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晚的深圳市霓虹闪烁,亮如白昼。
在小区的大门口,走出一位脚步有些踉跄的老人。她一只臂弯里抱着一个小布包,另一只手始终在臉上抹着,看似她要隐忍住那泪不让流出来,可是又抑制不住。她的手就那样想离开眼睑,可又不得不滞留在那里,不停地抹啊抹啊。
老人逃似的走出小区,在门口旁迟疑了一下,停住脚步,回头望向小区里面,那眼神里满是眷恋不舍,又满是沧桑和伤悲。
老人摇摇头,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抬起头,望向小区门楼上方探出的高楼,那火柴盒一样的格子间,灯光装饰了大多的窗户,只偶尔的几家窗户是暗着的。老人用一只手使劲堵住嘴,才不至于使她放出悲声。
小区门口不时有车辆从老人身边进进出出。老人好像痴了般,毫不避讳,就那样孤单地立在那里。一位年轻的保安从岗楼里走出来,劝说着老人,并搀扶着她到了小区门口的一侧。问她需要他帮什么忙吗?老人感激地摇头,用夹杂着很浓重的偏远山区的口音说:“谢谢,我不需要。”并对保安抱歉地笑了笑。保安看着老人的脸,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他叮嘱老人:“您老注意安全。”说完他返身去了门卫室。
老人情绪稍微平稳了些,她低头面对着臂弯里的小花布包轻声说:“妮啊,这是娘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娘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东西,实在照顾不了吉祥了,娘也是没有办法,才把吉祥给她爸送来。她在这里生活,有他亲爸照顾着,比跟我在山里受苦要强得多。娘也看到了他爸谈的那个女朋友,说话挺懂事理,看模样也不是个狠心的人。咱吉祥乖巧,她后妈应该不会外带着咱吉祥的,你就放心吧??妮,娘这次也把你接回家,娘知道你跟吉祥爸的感情深,你舍不下这里,可是吉祥爸要再婚了,你在这里也不合适。听娘的话,人活着跟死了就两个世界了,别恋着这里,跟娘回家吧。回到咱自个儿的家里,跟娘也好做个伴。”
老人说着,又抽泣起来,她的举止引起了三位要结伴去跳广场舞的老太太们的注意。三位老太太停住脚步,看向老人。老人察觉到有人看她,忙胡乱抹了一把脸,扭身朝路边踉跄着走去。
有一位老太太惊诧地说:“咦,这不是3号楼老家那个什么省的老太太吗?可有三四年没有见她了。”
另一位老太太说:“看着像。应该就是她。自从她女儿出车祸去世后,好像是她把她女儿的孩子给带回老家养着了,从那儿就没有见过。”
“刚才我见是不是老人掉泪呢?”
老太太想上前跟抽泣的老人搭话,却见老人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上车走了。
这时,从小区里急冲冲地奔出一个抱着孩子的男子。他是顾子凡。他怀里的女儿吉祥在抓狂地大哭,边哭边歇斯底里地用偏远山区的口音喊着:“我要外婆,我要找外婆我要找外婆!??”
顾子凡边用目光四处寻找着,边用手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乖,好吉祥不哭,咱这就去找外婆,咱这就去找外婆。”
孩子不为顾子凡的安抚所动,继续大哭大叫,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有些嘶哑。顾子凡焦急地望着小区门前的马路两边,迟疑着不知该往哪边追,这时年轻的保安正从岗楼里出来,他忙迎上去:“师傅,你见没见一位老人刚从小区里出来?”
保安有点蒙,说:“见一位?我见过好多位老人从里面出来呢。”
顾子凡忙说:“哦,不好意思。”他一手紧揽住拼命哭喊挣扎的孩子,一手掏出手机,找出老人的照片,说:“是这位老太太,个子不高,挺瘦??”
保安一见手机里的照片,还未等顾子凡说完,就说:“这老太太啊,刚见着她呢,是从小区里出来了。”他转身四顾:“咦,刚还在这里呢,咋不见了?”
顾子凡忙问:“你见她去哪里了吗?哦,往哪个方向走了?”
保安摇摇头:“这可没见。刚才还在这里呢。”他又转身四顾。
顾子凡跟保安道了谢,忙去路边打车。这时从路的一侧正好驶过来一辆空着的出租车,顾子凡忙招手叫停,之后他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吉祥上了车。
司机问:“去哪儿?”
“罗湖火车站。”顾子凡被孩子折腾得出了一身汗。孩子已经哭得上不来气,在他怀里又踢又打,他束手无策。
司机好不容易调转车头,顾子凡突然想起,去吉祥外婆老家那个地区的车次年前改到西站了。他忙说:“噢,师傅是西站。请去西站。”
司机有些恼火,不耐烦地问:“到底是罗湖火车站还是西站?”
“西站,西站!”顾子凡紧紧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任凭她打着踹着。
顾子凡给杨紫曦打电话,让她赶紧去西站。说吉祥外婆刚刚离家出走,很大可能是去那里了。
今天晚饭后,孩子睡着了。顾子凡因赶写一篇报告,就在书房工作。等他听到孩子的哭声,起身到卧室一看,孩子已经自己下了床,光着脚丫找外婆。他以为老人在洗手间,就抱起孩子哄着。可是孩子哭喊着执意要找外婆。他抱着孩子去客厅,看见卫生间的灯是暗着的。他一愣,喊着:“妈——妈——”无人答应。他这才发觉不对。忙抱着孩子回卧室,看见吉祥的小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床头,在小衣服的旁边,用鸡毛掸子压着一摞钱,有10元的、50的,最下面都是100的。顾子凡看到这些钱,心里就慌了,老人这是走了。
他匆忙扫视屋里,找老人来时带的那个小花布包,但是没有找到。这更确定了顾子凡的想法,老人一定是去火车站了。顾子凡忙回书房拿手机,给老人拨打电话,骤时,一阵手机铃声在卧室响起。顾子凡立时蒙了,一位从偏远地区的大山深处来到繁华都市的老人,虽然曾经在这座城市的女儿家生活过一年多,但是她都没有独自上过街,没有独自乘过车,更没有独自去过火车站,前天她带着吉祥乘火车来到这个城市,也是顾子凡去火车站接的她们??顾子凡实在不敢想象,老人这一走会出什么事。
顾子凡心急如焚,他催促着司机:“师傅请开快点!”
