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红丽

　　2015年8月底，我作为一名油田教师，报名来到黄河滩支教。

　　“我们小学一个年级一个班，把我算进去一共5个老师，你来了，我可以只教数学。”校长边开车边介绍。狭窄的水泥并不平坦，车上下颠簸。一进校门，校长就让我直奔三年级教室，他帮我搬行李。

　　进了教室，我先做了一个简要的自我介绍，接着开始讲课了。没想到，我一范读课文《我们的民族小学》，学生就纷纷与我争论。“老师，不是傣族，是tai族，不是景颇族，是景bo族！”一个眼睛大大的、脸圆圆的、皮肤黑黑的男生大声叫了起来，紧跟着，两个清秀的女生也跟着应和着，后排几个坐姿歪七竖八的调皮生趁机起哄。

　　班级地面土多，他们一互动，感觉教室里乱哄哄，灰蒙蒙的。我赶紧维持课堂纪律，细问才知道，农村收麦的时候会放假，所以开学早，我没来时，校长已经带孩子们读过课文了，校长把生字“傣”“颇”的音读错了，学生正给我“纠正”呢。

　　原来如此。可是，如何才能讓他们接受正确读音呢？我试着带他们读课本上标注的拼音，可是孩子们的拼音学得一塌糊涂，我急中生智，违反教师上课不许带手机的规定，掏出手机，百度这两个字的读音，学生听到手机里发出的读音，终于信服了，继而向我这个初来乍到的老师投来敬佩的目光，而且他们对这种教学方法感到很新奇。

　　班上有30多名学生，这让我有点奇怪，因为之前听说，很多孩子都不愿意在农村上学，想方设法去镇上或市里读书。下课铃一响，我就走到其他几个教室门口看看，发现其他班都是十几个孩子，而且几节课下来，我发现这个班是个“混合班”，有的看上去不像是三年级的学生，一问果然如此。大彪和二彪是兄弟，大彪本来是四年级学生，刚转到我的班里。有个鼻涕流老长的瘦子男生叫小兵，竟然都十几岁了。脸尖尖的、眼睛小小的，爱偷偷斜瞄人，是从五年级“空降”下来了。

　　这个班学生学习基础普遍差，就连班长王德民这些成绩还不错的孩子，他们的拼音和字的间架结构学得也不好，字迹潦草，错别字多。小兵、大彪、二彪几个更是以“啥也不会”而闻名。我一提问他们，他们就看着我笑，其他学生则告诉我：“老师，你不用管他们，他们啥都不会。”我想，要提高学生的学习成绩和综合素质，当务之急就要抓好班级的课堂纪律，建立良好的班风、学风。其次，我要征服这个小兵。别看这个小兵上课爱带头起哄，但是，课间他喜欢和我套近乎，而且以他的年纪，还是有点小心机的——通过和老师拉近关系来提高他在同学中的威望，至少坐在后排的那几个男生会听他的。

　　他放学了也不走，要帮我打水，我怕他累着了，但是他一提上水桶就跑，拦都拦不住。不过，他似乎体质不怎么好，提了一小桶水就气喘吁吁的。我问他：“你平时都吃什么？”他说：“我和奶奶在一起，她要做农活儿，还要照顾我叔家的几个小孩，有时还出去走亲戚，所以经常饿肚子。”

　　于是，我边和他聊天，边给他做饭吃。第二天早自习一下，大彪、二彪几个男生就围过来，问我：“老师，小兵说他昨天晚上在你那里吃饭了，是真的吗？”我看了看躲在一边憨笑的小兵，十分肯定地回答：“是啊！”得到我的答复以后，这几个孩子非常羡慕地望着小兵，小兵得意洋洋地带着他们下楼玩去了。下午下班以后，我刚回到宿舍，小兵就带着大彪、二彪来到我门前，要帮我打水，这次小兵不用亲自动手了，而是指挥这两个小子打水。于是，晚饭我又留下了这三个孩子。

