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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地

时间:2023/11/9 作者: 地火 热度: 22829
尹建国

  大荒地,并不荒

  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大荒地更显得分外清幽和寂寥,被一层雾霭般的轻纱笼罩下的这片土地,透着苍茫和神秘。

  大荒地,是一片很辽阔的大地。它既是一个村子的名字,又是辽河油田的一个采油区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已经无从可考。原住民这么叫,油田人也这么叫,不知道叫了多少年,也不知道这片土地在这儿存在了多少年。

  在我的印象中,早在二十几年前,这片方圆几公里的大地上就长满了野草,还有一望无际的芦苇,经常看到成片的牛羊迈着悠闲的步子,在荒地上低头游荡。

  二十多年过去了,除了牛羊、野草主宰这片荒地外,又多了一群“头戴铝盔走天涯”的采油人,从此大荒地便不再荒芜。如果把大荒地比作一个待嫁的少女,那么野草便是这少女一年四季的盛装。春夏秋冬,赤橙黄绿青蓝紫,颜色把少女打扮得五彩缤纷,妖娆中透着端庄,妩媚中现着高雅。那锦缎般一眼望不到边的野草和芦苇,就像一幅水墨丹青,让蓝天下的油田充满了诗意。

  大荒地上,草木是有灵性的。大荒地的春天,来的似乎总要比别处晚些。当南方的少女们穿着裙子在阳光下展现青春的时候,大荒地上的风还显得刺骨。时令虽然进入四月,放眼望去,大荒地上依然枯草凄凄,草色遥看近却无。但毕竟是春天了,草在厚厚的泥土里,悄悄地睁开了眼睛。春天的阳光像水一样泼进厚厚的草丛里,幼小的嫩芽用力往上拱,然后便一寸寸染绿了蓝天,染绿了大荒地。

  虽然,“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但大荒地上毕竟有了绿色,人的心便就有了暖意。在那像利剑一样刺向天空的井架下,在那像起舞的风帆的油井旁,看一眼逐渐泛绿的荒原,就连眼睛里也多了几分湿润。

  在大荒地偌大一片荒原之上,除了芦苇之外,生长最多的一种草便数蒲公英了。每当蒲公英成熟的季节,那黄色的小伞儿便会在荒原上轻轻地随风起舞。它载着采油女工的微笑从白天飞到黑夜,再从黑夜飞到梦里。

  蒲公英也叫“婆婆丁”,是一种可以食用的野菜。其性喜湿,喜碱且耐寒。大荒地土壤碱性重、湿度大,正适合其生长。采油站上的姑娘们长年工作在野外,因此,每当蒲公英泛绿的时候,姑娘们便会蹲在路边,用一双毛绒绒的眼睛,小心地观察着井场边、小站旁“婆婆丁”的嫩芽儿。

  二三月间,姑娘们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轻轻拨开落叶和湿土,每当看见草丛里泛着绿色的蕊,心便轻轻一动,好似有人在拨弹琴弦。四月,蒲公英在风里摇摇晃晃地长了出来。刚冒出土的蒲公英的叶子,嫩黄且娇小,不几天便开始泛青,当一片叶子加上另一片叶子的时候,便宣告大荒地的春天正式来临了。再往后,蒲公英开始迎风生长,春天的风就像一只小巧的手,将蒲公英一寸寸拔高。

  一棵蒲公英加另一棵蒲公英,便蓬勃成了大荒地上的春天。

  夏天的大荒地属于野草、属于芦苇、属于蒲公英。它们在这个季节里疯狂生长。大荒地由此便不再荒凉。大荒地上,远处是沙,近处是风,脚下是草。风也野,野风会将人的皮肤吹得又黑又糙,爱美的采油姑娘便在巡井的时候,围上了一个红纱巾。纱巾是红色的,采油姑娘的工服也是红色的。红色在碧绿碧绿的荒原上流动,就像一丛丛跳跃着的火焰。有时,调皮的采油姑娘在干活儿的时候,顺手将脖子上的红纱巾取下来,缠在芦苇或者蒲公英的身上。那芦苇和蒲公英便成了一个少女,采油的女子也变得不再孤单。

  秋天到来的时候,蒲公英和芦花便成了大荒地上的精灵。看着飘在天空的白絮,采油女子心里充满了心思:井架下的那个小伙子,怎么就没了消息呢?蒲公英看着年轻的姑娘,姑娘凝视着蒲公英,相对无言。

  在采油姑娘们的眼里,荒原上的一草一木,已不单单是植物,他们还是朋友还是姊妹。小草从破土出生,便陪着姑娘们,看着她们巡井,看着她们取样儿。它们就是荒原的风景,采油女子们眼中最美的风景。因此,每当深秋时节,荒原的景色便总让人心里隐隐的伤感。草木草木,草木人生。草木如人,人也是一茬又一茬的草木啊。青春也会如这大荒地上的草一样短暂吗?孤独地站在荒原上,采油姑娘的心里便不由得轻轻感慨。