这时的吉祥头发凌乱,脚上也少了一只鞋子,她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声音有些嘶哑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警觉地瞥视了一眼顾子凡和他怀里的孩子,答应了一声,并悄悄拿出手机,拨了电话。同时他脚一踩油门,汽车穿梭在车流中。
二
杨紫曦接到顾子凡的电话时,正坐在家里跟父母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座谈会”。父母一方想再做最后的一次努力,说服杨紫曦放弃和顾子凡的这场恋情。对于独生女儿的终身大事,他们顾虑重重。尤其听杨紫曦说起昨晚和顾子凡一家三口的会面聚餐,他们更是不安。
“那老太太再没有别的亲人了?”杨紫曦的妈妈坐在女儿身边,扭着脸,望着女儿问。
“没有了。”杨紫曦把一个削好皮的苹果用水果刀切成了三份,递给爸妈各一份,但爸妈都没有吃。杨紫曦自己啃着一块。
杨紫曦的爸爸坐在她们母女对面的矮凳上,他们中间隔着一个茶几。此时电视上在播着一个绵长的情感连续剧,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去看一眼。杨爸爸不抽烟,遇到什么事就使劲按太阳穴。他边按着太阳穴边问:“就这样一个家庭,你说你图什么嫁,嫁,那个嫁??”
杨紫曦接话:“嫁她家女婿。”
杨爸爸懊恼地用手捶头:“你还好意思说。”
杨紫曦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又没有偷人家抢人家的。”
杨爸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杨紫曦,说:“顾子凡丈母娘那里还指不定偏僻到什么程度呢,就那个样子,当初顾子凡能让他丈母娘把孩子接到那里去养,就证明顾子凡不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
杨紫曦啃着苹果,口齿不清地说:“顾子凡本不让的,可是老太太执意要带着孩子走。再说孩子那么小,一个大男人自己怎么带?雇佣保姆老太太不放心。”
杨妈妈语重心长地跟杨紫曦说:“曦曦,你好好想想,你还年轻,婚姻这事啊,绝对不能太草率。顾子凡比你大了好几岁,你们再谈得来,那也是有年龄差距的,他是做过你的辅导老师,可是崇拜不是爱情啊。”
她赶紧打断妈妈:“我对他的感情就是爱,爱情。没有别的。”
杨爸爸见缝插针:“现在的问题是,他不光是一个丧偶的男人,还有一个几岁的孩子。”
杨紫曦说:“这个我早知道啊。不也是早跟你们说过的嘛。你们当初不也是都同意了嘛。”
杨妈妈干脆说:“曦曦我给你讲,你的终身大事,按说我们做父母的,不能干涉。可是,我们不干涉,你就要走极端了。”
杨紫曦笑了,说:“喂,你是不是我亲妈?我亲妈可没有多少文化。你怎么这突然的就文化起来了,还走‘极端,高端词啊。”
杨爸爸看不过去了:“别瞎闹,这说正事呢,没大没小的。我们就是担心你,你这哪里是要嫁一个顾子凡啊,你整个是要嫁给他们家好几口呢。”
“就是啊,他是二婚不说,他有孩子不说,那他丈母娘呢?这管不着的你都要去管了?”杨妈妈有些委屈,为她模样清秀靓丽如影视剧里走出来的女主角般的女儿叫屈。女儿的这场恋情,她怎么感觉都不值。以前他们夫妻之所以同意女儿和顾子凡交往,也仅仅是看中了顾子凡的人品。那时杨紫曦还在上小学,暑假里,他们在大学校园门口,聘请了一位举着牌子要做家教的大学生。
这位大学生就是顾子凡。当初顾子凡给杨家留下了极好的印象。那个暑假过后,有好些年,他们也就再没有了联系。
杨紫曦如愿考上了重点初中,之后是重点高中,重点大学。毕业走上了工作岗位,是一家大型连锁药店的分店经理。那天她正在店里和几名员工忙碌,顾子凡去买药。那次偶遇后,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彼此加了微信好友。一来二去,两个人彼此都知道了对方这些年的过往。随后,杨紫曦着了魔般地喜欢上了顾子凡,并且以倒追的方式,把顾子凡“拿”下,成了她的男朋友。
刚开始,杨紫曦的爸妈是极力反对的,甚至以绝食、将她赶出家门等老旧方式逼她跟顾子凡断绝关系。但都没有起到作用,她对顾子凡的感情越来越炽热。后来她的爸妈约顾子凡到茶室谈了一下午,这才接受了这个未来的女婿。可是她和顾子凡这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她的老爸老妈竟然又翻了牌,看这样是要悔婚的节奏啊。
“你好好想想,你还年轻,你还会有更好的选择的。”杨妈妈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拍着。
“妈,这跟我年轻不年轻没有关系。我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足矣!”杨紫曦从妈妈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我就要他顾子凡了,以后遇到再多好的,我也不要了。”
“你自己还是个孩子,你真的做好去为另一个才几岁的孩子做后妈的准备了吗?”杨爸爸心疼女儿,自小到大,無论杨紫曦做错过什么,他都没有大声吼过杨紫曦,更别说打骂她了。
杨紫曦有些晕头,说:“哎爸,妈,我和顾子凡这都准备结婚了,你们怎么又这样了?早点时候不是都挺好的吗?你们都开始给我准备嫁妆了的啊,怎么就不对劲了呢?不管怎么说,咱就说定了,明天中午我安排个饭店,你们跟我去和顾子凡的女儿、丈母娘,嗯,前丈母娘,一起吃个饭。毕竟不久就是一家人了,大家也相互认识认识。”
“怎么?老太太不回老家了?”杨妈妈有些吃惊,心里觉得有团火在燃烧。但是她又担心惹毛了杨紫曦,惹毛了这小祖宗,一“尥蹶子”离家出走了,就不得了了。她陪着小心试探着问:“她不回老家了,在这里,跟你们,噢,跟顾子凡一起生活?顾子凡给她养老送终?”