　　孩子们吃了几次饭后，学校教师兼会计的晁老师提醒我：“你小心这个小兵，他曾经对同学动过刀子。”具体的，晁老师也不愿意多讲，这个信息着实让我大吃一惊。一个小学生动刀子，那可是涉及到安全问题了。而且这小子该上初中的年纪，却在小学三年级班里待着，也是个令人不解的问题。

　　那天，我只留下小兵一个人吃饭，趁着他吃饭的机会，我问他，他说：“王老师的儿子老带人打我，打得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拿了小刀吓唬他，结果王老师把我弄到办公室狠狠地揍了一顿，而且让我从三年级直接降到一年级，本来我要上五年级的时候，校长又让我到三年级的班里了。”

　　“你把刀的大小给我比划一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把两只手拉开一小段距离说：“大概这么长，是个削铅笔的刀。”

　　“不管是多大的刀都是有危险的，万一伤到别人了，你赔偿得了吗？以后不许这样做。”

　　“老师，我也特别后悔，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怎么不考初中？”

　　“我想去考……”

　　“你年纪不小了，也不能一直在小学里上下循环啊？”

　　小兵吸吸鼻涕，茫然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言语。

　　我递给他一张纸，让他擦了擦鼻涕，说：“我看你非常热心，爱操心班级的事情，也乐于帮助同学，我很想让你当个组长，可是只有你的学习成绩好了，同学们才会佩服你。这样吧，你从现在开始，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跟着老师学好功课，成绩提高了，老师会给大家做工作，让你当组长。你看怎么样？”小兵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见我是很认真的样子，他似乎放心了。

　　“学习成绩好了，就可以考入初中了，多好。是不是？”

　　小兵一边吃饭一边点头，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话语：“好的，老师，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您放心！”

　　小兵决心很大，但耐力不足，学习热情一阵一阵的，而且上课还是忍不住要捣乱。我知道，他表现出与众不同，大多数情况下是为了吸引老师和同学的关注，所以，我经常借他捣乱的机会把话题引开再快速收回。一般情况下，我不批评他，也不理他。我想：我在课堂上是为全班30多个孩子讲课，不可能只留心他一个人，被他牵着鼻子走。久而久之，他觉得无趣，就闹得没劲了。当然，如果他有进步，我也会毫不吝啬地肯定他、鼓励他。

　　没几天，中午总有学生来报，五年级的王鹏又带着学生打谁谁谁了，这个王鹏是王老师的儿子。这天，我和王老师在办公室碰面了。她长得倒还漂亮，只是不笑时，看着不怎么和善。她把小兵说得一无是处，认为我没有必要那么关心和帮助小兵，相反要提防他。她还给我讲了小兵对她儿子动刀，让她好好收拾了一顿。王老师还告诉我，你们班谁谁谁都是哪个年级不要的孩子调过来的，这个班一直都是支教老师在带班。因为支教老师只待一年，也管不了那么多。再说，这么多差生拉分，想提高分数很难。

　　这中间，王鹏上体育课，进来向妈妈要水喝。由于他经常打我们班学生，被我批评过，见到我愣了一下。我对她妈妈说：“王老师，你儿子可真帅啊。白白净净的，真好看！不过，我得和你说一下，你儿子每天中午都到我们班打班里的学生，男生女生都打。

　　王老师佯装没听见，也没有教育他儿子。他儿子喝完水走了，也没说什么。我在心里叹道：这么好的孩子，可惜了……

　　又过了两天，校园里中午快沸腾起来了，学生放下碗就跑到校园里。原来，上级给学校发了一箱乒乓球拍子和球，孩子可以打乒乓球了。小兵打乒乓球的水平在同学里算高的，但是PK不过我，我发过去的球都是贴着台面飞过去的，他看得眼花缭乱，紧握拍子，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几个回合，他就以零分乖乖地交出了拍子。如此较量了几次，他和同学们不得不对我刮目相看，心里越来越服我了，也比以前更听话了，上课故意起哄的次数更少了，而且还主动帮我管理那几个爱起哄的。小兵初尝被人重用的滋味，劲头越来越足。

