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萧远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被吴萍萍捅破后,贾心怡的小脸腾地燃烧起来,小心脏跳得像打鼓。她又惊心又欢喜,立马闭上了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掩盖自己的慌张似的。
惊心的缘故自不必说;欢喜呢?平心而论她是喜欢萧远的。那种从未有过的、对一位异性的特殊感觉,让她十分害羞。
毕竟是第一次谈恋爱,对萧远的认识只停留在作为培训班同学之间泛泛的了解,贾心怡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只好打电话问吴萍萍,怎么就瞒着她一个人?早知道萧远就是小蔡介绍给她的男朋友,说什么也要认真对待的。这下可好,两个月相处下来,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好的一面,都被人家萧远看在眼里了呢,实在是太被动了。
“我可以作证,你绝对是个百分百的好姑娘,别犹犹豫豫怀疑自己了。不告诉你,是人家萧远的主意,怕一开始就说破了,在一个班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利于你认真学习。再说了,萧远是本色出演,没有遮遮掩掩,你不也全看在眼里了吗?小伙子很优秀,你可得抓住了。我家小蔡说,他们设计院追萧远的姑娘可不少,还有一些热心肠的老同志前赴后继争着给他当媒婆呢。”吴萍萍连说带笑地解释着。
“还前赴后继,用得对不对啊?你说的也不一定,我是蒙在鼓里的。萧远是知情人,万一他是在表演呢?故意把好的一方面都展示出来了,还拉着老方跟他一起演。”贾心怡想起国庆节后,他俩从内蒙古采风回来,老方送她的那对银手镯。现在想来肯定都是萧远的主意,还配合着送她一块棉布用来擦手镯。俩人一唱一和,简直天衣无缝。
想着,贾心怡找出那对收藏起来的银手镯,拿起一只仔细打量着上面精美繁复的花纹,轻轻敲着另一只,发出沉闷的声音,联想萧远买这对手镯时的场景,思绪飘远了。
“嘿,你这丫头,平时看你大大咧咧的,这时候心眼多起来了?不过,婚姻大事要慎重。告诉你吧,本着对你的终身大事极其认真负责的态度,我家小蔡已经提前替你考察过了。萧远不但是五讲四美的好青年,還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知识分子。这些优点原本是留给你自己慢慢去发现体会的。眼下看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样子,只好提前爆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可得抓住了。”
这是贾心怡第二次听吴萍萍说到萧远时用到“你可得抓住了”这句话,乐了:“哈!你当这是抓泥鳅呢?怎么听着像抢劫?”
“我这都快急哭了,你还开玩笑。真不是我夸张,就是在抓泥鳅、在抢劫。泥鳅多滑呢,不好抓,一不小心就溜跑了。你不赶紧动手,有的是人虎视眈眈。”吴萍萍简直恨铁不成钢了,“不多说了。萧远要是主动约你,可别拒绝啊。我得喂孩子了。”
“好吧好吧,大媒婆!替我亲亲干儿子的胖脸蛋。”
贾心怡挂掉电话,又把那对手镯戴上了。银色衬得皮肤愈发洁白,金属的冰凉触碰着温热的皮肤,让她清醒许多。看着手机里吴萍萍发来的那张照片,萧远在台上主持诗歌朗诵会,阳光开朗,自己站在台下远望萧远的神情,好像也是很欣赏的。
贾心怡有些害羞,不知道这照片是老方抓拍的,还是萧远授意偷拍的。她没心思干别的了,关好房门,为了不让母亲进来打扰,还特意上了锁。这下就可以认真回顾一下和萧远结识的过程了。
第一次,是在写作培训班全体人员去技校听课的大巴车上,萧远接老方的话,贾心怡知道班里有这么一个活跃的小伙子。第二次接触,是国庆节前,萧远和老方去内蒙古出游,贾心怡帮他俩买火车票,之后就是一起到环卫公司,她采访刘洁丽,第一次写报告文学。萧远假借老方之手送她银手镯,跟她商量给老班长募捐等等班级事务,直到培训班结业分手。
萧远给贾心怡的印象整体还不错,外貌清秀,剑眉杏眼,善良热心,工作积极主动,尤其对待齐岚妮的态度,说明他也是明辨是非的。当时就觉得萧远挺有素质,如果做自己的男朋友,也不差劲,与自己心目中幻想的那个他,有几分契合。
这么捋一捋,对萧远的好感直线上升了,她更害羞起来,拽起枕巾蒙在了脸上。
正云里雾里胡思乱想,手机滴答一声,一条微信进来了。贾心怡的心忽然狂跳起来,不会是萧远发的微信吧?揭掉枕巾,打开手机一看,大失所望,不是萧远,是袁清溪请求加为好友。前几天把他拉黑了,这次主动加好友,贾心怡实在心烦,她抚着胸口,对自己刚才的紧张表现很不满,没搭理袁清溪,把手机丢在一边,继续想自己的小心事。
不一会儿,手机滴答滴答响了好几声,还是微信。贾心怡只好打开看第一条,这次是萧远发来的:“萧远老师,您好!向您汇报,我的那本杂文集《麻袋里的钉子》在各位领导的重视、关注和大力支持下,已经正式出版了。豪华精装,定价48元,可以直接给我本人发红包购买,也可以邮局汇款。若需要快递,另加10元。”
贾心怡明白,这肯定是袁清溪发给萧远的微信。想起自己还给袁清溪校对了二遍书稿呢,看来他是如愿以偿了。
第二条是袁清溪发的,他在培训班微信群里@全体人员,除了称呼变成了“各位亲同学”外略改几个字,其余内容跟给萧远发的一样。
班群里一片沉寂,不知道是都没看见,还是不想说话,反正暂时没人回应。
又一条微信进来了,是萧远的。贾心怡的心这时又没来由地狂跳起来了,定定神才点开:“老袁发的微信看到了吧?他给我单独发的。咱俩要一本得了,你说呢?”
原来是说这事,贾心怡还以为萧远要约她见面呢,想了想,回复道:“那本书我校对的,先睹为快,虽然内容都早知道了,但我看还是一人买一本吧,就算大家同学一场,支持袁老师出书。”
“行,还是你想得周到。”萧远很快答复了,随后问:“咱们什么时候去给蔡工和吴老师买鞋子?”
看到“鞋子”两个字,贾心怡绷不住笑起来。停一会儿没顾上回,萧远的微信又进来一条:“晚上请你吃饭吧,然后去逛街买鞋子。怎么样?”
“八字还没一撇呢,买鞋子着什么急?送鞋子是有讲究的。你不知道吧?”
“哦,真不知道,愿闻其详。”随后发过来一个托腮聆听的表情。
贾心怡想,这个萧远从小在莲城长大,估计七大姑八大姨也不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耳濡目染肯定知道谢媒人、送鞋子的流程啊,这是故意装傻逗她呢,便道:“饭就不吃了,鞋子先不着急买。况且你可能不知道人家两口子穿多大号的鞋吧?以后再说。”
“别以后啊,今日事今日毕。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现在就打电话问蔡工穿多大的鞋子。吴老师的鞋子号码,我猜你是知道的。”随后发过来一个狗熊开心跳舞的动图。
贾心怡心知也拦不住他,先随他去吧。
微信群里热闹起来了,是齐岚妮上线了:“恭喜袁老师!祝贺袁老师!我第一个报名买一本!一定要签名呦。咱们大家都会支持的,每人可以多买几本送朋友同事,读读袁老师的杂文集,比吃大鱼大肉还过瘾。一本书不过就是一盘火爆腰花的价格呦。”
经她这么一吆喝,群里热闹起来,几个潜水的开始发言,都表示要购买。
手机响起来,一看不熟悉,是个座机号码,贾心怡按下接听键,一阵儿爽朗的笑声差点震破耳膜:“哈哈哈!小贾老师,刚才一直打您的电话,始终都在通话中。是不是跟男朋友煲电话粥呢?”
居然是袁清溪,自打把他拉黑后再没有联系过,这次可能用办公室座机打过来的。贾心怡心里腻歪,出于礼貌只好寒暄一下:“袁老师,您有事?”
“是这样的,在您大力支持下,鄙人拙作出版了。您在教育口,很有影响力,请您学校图书馆购买一百本,这对于您来说,小事一桩啊。我的书内容高大上,这您是知道的,让它成为莲城的中小学生课外必读书籍也不为过,对指导他们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肯定大有裨益。”袁清溪停顿一下,“小贾老师您在听吗?还望您大力推广啊。”
“哦,这个,袁老师,我在学校就是一个小小的语文老师,人轻言微没有那个能力。按照程序,估计这事儿得校领导集体同意才行。”贾心怡用心选择词句,应对袁清溪。
“不要紧不要紧,小贾老师,您放心好了,我是不会为难您的。您看这样好吧,我那本拙作是快递给您,还是您到我办公室自取呢?大概是我老眼昏花,不小心把您删除了,咱们还是加为好友吧。这样您支付书款,只要发给我一个红包就行,方便快捷,如果快递另加10元,合计58元。把您的地址发给我。”
“快递快递吧。”她才不想去袁清溪的办公室呢,赶紧表态。
“那好,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了。我加您好友,您接受一下好了。”袁清溪总算撂了电话,估计他在挨个跟所有熟人联系。
无奈之下,贾心怡只好把袁清溪加为好友,给他发了一个58元的红包,立即被对方接收。
二
一早到办公室,办公桌上放着一个邮件,贾心怡打开查看,是写莲城环卫工人的报告文学集,封面上果然用的是自己那篇文章的名字《像金子一样熠熠生辉》,一共4本。想起萧远说把老班长的那份样书也一起发给她了,就想哪天约着老方和萧远去医院看看老班长呢,也不知道他恢复得怎么样了。
打开书,看着目录,按照书页号码,翻到自己写的那篇报告文学,读起来,感觉果然不一样,印成铅字后,瞬间变得庄严和神圣了,有些肃然起敬。
看到刘洁丽的名字,想起那个自强自立的女孩子,看离上课时间还有几分钟,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说报告文学集出来了,送她一本,啥时候有时间,一起聊聊天。
一会儿不见她回信,估计也许在上班不方便。收起手机关掉,抱着书本上课去了。
下课后,刚开机,就看见刘洁丽回了微信,说晚上有时间,她请贾心怡去莲城购物中心顶层吃新开的自助,刚开业,很便宜,每位38元。
贾心怡知道那家餐馆,打出的广告天天在莲城电视节目里滚动播出,各种食物图片看上去色香味俱全,估计全莲城的人都得去吃一次。看刘洁丽说得实在,贾心怡立即回微信,痛快地答应了。
不想一走出校门,就看见萧远笑眯眯地站在一棵白杨树下等她。赶紧前后左右看看有没有同事,毕竟没有公开关系,还是谨慎些好,她可不想没怎么地,就搞得尽人皆知。一看没有同事,这才上前一步,不太自然地问:“你咋来了?”
真不如没捅破那层纸之前光明磊落,贾心怡没好意思直视萧远的眼睛。
“不是说好一起晚餐,然后再去买鞋子吗?”萧远的声音温柔许多,跟平时不太一样,可能他也不太习惯这种新关系。
“我不是没答应吗?我约了刘洁丽一起吃饭了。咱们以后吧。”
“刘洁丽?你写的那位环卫姑娘啊,我跟你一起去,那次采访时间太紧,我还没顾上和她认识呢。晚餐我买单。”
看萧远拍着胸脯,一副不達目的不罢休的样子,贾心怡知道推脱不掉,只好答应。
俩人一起到莲城购物中心的顶层,看见早到一步的刘洁丽已经占了一个三人位,冲贾心怡招手呢。甫一落座,贾心怡有点纳闷:“你怎么知道是3个人?”
刘洁丽看着萧远,有些迟疑道:“是我还有一个朋友,一会儿过来。”
“嗨,刘洁丽,咱们见过,别紧张,我就是来凑热闹的。”萧远笑嘻嘻地打招呼。
“最主要的目的是付账。”贾心怡调侃道。
“我请客我请客,说好的。我得感谢心怡姐。”刘洁丽脸都急红了,眼睛亮亮的,看上去真诚可爱。
“我请我请,你下次。你不知道,原本我俩约好一起吃饭,贾老师贵人多忘事,又答应你了。我一看,跟着来吧,大家一起吃得香。”不等贾心怡解释,萧远先一步抢着说了,冲她顽皮地眨了一下眼,招呼服务员加一把椅子,“等你朋友来了,大家挤挤。挺好。”
看萧远是个爽快人,刘洁丽也放松了,贾心怡从包里掏出那本书递给刘洁丽,她立即埋头翻看起来。萧远起身去拿了一些水果和饮料,招呼她俩吃。
等了快一个小时,也不见刘洁丽的朋友到,打手机不接,发微信不回。
“算了还是别等了,咱们先拿东西吃吧。”刘洁丽抱歉地对他俩说,招呼贾心怡跟她一起去取食物。
“也好,边吃边等。”贾心怡答应道。
3个年轻人一边吃一边聊,很快一个小时就过去了,贾心怡无意中抬头,看见一个警察走进了餐厅,张望了一下,就奔着贾心怡他们这桌过来了。
“不好意思,哥哥姐姐,我来晩了。”小警察很年轻,个子很高,理着利索的小平头,鬓角就像刀切过似的,虽然脸黑,眼睛很明亮,腰板溜直,精精神神的小帅哥。
“这就是我说的那位朋友。”刘洁丽站起来给贾心怡和萧远介绍。
萧远拍着帅哥的肩膀让他落座:“小伙儿真帅,咱莲城公安局的?”
“嗯,交警队的。郝超然。”帅哥自己报了姓名。刘洁丽抽空去端了一盘子食物,放在郝超然面前,顺嘴问:“咋来这么晚?”
