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工厂是在一片荒冢之上建成的。
若干年前,这里土地肥沃,水利富足,一年两季稻米飘香,农业无比兴旺繁荣。后来,随着地壳的演变,水位日渐下沉,大量盐碱浮出,土质遭到极大破坏,绿色生命被白色扼杀,农业的鼎盛成为历史。农民们被迫放弃耕种田地这一生存之本,易换它业,纷纷做起了买卖。至于地呢,因已无人再有耐心去侍弄它们,就渐渐地荒芜了。每年倒也草青草黄,有一些生命,却不再收获食粮。
荒地一文不值,所以谁家死了人,便毫不犹豫地葬埋于中,时间一久,墓冢一个个地增多,连成片做了鬼魂福地。后来华北石油第一机械厂上马,土地管理局便慷慨地卖给了我们。盐碱地不值钱,地价便宜,厂里买的很大,放眼望去,一眼看不到边。只是白花花的盐碱刺目晃眼,不免令人喜忧参半。喜的是跑马占地得来的地块大,好建厂盖厂房;忧的是这地质如此之差,人们该如何生活?
石油人没有条件挑肥拣瘦,一切以石油工业发展为重,以生产为重,生活上什么困难都必须克服。
要盐碱地上扎根办厂,难;想把厂区和家属区建得像模像样,环境优雅,适合人居和工作,唯其难。
家有家容,厂有厂貌。虽说我们不种田,不在乎土质如何,但花草树木总得植上一些。可惜树种了死了,花栽了亡了。附近农民甚至有迷信说法:这是鬼与人的斗争,没个赢,认输吧!但石油人不信这个邪,那些意志不移者,战天斗地之心不死,一年年一季季地继续开垦和种植,浇灌与管理。他们一次次地尝试,下定决心征服这片不毛之地。
起初是深翻土,栽种树木之前,先把坑挖得很深很深,挖出来的土放在一边,把最上面的土丢下去,垫高后放树苗,最后埋上底层的土。这种办法似乎奏效,能种活一些,但还是成活率不高。经过分析,估计问题出在水质上。厂里打的水井很咸,浇灌时用这种水,导致树木不肯生长。于是,又开始着手打深井。打了很多口,都是咸的。咸的不行,就接着打。最终打出了适合人饮用的井水,用它浇灌树苗,存活率大大提高。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三四年下来,这块死寂土地居然悄然复苏了。树能存活,花草也能在此种植了。厂里的家属工们还大面积开荒,打了粮食,种了蔬菜。以前只能长向日葵的盐碱地,慢慢被我们石油人拯救过来。土地苏醒后,厂区一改往日的荒芜,开始显出欣欣向荣的喜人景象。
附近农民又惊又喜,佩服地说,石油老大哥就是厉害,硬是把这种啥都不肯长的盐碱地给征服了!拓荒者们听了自然笑逐颜开,欣慰异常,从此干劲更大了。
如今再看我们的工厂,那真是容颜大变,翠绿覆盖了盐碱,你想要在哪里寻一丝往日的劣痕,都很难了。这里四季是景,叫你赏玩不尽。除了生产车间,那一块块空闲的绿草地,有“工厂草原”之称。过去荒草疯长,野性十足,无论花与草,都是不知节制的样子,似一个不加粉饰、不懂礼仪的村姑,经过绿化者的精心调教和改造,使得她们的芳容大变,野性中又透出一派雍容华贵的气质来,集自然美与高雅之态于一身,叫人赏玩起芬芳吐艳的她们来,意趣难绝,爱不忍离。
在这一片片阔大的田地上,春天乱花迷眼,草缕茸茸,一地锦绣,一派生机;夏日则是另一番景象,多数春天尽情开放的花朵都渐渐地败落了,眼看姹紫嫣红的节气就要过去,只有青青碧草将要在这里称雄,但是这绝非意即花类生命的就此完结,有一种生命力旺盛的长茎紫色花蕊,继往开来,又雄踞于原野之上,别样夺目。尤其是一早一晚起风时,紫浪翻涌,道道波涛在绿色海洋上尽情澎湃,那种新颖画面,非凡气势,真是何等的雄伟、壮观!都说女人美如花朵,如果真的可以把花比作女人的话,那么这种迟开在炎热夏季的奇异花卉,便可说是巾帼之英雄了。