杨紫曦扭头望着她妈的脸,她妈刚在美容店纹的眉毛很精致,只是有点纤细,和她的年龄段不大相符。她说:“怎么回?她回去谁照顾她?靠村里人?那大深山里,老远一户人家,多不方便。再说她是顾子凡的丈母娘,她的女儿没了,那顾子凡就是她的儿。儿子给妈养老那不是他应该的赡养义务嘛。”
杨爸爸质问:“那你算她的啥?”
杨紫曦有点急了:“爸,我和顾子凡结婚了,他的家人不就是我的家人吗。我既然已经选择了跟顾子凡一起生活,就该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责任和义务。”
杨妈妈眼泪流出来了,说不上是为自己委屈,还是为女儿委屈,她说:“那我们呢?等我们都老了,你照顾得过来吗?”
杨紫曦用手给杨妈妈拭去脸上的泪,说:“看你说的,妈,等你和我爸都老了,我和子凡一起照顾你们。你放心,我和子凡照顾得过来。我知道你和我爸都是为了我好,担心我这后妈不好当,还又凭空多出个娘来要伺候,你们是心疼我负担重、压力大。可是,我是真心的爱子凡的。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多重的担子也不会压垮的。”
顾子凡的电话就是这时打进来的。杨紫曦接完电话,边穿外套、换鞋子,边跟她爸妈说:“吉祥外婆走了,也没有跟子凡打招呼说去哪里,应该是去火车站回老家呢。我去看看。”
她匆忙出了家门。
三
顾子凡乘坐的出租车,本来在马路上奔驰得好好的,可是它一个急转头,冲进了城湖派出所。
还未等顾子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车已经停下,三四个警察把出租车包围了。车门才打开,警察朝车里喊:“下来!”
顾子凡茫然,他说:“我要去车站,怎么到这里了?”
警察说:“你下来!”语气不怒自威。
此时哭闹累的孩子再经过出租车里的颠簸已经睡着了,她在顾子凡怀里如同一只小猫,卷缩着,一抽一抽的。
一位女警察要从顾子凡怀里抱孩子,顾子凡把孩子抱紧了,说:“我自己来。”他的目光在几个警察之外找到出租车司机:“我要去火车站的,你怎么把我送到这里来了?”
出租车司机严肃的脸上充满了正义感,他说:“你老实跟警察交代,你抱的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顾子凡懵了,他说:“我交代什么?孩子是我自己的。孩子外婆前天才给我送来。”
出租车司机大吃一惊,随之大喊:“啊,还是一个拐卖集团!警察同志,一定要严打啊!”
顾子凡猛然醒悟,自己是被出租车司机当成人贩子给送到派出所来了。对于他刚才说出的话,他都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了。
顾子凡心如火烧,他在派出所办公室跟警察解释了半天,警察就是跟他要证件。他出门急,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吉祥还在睡,许是累了,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吵醒她。顾子凡紧紧抱着女儿,欲哭无泪。这下倒好,不彻底“交代”清楚,自是走不了的了。
怎么办,怎么办?顾子凡焦急地思考着怎么办?怎么能马上、即刻从派出所里出去。在脑海电闪雷鸣间,顾子凡突然想起了他初恋女友文茹的哥哥文海是他们区公安局的副局长。与此同时他也想到了这不是走关系,他只是想让文海给他证明一下,他的孩子是他亲生的,不是他非法拐卖来的。此时的顾子凡觉得没有谁比文海更能给他作证明,可以使他尽快离开这里了。
在吉祥才出生那时,有一次顾子凡去超市买尿不湿,在收银台遇到过文海。文海听说他做了爹,还恭喜了他,并且塞给他一千块钱,说是给孩子的红包。
和文茹恋爱时,周末跟文茹回她大鹏所城的家,和文海几乎是顿顿一饭桌吃饭的。但自从文茹跟他提出分手出国留学后,他也就和文海没有了交集。但是今天,顾子凡是必须要联系文海了。幸好警察没有没收他的手机,那一刻,他心里竟然很是感动。不过他才掏出手机,就被警察制止了。警察说,对不起,现在不能打电话。
顾子凡说:“我要找你们文副局长。”
一个警察说:“对不起,文副局长不在这里。你有事说事,找谁也没有用。”
顾子凡说:“我找你们文副局长给我作证明!警察同志,请你们快放我走,我真的还有很重要的事!”
警察说:“你说清楚你抱的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我们自然会放你走。你有很重要的事?我们的事比你的事更重要!”