“对不起,我解释一下。”郝超然说,“我按时下岗,刚走出岗亭,就看见一个小汽车违章在人行道上逆行,正是放学高峰,有很多骑自行车的学生在路上,太危险了,我赶紧拦住他。原来车主看前面堵车,想抄近路去医院,车里拉着病人,是他母亲。我就开警车帮他开道,赶紧送病人去医院急诊室。我让车主明天再去交警队接受批评教育,今天先顾病人。这样一耽误,就来晚了。”
“噢,这样的事情多吗?交警工作一定很辛苦。”贾心怡的生活中还从来没有真正结识过一位警察,更别说交警了,郝超然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嗯,天天在路上执勤,会跟各种人打交道,什么古怪的人都有,什么奇葩的事情都遇见过,三天三夜说不完,可开眼了。”郝超然一笑,露出一嘴白牙,双颊上还各有一个小酒窝,显出几分稚气。
“我看这样好不好?心怡你深入采访一下郝超然,最好是各种违章案例都写一遍,如果能发表在《莲城日报》上就更好了,既能宣传交警工作,还能提醒市民遵守交通规则不要违章。你的写作水平肯定能得到锻炼和提高。”萧远拍了一下桌子,“一举三得。”
刘洁丽和郝超然对视一眼,满脸兴奋,感觉萧远的想法很不错。他俩又一起看向贾心怡。
“那,这个,我还没想好。”没想到萧远会提出这样一个建议,这跟采访刘洁丽后就写一篇报告文学不一样,要连续跟踪采访,写出交警执法中的各种案例,很有挑战性。贾心怡有些拿不定主意。
“别怕,这创意多好,你就大胆地去写,有我和老方给你把关,先发表几篇,再联系交警队领导,争取他们的支持。最后再把收集的所有素材汇总起来,你还可以写一篇报告文学呢,往《莲城》杂志上投稿。”
贾心怡被萧远说动了心,是啊,现成的人和事就擺在自己面前,只差有心人啊。这样一来,自己的写作水平肯定会进一步提高的,想到这里,贾心怡放下筷子立即开始采访郝超然,让他讲参加交警工作以来,感受最深的一件事。
萧远招呼道:“说风就是雨,你这雷厉风行的作风我最欣赏了。来来来,别撂筷子,咱们边吃边聊。”
看贾心怡用手机给讲一起交通事故的郝超然录音,萧远不好再打断,想起计划今晚要给小蔡和吴萍萍买鞋的事情,估计得泡汤。不过,毕竟这个主意是自己出的,还是要支持贾心怡的。
趁他们3个人聊得热闹,萧远悄悄起身到吧台把账结了。
回到家,把收集的素材录入电脑,贾心怡准备想好怎么写再动手。
看一眼微信群,袁清溪很活跃。别看他50多了,心还是真年轻,时尚的东西跟得很紧,傍晚时在微信群里发布他的个人公众号,跟他的杂文集名字一样,就叫“麻袋里的钉子”,弄得很像那么回事。里面发了几篇他的杂文,名字犀利:《日本!请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影视圈催生超级富豪乱象之我见》《这个世界怎么了?谁让母亲流血又流泪?》文后缀着一个微店,点开就能看见一摞《麻袋里的钉子》图片,可以网购。最后开通了打赏功能,赏金由低到高5元到200元分六个档次。
看到微信钱包里还有几十块钱,贾心怡顺手打赏了5元钱,算是对袁清溪的支持。不论袁清溪人品如何,他的思想意识能与时俱进紧追潮流。从大环境来看,在网上开店、在网上发表文章,都是自媒体时代的产物,这一点值得肯定。
不料袁清溪马上做出了反应,不但在群里特意@了贾心怡,发了她打赏的截图,又是作揖又是鞠躬,最后还发个动图图标:一个穿红衣的小人跪着在磕头,那腰扭得频率极高,像安了电动弹簧。
简直难以想象,文人那点儿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骨气哪去了?况且仅是这区区5元钱。贾心怡轻轻地叹口气,她可不想让袁清溪这样答谢自己,有些后悔打赏之举了。刚对他产生的一点儿好感,随着这一跪一磕头,像被一阵风吹过的一缕青烟,立即消失殆尽了。
她不再去看手机,开始构思起这第一篇写交通事故的文章怎么下笔。
三
不等袁清溪在群里折腾个够,又一位活跃起来。
署名齐岚妮的散文《我在秋天里歌唱》在省报刊出后,年终组织评奖活动,那篇散文入围,微信群里开始新一轮的高潮。齐岚妮每天一睁眼就嚷嚷请大家给她投票,跟煮沸的水似的,咕嘟咕嘟冒泡泡,为期20天,每次发一个1元红包,分成30份让大家抢。
老方调侃她,问能不能包个大点的红包?一分一分抢,流量费都不够。
齐岚妮发了一个撒娇的图标,说同学之间情义无价,发红包就是闹着玩,谁也不指望抢红包发财。
老方回,那不一定,自己就是那个指望抢红包过日子的人,老婆每天给的早点钱只够买一碗拉面,营养跟不上,全靠抢齐岚妮的红包给早餐加个卤蛋呢。
齐岚妮发了一张猴子撇着嘴的图片,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各式各样表情的图片,说方老婆太会过日子,也不怕把老方推到别的女人怀抱里去。
老方呲牙一笑:“我这老眉咔呲眼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真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女人要我,我老婆绝对举双手鼓掌称快,白送,都不用对方出快递费。”
“闲话不说了。老方你给我投票没有?不能抢了红包不投票。”
“没投。”
“快投!不投就把红包退回来。”齐岚妮发了一个发怒的表情。
“不会投。需要关注那个报社的公众号,我不会弄。”老方倒是实诚。
“那还不简单,你问我不就行了?要是不给投票,红包十倍返还。”
“不投,不退。”老方答得干脆。
“你……”
俩人你来我往掐起来了。
课间时,贾心怡瞥了一眼微信群,看到齊岚妮发的消息,知道她说的就是自己写的那篇《秋天畅想曲》,心里很不舒服。当初齐岚妮说是帮贾心怡投稿,结果署上她自己的名字发表,解释说是编辑闹的误会。不管真假,贾心怡都不打算追究了,没想到她居然还要拿此文去参加评奖,她也真好意思。
贾心怡想告知萧远,吐吐槽。
打他手机没接,眼看要上课了,关机去了教室。下了课回到办公室开机,还是不见萧远回电话,贾心怡没再打,猜测他有事或者在开会。
萧远与吴萍萍的爱人小蔡同在石油设计院工作,是业务骨干,时常要去采油厂前线单位调研,写作是他的业余爱好,否则也不会在一个写作培训班遇见了。想起萧远,贾心怡的心里泛出一丝甜蜜。
微信里齐岚妮请求加为好友,简直跟袁清溪如出一辙,贾心怡有些恼怒,假装没看见。
放学时,一出校门,贾心怡就看到了齐岚妮。
一见贾心怡,齐岚妮就带着一股浓厚的香味一起扑了过来。贾心怡被香味逼得往后一退,被上前一步的齐岚妮一把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说是办事路过这里,很久没见贾心怡了,挺想念,顺便看看她。
贾心怡没挣脱,被挽住的手臂僵硬着,半个身子都麻痹了似的不舒服。对齐岚妮说的话不置可否,想起她在培训班里的种种表现,真不想理她。
“心怡啊,你人长得漂亮,心肠又好,整个培训班里姐姐最喜欢你了。”齐岚妮继续嗲声嗲气地铺垫,那股浓厚的香味是再也躲不开了。
贾心怡只好掩饰地咳嗽一声,以示回应。不管怎么说,齐岚妮一张笑脸冲着她,兴奋得就像一朵盛开的向阳花,再不发声就显得是她不礼貌了。
“还记得那篇散文不?你写得多好啊,我读了都感动够呛,立即帮你推荐了。谁能料到编辑闹了乌龙,作者署成了我的名字。这事儿一出,姐姐都差点吓死了,失眠好几天,头发一把一把地掉。还是你救了姐姐,没有计较。别看你年纪轻轻,真大气,一般老爷们儿也没你这胸怀。姐姐特别特别感激你。谁承想报社还要评奖,咱们那篇散文也入围了,又把我吓得失眠好几天,姐姐这次是真的骑虎难下了,只好找你拿个主意,看怎么办。”
瞧瞧,齐岚妮已经把那篇散文说成了是“咱们”的,好像是她俩共同创作的。怎么办?还能把文章的署名改过来?若是要求报社改过来,就暴露了很多问题,到底是编辑失误,还是齐岚妮有意?自己是不是还得作证?一想到这些,贾心怡心里乱糟糟的。莫名地对萧远生起气来,抱怨他不接电话也不回个信息,要是早联系上,向他讨了主意,齐岚妮就钻不了这个空子,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
“心怡啊,你可得支持咱们这篇散文。要是真能获奖,那是咱们莲城的光荣,宣传部、文联作协的领导脸上也有光。这样一来,再请你去找宣传部长还能硬气一点儿,请他把我家老秦调回莲城,让我们老夫老妻团团圆圆。”不等贾心怡表态,齐岚妮就打断了她的话。
这个齐岚妮可真行,居然能把散文获奖上升到为莲城争光的高度,还和她丈夫的调动联系在了一起。贾心怡想起自己和齐岚妮的间隙,就是因为齐岚妮请贾心怡的父亲出面,找宣传部长把她家老秦调回莲城未果而起。这次旧事重提,看来齐岚妮是志在必得。
贾心怡有些作难了,记得齐岚妮说老秦变态,对她冷暴力,说来也是可怜人。想到这里,贾心怡的心软起来,不就是一篇散文吗?要是真能帮齐岚妮大忙,那就随她去吧。
事已至此,贾心怡只好表个态了:“齐老师,您自己看着办吧。”
称呼变了,“岚妮姐”变成了“老师”,“你”成了“您”,听上去是尊重,实则还是为了拉开距离。齐岚妮不傻,应该明白她的态度。
看到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齐岚妮松开了挽着贾心怡的手,道:“这天又干又热。”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塞到贾心怡手里,特别贴心道:“国外带回来的面膜,保水保湿美白。你看咱们平原这季节,一到秋天就风大干燥,多损害皮肤,女人要对自己好一些。姐姐的一点点心意,一定收下。”
不等贾心怡答话,齐岚妮已经逆行走掉了,带着那团浓厚的香味,丢给她一个妩媚的笑容和一个袅娜的背影。
“哎,齐老师,您您……”站在路边,贾心怡捧着这个盒子就像捧着一团火,丢也不是,不丢还别扭。
赶紧回家,翻出培训班通讯录,准备叫快递公司上门收件,给齐岚妮寄回去。
萧远的电话这时打过来了:“心怡,你给我打电话了?我没顾上接。老班长的护工家里有急事,请两天假回去处理,医院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男护工,就给我打电话,我来医院照顾老班长了。”
“噢,老班长怎么样,没啥事儿吧?正想这几天约你和老方去看看他呢。”
老班长是写作培训班时被委任的管理者,体检出胃里有个鸽子蛋大的肿瘤,切除后活检发现是良性的,虽是虚惊,术后仍需住院治疗。
“没问题,一切向好,我已经替你问候老班长了。就在我身边,你和老班长说几句。”话筒里传出了老班长的声音:“心怡,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请大家放心。你怎么样儿?回到学校很忙吧?听萧远说你在写交警的故事?”
这个萧远嘴真快,还没动手呢,就宣传出去了,贾心怡心里直抱怨,但嘴上不得不说:“是的班长,这是萧远的创意,从一位交警那儿录音了一个案例,没整理成稿呢。”
“好啊,写作得自悟自觉,是苦差事也是快乐事,我觉得萧远的创意不错。你先写一篇出来,拿给我看看。如果写得好,由我负责推荐给《莲城日报》。你看怎么样?”
“那当然好了,先谢谢您了。不过您可别累着,您现在主要任务是恢复健康,大家都盼着您早日出院呢。”贾心怡的语调愉快起来。
“心怡,你给我打电话没事吧?”手机回到了萧远的手里。
“噢,没事。”看萧远在医院忙乎,她就不想把自己和齐岚妮之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了,反正已经解决了。
“那你是想我了吧?”萧远压低嗓门。
可以想象他坏笑的样子,贾心怡于是道:“正经点儿。你好好照顾老班长吧,晚饭需要我送吗?”
“不需要,我订了外卖,不过谢谢你,能惦记我晚饭吃啥,说明你还是想我了。”
“得了吧,别臭美了。我那是想给老班长增加营养,你是负责给老班长喂饭的,跟着沾点光罢了。”
“嘴甜就是得人心,你这空口人情送的,虽然什么也没吃到,我这肚子里也饱饱的了,心领了。哈哈!”萧远笑起来。
贾心怡被萧远的笑声传染,无声地笑了。
看着丢在桌子上的那个盒子,贾心怡决定,为了让齐岚妮心安,还是等那篇散文的评奖结果出来再给她快递回去,免得她继续骚扰。
把手机里郝超然的录音听了一遍。贾心怡托着腮帮子,想着这第一篇交通案例的文章如何谋篇布局,打开电脑写出了初稿,觉得好几个细节都需要进一步落实,就发微信约郝超然见面聊聊。
郝超然回信说周六他值班,贾心怡可以到交警队找他,顺便参观一下,增加一下对交警工作的感性认识。
贾心怡欣然答应。
四
骑车到了交警队,在院子里看见一个大脑袋粗脖子矮墩墩的中年男人很眼熟,还没想起他是谁,就见那男人一步跨到贾心怡的自行车前了:“贾老师贾老师,是我是我。”
“你是……”贾心怡赶紧下了自行车。
“野味饭店,那次蓬荜生辉蓬荜生辉,袁老师袁老师。”中年男子满脸油汗,兴奋地提示道。
啊,一听这种自带复读机的说话方式,贾心怡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位袁清溪带她和齐岚妮去吃饭的野味饭店老板。老板说话太有特色了,虽然打那以后再没光顾过,贾心怡怎么能忘了呢。店里每天客人那么多,难为他还记得自己。
“你这是干啥来了?”贾心怡好奇地问。
“心怡姐,你来了。”不等野味店老板回话,郝超然从办公楼里出来了,“估计你差不多到了,出来迎你呢。怎么,你们认识?”