  冬天,雪覆盖了大荒地。银装素裹的大荒地,寂静而冰冷。蒲公英能死吗?苇子能死吗?当然不会。每当冰雪消融的时候,这片土地便会生机勃勃,那一望无际的绿,绿得让人沉醉。

  让人沉醉的除了这绿色之外,还有月光下浮动着的春风,还有蓝天下随风飘扬的蒲公英,还有那些采油姑娘望向远方嘴角上扬时可爱的笑脸。

  在春天的清晨

  阳春得遇白雪注定要擦出音符的,这音符势必伴着和风淡荡的微醺与雪竹琳琅的凛然,让这个世间生发出诗、生发出歌、生发出画来。

  时令往往就是这样,看似不合时宜的当儿,它会突然给你来个惊喜,让你有点猝不及防般的感动。三月飞雪,自然让关东大地的沈阳感受到了一场“阳春白雪”带来的勃勃生机。有时候,你不得不敬畏大自然的神来之笔,给人类和万物所带来的恩赐,这恩赐有时很奇妙也很有趣。

  那日的清晨,东方刚刚渐白。一场飘飘扬扬的雪花还在人们的睡梦中悄然降临。雪花晶瑩剔透,在晨光中显得娇羞而可爱,它们似落非落,忽而东,忽而西,忽而落在你的眉梢,忽而落在你的袖口,在你不注意间又钻进你的脖颈里去了,让你来不及拍打,旋即便化为一滴冰凉,给你一个清爽。这小小的清爽迫使你加快脚下的步履,同时也迫使你放眼远方。远方茫茫一片,湿了路面,白了屋顶;湿了树木,白了田野,同时也洁白了天空。

  惊蛰一过,天气会转暖向阳,或春雷阵阵,或百虫复苏。陶渊明有诗云:“促春遘时雨,始雷法东隅,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说的就是这层意思。看来,古人对惊蛰的天气很是看重。春耕始忙,万物增长。老话讲,一年之计在于春,确实不无道理。这个季节,突然间偶遇一场阳春白雪,不是更有“瑞雪兆丰年”的韵味?

  三月里的关东,乍暖还寒。照比老家苏北来,时令要晚上一月之久。虽然如是,此时的浦河两岸却也别有一番景致。沿着河边行走,你会发现,雪花落在褶皱的冰面之上,疏忽不见了踪影。冰面也失去了往日的戾气,变得不再刺眼和光亮,较之以前柔和了许多,那一道道褶翼好像笑起来绽放的鱼尾,让人舒畅。

  风,此时没有了硬度。那些野生的芦苇是最能感知它的存在的。“飞入芦苇都不见”这样的画面,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被佐证它的真实。苍黄的苇丛里不时窜出几只白色的大鸟,几个起落便融化在天空里。夏天的时候,经常看到它们在河面飞翔,逮鱼捉虾。整整一个冬天,它们去了哪里?啥时回来的?也许它们根本就未曾离开过。它们就像是这片土地的守望者,一年四季都不愿离去。

  感知春天到来的,除了冰雪消融的河面之外,那就是曠野上的树木和小草了。对于身居闹市的人们来说,永远都体会不到春天的脚步声的。那一排排挺拔在岸边和路旁的白杨,此刻是最有发言权的。过去,我总以为报春花是春天的使者,我还以为“袅袅古堤边,青青一树烟”的柳树也是其一。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原来,它们只适合在关内预报,如果硬是把它们请到千里冰封的北国来,它们还只能当作“备份”使用。

  仔细瞅瞅,报春花的枝条和柳树的枝条却看不出有任何的芽苞来,虽然泛着青色,也不那么僵硬,但于白杨相比,它们似乎缺少了俊朗和洒脱。细瞧之下,你会发现,杨树笔直的枝条上一簇簇的“杨树狗子”,好像一个个紫褐色的鸟喙,闪着柔和光来。要不是身在塞外且又在旷野的话,再加上那“鸟喙”之上白色的雪花作为陪衬,很容易被误以为是一树“寒梅傲雪”的风景。

  再瞧,那一排排白杨枝条上的芽苞,如一副蜡染的水墨丹青上的点缀,但密集程度要超出画家的想象。

  在路上走着,不知不觉间,头白了。马达的轰鸣把我的视线拽向远处的田野。几辆运送牛羊粪便的三轮拖拉机正在田间奔跑着。农民知道要赶在雨水之前,把粪送到田里,以待来年有个更好的收成。他们知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的道理。相信去岁的丰收,金秋也许还会再现。

  我轻轻地扒开路边的枯草,试图想从草丛里发现什么。发现什么呢?绿色,是绿色。绿色不仅代表着生命,它还代表着春天,更代表着希望。我发现,地面已经不再坚硬,松软的泥土,被雪水沁润之后更加柔软,虽有点冰冷,但不乏骨。在我弯腰动手之前,我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分开草丛的霎那,我看见了一茎绿,那是从茅草的根部发出的嫩芽,鹅黄色小芽让我不敢碰触。虽然小芽才露尖尖角,相信不久,它们将会把这片土地推向一个繁茂的春天。

  轻柔的雪花何时变成了小雨,湿了河水,湿了天空,湿了大地,湿了小草,湿了陌上劳作的人们。我没有注意,就在我仰望天空的时候,耳际忽然雁鸣声声,呆望良久,那行稀疏的雁阵却已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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