顾子凡有口难辩,孩子在他怀里醒了,惺忪著眼睛又开始大哭,边哭边用偏远山区的口音喊叫着:“外婆,我要找外婆,我要找外婆回家。”警察听不懂,但都竖着耳朵警惕地听。
一位女警察忙过来要抱走吉祥。吉祥踢打着顾子凡,抡起的小拳头也顺便打在了女警察的身上。
负责办理此事的两位警察目光一对视,连顾子凡都看出了,此事麻烦了!这一时半会还真是走不出这个地方了。
他紧紧抱着吉祥,不想让孩子过于折腾累着,也更不想让孩子把嗓子哭坏了。他哄着孩子,孩子不听他的,折腾得更厉害了。那偏远山区的土话,让他突然想起了那去世的妻子潘细妮。
当年他和文茹、潘细妮同在深圳一个大学上学,他们是同班同学。而文茹和潘细妮是好闺密。当他被文茹倒追成为她男朋友的时候,潘细妮同学处处给他们创造两个人在一起的空间和机会。
假如把文茹比喻为一朵鲜花,那潘细妮无疑就是一片恰到好处衬托文茹的绿叶。文茹聪明伶俐,潘细妮纯朴善良。对于潘细妮给予他们的成全,顾子凡心存感谢,周末跟文茹一起去校外玩耍吃饭时也会偶尔让文茹叫上潘细妮。潘细妮吃饭很慢,她说好东西就是要细细品尝的。她说要品尝出味道,等有一天回老家做给娘吃。她说她的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坐在这里吃,心里有一种罪恶感。她说好东西,该娘吃过,她才能吃的。潘细妮边细细地吃着食物,边慢慢地絮叨。
文茹在一旁就笑,说:“你又在念经呢?想让你娘吃好东西可以啊,你毕业留在这里,在这里打拼,回头让我老妈看着我家邻居哪家有适合你的男孩给你介绍下,结婚的时候我来当伴娘。成家立业之后呢,你就有能力把你娘接过来养了,想怎么孝敬她怎么孝敬她。”潘细妮立刻就涨红了脸,她用一只小拳头轻轻捶打着文茹,边捶打边说:“让你乱说,让你乱说。我才不在这里找婆家呢。我毕业后要回老家去,用学到的知识边创业边陪着我娘。”说到这里,潘细妮垂下眼帘,对着眼前的小菜碟轻声说:“这个世界上,我娘就我一个亲人,我也就我娘一个亲人了。”
文茹用筷子夹了一个炸花卷放到文茹跟前的小菜盘里,说:“看你说的,你不还有我嘛。我做你的姐姐好了,我也是你的亲人,你娘还有我这个闺女呢。哦,还有子凡,让他做你娘的儿子。”
潘细妮抬头朝文茹笑,眼里汪着泪,亮晶晶的。她感激地朝文茹说:“谢谢你文茹。”她又不好意思看向顾子凡:“不好意思了,看我这么不懂事,你们的风花雪月,我不给你们助兴,还倒给你们添堵了,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们说快乐的事,说开心的事。”潘细妮边说,边掩饰着试了一下双眼。
顾子凡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对于潘细妮,他除了同情,还有怜惜,说不清的情愫。他常常面对着潘细妮眼前就不自觉地现出妹妹的身影。
顾子凡的老家在一个县城的边缘,家里生活条件相对好些。妹妹比他小七岁,从小到大变着法地“欺负”他这个哥哥。而他,又乐此不疲地任由娇宠任性的妹妹“欺负”。
潘细妮个人的情况,顾子凡都是从文茹跟他的断续讲述中知道的。
潘细妮生长在大山深处,她从小就没有父亲。母亲含辛茹苦地把她养大,并不惜一切地供她上了大学。一位勤劳不平凡的母亲,一位坚强争气的女儿。顾子凡从心里老想力所能及地帮衬着潘细妮一把,可是,顾及自己的身份,他也只能借以女友文茹时不时地叫着潘细妮出来吃顿好的,改善下生活。
文茹生长在大鹏所城,父母开公司,哥哥也很优秀,全家都把她当宝贝恨不得宠到天上。文茹性格开朗,热情,行侠仗义,可没有少帮衬潘细妮。她们两个身高差不多,就是文茹要比潘细妮稍微胖点。平时文茹和潘细妮俩人逛街,潘细妮在街上多看了两眼的衣服,文茹总是借以说自己看中了,让潘细妮帮着她试穿,潘细妮性格温顺,几乎没有脾气,听之任之地帮着文茹试衣服。穿上新衣服潘细妮很高兴,对着试衣镜中的自己,笑得特开心。
文茹看着试衣镜中笑得特开心的潘细妮,她也笑得特开心。文茹买下潘细妮试着很合身的衣服就会扯下上面的挂牌,连同买衣服的发票撕吧两下随手扔垃圾桶里。待潘细妮反应过来,忙去垃圾桶“抢救”那些票据,反被文茹一把拉住,说:“咱走吧,要那个没用了。”
潘细妮不解,问:“那回去你自己要是试着不合身怎么办?”
文茹拉着她朝外走,边走边说:“合身合身,肯定合身。”
到了宿舍,文茹把新买的衣服随便往身上套下,就说不适合自己,随手扔到潘细妮床铺上,说:“看你穿着挺好看的,哪想到穿我身上就这么难看了。哦,忘了,我比你胖呢。我穿着太紧。算了,我不要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你就凑合着穿吧。”
潘细妮自是不敢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忙把新衣服叠好,装袋子里,过来拉着文茹的胳膊说:“咱走,给你换件去。”
文茹往床铺上一躺,说:“疯了你,那衣服挂牌都叫我撕了,再说买衣服的发票都没了,去换衣服,那不挨人家骂啊。”
潘细妮想想也是,她低着头思忖半天,说:“那我把买衣服的钱给了你吧。噢我钱应该不够,那我看看有多少,就先给你多少,其余的等我以后有了再给你吧。”说着,她就上床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掏出放钱的小布包准备给文茹拿钱。
文茹跳起来从潘细妮手里抢过那瘪瘪的小布包塞在潘细妮枕头底下,生气地说:“你给我钱我跟你急!俗话说,浪费是在消减自己的福报,你帮我没有消减我的福报,我该感谢你才是呢。”
潘细妮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抱了下文茹。在后来顾子凡和潘细妮的婚礼上,当潘细妮眼含热泪亲口说出这些的时候,婚礼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谁都想看看那位既帮助了潘细妮又不伤害到她自尊心的好姑娘。可那时,文茹已经在国外了。
文茹的出国很是突然。
那天,文茹让顾子凡带她去一个咖啡馆。从他们学校到那个咖啡馆还有好远的路呢,好不容易等来了公交车,顾子凡拉着文茹正要上车,却被文茹给拽下来。文茹说:“我,我们走着去吧。也好看看这座城市美丽的风景。”
顾子凡只好陪着文茹一路走过去。其间,文茹一直紧紧抱着顾子凡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平时打开话匣子就没完没了的文茹,那天却一反常态,话语很少。即使顾子凡和她说什么,她也只是“嗯”或者“噢”。
顾子凡和她开玩笑:“怎么了茹茹,心不在焉的,有心事?”文茹站住,抬头看着顾子凡的脸,仔细地看,把顾子凡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笑着说:“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文茹把头埋在顾子凡的臂弯里,什么也没有说。抱着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在那个咖啡馆,文茹终于说出了她的心声。一,她要和顾子凡分手。因为她要出国留学了,已经办好了一切相关手续,并且她不打算回来了。二,她要撮合顾子凡和潘细妮好。顾子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他站起身,朝文茹说:“你净瞎胡闹!”说完,他逃似的奔出了咖啡馆。
当潘细妮听到文茹说出这句话时,惊得几乎跳起来,她情绪很是激动,用手指着文茹说:“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显然文茹已经预知到了这样的局面,她平静地说:“我没有疯,我说的是真话。我出国的事已成定局,而你对子凡的暗恋我也清楚,几次听到你梦里喊顾子凡的名字。”
潘细妮被文茹的话弄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那也,也不能说,说我是暗恋顾子凡。顾子凡是你男朋友,这,这哪能转让的!”