“对,见过一次。”贾心怡冲郝超然笑了笑。
“不打搅不打搅了,晚上一起吃饭吃饭,我约袁老师袁老师,郝警官也去也去。”
真不知道他这么说话自己嫌不嫌啰嗦,也不知道是胎里带来的,还是后天受啥刺激了。思忖间,贾心怡来不及拒绝,他动作倒是很快,说完就上了旁边的一辆车,一溜烟出了交警队的大门,跑了。
“咋回事?”
“噢,他就是那天着急送母亲去医院就诊违章逆行的人,第二天按时来接受处理了。我们领导念他是初犯,没造成恶劣后果,而且事发情有可原,孝心可嘉,批评教育一番就让他走了。这人还很感恩,今天来送锦旗。”
“这样啊,这件事不错。走,咱们细细聊聊,我觉得第一篇文章要有温度,有人情味,能打动老百姓,这样大家爱看,也能从中学到怎么遵守交通规则。”
昨晚根据郝超然提供的素材,写出的文章,贾心怡感觉不太理想了。她觉得今天遇到的这件事就挺好,处理违章不能都靠处罚,批评教育也能达到目的,尤其是送锦旗这件事是个很好的案例。
从交警队回到家,贾心怡很快就写出了一篇文章,改了几遍,自感满意后发给了萧远,连同郝超然的一张站在岗亭前指挥交通的彩色照片,直接让老班长过目。
等了几天时间,贾心怡心里挺忐忑,发微信问了问萧远老班长身体恢复情况。
“一天比一天好转,已经不用输液了,很快就会出院的。”萧远回话说,他最近抽空在校对老方那本去内蒙古采风摄影作品集子里的文字。
周五那天一早上班,还没走到校门口,就见萧远背着手,笑眯眯地站在白杨树下。等贾心怡走到跟前,萧远背着的手一下子伸了出来,手里攥着一份《莲城日报》,递给了贾心怡。
贾心怡狐疑地看了萧远一眼,打开报纸一看,哈,那篇文章在四版的头题刊登出来了,照片配在文末。郝超然侧着脸,打着指挥交通的手势,英姿飒爽。
“你也不告诉我一声。”贾心怡有些害羞,嗔怪道。
“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老班长很喜欢你的文章,说温情脉脉,看完就给报社总编打电话推荐。总编也很喜欢,安排在显要位置。”萧远很得意,“我这几天忙,没等医院那个请假的护工回来,老班长就出院了。我和老方帮他找个住家的男护工,照顾老班长饮食起居,都安排妥当了,你的文章也发表了,我才顾上联系你。”
“这样啊,你咋不说一声,我也能帮你们一些忙。”
“不用的,老班长不让告诉大家。再说了,老班长是男同志,你一个姑娘也不方便照顾他。”
“再不方便,给你们买盒饭、洗衣服什么的还是可以做的,帮着分担一下也好。”贾心怡挺自责的。
“好啊,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看你帮不帮?”
“说。”
“你瞧我的头发都这么长了,下午下班后你陪我去理发吧,帮我选个发型,再請我吃个驴肉火烧,俩,不,三个,怎么样?”
瞅一眼萧远的头发,是有些杂乱,贾心怡便道:“没问题。驴肉火烧就算了吧,那是个早点,不是正餐,你不用替我省钱。”
“哈,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好驴肉火烧那口,尤其是夹驴板肠的,更喜欢,再来碗驴杂汤就齐活了。”萧远砸吧着嘴作出一副馋猫状。
“那好吧。不过,下班后我先去一趟交警队,把这份报纸送给郝超然,让他也高兴一下。”
“这你就别操心了,据我所知,”萧远抬手看一眼手腕子上的手表,“估计这会儿报纸已经达到他们交警队了。你手里这份报纸就是我刚才去报社取的,新鲜热乎刚出炉。等你下午下班再去送,就晚了。”
“好的,那你赶紧上班去,下午再见。”贾心怡喜滋滋地说。
萧远高兴地吹了一声口哨:“不见不散。”说完转身去单位了。
把报纸上的文章拍了照片发给郝超然,不一会儿就分别收到郝超然和刘洁丽给她发的微信,说十分感谢。郝超然还说,他们领导已经看到报纸,立即把他叫到办公室,狠狠表扬了一番,还给了他一顶新警帽,说他那顶警帽的颜色有些发灰,影响交警队形象。
忽然想起是通过刘洁丽认识的郝超然,贾心怡心里一动,发微信问刘洁丽,是不是在和郝超然谈恋爱。
刘洁丽回话很快,说他俩是高中同学,坐同桌,属于处得比较好的那种,但俩人还没到谈恋爱那步。
也是,贾心怡想,她们这代独生子女多,家里没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想说个知心话,只好找要好的同学倾诉。而且现在男女生界线也不那么清晰了。男女处得好,不一定是恋爱关系。
袁清溪打电话约贾心怡吃饭,说野味店老板请客,就在野味店,让她去请郝超然,务必参加。还说这次主要是为了感谢郝超然。
贾心怡回绝了,心想这个野味店老板动作倒是迅速。
袁清溪不答应,说他和贾心怡其实都是作陪客的,主角是郝超然。无论如何要给饭店老板一个面子,这是和谐警民关系的一个具体体现。
贾心怡知道自己说不过能说会道的袁清溪,只好把郝超然的手机号给了袁清溪,让他自己联系。
郝超然的态度和贾心怡一致。他对袁清溪申明,交警队有严格的纪律要求,其一就是不能接受当事人的吃请和任何贿赂。
袁清溪很不高兴,说吃个便饭怎么就成贿赂了,谁还不吃饭?朋友聚会很正常啊。他信誓旦旦地给人家野味店老板打包票,说能请到贾心怡和郝超然,这个结果,让他在野味店老板面前没法做人了。
转脸又给贾心怡打电话把牢骚话重复了一遍。
贾心怡原本想问袁清溪,快递给她的书一直没收到,不知发没發出来。一听他这口气,也懒得问了。
自从头一炮打响,打那以后,贾心怡又和郝超然见了几面,写了好几篇交警的文章,每周五见报。
期间,刘洁丽调到了绿化局,颇费一番周折。环卫局说,刘洁丽是他们树立的典型,绿化局是挖墙脚。绿化局说,刘洁丽本来就是学园林设计的,到绿化局工作更能发挥专业特长。最后由刘洁丽自己定夺,她选择了去绿化局。
报到上班后,刘洁丽告诉了贾心怡,她的工作能这么快调动成功,与贾心怡写她的那篇报告文学有极大的关系。还有郝超然,被贾心怡在报纸上一宣传,现在已经成了交警队的红人,每次上岗,总有群众路过时指指点点,还有人要求和他合影呢。
“哪有那么严重?”听刘洁丽夸自己,贾心怡心里高兴,嘴上还是很谦虚的,“你们本身就很优秀,是金子早晚都会发光的。”
刘洁丽说,贾心怡绝对功不可没,他俩要一起请她吃饭,到时把萧远也叫上。
“咱们都是好朋友,就别见外了。那次去交警队参观,郝超然他们纪律很严的,很多规章制度都贴在墙上,总是出入饭店对他影响不好。”贾心怡推辞道,“有事就上微信聊聊,还节约时间,挺好的。你刚到新单位,还是把心思多用在怎么适应工作上吧。”
刘洁丽没再坚持,贾心怡放下心来。
老方在群里通报,明年是莲城文联成立30周年。作协提前半年发出通知,征集所有会员的优秀作品上报,经遴选后要汇集成册出版,作品特别优秀而且数量较多的,可以单独汇总一册。这些作品集作为文联多年的成绩,统一在封面标注“莲城文联成立30周年作品集”,细分为文学、摄影、美术、书法四大类,届时会举办系列研讨会、成果展等活动。
袁清溪急眼了,给老方打电话说自己的杂文集《麻袋里的钉子》也应该在其列,但因为出版早,没赶上这班车,单枪匹马显然不如集体亮相声势大、名头响。让老方帮他呼吁一下。
老方说,那恐怕不妥,属于违规操作了,他不会去做的。
这样的回答,袁清溪显然不会接受。随后,多次找文联和作协的领导说明情况,要求文联把他的那本书纳入成果展,还说自己买书号花了不少钱,请文联解决。他的要求被回绝。毕竟书已经出了,费用不可能核销,领导答复说,可以在多人合集里收入几篇他的杂文。
老方喜欢写作也喜欢摄影。他的摄影作品数量很多,多次在省内外获奖,还没有结集出版过。正打算自费出版由萧远配文字的摄影作品集,这下可好,老方按要求申报。经文联审核,同意老方单独出一本摄影作品集,把历年的获奖作品都囊括进去,再挑部分精品即可,一切费用由文联出。
袁清溪得知老方的摄影作品集入选,很不高兴,在群里发了好几天牢骚。老方的解释,他根本不听,还擅自打印了一些单面胶的纸条贴在杂文集封面顶端,纸条上书“莲城文联成立30周年作品集”,拿着这样加工过的杂文集四处送给各单位宣传科的领导,说自己的杂文集是为庆祝莲城文联成立30周年的献礼,却被奸佞小人迫害,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只好自费出版,绝不占公家便宜云云。
这话传到老方耳朵里,他气得直发抖,盯着办公室墙上挂着老班长送的那幅字:虚怀若谷,一拳打在桌子上。
五
一早刚到办公室,还没坐稳,教务主任的电话打进来找贾心怡,让她去趟他的办公室。
教务主任姓谢,干瘦,脸不大,小鼻梁上架着个黑框的大眼镜,几乎把脸挡上了二分之一。
每次看见他,贾心怡总担心那厚重的眼镜随时会掉下来,尤其是他低头时。
“贾老师,文采斐然,声名远扬啊。”
“谢谢,谢主任。”虽然谢主任一连用了两个夸人的成语,可听他的口气好像不是要表扬自己啊,贾心怡嘀咕上了,迅速把最近的工作过了一遍脑子,好像班里和教学上没啥毛病。
“别谢我,我还得谢谢你呢。”谢主任手没停,烧水、灌暖瓶、泡茶,最后端着杯子立在办公桌旁,看着她道:“最近工作忙吗?”
“还好。两个班的语文课,一个礼拜5天几乎都排满了。”这话问得蹊跷,每个有教学任务老师的课程安排,最终都是谢主任定夺的,估计他这是没话找话或者打前站呢。
“噢,到底是年轻,精力旺盛。”贾心怡不吭声,等着谢主任继续说。
“教委有规定,不许老师在学校以外兼职。这个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
主任喝口茶,“呸”地一口,一根深褐色的茶叶梗落在地板上。
“那你,还明知故犯。”谢主任的眼神很犀利了,停顿一下,又道,“赚取外快。”
“没有啊。”贾心怡摸不着头脑了,视线从地上的茶叶梗移到主任的镜片上,“您这是听谁说的?”
“别管我听谁说的。你自己做没做?”
贾心怡觉得简直莫名其妙:“您还是明白告诉我吧,我哪儿做错了?”
謝主任放下手里的杯子,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摞报纸,大概有三四份,举着对贾心怡说:“你自己拿去看。”
题头是《莲城日报》四个红色大字,贾心怡明白了:“噢,主任,我知道了。那是我利用业余时间,采访咱们莲城交警队的警察同志后写的,没耽误教学工作。”
“你教的两个班级的学生作文都写得怎么样?”谢主任不接贾心怡的话,喝口水继续道,“还有,去年咱们学校组织学生参加全省中小学生‘萌芽杯作文大赛,你那两个班里有几个同学获奖?”
“两个同学,两个优秀奖。”
“一等奖呢、二等奖呢、三等奖呢?”谢主任一连串说出三个问题,“没人得。对吧?可为什么有的老师教的学生就能获一二三等奖?你教的就没有,对不对?是学生的问题,还是老师的水平问题,反思过没有?”
又是一串问题迎面砸来。贾心怡低着头,也觉得心情很压抑,对啊,自己教的学生怎么回事。
“教书育人,是当老师的责任,对不对?”谢主任拎起暖壶,给杯子里蓄上开水,“这学期开学的头两个月,你请假去参加写作培训班,为什么得到学校上上下下领导的同意?而且当时我也是支持你的嘛。想过没有?”
贾心怡抬头眨眨眼睛,看着谢主任喝口茶水,又吐出一根茶叶梗,没敢吭声。
“说明我们领导,对你们要求上进的年轻老师是十分支持的,多学习多充电,最终目的是把所学知识更好地用在教学上,对不对?”
“对。”想起这谢主任有个外号就叫“对不对”,贾心怡忽然想笑,可她只低着头,使劲儿把笑憋在心里,脸上一副知错必改的懊悔表情。
“不要光顾着自己出风头,带出来的学生却还不如自己。收收心,把学到的写作方法教给你的学生们。跑去采访什么交警,谁派给你的任务,主动的?还登载在报纸上,被学生家长投诉,这让我们做领导的很被动。对不对?”
“对。”原来是这样啊,贾心怡真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居然会被众多家长所关注。
“还有,老师上班期间不准戴首饰。小贾老师,你不会不知道吧?”
