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戍年秋,我披着朝阳,从重庆江北坐车回川东老家,去寻觅难舍的乡愁——因今年农历9月,正值我父亲诞辰90周年,与家人回老家缅怀去世近3年的父亲。
过去回老家要四五个小时才能到,现在有高速路,只需1个小时。我们一到老家便去谒祭父亲。站在父亲的墓前,心中涌起余光中《乡愁》的情绪: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父亲却在里头。面对坟墓,我想起了父亲生前给我们讲的许多故事,特別是他老人家讲的那则关于鸡的故事。
听父亲讲,改革前中国农村生活极度贫穷,因极“左”思想影响,农村管制太严格,因而发生了当时村村数“鸡”的真实事儿。
1975年,我还是小孩子,父亲当时是大队书记。那年上级下文件要求“割资本主义尾巴”,人民公社要派督导组挨家挨户查每家自养鸡的数量。父亲开会传达文件,提醒大家:这次大家要高度重视,有鸡得想法子处理了。
听大人们讲,当时县上明确规定“每家只能养3只鸡”。有天晚上,我们一群小孩子在村子的地坝上玩,公社督查队突然来了。立即组织在地坝开会,社员都被集中起来,气氛有些紧张。开会时,人们不言语,各自派人悄悄回家,把多余的鸡处理了。大会开了近半个小时,督查队便分成几组查每户养了多少鸡。
当走到“大耳朵”家时,见鸡在床底下,带队的要数,可有点儿难度,问:“为啥没个鸡圈儿?”
“大耳朵”的父亲说:“现在鸡不进鸡圈,老往床底下钻,可能是鸡少了怕冷。”
督办员说:“资本主义就怕冷!”
“大耳朵”的父亲说:“公社的革命同志觉悟就是高。”
督办员说:“你们这里好,养鸡的个数都没超标准,而且鸡还有觉悟,不进资本主义的窟窿,专进贫下中农的床脚。”
大队陪同的文书说:“还是上面来的理论水平高,总结到位。”
检查的人准备去另外的农户家查,小伙伴“大耳朵”童言无忌,说:“我家后背竹林有鸡。”
大人一听,吓出了身冷汗,忙把“大耳朵”拉一边。
督办员没听清楚,但停下脚问:“小朋友,你家还有鸡?在后背竹林里?”
“大耳朵”的父亲急中生计,忙笑着解释:“那是林子的野鸡、野鸡,嘿嘿……”
督办员一听有野鸡,说了句:“这地方人的觉悟高,生活好,有野鸡还没人去打。”
检查完了,开讲评会,督办人员碰头总结时还加了句:“这个队家鸡不多,但山林野鸡不少。”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它告诉我们改革前人们的思想和管理有多极端。父亲曾说,在农村最困难时,农村改革春风吹到了川东。1978年,中央的农村政策吹响了中国农村改革的号角,改变中国农民命运的时代正式到来了,农村改革从全面包产到户开始,解放了土地,解放了农民。公社改成了乡或镇,大队改成了村,生产小队改成了社。这是体制改革,实质上是解放思想,对生产管理方式进行了全面改革,这种改革带来了中国农村巨大的变化,农村农民吃饭问题很快破解了。
2003至2016年春节,我们都回老家过年,见老家年年都在发生巨大变化。每年与父亲走在乡村的村落、街市,父亲都讲一些改革的事,并告诉我们他的感叹:“农村现在房变好了,路变宽坦了,家家都在致富,几千年来的中国农村问题,正在被破解。数鸡的事不会再有了。”父亲强调说:“是邓小平解放思想,让中国农民解决了吃饭问题。”
我清楚,从旧社会走来,在农村当过28年党支部书记的父亲,尝过岁月磨难的他们那代人,对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有特殊的感情。
1997年2月,我正在深圳过春节。当邓小平逝世的消息传到深圳后,在市政府尚未布置如何进行悼念活动时,在深南大道上邓小平的巨幅照片前,我见到了很多市民自发地献花圈、默哀,悼念邓小平。无数鲜花,全城恸哭,表达对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邓小平同志的敬仰。那时我曾问一位老人:“为何如此悲伤?”
那位老人说:“没有邓公,就没有广东人的好日子。我们老百姓内心里感谢邓公啊。”
我问一位青年:“为何前来献花?”
她说:“中国无邓小平,不知何年月才能开启中国改革开放的大门?”
那几天,我都去小平巨幅照片前,默默地看着无数的人到那里悼念,想父亲讲的故事,感悟油然而升:人们对小平的悼念即是民心所向的标志。
那几天,我去深圳植物园,在邓小平种的树前,也看到很多人送鲜花。同行的记者朋友对我说,邓小平领导的改革开放开启了南方的大门,也开启了中华民族复兴之门。
2017年秋我再去深圳,见深圳已发展成为国际大都市,发展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标杆、科技创新的先行军。我再去深南大道小平巨幅照片前沉思,再去莲花山小平铜像前谒祭,见来往的人还会用敬仰的目光向小平行注目礼,我也深深地向小平铜像鞠躬!
那一刻,我似乎想到了父亲讲的数鸡的故事,心里自语:“感谢您,不让农村数鸡的事儿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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