还有秋天,秋天是万物枯荣的时节,这里也不例外,萧瑟虽谈不上,但花卉绝迹,青草泛黄,绿色海洋在秋风的狂暴作乱下,变成滔滔“黄河”却是实情。但你不要以为美丽不再藏于此间,其实春有春晖,秋有秋色,只不过景致不同,意韵不一罢了。以我看来,凄凄秋草以独我岁岁峥嵘的胆略与气势,以及不与闹意之春争妍,安然裹我素装的淡泊宁静之态,大有一种“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的超然气质,那种安之若素的大家闺秀风度,显示出一种特有的孤傲魅力。
也许你会忍不住问:那么冬天呢?的确,冬景几乎无妙处可言。棵棵小草在强劲朔风的压迫下,低下了高傲的头,灰黄的肤色替代了金黄的旧衣,旺盛的生命不可抗拒地枯萎下去,昔日千般姿容、万般魅力的她,变得衰老丑陋起来。但是,即使是这样,也还有她不可抹杀的美丽瞬间——深冬时,瑞雪普降,一层层覆盖住她灰黄的肌体,白得耀眼的雪花把她打扮得晶莹纯丽,格外妖娆、夺目。她像玉人一样躺在那里,又安详又恬静,犹如睡美人一般。
再说用各种树木画出的一排排、一行行绿色的风景线,赏趣也是极多的。在通往各生活区、生产区的主干道上,两旁都是树,有阔叶的白杨、柳、倒挂垂柳、沙枣树,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花树。她们春天发出的嫩芽,向人们昭示生命是永不枯竭之物,夏天枝叶茂盛,竞相吐翠,荫出一片片凉爽之地,供人们小憩。
诸树中,柳树的生命力似乎最强。别的树一遭秋风侵袭,树叶便纷纷变黄、坠落,只有她不然,差不多一直要绿到深冬,才一片片地落下,显示出勃勃的生机来,让人们少不得要敬重高看她三分。
自然,树们开出的花也是很美的。杨花柳絮漫天飞舞,自由自在,桃花开时粉艳夺目,梨花开时洁白如雪,“桃花乱落红如雨”“梨花纷降白如雪”,各有千秋。5月上旬是槐,中旬是沙枣。她们一到自己的节日,便舞姿翩翩,大放其香。槐花的香味是清淡的,然而经风一吹,却香飘万里,于极远处便可闻到她的美妙气息;沙枣花的香型则是浓烈的,像陈酿多年的酒,扑鼻醉人。享受着她的豪情滋润,让人极易感受到一种大胆女孩儿勇敢地向倾慕异性吐露心曲时的热烈情怀。
我最想炫耀的是被我们视为掌上明珠的“星湖公园”。她最初是建设生产车间时动用大量土方而挖的一个坑,因落雨后积了一些水,储在其内形成了一个小小幽潭。天热了,小伙子们爱凑到这里游泳;也有几位老者闲派偶尔来此垂钓;或有一些顽童少年在潭边戏水打闹,给生活增添了点乐趣。后来经过改造修建,在这里落成了假山、喷水池,养殖了鱼虾,种上了可供观赏的花草树木,砌上了石凳凉座等,使小小幽潭賞趣倍添。荷花开时,水也浓艳起来,这一点那一点地点缀着湖泊,真乃一幅创意极佳的画面。人们对于这片水的爱戴,也就越发的炽热。尤其是一到晚间,双双恋人来此密语,月光沐浴着他们,碧水倒影着他们的倩影,给他们的情爱图增添了多少妙笔之处,真是难以数计。
还有密密实实环抱着整个工厂的如烟如黛的林带;还有遍布于生活小区的花团锦簇的园地……
所有这一切,都为昨日之荒野、今日之画苑,描绘了绚丽多姿的一笔,使之成为置放于华北平原上的一幅异常珍贵的风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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