、卢俊卿、田四娃、赵承志四人的故事如四条长势强劲的枝干围绕中心向四方伸展蔓延,由此形成了树状结构的树冠下半部分——开张、丰茂。第九章至第十三章,荀小亮还是中心,马志鸿等四人虽仍按各自固有的逻辑推进着他们的故事,但已呈现出共同向心收束的趋向。至第十三章,通过一场野餐和荀小亮父亲的意外去世绾结为一,形成树状结构的树冠上半部分——自然、结实。这样的结构既完整严谨,又开合有度,包容丰富。结构,是形式;形式为内容服务,二者的理想状态就是恰切。《风动草原》就很好地体现和具备了这种恰切性。

  行文至此,蓦然想起孔圣人的名言:“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这又进一步地引发笔者领悟《风动草原》的蕴涵:作为标题,这是个意蕴深厚、悠远的隐喻;作为作品,它是一部多彩人生的变奏交响曲,动人心弦,耐人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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