　　小兵、大彪、二彪等几个学生的学习劲头越来越足了，他们的家长也一一出现在我面前。小兵的爸爸个子不高，皮肤黑里透红，说的是当地话，我除了明白他是在感谢我，一句都听不懂。他见状，就直往我跟前凑，我实在受不了他满身酒气，就想赶紧逃离。晁老师见状，忙上前支走了他。我走进教室，小兵和大彪、二彪正在模仿他爸爸一步三摇晃的走路姿势，小兵还嬉皮笑脸地对我说：“他们都说我爸爸是个二流子。”

　　“你爸爸是做啥的？”

　　“他会唱戏，村里有红白喜事的时候，他就会去。平时不知道在干啥。”

　　大彪、二彪的妈妈怀着女娃，挺着大肚子，她长得不难看，但只会笑着反复说：“大彪、二彪说你好，他们不听话就打。”我替她愁，这两个孩子的问题都没解决，紧接着又生，增加经济负担不说，将来的教育又是一个大问题。

　　转眼入冬了，会计买煤上当了，煤燃烧时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怎么办，我可以不用，可是孩子们愿意吗？他们说外班都用了，咱们也用吧，没事。我想，大清早来上学，寒风凛冽刺骨，孩子们的确需要取暖，可是这个搬煤、生火的工作谁来干呢？小兵自告奋勇地表示，他帶着大彪、二彪一起去做。搬煤、生火、熄火、倒煤渣，这一系列的活儿要干一个冬天，每天坚持去做，的确是个苦差事。我借此机会表扬了小兵几个孩子，班里同学开始对他们刮目相看了。冬天虽然冷，但是我的心一直都很暖。

　　为了保证学生的安全，我每天上课都是大敞着门的，久而久之，膝盖被冻坏了，生疼生疼的。学生见我下楼腿都伸不直，就提出开窗，可是我怕冻着孩子们，没答应。我买了护膝戴上坚持了下来。

　　随着班风的好转，学习成绩的提升，整个学校对我们班的评价越来越高，孩子们也非常羡慕我们班的学生，王鹏也不再光顾我们班了。放假前，学生考试成绩出来了，王德民等十几名同学成绩优秀，还有几个考80多分的，其中，小兵的语文成绩突飞猛进，竟然位于第12名。于是，我心情愉悦地回到市里过春节。其间，王德民给我打来电话，意思是担心我不回去了，他说：“老师，我就喜欢听你讲课，你一定要回来啊！”小兵也打来了电话，借用奶奶的手机，可是信号真差，我还没听清他说了些啥，那边奶奶嫌产生了话费，把电话给扣了。

　　……

　　暑假临近，孩子们舍不得我离开，但是我知道，按照政策，我离开是必然的，再来也是不现实的。想到这里，我更珍惜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机会，认认真真地上好每一堂复习课。

　　功夫不负有心人！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我们班学生的优秀率、及格率全部达标。我给孩子们买了好多礼物发给他们表示祝贺！

　　我对孩子们说：“前些天，我到黄河大堤走了走。堤坝上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种植着一人多高的柳树苗，非常壮观。孩子们，你们多像那些树苗啊。每天的进步和成长都带给人欣喜。你们就是生机勃勃的春天啊！孩子们，只要你们养成了好的学习习惯，有了好的学习品质，谁来教你们都是一样的，我相信，你们会越来越好！”

　　虽然支教工作条件艰苦，我甚至落下了一些病根，但是如果要问我后悔不？我会肯定地回答：支教生活是我生命中最光彩夺目的经历，只有支教了，我才更加无悔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