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根娣

　　永孝打死也想不到，在鼠年除夕前夜，自己居然成了一名新冠肺炎确诊病人。

　　一个人在武汉做生意的他，想起归家路上，车子在高速上风驰电掣，一颗心因为快要见到家人而充满喜悦。1月18日从武汉回家后，永孝一直忙着到客户那里结账。

　　当时武汉疫情虽说已开始蔓延，但由于前期认识不足，重视不够，大家都还比较放松。永孝也是有所闻，但他心里一点不紧张。这个城市有上千万人，怎么可能自己就染上了呢？再说，他对一直坚持锻炼的自己还是很有信心。

　　回家后，永孝忙着结账，每天早出晚归。直到21日那晚回家，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乏力和头痛。他以为是长途开车回家后，又奔波不停，导致身体疲乏，好好休息一下就可以了。那晚，他倒头就睡。

　　结果第二天，永孝觉得似乎不对劲，浑身无力还感觉身体在发烧。一量，天呐，38.3℃。永孝联想到这几天的身体状况和最近的武汉疫情新闻，他浑身一激灵，难道……

　　不敢有丝毫迟疑，他和妻子小娟一起赶到医院查个究竟。由于发热，他被直接收治入院。

　　一天后，医生一脸严肃地告知，他被确诊为新冠肺炎病人。永孝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懵了。这时，他的家人和其他亲密接触者都被紧急送往医疗观察点集中隔离观察。

　　病毒打乱了原本正常幸福的生活。

　　住进医院后，永孝就觉得自己还真是像一位病人了，开始咳嗽厉害，呼吸困难，由于发烧，整个人都迷迷糊糊，全身无力。这一刻，他才觉得再强壮的身体，在病魔来袭后，也只有眼睁睁看着倒下去，别无他法。

　　他是这座小城第一个被确诊的病人。医院里如临大敌，穿着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医护人员每天围着他转。检查、问询、吃药、挂水。看着他们紧锁的眉头和不停地相互交谈，永孝的心慢慢揪了起来。

　　一下子从喧嚣的世俗躺到安静洁白的病床上，永孝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开始思考。他知道，十几年前那场“非典”让人们谈毒色变，而这次的新冠病毒传染力更甚。他努力回忆，自己究竟何时染上了这个病毒，但思前想后，得不出个所以然。他只有苦笑，也许这就是命吧。命里终有这一劫，怎么防备也躲不掉的。

　　24日是大年三十。一早，按照往年的程序，应该是兴高采烈地在熙熙攘攘的菜场采办年夜饭的食材。在外奔波一年，谁不想在这个一年一度的团圆时刻和家人好好感受一下温馨的家庭氛围呢？可是眼前，永孝的心一下灰暗到底。

　　妻子小娟在隔离点也是度日如年。她既担心永孝的病情，又担心公婆和儿子在隔离点的情况，每天和他们电话联系，关注身体的任何变化。她最担心的还是在医院里的永孝，他今天好些没？他的胃口还好吗？没有我在身旁照顾，他会不会难过？

　　这几天，小娟都会与永孝微信或者视频联系。头两天，永孝都面带轻松地对她说，感觉不错。小娟提到嗓子口的心微微咽下一点。可今天，永孝感觉呼吸困难透不过气，身体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连咳嗽咳痰都没有力气了，浑身疲软，状态越来越差。他觉得自己像一朵高温暴晒下的花，马上就要枯萎了。

　　小娟连打了几个视频电话，永孝都没有力气接。此刻的他在生死边缘徘徊。但他的头脑还是比较清醒，他开始打算给家人留下遗言。在挂了水稍微恢复一点精神的时候，永孝吃力地拿起手机，打下了这么几段话：

　　亲爱的爸爸妈妈：

　　虽然我的名字叫永孝，可看起来，我不仅不能永远孝敬你们，恐怕这个年都撑不过去了。虽然我在武汉做点生意，这些年总算还过得去，可是我一直没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每年年底回来的20天時间，是我一年中与你们相处最久的日子，去掉外出应酬和生意上的来往，能陪伴二老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以前一直很天真，以为你们永远不会老，可现在，纵有一腔孝心，恐怕也难实现了。如果时光倒流，我宁愿选择不外出，能天天陪伴你们左右，哪怕粗茶淡饭也是幸福。

　　亲爱的老婆：

　　谢谢你这么多年替我照顾家里的一切。你一直都任劳任怨，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我父母又那么孝顺。你是村里乡亲公认的贤惠媳妇。原本想来日方长，现在才明白，来日并不方长。我不能陪你一生，半路就要丢下你了。但愿你不要悲伤，一如既往地操持好这个家，把孩子培养好。只要记得你的生命中我曾经来过。还有，我那些还没有结账的客户，每一笔我都清楚地记在了本子上，你要逐笔核对，把欠人家的货款一一付清。大家做生意都不容易，再困难也不能找任何借口欠债不还，这是我大半辈子做人的信用，可不能轻易给我毁了。

　　亲爱的儿子：

　　你正上初三，是一个关键的时刻，假如爸爸离开，你也不能一蹶不振。爸爸希望你努力学习，以后能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攻克医学上的未知难题。我这几天在医院，看到的都是他们匆忙的身影，我能真正感受到付出最多的，就是这些普通而不平凡的人。这些舍小家顾大家，冲在疫情一线的医护人员就是百姓心中的英雄。我们的社会还是需要更多这样无私奉献的人，我希望你将来也是……

　　还没写完，永孝就晕了过去，手机无声地滑落在床单上。

　　等到永孝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隔着一样的防护服，他不能准确地分清谁是谁，他只记得病床前，主治医师那双和蔼的眼睛现在充满了惊喜。从她口中得知，除夕那夜，自己病情突然恶化，甚至用上了呼吸机。还好，自己原本身体素质不差，经过医生几天的全力抢救，用尽各种治疗方案，总算是把他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现在通过肺部影像显示，病情正在逐步好转。过不了多久，就会痊愈了。

　　听了这振奋人心的消息，永孝知道自己去鬼门关逛了一圈，没想到阎王也在休假，没空来收留他，所以还得回到人间好好过日子。

　　又过了一周，永孝痊愈出院。让他高兴的是，自己的家人并没有染病，这让他的心宽慰了很多。走出病区大楼，永孝接过医务人员送上的鲜花，千言万语哽在心头，他深深地向白衣天使们鞠了一躬。

　　上了护送车，永孝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的那个病房窗口，眼睛湿润了：真是有惊无险，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