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40年,中国人的生活从物质到精神等层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我感受最强烈的是人性的解放和心灵的自由,让人们从落后封建的桎梏中解放出来。
比如说“吻”。
“吻”,字面解释的意思是:接吻。用嘴唇接触人或物,表示喜爱。可是,我真正懂得“吻”是怎么回事,还是在上世纪70年代末期。
那时,人们刚从文化大革命中走出来,精神文化生活处在饥饿和荒废之中,看见什么都是新鲜的。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当时正在克拉马依戈壁滩打井,吃完饭就等着去露天电影场看电影。大家坐在水泥墩子上,忍受着巨大蚊虫的叮咬,看那些看了许多遍的电影。
那天,却放了一部新片子,名子叫《阴谋与爱晴》,还是彩色影片,看惯了黑白电影第一次看彩色影片,非常新鲜。故事情节都忘得记不清了,可那电影里面有一个镜头,却像钉子一样留在脑海里,吸引着大家,震撼着大家:一个外国金发女孩,坐在轮椅上,在一片竹林和鲜花旁边,被旁边推着她的中国小伙子突然吻了一下。那姑娘没有骂他流氓,还挺享受地闭着眼睛让他吻。他俩嘴对着嘴吻了很长时间,也许就是一个世纪,也许就是一刹那。大家都憋住了,全场鸦雀无声。也许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那镜头就过去了。此后,我依稀听见有咽唾沫的声音,也有咂嘴的声音。总之,有一种饥饿和亢奋的感觉。过了一阵,我听到有人唾唾沫,也有人愤愤地骂:“流氓,简直公开耍流氓!”
不管有怎么样的心情,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我知道了嘴还是可以用来亲嘴的。男人可以亲女人,而且亲嘴能让人心跳加快有膨胀的感觉。那几天,我一闭上眼睛,那个镜头就在我脑海里出现,赶也赶不去。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此后,大家就对“吻”谈论不休,把接“吻”称为吃“包子”。这一个称谓,就被打上了历史的印痕,突出一个“吃”字。就说明人们以前没有吻,在“吻”上很饥饿,要把“吻”吃饱。
我们钻井队有十多位兰州的女知青,过去大家都相处得平安无事,可从那个“吻”后,大家看到女孩,眼睛都怪怪的,好像她们都被谁“吻”了一样,显得很不自然。再后来,井队就传出了,谁和谁好上了,就是他们在谈对象了,爱情忽如一夜春风来,爱情的春风在单调寂寞的钻井队上空飘荡,刚硬的钻井队变得柔软而温暖了。
在我们井队里,有我崇拜的一位师傅。他是部队转业的,平时对我十分关心,把我当小弟弟对待,特别是他在部队就是笔杆子,写得一手好字和好文章。队上领导的讲话、给指挥部的經验材料,都是他写,有时他也带着我写。这样我就不用上夜班了。
他和一位兰州知青女孩好上了,让我给那个女孩送信。我就经常要去女孩的帐篷,她们都把我当小弟弟看待。信送来送去,慢慢地师傅要和那个女孩约会了,可是井队被20多顶活动板房围成了一个四合院子,谁在院子走动都看得清清楚楚,远处是戈壁滩,哪有约会的地方?
终于,井队搬到了另一个地方,戈壁滩生长了一丛丛红柳,红柳下面有一条干沟。我们沿着一丛一丛红柳,走很远很远的路,在干沟下面有一个能藏住人的小山窝,师傅就和那女孩在小山窝里说话,我在沟畔上溜达。如果有人来了,我就唱《我为祖国献石油》的歌,他们就知道有人来了。每次有我给站哨,都很平安地分头回来了。
再后来,他们相聚时间越来越长,我一个人溜达难免有些发困。有一天在漫天星光下,微微细风吹拂着,像温柔的手拂着我的面颊,不一会儿,我在红柳丛中睡着了,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被人吵醒了。原来,副队长带着一帮人把师傅扭着往回走,那女孩哭着跑回去了。他们说盯着师傅已好长时间了。副队长是兰州人,听说他也喜欢那个女孩,就是人家不理睬他。他们抓住师傅时说,师傅正和那女孩吃“包子”呢,吃得很投入,被人捉在了现场。
队上开了批斗会,说师傅道德败坏,是现代“陈世美”。他家里已经有妻子了,还在外面欺骗女知青。批斗大会后,师傅受了个党内记过处分,调到另一个钻井队去了。本来师傅要被提拔为宣传干事的,就是说要到人人羡慕的指挥部机关去坐办公室的,就为了一个“吻”,把前途“吻”掉了。那个女孩也被调往另一个新建的钻井队了。
师傅走的那天,没有人送行,我一个人偷偷地去送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是我害了师傅。我那天要是不睡着的话,师傅就没有这样的结果。师傅安慰我说不怪我,让我不要自责。其实,我知道师傅乡下的妻子是家里给包办的,没有任何感情,师傅一直在进行着离婚,从部队婚没有离掉,被转业到了油田。那女知青非常欣赏师傅的文学才华,他们两个有着共同的爱好和深厚的感情,一个“吻”毁掉了他们两个人的幸福和前途。那时候的吻,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到了80年代,吻已见怪不怪了。公园里、树影下都能见到一对对恋人在匆匆地吻着,带着匆忙和甘渴,能听见“吻”出的响声,就像老家人“喋”面一样,喋出了响声,老家人吃面没有吃出响声,这面就没有吃好。
我妻子一直反对老家人吃饭嘴巴“吧哒吧嗒”响,就像饿死鬼八辈子没有吃过饭一样。中国人的吻,什么时间能吻得优雅些,吻得深情些,像西方电影中那样的“吻”。
九十年代末期的一天,我去了上海外滩。华灯初上,热闹非凡,一对对情人依偎在大海边。他们的目光是那么的柔软深情,脸上是那么的光鲜,漫漫地倘佯在温柔的夜色中,静静地吻着,听不到一点声音,好像进入了无人之境,也再没有人在乎别人的吻,没人关心这些。
海风吹来,时过境迁,我沉浸在美丽的海边,想起那个年代的“吻”, 我的眼角不知什么时间挂起了两滴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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