不久文茹就出国了。而顾子凡和潘细妮也慢慢地走到了一起。大鹏所城那边,他再也没有去过,也再无交集。顾子凡也就是那次在超市里给新出生的吉祥买尿不湿遇到文海,才知道文茹在国外已经结婚。文海如今是顾子凡所居罗湖区这边公安局的副局长,他说才新调过来,以前在福田区那边。两个人客气地聊了会儿,就相互说了今后常联系,但彼此谁也没有想起留新联系方式给对方,互道再见各忙各的了。
顾子凡今天遇到的这个事,还真就得设法找文海了!
四
杨紫曦到了火车站,她在人群里四顾寻找着吉祥外婆的身影。
顾子凡的岳母是前天下午才到这里的,是专程来给他送吉祥的。顾子凡身为单位主管项目组的领导,他实在抽不出时间过去接她们祖孙俩。再有,他要是过去接,老人肯定不会跟过来。他只有借请老人把孩子给送过来的理由,让老人留在这里,在此永久生活。
昨天晚上,顧子凡安排了杨紫曦和老人、女儿吉祥在饭店见面,小吉祥特漂亮可爱,小丫头脸庞红彤彤的,水灵灵的眸子里透着拘谨和胆怯。她偎在外婆的怀里,但毕竟是孩子,经受不住美食的诱惑,不时看向满桌的饭菜,遇到顾子凡和杨紫曦的目光,就赶紧地躲开,这举动刺疼了杨紫曦的心。
孩子正在长身体,即使外婆每天倾心给做最好吃的,可是因条件所限,她又能吃到什么呢。杨紫曦心想,以后吉祥跟着她,即使她自己少买衣服少买化妆品,即使自己不为自己花一毛钱,也不能委屈了吉祥。她要照顾好吉祥,把她亲妈所亏欠她的母爱,统统补给她,加倍地补给她,她一定要让小吉祥成为最开心的小公主!杨紫曦看向顾子凡,顾子凡眼里有亮亮的东西,男儿有泪不轻弹,顾子凡眼里那是泪啊。
杨紫曦眼里的泪就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她赶紧从抽纸盒里取了张餐巾纸掩饰着把脸拭干净,又取了张餐巾纸放在顾子凡的手边。顾子凡很默契地随手拿起,拭了眼角。杨紫曦对自己说,一定要尽快同顾子凡结婚。他们结婚了,她就可以和他们一家三口住到一起,她就可以和顾子凡一同好好照顾吉祥,好好照顾这位历经生活磨难的老人了。
在顾子凡和杨紫曦開始交往不久后,顾子凡就和杨紫曦以“商量”的口气说了,吉祥外婆老家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她身体还不好,他想把老人留在这里,给她养老。
“你定了?”杨紫曦望着顾子凡的眼睛问。
“嗯。定了!”顾子凡闪开了杨紫曦的目光,语气虽然平和,但是透着不容置疑。
“那你这是和我商量,还是通知我?”杨紫曦去追顾子凡的目光。
“曦曦,对不起。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别无选择。”顾子凡迎合住了杨紫曦的目光,不再躲闪。
“为什么你别无选择?”杨紫曦只是疑惑,但没有咄咄逼人。
当时他们是在公园里,顾子凡的肩头一下子压上了重物般,他坐在了身边的条椅上。如此地静坐了好一会儿,他才如同缓过来了一口气般说:“吉祥的妈妈出车祸,救护车送到医院时,医生说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可是她的眼睛始终合不上,等我赶到医院,我亲手合她的眼睛也合不上。我知道她放心不下老人和孩子,我跟她说,我会好好照顾吉祥,把吉祥健健康康地带大,也会好好照顾老人,像亲儿子一样地孝敬她,给她养老送终,你就放心吧。我说完这话,她的眼睛自己合上了。这是我对她的承诺,我必须兑现。”
杨紫曦不敢想象这番景象。过了好一会儿,她问:“那你当初为什么同意要让老人把孩子带回她老家抚养?为什么不让她们一直跟你生活在一起?”杨紫曦紧盯着顾子凡,突然觉得顾子凡好像一个魔方,本来自觉对他已经很了解了,但是此时,她对他陌生得如同才认识。她更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似海,深似海,谜似海。还有,内心隐隐地,她有些怕顾子凡了。当她问出刚才这个问题后,她怕他给出的答案会让她寒心。
“当时突发的那事,对于谁都是重创。老人从小就被父母抛弃,被别人家捡了,也不拿着当人,很小就得帮着大人干活儿,还天天挨打受骂。年纪不大就被那家人以一袋苞谷换给了一个大她很多的人当媳妇。结婚才几个月,那个男人就病死了。婆家人把她赶出了家。她也没有地方可去,就自己在村外一个山坡上搭了个小窝棚住。一个夏天,老人在山里挖野菜,见到地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婴儿。老人把这个小婴儿抱回了原本只容得下她一个人的小窝棚。这个孩子就是吉祥的妈妈。她们相依为命地生活着,老人也没有再嫁人。本来吉祥妈妈跟我说好,等我们结婚把家安顿好了,就把老人接来一起生活,可是老人怕给我们添麻烦,执意不过来。等吉祥妈妈怀孕后,我们以要她过来照顾吉祥妈妈为借口,她这才不得不过来跟我们一起生活。老人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来到后,也很难适应这里的生活,吉祥妈妈就像教小学生似的一点点教她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她们母女在一起,总是有说有笑,就没有见谁发过一点脾气。我虽然听不懂她们母女间的对话,但是,我很爱看她们母女在一起的样子。就是在吉祥妈妈出事前的半个小时,她们母女还相互洗澡搓了背。吉祥妈妈每次出门,老人总是要站到阳台上去等,等到女儿回来。那天同样,吉祥妈妈出门了,老人抱着孩子站在阳台上等,但是??老人怎么受得了这个打击,她天天抱着吉祥站到阳台上边流泪边自言自语。我担心她出事,跟单位请了假,在家里陪着她。才几个月的吉祥就像知道已经失去了妈妈似的,整天整夜的哭??一个清晨老人早早起来,做了早饭,她跟我说,她想开了,死的不能活,活着的要好好活着,即使为了死的也要好好地活着。她说她在这里看着什么,都如同刀子剜心。她必须离开这里才能活下去。吉祥这么小,让谁带她都不放心,她必须得带着吉祥走。说她们走了,我也能安心工作,说我不能没有工作。吉祥还得等着我挣钱养大。我父母在我大学毕业那年陪着我新婚的妹妹、妹夫去外地旅游,在海上出了事故,都遇难了。当时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依照老人的意思,把她们送回她的老家。在那里给她们修盖了房子,把我所能想到做到的,都尽力做好,并拜托村里人给关照着。我回来把心思全扑在工作上,否则那段时间我也得崩溃了。这是我全部的情况。曦曦,你是个好女孩,你比我小这么多,说实话,跟你在一起,我有时都有一种罪恶感,我给不了你什么,却反而要让你跟我背负本不属于你的责任。你要是??”