顺着谢主任的视线望向自己的手腕,喔,是那副银手镯,贾心怡的脸立即红了。那天得知是萧远送的礼物后,戴上就没舍得摘下来,一直小心地掖在袖子里,不知何时露了一截银白来,落在谢主任被厚镜片挡住的那双小眼睛里。
贾心怡赶紧把手镯往手腕子上撸,感觉不妥,使劲儿拽下来,揣裤兜里了。
刚回办公室坐下,萧远发来一个公众号让她关注,是《莲城日报》刚推出的,分了几个栏目,其中有个“警情速递”。
贾心怡点开一看,她的文章赫然在目,包括郝超然的照片都有。贾心怡的汗都从脑门上冒出来了,她深知,现代人生活已经分分钟离不开网络,这下可好,好事的家长们看到了,肯定还会继续投诉自己,怎么办?虽然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但若是让谢主任和家长们觉得自己不务正业,也不是什么好事。
唉,贾心怡郁闷至极,忍不住跟萧远唠叨了几句。
周末,刘洁丽和郝超然开着车来接贾心怡。萧远已经坐在车上了,说带她去个好地方,让她散散心。
来到白洋淀边上的一个被棵棵高大绿树掩映的村子里,道路宽敞,民居整齐,几乎家家都是二层小楼带一个大院子。郝超然开到一个大院跟前,停车打开大门。
满目高高低低的绿色植物,吸引了贾心怡和萧远。郝超然说,这是他老家,他的父母早都进城了,在商业街开了一个白洋淀土特产专卖店,买了一处商品房居住。但老家的院子还留着,逢年过节时不时回来住住,收拾得很干净。
“太阔气了,这相当于乡间别墅嘛。”萧远很喜欢,站在一棵桃树旁东张西望。贾心怡对冬青树围栏里的几丛高大的仙人掌十分有兴趣,驻足拍照。
近几年,莲城城市化进展飞速,过去的老街区和平房住户都被拆迁了,家家住进了高楼大厦,鲜见独门独户的大院子。乍一看这么有乡土气息的农家院,谁见了都喜欢。
“感谢刘洁丽同学。”郝超然说,“把我家变成了植物园。”
“哎呀,其实应该是我谢谢你,让我把你家当做试验田了。”
聊起来,贾心怡和萧远才明白,这一院子的花花草草都是刘洁丽栽种的。她园林专业毕业后,虽然在环卫局工作,一直没丢掉专业,跟郝超然聊起来,说苦于没有栽种花草的试验田,想把一些花草引进到莲城来,不做实验了解它们的习性和生长环境,是很难引进的。
郝超然一听,表示大力支持,把自己家的大院子贡献出来了。那几株高大的仙人掌就是实验的成果,栽种在马路隔离带上,美观漂亮,还能警示司机注意驾驶安全。
“仙人掌耐寒耐旱耐高温耐贫瘠。冀中平原少雨季节,可以不必浇水,节约大量的水资源;它能防尘,吸收马路上过往车辆产生的灰尘和尾气,净化环境;花朵漂亮,有食用和药用价值,性价比很高……”
说起仙人掌的优点,刘洁丽一改平时的腼腆少言,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看她俩聊得热闹,郝超然招呼萧远从汽车的后备厢里搬出烧烤架子等一应物品。
“咱们平原雾霾严重,还敢弄这个?”萧远问。
“哈,好了我的哥哥,烤几串羊肉,还不至于污染环境。况且咱们这是农村,广阔天地,几缕青烟很快就飘散了。”郝超然咧嘴大笑,安慰萧远。
郝超然安排刘洁丽洗菜,他切羊肉,萧远主动去烧炭,贾心怡照猫画虎地穿串。
这些准备工作,贾心怡从没干过,脑子里回忆在烧烤摊见过的景象,干得像模像样,注意力转移了,心情好了很多。
郝超然的手机响了:“好,我已经到家,送过来吧。”挂掉电话,“大家等着,还有鱼呢。”郝超然很得意,好像宣布了一个大秘密。随后解释说,他表哥一家在这个村里,他昨天提前打电话说了要带朋友来烧烤。表哥一早划船下淀捕鱼去了,这会儿正在往回划。
“划船在白洋淀里捕鱼?我还没干过这事儿呢。”刘洁丽一脸欢快,转眼又露出了遗憾,“早知道这样,我们和你表哥一起去多好。”
“这天气,早起露水大,湿冷,你们城里的娇小姐受不了的。夏天还行。”?
“我是娇小姐?”刘洁丽反问。
“我也绝对不是。”贾心怡笑着表态。
“哈哈,那好吧,你们都是女中豪杰。一会儿表哥送鱼来,咱们先烧烤,请洁丽同学用仙人掌做个凉拌菜,能平衡吃烧烤食物时上的火,起到中和作用。下午让我表哥划船带着大家去淀上转一圈,怎么样?”
大家都鼓掌表示满意。
午休后,郝超然找出几件厚衣服,让刘洁丽和贾心怡穿上,说淀里湿气重、温度低。
天空微蓝,映照着淀里的水呈青色。已是深秋,芦苇经了秋霜,变成了金黄色。船划到淀里,只听见风儿吹过芦苇发出的沙沙声,偶尔飞过一只鸟,给淀增添了一丝灵动。张目四顾,水天一色,烟波浩渺,天地苍茫,不见人烟,几个人的心情倒没有烧烤时那么欢快了。
“心怡,说说你的烦恼吧,大家帮你出出主意。”萧远摇了几下木桨,不得要领,船不前进,就在原地打转,只好作罢,在船舱里坐下来,提议道。
被谢主任叫去谈话后,贾心怡一直闷闷不乐,跟萧远简单说了几句,他忙手头的工作,没顾上劝慰。
“那怎么办,还继续写下去吗?”听说学校领导批评了贾心怡,郝超然的情绪有些低落。
“写还是要写的,你们交警队可写的东西太多了。”贾心怡说,“但写好以后是不是继续发表,我不知道怎么处理了。”
“心怡姐,我看你要不就改个笔名?”劉洁丽想出一个办法。
“改也没有用,学校的领导以后再看到类似文章都会认为是心怡写的。”萧远说。“或者咱们别在《莲城日报》发了,发省城的报纸?”
“不可能的,在《莲城日报》发就是为了让莲城人看,省城谁知道咱们郝超然?况且,我也不认识省城的报纸编辑,发稿很难的。”想起齐岚妮说,她认识省城报纸的编辑,否则那篇散文也不会那么快就能发表出来。可为这事去找齐岚妮,贾心怡打心眼里不愿意。
萧远觉得贾心怡说得有道理,一时间,大家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都低头看手机。
微信群里,齐岚妮一个人在自说自话。散文拉票一事结束后,等着年底评奖结果出来,以为她能消停一阵儿,哪知她不甘寂寞,开个微店卖化妆品,主推一款进口的面膜,成天在群里发视频和广告。更可气的是,齐岚妮还拿贾心怡说事,说贾心怡用了她的面膜,皮肤水嫩吹弹可破。若是不相信,可以直接去问贾心怡。
看着微信里齐岚妮说的话,贾心怡有些莫名其妙。噢,忽然想起那天齐岚妮硬塞给她的那盒子面膜了,还丢在自己卧室的写字台抽屉里,想着等齐岚妮拉票结束后快递给她。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被齐岚妮拿着说事儿,把自己当活广告了。贾心怡马上把这事写在手机的备忘录里,提示自己回城立即办理。
这时,吴萍萍把《莲城日报》公众号推送的贾心怡的文章发了过来,显然她也看到了。贾心怡早料到网络传播速度和范围无法预知,更加郁闷,估计周一谢主任没准又得找自己谈话了,她怏怏不乐地发个大哭的表情。吴萍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她追问之下,贾心怡只好告知了内情。
“这有何难?瞧把你们这些大才子愁的,我还以为天要塌下来了呢。我有一个好主意,保证谢主任不但不会阻拦你写交警,还会夸奖你。”吴萍萍的语音传出来。
“真的?”萧远脑袋凑过来,很好奇,“快问问是什么好办法。”
“不可能,萍萍,你就别逗我开心了。”贾心怡根本不相信。
“就按照我说的保准行,贾心怡同学你附耳过来。”吴萍萍卖着关子。
贾心怡将信将疑:“快说吧,我怕你把我耳朵咬下去给小蔡下酒。”
“就你的小耳朵,不够小蔡塞牙缝呢。再说了,这还隔着手机屏幕呢,你怕啥?”
“快说吧萍萍,我都急死了,你别卖关子了。”贾心怡真有些急眼了。
“那好吧,看在你是我儿子干妈的份上,我告诉你吧。”
听了吴萍萍给贾心怡出的主意,大家都说甚妙!
几个人的心情大好,再看风景,比刚才美多了。又划了一会儿,淀里开始起风,直往脖子里钻,有些凉意,几个人恋恋不舍地回到岸上。
周日一大早,贾心怡吃完早点就跑了出去,很晚才回家,房间里的灯一直亮到快夜里12点,才关掉。
六
为庆祝莲城文联成立30周年,提前预热,准备在元旦前搞会员作品展览。
老班长从小就习练书法,作品俊朗飘逸,在莲城书法界较有名气。但他还在手术后的休养中,肯定没力气和精神做这件事。想到这一点,老方找萧远商量,说看看是不是可以把同学们手里现有的书法作品征集过来,已经裱好的更好,可以直接参展。
“这样就不用再费时费事了,也不用另外开销,展览完毕还给大家就行了。”老方到了老班长家,告诉他和萧远商量出来的办法。
“这样最好。不过还得你和萧远受累。”
“小事一桩,您就放心吧。”萧远和老方说着掏出手机,在微信群里发了一条信息:“通知:各位同学,为了支持咱们老班长参加书法展,请把你们惠存的老班长书法墨宝,装裱好的送到老方办公室;没装裱的,也受累装裱了,同样送到老方办公室,由老方和我统一送展。去老方办公室前请提前电话预约。”
没一会儿,有三四个同学响应,还有俩人说这两天就抽空去装裱了。紧接着,老方的手机开始响起来。
“看,问题解决了。”萧远把微信里反馈的信息读给老班长,“您手里要是还有需要装裱的,我去办。”
“谢谢同学们,你俩替我感谢。”老班长很高兴,“有我几幅就够了。参展人员肯定不少,展厅空间有限,机会难得,最好是每个人都露露脸。”
说着,从枕头下面掏出钱包,拿出二百块钱递给萧远:“你帮我在微信群里给同学们发个红包,我不会操作。”
“哈哈!您还真时髦,紧跟潮流。”萧远和刚接完电话的老方都笑起来。
“我看不能开这个口子,同学之间互相帮忙,不能用钱衡量。惯出毛病,成习惯了不好。”老方说,“再说了,您是班长,也是风向标,大家都看您的动向。”
“对,这事您就甭费心了。我们保证办得妥妥帖帖。”萧远打出一个OK的手势。
收到萧远发来的微信“干啥呢”时,贾心怡正为刘洁丽发愁。《莲城日报》连续刊登了交警系列故事后,郝超然因此出了名,被一个富二代大小姐追求,天天开着豪车去交通岗亭找他,郝超然居然对那个富家女动了心。
得知消息后,刘洁丽痛苦万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很喜欢郝超然,找到贾心怡哭诉。
“郝超然和一个富家女好了,刘洁丽在我这儿哭呢。”贾心怡给萧远发微信。
“怎么回事?”萧远是个马大哈,参加几次聚会看到郝超然都是和刘洁丽一起出现的,想当然地以为他俩是一对儿。
“刘洁丽很痛苦,我在劝她呢。不知道能不能挽回。”贾心怡回微信道。
这种恋爱纠纷萧远没经验,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赶紧发一条微信,问贾心怡:“我在班群里发的通知,你看到没有?老班长给你的那幅字‘好好学习裱了吗?如果没有,我拿去裱一下,参加书法展。”
“看到了。我的裱好了,有空直接送老方办公室就行了。”
萧远自己的那幅‘天天向上还没裱,想想中午有空,赶紧去办了。从商业街装裱字画店出来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骑车去了郝超然工作的交通岗亭,只见一辆黄色跑车停在附近,在树叶凋敝的初冬街头很是显眼。这时,一个穿着黄色薄呢子风衣的高个子漂亮姑娘拎着一个保温桶,从岗亭里出来,后面跟着郝超然,俩人有说有笑,朝着跑车走去。眼看那姑娘上了跑车,一溜烟走了。郝超然目送几秒钟后,一转身撞上了萧远。
“眼见为实啊,看来心怡说的是真的,你真把刘洁丽甩了。”萧远口气里满是火药味。
“噢,萧远哥,你怎么在这里?”郝超然有些纳闷,又解释道,“不是,萧远哥,你不知道咋回事。”
“我的眼睛又不瞎,你就别编瞎话了。”萧远推搡一把郝超然,嗓音高起来,“说,你和那个开跑车的女人是什么关系?”
闻声几个闲人围观过来。
“这事儿我以后再解释。现在是上班时间,我执勤呢。”郝超然后退几步,想回到岗亭里。
“别!你最好现在就说清楚。”别看萧远平时脾气不错,真犟起来也是一根筋。他一把揪住郝超然的衣领。
“我和刘洁丽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就是高中同学。你别误会了。”郝超然看萧远不罢休,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松开手!再说了,我和刘洁丽啥关系,这事用你出面管吗?”
“你自己喜新厌旧,倒反咬一口!”萧远彻底被激怒了,举起拳头冲郝超然胸口打去。
郝超然抵挡不住,只好出手紧紧攥住萧远的手腕,俩人好像两只顶架的小山羊,僵持不下,互不相让。
好事的围观群众里,有一人打起手机:“喂,110吗?警察打人了!”
听到这句话,他俩立即停下手,郝超然反问打电话的那个小伙子:“谁打架了?”
