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岩

　　没有女孩子不爱美。

　　从稍懂点事开始，我就对花衣服、花鞋子感兴趣。走到大街上，看到女人穿得花枝招展的样子，就会盯着人家的衣服和鞋子盯好久，每次都是被妈拉着扯着，才肯挪动脚步。

　　再大一点，开始对口红感兴趣了。口红，是女性特殊的饰品，是女人成熟自信的标识，是向这个世界展示美的方式。

　　记得上小学2年级时，趁母亲不在家，我悄悄地溜进她的卧室，把梳妆台上的口红拧开，在嘴唇上像刷墙似的抹了起来。因为不得要领，抹得嘴唇上面、嘴角都是口红，照镜子一看，几乎就是一血盆大口，妖怪似的。臭美了一会儿，怕大人发现，就悻悻地走进洗手间，把劳动了10分钟的成果，用1分钟的时间全部清理完毕。

　　没有想到的是母亲的反应。

　　第二天，母亲好像是回娘家。洗漱完后，她在梳妆台拧开口红，正准备往嘴唇上涂抹时，好像发现了什么。转过头盯着倚门而望的我，问：“你是不是玩了口红？”她的脸也由晴转阴。我才意识到，昨天我在脸上的乱涂乱画几乎让那管口红损失大半。我嗫嚅着：“不是……是……”

　　在我慌乱回答时，母亲的手就在我屁股上跳起了芭蕾。疼痛感让我顾不上矜持，哭声随着母亲起伏的手掌喷薄而出，眼泪瞬间涌出眼眶，像两条小溪流进嘴角，让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除了盐之外，还有一种咸的东西。打了几巴掌后，母亲把我搂在怀里，我也感到母亲也哭了，几滴泪水滴在了我的头发上。她边哭边说：“对不起啊，我的老闺女。你不知道，这支口红几乎花了妈半个月的工资啊。你就这样给你妈糟蹋了……”

　　那年我8岁。

　　那年，我不知道的是，我们虽然是油田家庭，但每个月仅靠父亲不到200元的工资，要养活我们一家3口，还有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等一干人等。

　　我不知道的是，即使在这样的条件下，父亲狠狠心为同样爱美的母亲买了一支口红，而那支小小的进口口红，几乎花了他半个月的工资。

　　我更不知道的是，也正是因为8年前，在离大庆千里之外的城市——北京召开的一次会议，母亲才能在东北小城见到国外的口红，才那么视如珍宝，以至于在见到我暴殄天物时，一向对我娇惯无边的她，忍不住让她的巴掌对我进行了一次亲密接触。

　　多年后，当我向母亲谈及此事时，她不好意思地笑了：“闺女啊，那是妈那时唯一的奢侈品了。”她告诉我，那时尽管物资丰富了很多，但经济还是很拮据，很多美丽的衣物服饰只能是过过眼瘾。不过母亲心灵手巧，她白天在市场上看到一些款式，就记在心里。晚上她就打开缝纫机，经常做些女红。我的一些连衣裙和好多双鞋垫，还有一双特别厚、穿起来特别暖和的棉鞋，都是她在缝纫机前和台灯下，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多年后，我上班了。我有了有限的“财务自由”，可以买很多支口红了。上班领到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母亲买一支口红。

　　有一天，我拽着妈妈跑到“新玛特”，让她挑选她最喜欢的口红。母亲瞪大了眼睛，在琳琅满目的柜台前流連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了她十几年前用过的那个品牌。拿到手里时，母亲有点不相信地说：“怎么那么多牌子啊？这个价格不一样了，便宜那么多啊？”我告诉她，改革开放之后，外国很多大牌化妆品都到了中国。竞争使得更多商品降低价格，让我们老百姓得到了更多实惠。

　　尽管选择的过程让她有点烦恼，但采购全过程，母亲脸上一直带着笑。我知道，这是幸福的烦恼。

　　前几天，我又一次带着母亲走进了商场。现在的母亲已经是一位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人了。病魔肆虐地在她的身体里制造着疼痛，让她的唇过早地失去了颜色。我再一次带着她来到化妆品柜台前，想为她再买一支口红。母亲摆着手拒绝：“都这把年纪了，还涂什么口红啊？”我不允，执意买了一支浅红颜色的，在母亲唇上试了试，瞬间，母亲有点发乌的唇有了颜色，在白发的映衬下显得分外鲜亮。

　　在给母亲抹唇的瞬间，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由母亲，我想到了众多和她一样的老人。

　　刚从事离退休工作的时候，我的情绪一度很低落，也曾自问过：正值青春飞扬的我，与一帮暮气沉沉的老人打交道，整天像保洁员一样在活动室拖地扫厕所，像小丫鬟一样给素不相识的老人端茶倒水，还时不时要跑医院闻消毒水的味道，到殡仪馆感受那种悲痛欲绝的氛围，让青春过早地褪色、笑容过早地枯萎，值得吗？

　　但在与老同志多年的相处中，我渐渐感悟到：老一辈石油人是新中国石油工业的奠基者，是改革开放的建设者，是我们宝贵的财富。他们也有过战天斗地的豪迈、有过生龙活虎的青春，那些爱美的女性如我母亲一样有着珍爱口红的经历。今天，岁月抹去了她们的青丝红颜，换上了白发皱纹，他们理应受到晚辈的尊敬、照顾和关爱。

　　我有幸从事这个职业。我尽心尽力、用情用爱对待每一位老人。一位退休职工由于患病导致大小便失禁，身上常有异味，但每次照顾他时，我都不表示丝毫的厌烦，而是耐心地倾听，细心地为他服务。还有一位阿姨喜欢到活动室打乒乓球，一次忽然拉痢疾，我赶紧把她搀扶到卫生间，帮她清洗衣物。老人非常感动，拉着我的手说：“你就像我的亲闺女。”

　　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老人很感动，我做得很自然，为能够用自己的劳动换得老人的笑容而开心。在我为老同志服务的同时，我也收获了太多的感动和幸福：有老人把自家小菜园种的菜送给我品尝；在单位加班，有老人把热腾腾的饺子端到我的面前；听说我母亲患病，一位老人坐公交车把珍藏的偏方送到办公室……感动的泪水常常不经意间就模糊了眼睛。

　　我深深地体会到，为老服务工作只有起点，没有终点；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我庆幸我从事离退休工作。我会用心用情、精心精细为老一辈石油人幸福、有尊严地安享晚年生活服务，让夕阳更美更红。

　　从口红到夕阳红，让我对人生价值的追求有了新认识。我有足够的理由和能力做好这份工作，因为我感恩改革开放给我的家庭带来的巨变，感恩老一辈石油人的奉献，更感恩我遇到一个美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