杨紫曦打断顾子凡的话:“我要是不接受这些,就选择别人,是吧?”
顾子凡拭了下眼角,站起身,说:“我的意思是,你还年轻,会有更好的选择。”
杨紫曦发脾气般地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不用你来左右。”
顾子凡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杨紫曦心里的一块石头彻底落了地,她斩钉截铁地说:“我决定了,就跟你!我没有选错人,这辈子就跟定你了!”
顾子凡激动地望着杨紫曦:“你不会后悔?”
五
在派出所,赶过来的文海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把顾子凡手机上保存的吉祥外婆的照片转发到了他的微信朋友圈,请大家帮忙都留意一下,有看到的请及时跟他或者顾子凡联系。他和顾子凡的手机号都贴在了那条信息上。
文海才发朋友圈不一会儿,就接到了妹妹文茹的电话:“哥,你朋友圈发的那信息是真的?”
文茹昨天才从国外乘飞机回来,她还没有倒过时间差来,在家一直睡。迷迷糊糊醒了按开手机看时间,也是习惯了,顺便看眼微信朋友圈,就看到了哥哥文海发的信息。
文海说:“是真的。你睡醒了?”
文茹没有了睡意,她问:“哥,你见到子凡了?”
文海顿了下说:“见到了。”
文茹干脆坐起身:“在哪里见的,他还好吗?”
当年文茹和顾子凡谈得好好的恋爱,文家也都已经接受了文茹的选择,把顾子凡当成了文家的女婿,以至于文家都做好了等他们一毕业就给他们完婚的准备,但是即将毕业时文茹却突然执意要出国留学。没有人知道她通过社交网站,结交上了一个外国人,也没有人知道她出国是为了投奔那个外国人。对此,文家始终觉得亏欠顾子凡。顾子凡只身一人在这座城市打拼,一定会遇到很多的艰辛和困境。以往把顾子凡当亲弟弟的文海曾经也想跟顾子凡联系下,看他需要什么帮助。但是,他始终没有好意思跟顾子凡联系,后来,在超市遇到给孩子买尿不濕的顾子凡,知道了他现在已经成家有了孩子,他回家把这事告诉了他的父母,他们全家都很为顾子凡高兴。
文海用钥匙开了车门,说:“回头再说,我要开车送子凡父女去火车站。你好好休息吧。”
文海把车开到已经抱着孩子在路边焦急等出租车的顾子凡身边,按开车门说:“上车吧,我送你们过去。”
顾子凡忙把身子往旁边躲了躲,说:“太晚了,别让嫂子担心,你快回家吧。我打车去就成。”
文海已经下车,给拉开了车门:“这个点了,车不好打,别让孩子着凉,快上车吧。”
顾子凡只好抱着吉祥上了车。
适才,顾子凡已经和杨紫曦通过了电话,知道她还在火车站,但是没有找到吉祥的外婆。顾子凡焦急万分,老人会去哪里?她又能去哪里?茫茫人海,他又去哪里才能找到老人?
顾子凡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老人,才会让老人大晚上的离家出走。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回想着自从老人带着吉祥到来后,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小心谨慎,说话都是经过大脑再三过滤的,他担心不经意的一言一行,会伤害到失去女儿的老人脆弱敏感的神经,他想让老人把他当成亲生的儿子,把这里当成她今后永久的家。他极力展示出这些,倾心表现出这些。可是,怎么还是伤到了老人?
老人在老家时,每次顾子凡跟她通电话,她都会劝顾子凡,让他赶紧趁着年轻找个合适的女子再婚。她说她的眼睛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越来越差,她担心不知哪天她就不成了,担心突然有一天她出了事吉祥可怎么办。
有好几次,顾子凡请假过去接她们来这里,固执的老人死活不来,也不让顾子凡带走吉祥。她说顾子凡一个大男人怎么带得了孩子。她在这里住着时,带吉祥出去玩,跟小区里带孩子的老太太们聊天,说谁谁家保姆给孩子喂安眠药片,说谁谁家保姆背地里打孩子。老人每次听完这些,都会补充一句:“好狠心呢,这样对孩子会遭报应的。”老人担心请到不好的保姆会虐待孩子,明确告诉顾子凡,他一天不再婚,她就一天不放吉祥离开大深山。
顾子凡接不回老人和孩子,每次过去都尽量多给老人放钱。老人又总是拉着他的包不放,说让他少留点就够,说她有菜地,自己种的菜就够吃。说村里可好了,还给她办了低保,这样,她吃用也够了。衣服有穿的就可以了,以前文茹给她带来的衣服还有好多,她穿不完。说毕竟是山里,吉祥也花不了多少钱。她养了几只母鸡,足够吉祥吃鸡蛋补充营养。顾子凡今天看到老人留下的那些钱,就足以知道老人平时有多节省。
吉祥妈妈的不幸离世,对于顾子凡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他怎么还有心思再找别的女人结婚呢。对此,他不想,也不去找。遇到好心的同事给他介绍,他也是婉转地拒绝。可是命运却偏偏让他偶遇了他以前做家教教过的学生杨紫曦。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不但能够接受他的一切,还能接纳他的女儿,还能接受他女儿的外婆。
为了迎接吉祥和吉祥外婆的到来,杨紫曦利用周末,把她们的房间都打扫干净,还重新粉刷了一遍。顾子凡边给杨紫曦擦着她脸上的白粉末边感激地说:“曦曦,辛苦你了!”