“对,我俩闹着玩呢。”萧远补充一句。
看到他们迅速地从对峙變成了勾肩搭背,不知为啥画风翻转了,那人举着手机有些结巴:“没没没有……我看花眼了,对不起对不起!别过来了。”
“都散了吧。”郝超然对围观的几个人说,“我们哥俩还有话要说呢。”
等周围人走散了,萧远立即把搭在郝超然肩上的手拿下来:“没人了,你说吧。”
“萧远哥,你看到了,我在执勤呢。晚上等我下班了,我请你去北站路撸串,边吃边聊。好吧?”郝超然这时也冷静下来了,“我的解释保证让你满意。”
“想贿赂我?没空跟你撸串。别耍花招,我等你的解释。”萧远狠狠瞪了他一眼,骑上车走了。
接到《莲城日报》编辑的电话,说她那篇写老师的纪实散文要刊发,周五见报时,贾心怡很高兴,差点没跳起来。这就是吴萍萍给她出的主意:让她找几个本校老师里的先进典型,采访他们的事迹,写成系列文章,刊发在《莲城日报》上。这样一来,那些学生家长们和谢主任应该不会再有异议了。
贾心怡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吴萍萍。
“你还可以把班里作文写得不错的学生作品,也给报纸投一下稿。如果能发表,你就拿着报纸去给谢主任看,他就不会再阻拦你写交警系列的文章了。”吴萍萍的点子真不少。
“好的,这个可以有。我太笨了,没想到这个好办法呢?”贾心怡对自己的智商有些质疑,“哎,老话不是说一孕傻三年吗?你怎么好像比以前又聪明了许多。”
“谁让咱俩好呢?还不是被你的眼泪急的,急中生智了。”
“生什么?又有二胎了?”心情一好,贾心怡调侃起吴萍萍。
“真打算要二胎呢,不过不是现在,过几年再要。别说我了,你和萧远怎样了?”吴萍萍最关心的还是她的恋爱进展。
“你这是客户回访吧?没怎么样,不过他可逗了,总是惦记给你和小蔡买鞋子。”
“那还用说,谢媒嘛。你们关系有啥实质性的进展?拉手没有,接吻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瞧你那颗八卦的心。即使有,我也不告诉你。赶紧照顾我的干儿子去吧。”贾心怡笑着挂掉电话。
萧远到贾心怡家楼下,等她把“好好学习”那幅字抱下来,认真地包好,仔细捆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帮她送到老方办公室去。
看他骑车远去的背影,贾心怡想起吴萍萍问她俩人拉手没有时,小脸有些发热。俩人虽然从同学关系过渡到恋爱关系,但好像与同学时并无二致,别说拉手了,就是见面次数都屈指可数。好在现在的通讯十分发达,电话、微信联系不断,即使不见面,交流还是不少的。
上楼回到自己房间,从枕头下面摸出那对银手镯,在灯下观赏摩挲一番,把它们贴在自己发热的脸上,想象和萧远拉手的景象,一股甜蜜感觉涌上心头。
七
老班长的书法作品陆陆续续送到了老方的办公室,有些内容重复的作品被退了回去。看着这些装裱好的作品不够10幅,老方想起齐岚妮手里有一幅“以文化人”,打电话向她借。
“我支持,但我那幅找不到了。”齐岚妮回话说,“当时没有装裱,一叠才巴掌大,被我精心收起来了。那天看到萧远在群里发的通知后,回家我就翻箱倒柜,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你呀你,关键时刻掉链子。”老方真拿齐岚妮没办法了,“暴殄天物!赶紧再找找吧,别被耗子嗑了。”
“我家哪来的耗子?老方你就会恶心人。”
老方不想继续和她多聊:“最近没见你的散文发表呢,有空多写写,别辜负了老社长的期望。”
老社长是《莲城》杂志的组建者,以此为园地培养了大批文艺爱好者。老方和齐岚妮就是在老社长退休前呼吁举办的写作培训班里认识的,包括老班长、贾心怡、萧远、袁清溪等等,都在这个班一起参加的学习。
“我都才思枯竭了,让萧远贾心怡那帮后起之秀闹腾吧。”齐岚妮的口气酸溜溜的,“哎,老方,我那面膜效果奇佳,用一个疗程能使皮肤变得紧致细腻有弹性,起码年轻10岁。给你夫人来10盒吧,价格比在商场买的便宜多了,绝对物超所值。”
“您忙。我们家夫人的皮肤天生丽质,用啥化妆品都过敏。”老方赶紧把电话挂了。
郝超然和刘洁丽请萧远和贾心怡吃饭,说有要事相告。
“知道大家都等我解释,那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那女孩子叫娇娇,我初中时的同学……”郝超然的开场白倒是很直白。
一番话说下来,其余人都默不作声了。原来那个叫娇娇的富二代是郝超然初中同学,少女刚怀春时暗恋过郝超然。她家里是做电缆生意的,10多年前就积累了千万家财。高中时,娇娇被父母送到北京读国际学校,毕业后直接出国留学去了。一年后暑假回国度假,检查身体发现得了重病,没再出国求学,一直在家养病,无意中在微信公众号里看到郝超然的照片,想起他曾经是自己暗恋的对象,再想到自己不久于人世,就萌发了追求郝超然的念头。
她知道郝超然的父母在商业街上开了一家土特产商店后,元旦前半个月的一天,她央求父亲把郝超然父母店里的所有土特产全部包圆,发给电缆厂的员工做福利,还说有多少都包圆,紧接着的春节还要继续给员工发慰问品。
一时间,郝超然的父母以为时来运转,对娇娇喜欢至极,觉得她是家里的财神。赶紧回乡采购红心咸鸭蛋、酱鸭、熏鱼、鸡头米、莲子等白洋淀土特产,保证春节供应。
郝超然知道了这个情况,打电话感谢娇娇。娇娇约郝超然在咖啡厅见面,聊起来。
她告诉郝超然初中时就喜欢他,现在自己得了重病,治不好了,就想在有生之年品尝一下爱人和被爱的滋味。那张医院的诊断书被她拍了下来,发给郝超然看。
多么好的一位姑娘啊,虽然说着生死却始终面带微笑。她为什么不应该在离世之前得到一份美好的感情呢?况且那是她唯一的要求。郝超然既被娇娇所做的一切感动,也很同情她。他思考了很久,觉得除了接受娇娇的感情,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回报和安慰她。想到此,他握住了娇娇纤细的双手,一股冰凉从那双手傳到他的心里。郝超然想用自己的体温把她捂暖……
这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游戏。郝超然认真地对待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所有闲暇时间都陪着她度过。知道郝超然在岗亭执勤时经常不能按时吃饭,娇娇有时在家做好他最爱吃的卤肉盖饭,配上西红柿蛋汤,给郝超然送去,郝超然既感动又心酸。
“别再送了,天气不好,你要注意身体。”
“没事,我喜欢。喜欢看你吃饭的样子。”
娇娇温柔地看着郝超然,打开装着切好的各种水果的盒子和一个银色的小叉子递给郝超然。望着五颜六色的水果,还有好闻的气味,此时此刻,谁还在乎什么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郝超然多么幸福,娇娇多么满足。
不等萧远来找,郝超然先去找刘洁丽,给她看娇娇的那张诊断书,讲了自己和娇娇之间的事情。刘洁丽得知真相后,震惊之余说,她会和他俩做最好的朋友。让娇娇离世之前,获得最多的爱。
“我快被你们感动哭了,郝超然,请你原谅我。”刘洁丽眼圈红红的,“千万别把我当外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咱们还是最好的同学吧?”
“那当然,其实要没有娇娇出现,我是打算明年2月14日情人节那天向你表白的。”
“真的?”瞪圆了眼睛的刘洁丽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你没骗我吧?”
“真的。”
“那这就够了,谢谢你。”看着郝超然眼里的真诚,刘洁丽忍不住抽泣起来。
知道了郝超然和娇娇交往的原委,萧远和贾心怡的反应和刘洁丽一样,震惊、发懵,脑中空白。萧远拍着郝超然的肩膀,说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不要客气。
“有机会叫上娇娇,大家一起聚聚,都是年轻人,好沟通。让娇娇多社交,不要总想生死的问题,即使面对死亡也要坦然,开开心心的。”尽管情绪低落,贾心怡依旧叮嘱道。
“我会把大家的好意转告给娇娇的。谢谢你们。”
没几天,萧远和贾心怡却闹起矛盾,因萧远注册公众号一事。袁清溪开公众号之前,萧远就在酝酿此事,后来因帮老方校对文稿,照顾老班长等诸多事宜耽搁下来,最近抽空注册了一个,针对社会上影响较大的几起事件,比如老虎吃人、游轮沉船、辱骂警察等,发了几篇言辞犀利的文章,并到处转发。点击率很高,文后数字显示,没几天阅读量达到两千多,点赞数也有六七百,数字还在不断攀升中。
对此事,贾心怡很关心,读后心里不安起来。通过谢主任对她“不务正业”的批评后,她很谨慎,担心萧远的领导看到后也说他“不务正业”,请他不要写那么得罪人的文章,广而告之更要不得。
萧远不同意贾心怡的说法,反驳道,文学就要讲真话,不讲真话的文章宁肯不写。点击率和点赞数说明读者认同他的观点和看法,那些持不同见解和处于蒙昧状态的读者也会警醒的,从而达到以正视听的目的。
贾心怡气得不理他了。
没几天,萧远和袁清溪吵起来。原来袁清溪看到萧远开了公众号,就请他转发自己公众号里的文章,扩大影响,萧远答应了。关注萧远公众号的读者比较多,没仔细看作者是谁,以为那些转载的文章也是萧远写的,纷纷打赏。
袁清溪关注了萧远的公众号,一开始看到自己的文章阅读者不断增多,点赞的也不少很高兴。后来看到文末打赏的人多了,心里不平衡起来,打电话给萧远,要求把给他文章打赏的那些钱给他。
萧远解释说,开公众号之初就在开篇语里说明了,凡是打赏得金,一律用于公益事业,他不会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一分钱。
“别唱高调了,你装没装自己的口袋,我不管。我那些文章都是心血之作,点灯熬蜡费了多少脑细胞,你知道吗?”袁清溪不依不饶,“还帮你聚了人气。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很多人是因为我的文章,而关注你的公众号的。”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萧远犟劲上来了,在班群里请大家献计献策。讨论结果还是分成两大派,一派说打赏所得用于公益事业不错,再说也没多少钱;一派说原本现在稿费就低,既是发表在公众号里,打赏就应该归作者所有,相当于按劳取酬。
两派打得不可开交,袁清溪和萧远各说各的理。
最后,老方调停,说在群里投票,如果支持袁清溪的人多,就把打赏的钱都给他;反之,支持萧远的人数多,袁清溪就不要就此事再吵吵了。
“你得支持我,不能助长老袁的歪风邪气,没问题吧?”萧远打电话拉票。
其实即使萧远不叮嘱,贾心怡也是站在萧远这边的,“嗯,没问题。”
投票结果,萧远以取得大多数人支持的优势获胜。老方刚在群里公布了结果,袁清溪立即愤而退群了。
“幼稚嘛,实在是幼稚。”老方感慨一番。
“怎么退群了?我还是把给老袁文章的打赏,发还给他吧。”萧远说,“这几天累计有127元钱。”
“别介,我申明,我虽然是在老袁的文章后面打赏了6块钱,但我是为了支持和表扬你。”老方@了萧远,“如果要返还给老袁,先把我打赏的6块钱摘出来。”
贾心怡看见了他俩的对话,赶紧表态,和老方态度一致。
“你做的是什么公益事业?”一直没怎么吭声的齐岚妮问萧远。
“我正要给大家说明呢,这是我们石油大学毕业的校友们发起的。有位毕业留校的师兄是从贫困山区考出来的,他对贫困大学生的生存状态十分关注,并做了调查,说现在的大学生还有一部分家里很困难,即使学校发放了补助和助学金,依旧杯水车薪。于是他在校友群里发起并成立互助基金,得到所有人的支持。基金由已经毕业工作的校友们捐赠,有专门的账号和专人管理,全部资助贫困在校大学生。”
“你们石油人有钱,校友都是土豪吧?你这点打赏也不够干啥的。”齐岚妮说。
“集腋成裘,支持公益事业的校友很多。根据自己的能力,资金雄厚的校友多捐,像我这样参加工作年头短、工资低的少捐,这个没有硬性要求。”萧远解释,“齐老师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捐赠。”
“不好意思,我倒是想,可惜不是你们石油大学的校友。”齐岚妮发了一个“隐身”的图片,化作一股青烟不见了。
贾心怡盯着齐岚妮发的图片莞尔一笑,这不就是《西游记》里的白骨精嘛。
元旦前一天,吴萍萍和小蔡借迎新年之机,请贾心怡和萧远一起吃饭。知道俩人因萧远写的文章内容一事闹了别扭,三说两说劝解一番,贾心怡解开了心结,一直板着的脸化了冻。萧远借机检讨了自己几句,贾心怡顺势夹了一根萧远最爱吃的鸭翅放在他的碟子里,俩人和好了。
“吵吵闹闹增进感情。”临别时,吴萍萍附耳对贾心怡说。
八
元旦那天,书法作品展按期在工人文化宫举行。
一早,萧远和老方接上老班长一起去看展览。老班长出院以后一直没有上班,这次见到很多新朋旧友,大多数是结识多年的文友,心情大悦,一边和熟识的朋友打招呼,一边一幅字一幅字认真看、认真点评。看到好作品,就驻足良久、频频点头,欢喜之情浮上心头,十分享受。
虽然老班长连连说不累,想把作品看完。老方和萧远还是怕他太激动累着了,不想让他多逗留,说展览持续一个月呢,随时再来看。拗不过他俩,老班长只好从命。
刚走到展厅大门口,只见老社长一个人进来了。3个人立即迎上去打招呼,不好马上就走,陪着老社长一起观赏起来。等到老社长被另一批人围上来打招呼时,他们这才悄悄脱身。
3个人再次准备出大门时,迎面看到袁清溪拎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进门。“啊呀!这不是老班長嘛,您好您好您好!”袁清溪放下手里的包,握住老班长的手上下摇摆,声如洪钟,话语就像开了闸的水库里的水,哇啦啦倾泻出来,“身体怎么样?看您这气色,恢复得不错啊。您看看我,工作太忙了,尤其是到了年底,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破事!一件接着一件,没完没了,官不大还挺操心,一直忙!怕打电话惊扰您,心里总是惦记去府上看看您。没想到今天在这儿碰面了,新年第一天,我就心想事成了,这是缘分啊。哈哈哈……”
袁清溪抓着老班长的手,哈哈起来没完,还不时地和路过的熟人打招呼。
站在一旁的老方转脸一瞅,看了一个多小时展览的老班长,脸色已经苍白。老方赶紧说:“袁老师,看样子您这是要出远门吧?可别耽误您的时间了,咱们以后再叙。等班长身体彻底恢复了,我组织,大家一起聚聚。如何?”