杨紫曦轻轻推了顾子凡一把:“少来,我这是给我的小公主干活,用不着你来献殷勤。哎对了,你说吉祥会喜欢我,接受我吗?还有吉祥外婆,她会不会不喜欢我?快告诉我,我怎样她能喜欢我接受我?”
顾子凡借着杨紫曦的推力,顺便坐到了地上。对于杨紫曦的这些问题,他比杨紫曦想得要多。可是,他又该怎么来回答杨紫曦呢?对于未知的人生,并不是自己想怎么规划就会按照自己规划的方向发展的。老人是善良的,孩子是纯真的,可对杨紫曦,老人和吉祥都得有一个适应接受的过程。这也包括杨紫曦对老人和吉祥。
昨晚在餐厅里点的饭菜,都是顾子凡依据老人以前在他家里的口味,和老人老家的传统菜精心选点的,想必这桌菜对于老人也是可口的,但老人握着筷子,极少往口里送菜。顾子凡和杨紫曦不住地往她跟前的小餐盘里夹菜,那小餐盘里堆积的菜都如一座小山了,但老人吃得很少,常常是为了应付顾子凡和杨紫曦,只用筷子夹一点菜叶或者菜沫送进嘴里咀嚼。
开始时腼腆怕人直往老人怀里钻的吉祥许是饿了,也许是被满桌的食物吸引了,不觉间自己坐到了外婆身边的椅子上,手握着小勺自己吃起了东西。
顾子凡和杨紫曦给吉祥夹到她眼前餐盘里的食物,只要她觉得好吃,必会用小勺装好,小心地端给外婆,欣喜地说:“外婆,你吃,好好吃。”一口浓重的土话,令顾子凡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他微皱了下眉头,喉结滚动了几下。杨紫曦注视着他,她想他一定又想起了她那逝去的妻子。顾子凡曾跟她说起过,他和妻子是在谈恋爱的第八年才领证结的婚。婚后两年,他们才有了吉祥。他们的女儿出生还不到半年,家里的体温计碎了,妻子去药店给孩子买体温计,路上遭遇了车祸!
老人可能注意到了顾子凡的神情,有点不知所措。她忙安抚正用小勺端着食物送到她嘴边执意要让她吃的吉祥:“乖,外婆吃,外婆吃,吉祥也吃。好孩子吃饭不许说话呦。安安稳稳吃饭,爸爸才喜欢,阿姨才喜欢的呦。”
杨紫曦用手在桌下轻轻拍拍顾子凡的腿,有安抚的意思,也是提示他,别让老人多心。
顾子凡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给老人夹菜,说:“妈您多吃!”
这样的场合,想必也没有谁比老人的心情更不是滋味的了。老人只是象征性地拿着筷子,那挂在脸上的笑很是牵强。杨紫曦起身给老人倒了杯热茶,说:“阿姨,您喝点热茶吧,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要不要给您再点份别的菜?”老人忙说:“不用不用,谢谢,谢谢。很合我口味,我很喜欢吃。”同时她想站起身,被杨紫曦给按住了。
杨紫曦俯下身,搂住老人的肩,在老人耳边轻声说:“阿姨,您要是不嫌弃,就把我当做您的女儿吧。”老人愣怔了下,声音就有些哽咽了,她连忙说:“好闺女,我哪里有那份福气啊。”她拉住杨紫曦的手,说:“闺女啊,阿姨看得出,你是个善良的好人。吉祥今后就托付给你了。孩子小,不懂事,请你看在她自小就没有娘的份上,多担待着她吧。”
杨紫曦拿了餐巾纸给老人擦着眼里涌出的泪,同时她自己眼里的泪也流出来了。她说:“阿姨您放心吧,吉祥聪明可爱,我会把她当成自己亲生的女儿疼爱的。”
老人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紧攥住杨紫曦的手说:“闺女,委屈你了。”杨紫曦拥住了老人,把自己的头轻轻抵在老人的头上,说:“阿姨,您这是说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啊。”
吉祥睁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外婆和杨紫曦,有些胆怯地问:“你们,怎么了?”她看到了外婆脸上的泪,小嘴撇了撇“哇”地哭了。她边哭边推着杨紫曦,把外婆往自己这边拉:“不许你欺负我外婆,不许你欺负我外婆!”