“哈哈哈!你提醒得好,我差点忘了。”说着,袁清溪总算松开了老班长的手,弯腰拽开那个大包的拉锁,里面露出一堆书来,他从中抽出一本:“原本是想找时间登门给您送到府上的,既然在这儿巧遇了,现在就送给您。这是拙作,《麻袋里的钉子》出版了,请您多提宝贵意见。”
说完,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签字笔,翻开书的扉页,龙飞凤舞地写下“诚请永章兄批评!清溪敬上”几个字后,嘬起厚嘴唇吹了吹,感觉墨迹干了,合上书页,双手递给老班长,“我的书法很差,字写得丑,班门弄斧了,以后还要多向老班长学习求教啊。”
“那您这是……”老方没明白他来干啥。
“今天是书法展,来的都是文人墨客,很多都是朋友嘛,平时见面机会不多,我是借花献佛来了,这词儿用的可能不恰当。懂不?”袁清溪的眼珠子这才转向老方。
“噢,好,那您忙您的,我们走了。”老方说。
“好好好,老班长再见。”袁清溪已经拎起他的大包转身了,“啊,老社长!您好您好您好!”袁清溪个子高、看得远,说话间大步流星地冲着远处的一群人疾步而去。
“这机会抓得真好。不过,在书法展上送书,他是咋想出来的?”一出门,萧远一脸不屑道。刚才袁清溪就当萧远是空气,既没看他也没打招呼。萧远估计,肯定还为文章赏金没给他一事耿耿于怀呢。
老方笑着说:“看展的左右不过都是文联圈里的人,今天正好扎堆,省得他舟车劳顿四处送书了。这个老袁,小算盘打得精着呢,过日子肯定是把好手。”
“对了,我记得还给老袁发了一个58元的微信红包购买他的书,当时说快递给我,现在半个月了也没收到。刚才应该问他一句。”萧远忽然想起这事,袁清溪生气退群后,萧远懒得拉他,没顾上问。
“别着急,他这一阵子可能是太忙,刚才不是说了吗,一件事接一件事的。我这本你先拿去看吧。”老班长说着,把手里的那本书递给了萧远。
按照老方和萧远的安排,贾心怡和班里的几个女生把老班长的夫人从精神病院接了出来,一群人提前买好了各种食材,准备在老班长家里一起过节。
老班长的夫人因儿子出车祸去世,儿媳把怀了5个月的胎儿引产后回了娘家,深受刺激,神经错乱,住院后一直没有回家。贾心怡领着她在自家四处转悠看看,瞅哪儿都很新鲜,她倒是不哭不闹,手里还拿着儿子小时候玩过的一个布娃娃,一直不肯松手。按照医生的嘱咐,贾心怡给她服了类似镇定剂的药,照顾她在卧室睡着后,坐在一边照看。
老班长他们进门时,餐桌上已经四凉八热摆满了,几个女同学正在包饺子。
“你们这是搞偷袭啊。”看到家里的情况,明白是老方和萧远安排的,老班长心里一热,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无酒不成席。我有珍藏的好酒,我不喝,你们喝。等着,我去拿。”
说着话,老班长进了卧室,一看屋子里有人愣住了,再定睛一瞅,是多日未见的夫人,穿了一件红色的新毛衣,这会儿刚醒,愣神坐在床上,贾心怡站在一旁端着水杯。
“这……”打生病后就没去医院探望过夫人的老班长,嗓子一下子哽住了。他迎上去坐在床边,握住夫人温热的手。她似乎不认识他,看他一眼后,回过眼神直愣愣地瞅着对面的墙。
见状,贾心怡把水杯递给了老班长,走出去,掩上卧室的门。
餐桌上,气氛不算热烈,主要是怕惊扰了老班长的夫人。贾心怡在她的胸前垫了一块餐巾。老班长夹起一个饺子,放到自己的碟子里,用筷子夹成两半,吹得不凉不热,再用勺子舀起来,送到夫人的嘴里。
大家看着这一幕,安静地吃菜、喝酒,偶尔互相望望,都不说话。
虽然节前就发出了莲城部分区域禁放烟花爆竹的通告,窗外亦时有零星的鞭炮声传到屋子里,期间有一群喝醉的年轻人高声唱着《一无所有》路过,显出这个夜晚与平日的不同。
餐后,收拾好餐具和厨房,大家告辞。
从温暖的屋子里走进深冬的黑夜,扑面而来的清冷寒风,让人一下子清醒起来。老方不想就此散去,跺跺脚说请大家去唱歌。结果一呼百应,都同意。
去的第一家歌厅爆满,辗转了几家歌厅依旧,也许是为了迎接新年来到的缘故,好像全城的人都聚在了歌厅,唯有放声高歌才能表达喜悦似的。
“要不喝茶去?”这结果始料未及,老方意犹未尽,“咱们反其道而行之,喝茶迎新年,冷静理智,还可以聊聊天。咱们莲城的特色是唱歌时喝啤酒,不但没法说话,还容易喝醉。咱们不随波逐流。”老方笑盈盈地看着大家。
“好!”萧远第一个积极响应,“老方的点子不错,估计这时的茶馆最安静。”
一群人互相挽着胳膊往茶馆走去。
“来,我们也唱《一无所有》!天地之间就是歌厅,这效果更好。”说着,萧远带头唱起来: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無所有……
“没见你喝几杯老班长的好酒啊,这是醉了?”老方呵呵乐起来,“我也来一首。正好和你的《一无所有》对应。”
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
黑暗之中
沉默地探索你的手……
“好听好听。”贾心怡鼓起掌来,“这是什么歌?不知道方老师也有一副好嗓子呢。”
“遥想当年,咱们莲城刚有卡拉OK时,我也是时髦小青年,练过的。不过一唱这首歌,就暴露我的年龄了。这是台湾歌星王杰唱过的歌《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当年很火的。现在你们这些80后90后的年轻人,可能都不知道。”老方感慨道。
“你们俩真逗,一人唱《一无所有》,一人就唱《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记得培训班的诗歌朗诵会上,萧远朗诵北岛的《一切》,另一位女生朗诵舒婷的《这也是一切》,居然都有对应的歌曲和诗。”贾心怡兴致很好,忽然想起老方拍的那张她仰视萧远的照片,就存在手里相册里,心里更甜蜜了。
不知萧远是受了歌词的启示,还是和贾心怡感同身受,他慢一步跟她并排一起走,悄悄拉住她的手。
贾心怡往外抽了一下,没有挣脱。萧远的手十分温暖,让贾心怡的脸一下子变得热烘烘的,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脚下平坦的路似乎有些高低不平,被她走得磕磕绊绊。
“没错,这世界都是相对的,比如有男就有女,有阴就有阳,有黑就有白,有是就有非,有冷就有热……”老方接了贾心怡的话,觉得相对的事物果然很多,兀自说了下去。
没注意老方在说什么,贾心怡偷眼望了一下萧远。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听见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她定定神,随众人转过一个街角,撞入眼帘的是几盏安静的灯笼,昏黄的灯光从里面映射出来,就像黑暗中几团团结在一起的火,静谧温暖,茶馆就在眼前了。
从茶馆出来,老方安排萧远送贾心怡回家。
目送众人都各自散去,萧远的眼睛看着贾心怡炯炯发亮。不等萧远伸出手,贾心怡主动挽起他的胳膊,埋头往家走去。
寂静的夜色里,耳边只听见俩人的脚步声“咔嚓咔嚓”直响。一个礼拜前,莲城下了一场大雪,路面上被清扫出来的积雪堆在了道路两侧,被行人和自行车踩踏碾压得硬邦邦的,比冰还坚硬,稍不留神就会摔个大马趴。
挽着萧远的胳膊,贾心怡安心地走着,不再担心滑倒。不知是不是因为距离缩短的缘故,让她有了一点儿恋爱的感觉。
大约因为今天说了太多的话,回家的路上萧远很沉默,贾心怡也不知说什么好。他们没再开口,像一对默契的情侣,步调一致走在苍茫的天地之间,仿佛可以走到地老天荒。
贾心怡喜欢这種状态,一切尽在不言中。
九
昨夜到家时已经快11点了,想到自己和萧远终于像情侣了,下一步如何发展呢?贾心怡辗转反侧到了凌晨,临睡前把平时定的闹钟取消了,放心大胆地睡了。
一睁眼,已经是上午9点,萧远发来了好几条微信。贾心怡赶紧起床洗漱,抽空看萧远发过来的内容。
有一张图片,贾心怡没看懂是什么意思,坐在餐桌边再仔细看,发现图片是袁清溪那本书的内页,没看太明白,发微信问萧远,他很快回了:“记得你说老袁的这本《麻袋里的钉子》是你校对的?”
“是的。”
“那你看责任校对,印的是谁的名字?”
贾心怡这才明白萧远发图片的意思,“是齐岚妮?”
“不是她还能有谁?”萧远反问。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我校对了二遍呢,袁清溪为了感谢我,还请我和齐岚妮一起在职工餐厅吃了一顿饭,我记得特别清楚,4个素菜,没有主食,我都没吃饱。”贾心怡想起和袁清溪第一次吃饭的情形,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袁清溪有才,心思活泛,比较精明,这是通过培训班二个月的交往,他给贾心怡的感觉。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袁清溪会把责任校对的名字改成“岚妮”。
“这事做得不道德。齐岚妮属于窃取了你的劳动成果,你得跟老袁理论一下。”
“我给他校对书稿时,也没想把自己的名字印上去。”贾心怡说,“他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有一堆说辞等着我呢。”
“那你的意思是就不找他了?”
“嗯。书都已经印出来了,再更改是不可能的。劳神费力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反而搞得自己不愉快。”
“我觉得你这样做,是放纵老袁和齐岚妮这类既无廉耻还胆大妄为的人。如果这次不给他们一点教训,说不定以后会作出什么更加无耻的事情。”萧远的口气很严厉。
贾心怡思索了一番,回话道:“我承认自己有软弱的一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知道他们这么做是不对的,但让我和他们理论,我有些怵头。不能说他们老奸巨猾吧,也差不多了。你想,我人轻言微,能拨乱反正吗?”
“我和你一起去,怕啥?”萧远说。
“那你预测一下,袁清溪能把齐岚妮的名字换成我吗?”贾心怡反问道,“那需要重新印制,成本太高不说,袁清溪已经送出去大批的书了,还能都要回来一一纠正吗?”
或许萧远被问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发来微信:“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们不能放任他们这么做,即使不改正,送出去的书追不回来了,也要他登报道歉。”
“好,那我问一句,袁清溪如果既不承认也不道歉呢?他就说在我校对之后,齐岚妮也帮他校对了一遍,怎么办?因为,目前没有证据能证明我是这本书的校对。”贾心怡这么猜测和分析也不无道理。
“你当初校对时,是直接在样书上校对的,还是校对的电子版书稿?”萧远还是不死心。
“是样书。当初是袁清溪拿给我看的,我发现有错别字后,就顺手校对出来了,大概有200多处。还给袁清溪后没多久,他又出了本样书拿给我看,错别字少了很多,我顺手又校对了一遍。”贾心怡把当初为什么校对书稿的前因后果回顾了一下,“不过说实话,袁清溪没有请我校对书稿,是我当老师的习惯。”
这条微信发过去,萧远没再回话。
不能让袁清溪和齐岚妮带来的干扰毁了自己的假期。给朋友同事回了几条祝贺新年的微信后,贾心怡赶紧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收集的素材,继续写稿。
中午时,萧远给她回了微信。
“老班长家里出了点状况。”萧远说。昨晚,他夫人在家睡了一夜,还算安稳,早起时找不到那个布娃娃了,哭闹起来。是老班长看到布娃娃太脏了,洗了之后晾在卫生间里。夫人闹着要找“儿子”,老班长一慌神,忘了她要的是那个儿子从小玩过的布娃娃,拿出儿子的照片给她看。没想到这样一来,夫人马上犯了病,歇斯底里地哭闹、砸东西,看护老班长的男护工拦腰抱住她。趁这个空,老班长赶紧给精神病院打电话来接她回去,担心路上没人照看,又给老方打电话,一直占线,只好打给萧远,请他陪送到医院。
萧远接到电话时,顾不上回她的微信,立即赶到老班长家。他刚到楼下,救护车也到了。老班长追下来,一手拎着一个湿漉漉的布娃娃,另一只手拎着一把吹风机,看见萧远,把布娃娃和吹风机都交给了他。
萧远心领神会,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精神病院。
安顿好老班长的夫人,把布娃娃吹干交到她怀里,看着护士给她服药后抱着布娃娃安静地睡着了,萧远这才放心。
打车回城直接去了老班长家,老方已经赶到了,萧远给他俩讲了过程。医生说,治疗已经见到效果,本以为让她回家跟老班长见见面,感受一下家庭亲情的温暖会有利于治愈,过个节再回医院,不会出什么纰漏。没想到儿子的照片还是让她发病了,看来所受的刺激太厉害了,继续住院治疗。
“老班长情绪怎么样?”
“还可以,我和老方在他家陪着,中午就吃昨天你们包的饺子。”
“噢,那好吧。”贾心怡回微信提醒,“别提袁清溪和齐岚妮做的那件事,免得老班长跟着上火。”
“我明白。”萧远随着老方的话题,聊起了微电影。
老方说,今早之所以没有接到老班长的电话,是因为正巧他在接朋友打来的电话聊天。他的这位朋友在北京一家影视公司工作,说现在微电影前景广阔,小成本制作,受众面广,只要故事好看,是群众喜闻乐见接地气的,都很受欢迎。请老方提供一些资源。
“我哪有资源,就有一大堆摄影作品。”老方说,“我记得在培训班时萧远说过对微电影很感兴趣,写过微电影剧本。最后都拍成了吗?”
“没有。那是我的一位高中同学,读了电影学院导演系,看过我写的小说,说可以改成微电影。没等具体操作,被一位老导演看中,在一部电影里客串了一把,对表演发生了兴趣,就演电影去了,不当导演了。我的小说拍微电影一事就此搁浅。”萧远颇为遗憾。
“啥内容?”老班长问。
“爱岗敬业方面的。石油工人独守油井的故事,是我到采油厂边远采油站出差时发现的,有感而发写的小说。绝对正能量,主旋律。”
“很好啊,你把它给我,我发给朋友,让他看看有没有拍摄的价值。”老方说,“还有没有类似的?我想多给他们提供一些,这样也好让人家有选择的余地。”
“我手头没有了。”萧远说。
“有。”老班长说,“我看贾心怡写的交警系列文章就很好,改成微电影剧本拍出来肯定不错。有人喜欢用手机阅读文字,有人喜欢看视频。如果真拍成了,是不缺观众的。”
萧远一拍大腿道:“还是老班长想问题周到。我光想自己了,真自私。”
“你也不用批评自己。咱们在一起聊天,不就是想聊出一个结果吗?昨晚在茶馆,听你们都畅谈了自己的新年愿望、创作计划,多鼓舞人心。我得向你们年轻人学习。”老方感慨道。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跟贾心怡说。她肯定愿意。”萧远道。
“说说你俩恋爱的最新进展吧。”老方提起一个新话题。
萧远不好意思起来,看见护工把煮好的饺子端上了餐桌,赶紧转移话题:“饺子来喽,吃饺子吃饺子,趁热。大哥,家里有蒜吗?”
十
节后上班,生活和工作节奏变得格外紧张起来。期末考试临近,学生的课业繁重,老师更不轻松。
一天,下课后刚出教室,就在楼道里遇到谢主任,贾心怡赶紧招呼一声“谢主任好”。打那次找贾心怡谈话之后,谢主任再没有找过她。
“好,小贾老师。”谢主任脸上略有几丝笑意,“我在《莲城日报》上看到你写咱们学校几位老师的文章了,很好。家长们反映,你把你教的3名作文写得不错的学生作品推荐给报纸发表了,引发了学生们写作文的兴趣,非常好。这样就对了嘛,一花开放不是春嘛,对不对?”
“对对对!”贾心怡赶紧表态。
“下一句是什么?”看来谢主任的兴致不错。
“什么?”贾心怡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下一句?”
“万紫千红春满园嘛!”谢主任的神色已经很得意了。他抬手推了推那副快掉下来的黑框大眼镜,“我在多种场合都反复强调,要多读书、读好书、好读书,才能到达‘书好读的境界。对不对?”
“对对对!”贾心怡连连点头,最近电视上播出的《中国诗词大会》节目很火,不知道谢主任是不是受了影响。当然谢主任这个关于读书的观点,她是赞同的。
看到年轻的老师在自己面前又谦虚又好学,谢主任总算心满意足了,走出去两步,忽然又回头开口道:“小贾老师,冒昧地问一句,你有男朋友了吗?”
“啊?”话题转移得太快,贾心怡不明白谢主任怎么会忽然问这样一个私密问题,看着眼前跑来跑去的学生,有些紧张,脱口而出:“没有。”
“好。年轻人要多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好。”谢主任镜片后的双眼里反射出两道赞赏的目光。
贾心怡慌乱地答谢,赶紧回自己办公室了。
打开手机,看到齐岚妮在微信群里公布,她的那篇散文在最终评选中获得了三等奖,同时还晒出了获奖证书的图片,但她说还没收到,这是编辑发给她的,请各位同学先睹为快云云。
贾心怡顾不上多看,急着给吴萍萍发微信说了见到谢主任的过程:“萍萍,你真聪明,警报解除,危机化解了。”
“哈哈哈,祝贺你。”
“看来生了孩子,你的智商看涨啊。”贾心怡说,“不过一听你这么‘哈哈哈,就让我想起了那个袁清溪。”
“哪有那么严重?袁清溪?就是那个大名人吧?”
“嗯。”贾心怡原本想把责任校对的事跟吴萍萍说说,又一想来龙去脉太复杂,还是等见面再说不迟,便道,“别提他了。说说你的智商是怎么飙涨的,跟你学学。”
“我不过是闲暇时思考了很多问题,尤其是对人,想了很多。就拿谢主任来说,你要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用他的眼光和想法看待你自己,就能理解他了。”
“换位思考?”
“对,就是這个意思。”吴萍萍赞许道。
如果是这样,贾心怡想,她可以随意和周围结识的人换位思考了。假如她是齐岚妮,那么身处她的位置和角度,因为能力有限,为了个人和家庭的利益,不惜剽窃他人的文章发表、获奖,甚至让袁清溪把她变成了《麻袋里的钉子》责任校对,这些似乎都情有可原。在齐岚妮的眼里,贾心怡不谙世事,完全可以玩于掌股之间,所以她才能有恃无恐一次次伤害自己。“那我不就成了被她利用的傻子了吗?”想到这里,贾心怡很沮丧。
有一条微信发过来了。是有一段时间没了消息的刘洁丽,说娇娇的病情不乐观,医生说她时日无多。对这个结局,家里人和娇娇是有心理准备的。她有个最后的梦想,和所爱的人重游留学过的法国,在香榭丽舍大道披上洁白的婚纱……
没等看完这条微信,贾心怡感到一阵心悸,嗓子发干,脑海里满是娇娇的模样。虽然郝超然早就说要带着娇娇和大家一起聚聚,却一直没有张罗此事。最近这段时间,贾心怡忙于采访学校的老师,暂时没顾上想他们。
郝超然给她发过一张娇娇的照片,是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子,背影纤瘦颀长,大大的眼睛,一头长长的秀发乌黑发亮披在背上,背着的手里拿着一支黄色的蒲公英,像个仙女似的女孩子……仿佛霜降前还没来得及绽放的花朵,一股寒风吹过就夭折了。
“那怎么办?”贾心怡觉得自己有气无力,浑身发软。
“郝超然说已经把这个情况告诉他们的单位领导了,领导挺支持。他要请年休假,陪她去法国。”刘洁丽说,“正在办护照。”
“哪天出发?”贾心怡鼻子一酸,心里热乎乎的,死亡似乎从来没有离她如此之近,问话时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了。
“具体时间不知道,但郝超然会告诉我的。护照下来后,还要办旅游签证。”
“他们走之前,咱们聚聚吧。”
时间有时真残酷,再不聚也许就真的见不到娇娇了。贾心怡忽然感觉有什么从脸上滴落。
不等她发微信告诉萧远这件事,萧远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兴奋的声音震得贾心怡耳膜直响,赶紧举着手机离耳朵远一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老方的朋友看了你写的交警系列故事,很感兴趣,有把它们拍成微电影的意向。”
前后不到几分钟接连收到两个消息,一个大悲一个大喜,贾心怡还没从悲伤中自拔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萧远。
“喂,心怡啊,你在听吗?”也许觉出了她的异样,萧远的声音降低了一点儿。
“在……”贾心怡迫不得已回答了一个字。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儿,你病了吗?”萧远焦急起来。
“没有生病。我是因为……”
3个年轻人默默坐在餐厅一个安静的包间里,等郝超然和娇娇的到来。
萧远神态凝重,他已经知道了原委。贾心怡和刘洁丽虽然说好了不难受,要高高兴兴地给娇娇和郝超然送行,但还是感到很压抑。
这是莲城最好的酒店,处于莲城市中心。他们想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给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孩子。
郝超然推门进来时,3个人一起望向他的身后,却没看见娇娇的身影。“娇娇说,她喜欢热闹,喜欢人间烟火。”郝超然的神情凝重,比起以前显得成熟了很多,看着3个人疑虑的表情解释说,“她愿意坐在大厅里,跟大家一起吃饭,说以后寂寞孤独的日子会有很多很多……”
那顿饭进行得非常“欢快”。大厅里人声鼎沸,他们说话时不得不提高音量,从始至终所有人都在笑,七嘴八舌地说着最近看过的电影,听过的歌曲,网上的新闻,明星们的八卦。萧远讲个笑话,大家都捧场仰面大笑,其实他说的到底是什么都没听懂,而吃到嘴里所有的美味,都如同嚼蜡。
娇娇穿着一条白色的羊毛长袖连衣裙,映衬得皮肤像雪一样白,她笑着看每一个人,不时地说:“多好啊,真好。”
等到看见郝超然从巴黎传回来娇娇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拍的照片时,离春节还有不到10天。
从郝超然发回来的照片和微信得知,他们走遍了娇娇读书时去过的大街小巷,常去的书店、美术馆、公园等等,都故地重游一番。为了不让娇娇太累,郝超然把时间安排得很宽松,有时在娇娇最喜欢的咖啡店一坐就是一天,读读诗歌,聊聊天。
翻阅郝超然朋友圈里晒出来的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充满异域风情的照片,贾心怡感觉自己就像跟他们一起游览了一遍巴黎,但不同的是原先在自己心中的浪漫之都,都披上了一层悲情的面纱。每次看照片,贾心怡无一不是泪眼婆娑。
寒假已经放了快半个月了,但贾心怡一点也没有以往放假时的轻松和悠闲。她按照老方朋友的要求,把交警系列故事改写成微电影剧本。原本说请专业的编剧来做这件事,是萧远说由他们自己改写,尝试一下这个从未涉及的领域。贾心怡没有反对,主要原因是她不想让自己太闲,每天都忙忙碌碌,就不会有太多时间去想远在法国的郝超然和娇娇了。
书法展按期结束。闭幕式那天,老方、蕭远和贾心怡陪着老班长去参加,在现场见到了莲城宣传部长,这是贾心怡第二次见到他。
记得第一次见面,就是为了参加写作培训班。培训班结束后,贾心怡给他发过一次短信,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宣传部长回短信鼓励她好好写作,写出接地气的好文章。
宣传部长一见到她就说:“贾心怡,我记得你。你写的‘交警系列文章我看了,细腻、真实、有趣,读后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看来培训班上学到不少东西啊。”
在这种场合,一群人围着身材高大、风度儒雅的宣传部长,宣传部长却对贾心怡说了一番话,那群人都看着贾心怡微笑着。
她有些受宠若惊,赶紧说,多谢领导关心,百忙之中还会关心一个基层作者写的小稿子,感到很意外。
“向部长汇报,贾心怡的‘交警系列即将拍成微电影。”一旁的老班长接话说。
“是吗?好事啊,什么时候出品?”宣传部长感兴趣地问。
“剧本正在修改之中,等条件成熟了,开春就拍。”老班长说。
“好,拍成后可以在莲城电视台播出。”宣传部长很高兴,“希望贾心怡同志写出更多更好的文章,宣传各行各业能代表我们莲城形象的典型人物。”
贾心怡忽然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沉重起来,回到家愈发用心地修改。
春节前各种活动很多,其中之一是宣传部召集文联系统的有关领导和优秀代表座谈。
在会议室里,贾心怡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幅“以文化人”的书法作品,想起老班长送齐岚妮的那幅书法就是这四个字,不免凑到跟前仔细看了一眼,落款是“罗永章”,果然是老班长的作品。顺手拍下来,发给了萧远。
会上总结了莲城广大文艺工作者在过去的一年里取得的成绩,展望下一年更加辉煌。
“同志们,撸起袖子加油干!”宣传部长最后说。
满场响起“哗哗哗哗”的掌声,仿佛一阵春雷翻滚咆哮着,群情激奋,余音绕梁。
十一
没有预约,谢主任突然来家探望,贾心怡赶紧招呼他落座,烧水泡茶。
“不用忙,快坐下坐下。”谢主任笑容满面,脸上就像开了花。
“此番登门,一是探望老领导。您也知道,学校工作事无巨细,一点照看不到就出事故,疏于走动,先给您做个检讨。”这番话是对贾心怡的父亲说的,她父亲退休前是莲城中心学校的教导主任,也就是谢主任现在的职位。
“谢谢,谢谢。”父亲说,“这我都理解,学校的事情,贾心怡回家都说的。”
“哈,说到心怡, 这次拜访的第二个目的就是她。”
贾心怡迅速地想了一下,应该没犯啥错误啊,看谢主任的样子也不像是来告状,放假前在楼道里遇见时,他还夸了她两句呢。想到这儿,放下心来。
“我是给老领导道喜来了!”原来,宣传部长看上了贾心怡。他有个侄子在部队工作,很优秀,已经是连长了,转业后要回莲城工作,他想把贾心怡介绍给侄子,但不好意思自己出面,请谢主任来说媒,他们是读省师范大学时相差两届的师兄弟。
“这个……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自己处理个人问题,我们当家长的不干预。”父亲说。
“我现在不想谈恋爱。”和萧远的事情还在保密阶段,她没有告诉父母呢。不承想半路杀出一个什么连长,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想冒昧地说出萧远,只好继续撒谎。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小贾老师今年25岁吧?按说这年纪也不小了。像我们那时候,25岁早就当妈或当爹了。”谢主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再说了,谈恋爱不耽误工作,有时俩人还能互相帮助互相促进,共同进步呢。”
看谢主任不想善罢甘休,贾心怡只好说:“都没见过面,又是异地。我不想考虑。”
“不要紧,没见过怕什么?部长的侄子,知根知底。你们互相留个手机号,加个微信,都是年轻人,好沟通。有了联系方式自己就可以相处了嘛,对不对?”谢主任笑眯眯地看着贾心怡。
这次没敢接口说“对对对”,贾心怡不吱声了,求助似的看了父亲一眼。
“谢主任,十分感谢你们的美意,但这事不能强求,容我们家长和贾心怡考虑考虑,再回话,如何?”