老人慌忙揽住吉祥的双手,怜爱地说吉祥:“乖,阿姨没有欺负我。”她又向杨紫曦道歉,“闺女你别生气,吉祥我没有管教好,她不懂事。你别介意啊。”
杨紫曦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喜欢吉祥还来不及呢。”
这虽是杨紫曦和吉祥的第一次见面,但杨紫曦确实喜欢上了这个小女孩。之前她虽然从顾子凡的手机里看过吉祥的照片,但印象不是太深刻。那些照片是顾子凡过春节时去山里看望祖孙俩拍的,顾子凡给老人买了手机,但是她只会接电话,别的什么功能也不会。顾子凡教过她用手机拍照,但是老人从来没有用过。
在车站,杨紫曦突然想到吉祥的外婆有手机,就忙给顾子凡打电话,想问他老人的电话号码。但是顾子凡的手机始终没有人接听,她只好继续在人群里寻找昨晚那仅见过一次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随着人群,杨紫曦进了候车室,也是遍寻不见。其间她给顾子凡又打过几次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后来就提示关机了。杨紫曦去了问询台,咨询去N省的车次。服务员问具体是哪里,杨紫曦又说不清楚。她只听顾子凡说起过老人是那个省的,但是具体是哪里她不知道。也许是顾子凡说起过,她没有记心里。
六
文海和顾子凡抱着吉祥,终于同杨紫曦会合了,又一同找了一通,还是没有找到老人。他们谁都不敢想,老人会遇到什么事。
文海握着手机不时接打电话,也都是有关寻找老人线索的。吉祥醒来就哭闹着找外婆,哭闹累了就倦在顾子凡怀里酣睡,睡着了小身子还是一惊一乍的。顾子凡除了把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也别无他法,他不放心把吉祥一个人锁在文海的车里睡觉,这样抱着,他的胳膊已经过了疼痛麻木期,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
杨紫曦出来得急,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她穿的是一双高跟鞋,不光把她的脚磨起了几个血泡,鞋跟还断了,顺带还崴了脚。
文海帮顾子凡抱着睡熟的吉祥,顾子凡搀扶着杨紫曦,他们到了车上。文海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们在这里歇会儿,我再去售票大厅那里查查。老人不会网上订票,买票只能去售票大厅。
顾子凡把吉祥放躺在车后座上,杨紫曦看出他的焦急,说:“你也去吧,我在这里照顾吉祥就成了。”
顾子凡感激地看着杨紫曦:“你的脚?”
杨紫曦催促顾子凡:“你快去吧,我没事。”
顾子凡歉意地看了杨紫曦一眼,紧跑几步追上了文海。
正在这时,文海接到了文茹的电话。她急冲冲的声音传过来:“我找到了吉祥的外婆了。罗湖火车站,你们赶紧過来!”
文海开着车赶紧往罗湖火车站奔。他们谁也不清楚,老人怎么就去了罗湖火车站。而文海更是不清楚在家睡觉的文茹,怎么就去罗湖火车站找到了吉祥的外婆?当然顾子凡还不知道文茹已经回国,他更是一头雾水。
在罗湖火车站的广场边,文茹搀扶着吉祥的外婆,吉祥的外婆抱住文茹的胳膊悲声痛哭。这位坚强的老人在女儿生前的好友面前,撕下了伪装坚强的面具,她把女儿出事的前前后后讲给了文茹听。
在心里,她早就把文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了。在潘细妮跟文茹一同上大学期间,寒暑假,潘细妮带文茹回过几次大深山里的家,而每次文茹都是大包小包地给老人捎带着她家乡鹏城的地方土特产和衣服。文茹去一趟便可以把潘细妮老娘四季穿的衣服都给带全了。文茹深知潘细妮的家境,她同情潘细妮,一心想帮助潘细妮,可是又担心自己好心反做错事,伤害到潘细妮的自尊心,让潘细妮心生不安。她就在老妈切身的“谆谆教导”下,换着花样,变着方式,不露声色地不断帮衬着潘细妮。
其实潘细妮的娘早已看出了一切。只是,她除了每次执意给文茹带回大包小包的山里土特产表达谢意外,还把自己的心全部掏了出来。她把文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来亲来疼!只是后来文茹出了国,她们就再也没有见过。老人使劲摇晃着文茹的胳膊:“妮子,这些年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娘想你啊。”
文茹抱着老人一起哭,两个人脸贴脸地哭。她深知潘细妮的逝去对于老人的打击有多大,她也清楚老人见到她更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她轻轻把老人的头揽在自己的怀里,像安抚孩子一样安抚老人:“娘,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陪着您老人家,给您老人家养老!”自文茹跟潘细妮回她老家见到老人的第一面起,文茹就跟着潘细妮称呼老人为“娘”了。老人则称呼文茹为“妮子”。她开心地笑着说她有两个女儿,一个叫“妮”,一个叫“妮子”,于是两个女儿就跟着老娘一起笑。
痛哭过后的老人终于缓过劲来,她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拢好了脑后散乱的头发,她从文茹的怀里挺直身子,说:“妮子,你帮娘去买回老家的车票吧。娘刚去买,他们不卖给我,说没有这趟车。我几年前回老家就是从这里买的车票嘛,是不是他们听我口音是外地的,成心不卖给我票啊?”
文茹强行挽留老人,说:“娘啊,咱娘儿俩这才好不容易见面,怎么能分开。你去我家,我好好陪陪你。”老人说:“我必须得回去了妮子,家里屋空着,没有人不成啊。这边吉祥交给她爸,我也放心了。再说,在这里,我眼前老是晃动着妮的身影,心里老是像刀割似的疼痛难受。”
文茹和文海通完电话,她用手机查火车车次。她倒不是怀疑售票员不卖给老人票是因为她外地的口音,整个深圳,整个大鹏区,不知有多少外地人,她只是好奇怎么就没有了那趟去老人家乡的火车。当年她和潘细妮就是从这里一趟一趟乘火车去那里的。
这一查她才明白,那趟车改到了西站。文茹好奇地问老人:“您来的时候是从这里下的车吗?”
老人往四周望了望,说:“记不清了,一下车,是吉祥爸爸接的站,出站就打车回家了。”
文茹明白了,老人只记得以前从罗湖火车站乘火车回过家,不知道现在这里的变化。她放眼望着远方,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想想,自从自己出国这些年来,她又回来过几次?她为那个男人抛弃了许多,却换来了因地域及文化各方面的差异而导致最终分手的结局。内心深处,她虽然还爱着顾子凡,可是,她当年已经把顾子凡推给了潘细妮,她是要为顾子凡和潘细妮祝福的。她回国本不想再见老同学潘细妮和曾经的恋人顾子凡,但是??人的一生中,为什么却偏偏要有“但是”呢?
文茹从文海的电话中大概知道了些许,开着父亲的车直奔罗湖火车站。到了车站,也是赶巧了,她几乎没有费多大劲就见到了正在一旁焦急万分的老人。
文海开着车拉着顾子凡他们到达罗湖火车站,才见到老人,吉祥就扑进老人怀里,两只小胳膊紧紧地搂抱住老人的脖子,喊了声外婆,就委屈地“哇哇”大哭起来,她连声地问外婆:“外婆,你怎么就不要我了呢?你怎么就不要我了呢?外婆??”老人的脸埋在吉祥的背上,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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