总算送走了谢主任,贾心怡对父亲很感激:“谢谢老爸。”
“谢主任说得也没错,你这年龄谈恋爱属于正常。以前我和你妈对你要求严格,约束比较多,是因为我们本身就是教育工作者,不教育好自己的孩子,对其他人没有说服力。现在你也参加工作3年了,有中意的小伙子吗?”
“怎么说呢,有一个……”为了争取父母同盟,不得不说出萧远的存在了。
听完贾心怡的描述,父母对萧远大致有了一个了解,说有机会可以带到家里来见见。
“那谢主任那边怎么办?”贾心怡有些担忧。
“不用担心,他再问的时候,就说有男朋友了。一家女百家求,很正常。再说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萧远。相信心怡的眼光不会错,更不会為难你去见那个连长了。”
贾心怡这才放下心来,心情略好一些,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抓紧时间继续把交警系列文章改成微电影剧本。
袁清溪打电话说,野味店的老板要给郝超然送年货,但很懂事地没敢往交警队送,把两箱年货拉到他那儿去了,请他转交给郝超然和贾心怡:“小贾老师,我没有郝超然警官的联系方式,请您通知他,有时间抽空到我办公室来取。”
贾心怡拒绝了。
“知道郝警官他们纪律严明,这也不是行贿,都是些蘑菇、干菜、土鸡蛋之类的东西,自家生产的纯绿色食品。说实话我也有一份。再不来取,我担心办公室温度高,过几天再把小鸡孵出来了,虽说是鸡年大吉,小鸡是宠物,可我没有谷物小米喂它们。哈哈哈!”袁清溪大概觉得自己很幽默,笑声爽朗高亢。
“我替郝超然心领了。您帮我们退回去,或者自己处理吧。”贾心怡挂断电话,设置成静音。
晚上临睡前,抽空集中看了一下手机里的各种信息。有萧远发来的两条微信。第一条说他已经把贾心怡拍的照片给老班长看了,老班长说确实是他的作品,可他肯定没有给宣传部写过“以文化人”这幅字,而且那幅不一定就是齐岚妮送出去的,他还给其他朋友也写过两三幅同样的字。但如果有人用他的作品去做行贿的事情,他是坚决不允许的。还说老班长给大家写了春联,有空一起去老班长家取。
第二条微信是说老方的朋友来电,春节期间要来莲城探亲访友,顺便见一下郝超然,已经看过郝超然的照片,对他的外形气质都很满意,看是否能够本色出演,如果可以,就不外请演员了,这样拍出来的微电影更加真实可信,观众喜欢。
贾心怡想了想给萧远回了微信,为了减少额外不必要的误会,谢主任到家做媒一事没提,只说郝超然还在法国,等他回来再做商量。至于那幅字是不是齐岚妮送的,早晚都会水落石出。此事并不是她关注的重点。
与老方朋友的联系,都是萧远在中间传话。这是贾心怡的意思,她觉得自己的主要任务是改好剧本,其余与之有关的事情既不熟悉也颇为琐碎,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去周旋应付,全权交给萧远去办就行了。
看到春联俩字,忽然想起袁清溪说的两箱子年货,她告诉了萧远,不知道袁清溪是怎么处理的。
得知是野味店老板感谢郝超然的礼物,萧远说:“如果是普通年货倒也不必太较真,按照价格付钱就可以了,还不伤群众对警察的感情,多和谐。”
听他这么解释,贾心怡豁然开朗。记得袁清溪说野味店老板家网上有店铺,搜索了一下,找到几家,每个店铺都点开进去浏览一番,果然找到了有野味店老板头像照片的店铺。他家的店铺在春节期间推出了几种盒装特色蔬菜,只见脑袋大脖子粗的野味店老板咧着大嘴,举着一篮子鸡蛋和一篮子蘑菇作为主打的年货推广,各种商品的价格一目了然,贾心怡截图留用。再看购买过他家产品的网友留言,溢美之词几乎刷屏,居然没有一条差评。看来网店产品物美价廉,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贾心怡见状,下单买了两箱,分别留了吴萍萍和老班长家的地址,同城快递,第二天上午他们就能收到。
萧远约贾心怡到老班长家取春联,一箱子年货已经收到。他俩问老班长春节怎么过。老班长说,护工请假回家,他和医院联系了,家属可以去探望,他准备去那里和夫人团聚,把那箱年货带上,送给医院食堂,给年夜饭的餐桌上添几个菜。说着就要掏钱给贾心怡,被她拦住了,笑嘻嘻地说,多给她两副春联就行。
期间袁清溪给贾心怡打来电话,说要给她送那两箱子年货。贾心怡觉得老班长的办法不错,就告诉袁清溪把年货送到交警队的食堂。她按照在网店上看到的价格,把两箱年货的钱发个红包给袁清溪,请他转交给野味店的老板,两全其美。
“把老袁拉回群里吧。”萧远对贾心怡说,“他退群因我而起,估计现在他的气已经消了。我再给他发个红包。”
袁清溪很给贾心怡面子,果然被拉回来了。萧远趁机发个专包给袁清溪,被手快的老方抢去了,发现抢错了,又退了回来,结果一错再错,群里下起了红包雨,很热闹。
临出门,老班长说给宣传部长写了一副春联和几张福字,让萧远和贾心怡送去。
“你多要那两副春联给谁?”一出门,萧远问。
“萍萍和洁丽。”贾心怡回答。
“提起吴老师,我想起来了,咱俩的鞋子还没买呢。”萧远挠挠头。
“打住。咱莲城有个风俗,春节期间不准送人家鞋子。这事以后再说。”
“为啥?哦,明白了,送鞋就相当于送‘邪,是得忌讳。”萧远紧蹬几下自行车,追上贾心怡。
“你看这样好吧,咱们分头行动。你去给宣传部长送春联,我去给萍萍送,效率高一些,中午约洁丽去吃火锅。怎么样?”
“好,我请客。”萧远对这个安排无异议。他不知道,其实是贾心怡不想见到宣传部长。
在吴萍萍家楼下给刘洁丽打了电话,约好中午见面的火锅店,把地址发给了萧远才上了楼。俩人见面特高兴,收到年货又收春联,吴萍萍乐得合不拢嘴了:“你这是感谢媒人来了吧。萧远呢?”
贾心怡说了他的去向。
“你看,你俩配合得多默契。来年最期待的事,就是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啦。”
“瞧把你美的。我申明,土鸡蛋可不是给你的,那都是给我干儿子做蛋羹的,你和小蔡不许偷吃。”贾心怡拿起一个拨浪鼓,逗着婴儿床上的大胖小子,“来,儿子,叫干妈。”
“还没出嫁的大姑娘,一口一个儿子地叫,不脸红啊!”俩人笑作一团,聊起天来。说得忘形,快12点了,吴萍萍留她一起吃饭。贾心怡这才想起约了刘洁丽和萧远去吃火锅,赶紧告辞。
刘洁丽精神不佳,脸色苍白。给郝超然和娇娇送行时聚过之后,她们再没见面。此时,二人心照不宣地想起远在法国的那两个人。
最近郝超然发来的照片上,娇娇越来越虚弱。
刘洁丽说,她和郝超然联系了,娇娇的父母已经到达巴黎,他们一起陪着娇娇度过最后的时光……
萧远来晚了,他告诉贾心怡说,那幅“以文化人”的字果然是齐岚妮送给宣传部长的,当时部长不收,她放下就走了。被办公室的秘书误以为是老班长送的,挂在了会议室里。那天看到贾心怡拍照,宣传部长也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还没还给齐岚妮,让秘书打电话通知她去取,齐岚妮答应了却一直没去。知道萧远和齐岚妮是写作培训班的同学,部长就请他帮忙送回去。他没还给齐岚妮,直接送老班长家去了。
知道了郝超然和娇娇的近况,萧远也无话可说了。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虽然咕嘟冒泡的火锅已经冷静下来,他们却不愿意离去,恨不能融化在鼎沸的人声和喧嚣中,涤荡掉脑海里所有的苦痛和无奈。
十二
早春的白洋淀依旧寒冷,白天在暖阳的照拂下,大淀边缘的结冰处已经出现化冻的迹象。如果屏住呼吸感受迎面而来的风,就会发现有了丝丝暖意。
一颗流星从清冷的夜空划过,只一瞬间,流星变成了一朵硕大的烟花,炫目美丽,在黑暗中迅速绽放凋零。随后,无数朵烟花次第开放,在开阔的冰面上,反射着漫天的姹紫嫣红和点点星光。
这是一场烟花的盛宴,这盛宴是娇娇送给朋友们最后的礼物。郝超然带着她的骨灰回到莲城,在他们共同的老家白洋淀,完成了她最后的遗愿。
“亲爱的朋友们,我只是比你们先一步去了天堂,我不想看到你们的悲伤。烟花绽放时,我会在天上和你们一起欢笑,回忆所有美好的青春时光……”
在郝超然的老家,贾心怡和刘洁丽点起蜡烛,追思娇娇短暂而又美丽的一生。郝超然放了一段视频,在巴黎的伽里马香水工厂的香味工作室,那里允许游客去配制自己创制的香水,一身洁白的娇娇,亲手DIY了一款玫瑰香味的香水。随后,她抬起头对着手机镜头说出上面那几句话。
“娇娇送你们每人一瓶她亲手调制的香水。她说玫瑰花代表爱情,祝愿每个人都爱情甜蜜、生活幸福。”
郝超然拿出两个玫瑰形状的水晶瓶,分给了她俩。贾心怡打开香水瓶,在空气中喷射了一下,一股玫瑰沁人心脾的香味散发出来,好像徜徉在玫瑰花海里……
书法展上的作品,被油田俱乐部借去展出了一段时间,等萧远把老班长的作品取回来挨个送还给大家时,已经是春节后了。
没过多久,萧远作为油田设计院的优秀技术员被抽调到北京学习,紧接着又去油田驻扎在山西的煤层气分公司工作,短期内不能回莲城。
“从来没想到咱们会异地恋。等着我,等我回莲城就去你家提亲。”
“先干好你的分内工作吧。”
“不行,你真成了我媳妇才放心,先安居再乐业。这可是古人总结出的真理。”
“就你的歪理邪说多。”
“你那么优秀,我是不放心。”蕭远说出了心里话。
“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强求不得。”
贾心怡的冷静,让萧远心里有些惆怅。
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果不其然,随后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老方安排郝超然和他的朋友见了面,双方谈得很融洽,确定由郝超然出演系列微电影《我在你身边》里的交警。
眼看就是2月14日情人节了。记得刘洁丽说过,如果没有娇娇出现,郝超然是准备在这一天向她表白的。贾心怡问刘洁丽要不要和郝超然重新开始。刘洁丽没有直接回答,却问她知不知道仙人掌的花语是什么?
“不知道。”提起仙人掌,贾心怡想起郝超然白洋淀边上家里那一院子的多刺植物,都是刘洁丽栽种的。至于花语,她只记得玫瑰代表爱情。
“仙人掌外表坚硬带刺,内心柔软甜蜜。它的花语是温暖,坚强刚毅的爱情,得不到的爱,暗暗隐忍的坚强……”
“你的意思是?”
“所以,心怡姐,你懂的。我们还都没从娇娇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以后再考虑吧。”
学校已经开学,这下半学期很关键,是升学到高一年级的重要时间段,学校、老师、学生都像上紧了发条似的。虽然工作之余笔耕不辍,贾心怡却没敢投稿,以免引起学校和家长的误解。谢主任没再提那个连长,偶尔在校园里遇上,谢主任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齐岚妮私下找过贾心怡,问怎么能把老班长给她写的那幅字要回来。贾心怡没好气地质问她早知现在,当初为啥要送出去。
“还不是为了我家老秦。他身体不好,有些变态,对我冷暴力,搞得我家姑娘都性格孤僻了,上了大三也不找对象,说除非我和她爸不再分居,她再考虑个人问题。你说,我一个区卫生局办的秘书,能结识的最大的官就是宣传部长了,还是袁清溪老师牵的线,想请部长帮忙把老秦调回区里……”
这番话,贾心怡以前就听齐岚妮说过。她倒是痛快,对贾心怡坦诚道,她希望宣传部长从爱护文人的角度出发,帮她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后顾之忧,让家庭关系和谐起来,利于她创作出更多更好的文学作品。
“现在那幅书法作品被退回来了。萧远那小子不知咋想的,没还给我,却给了老班长。你和老班长关系不错,帮我要回来吧。”
“老班长说拿他作品去行贿,他是绝不原谅的。你就别抱希望了。”
好不容易结束和齐岚妮的聊天,贾心怡想起了什么,打开一直放在写字臺旁边的包裹,是萧远送回来的那幅参展书法作品,她准备挂在墙上,取出来一看发现是“天天向上”,显然是萧远送错了。但不知为什么他一直没有纠正这个错误?犹豫了一会儿,贾心怡发微信向他讨要那幅“好好学习”。
过了很久,萧远发个大大的笑脸给她,还有一段语音:“将错就错吧,反正早晚也会合在一起的。你现在天天向上,我需要好好学习,要不和你的差距太大了。”
“别贫嘴。你那里好像有什么鸟在叫?”春天来临,万物生长,各种鸟儿开始活跃,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
“你都听见了?对,是喜鹊。”
“真的?今天我的窗外树上也有喜鹊叫喳喳。”
“是吗?没准它们是一对儿呢。”
“不可能吧,一只在山西,一只在莲城。”
“对啊,就像咱俩一样,牛郎织女分隔两地,喜鹊们都看不过去了,给咱俩搭鹊桥呢。”
“又骗人!”贾心怡笑了起来。
“让我听听它的叫声。”
“好。”
推开窗户,一股夹裹着春天气息的微风扑了进来,贾心怡微微闭上双眼,深深呼吸一口,胸口有些起伏。脑海里闪现出欧阳修的一首诗:“鲜鲜毛羽耀朝晖,红粉墙头绿树枝。日暖风轻言语软,应将喜报主人知。”
循着鸟声,睁开眼睛,她对着白杨树上的那只叫喳喳的花喜鹊,举起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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