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是一个偶然的机会,知晓了妻子娴与一个离异七年的男人保持婚外情的事。
杰用自己的办法落实到确切事实后,一刹那他像身陷无边无底的黑暗之中。他知道自己不能呼救也不能挣扎,只有漫无边际地坠落下去。男人向来有自尊,就算是最窝囊的男人也有,杰当然不能例外。除非电影里演的某些特殊角色外,谁能够心甘情愿地戴绿帽子?
杰那天在傍黑后一反常态没回家,而是去了北滩戈壁。戈壁滩寂如墓地,杰想这真适合自己,婚姻灭亡的人其实和死人没有多少区别。至少有那么几天,杰处在这种精神恍惚半死不活的状态中。因为没有男人会心如磐石,豁达到连绿帽子都不在乎的地步。
杰早就意识到妻子出轨的事说破后的结果,自然是娴要离婚走人。娴和那人保持长达至少两年的婚外情,只是自己以前不知道罢了。两年的时间已超过夫妻间常说“百日之恩”的期限,因此杰对这点还是很清楚的,只要在娴面前说破,以娴的性格作为,肯定是吵闹都懒得来,立马拍屁股走人。一来这些年娴有意无意间鄙视杰,老是埋怨杰要身材没身材,要人才没人才,要钱财没钱财;二来既然人家都瞒了杰两年或更长时间,显然娴已然把一切都打点好了,说不定只等杰发现的那一天呢。甚至夫妻二人仅有的一点存款怎么分,也许娴早有定夺,杰想。
按说杰在妻子红杏出墙的事上有绝对理由,是占上风的,搁别的男人头上早闹翻了天,至少把不规矩的野鸳鸯一顿胖揍,打她个满脸桃花开,半个月下不了床。但杰却不敢当时撕破脸皮。杰有不敢闹的原因,别人当然无从知晓,因为老家里杰的哥哥和嫂子在闹了许多年后分道扬镳了。哥哥离婚后家里又遭横祸,一向十分刚强的父亲在大儿子的事情上连气带病,一年前竟黯然去世。
杰的父母只生了杰和哥哥两个孩子,父亲死后家里的天陡然塌下。杰的母亲今年六十七岁,眼瞅着往七十上奔,可就是这快七十的老人,每天还要强打精神做饭干家务照顾儿子孙子一家大小。老母亲的头发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变得像霜染过一般,背过儿子孙子们,常在旁人面前老泪纵横。有时在厨房切菜做饭的工夫,忽然就啜泣起来。
杰也是,自从父亲倒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一大截,时刻揣着沉沉的心事。现在杰把老母亲接到这里休养几天,不迟不早,偏偏杰又发现了娴的龌龊事。杰现在敢闹吗?杰不敢。杰要闹也不能让老母亲知道,这得多难!自己离婚的消息要是传到母亲的耳朵里,杰相信老母亲会一个跟头栽倒再也醒不过来。这是真的,杰眼下最忌惮的就是这个。
所以说杰在知道娴出墙的事后特别痛苦,简直不能自拔。杰没有其他选择,只有装傻瓜充大头,先把母亲在家的这一段时间挺过去再说。
明明知道一件事却非要装不知道,其实真是件极困难的事。
杰在戈壁滩上痛哭一场,想起即使在父亲的葬礼上自己也从没如此放肆地显露出悲伤来,也许这就是人生的切肤之痛吧。当杰擦干眼泪跌撞着一摇三晃地骑车回到家中時,娴恰好也刚回来,儿子迷在电视上,老母亲坐在沙发上抽烟。杰在门外已经收拾伪装了很久,原以为很像了,可进门后仍然被娴一眼看穿。
娴说,你去哪儿了,眼睛怎么回事啊?杰说,没怎么回事,骑车子回来迎面撞个蝇子进了眼睛,揉半天,肿了。
娴说,肿了?你眼睛本来就小,现在只剩下眯缝一条。
说完却自顾进卧室看韩剧。娴就这样,一贯如此,杰早已习惯。
老母亲看不惯娴的做派,老人家仰起苍老的头向杰嘀咕,肿了吗?杰,让娴给你找点消炎眼药水滴上。夏天这里蝇子就是多,尤其是你们这里的路灯下,飞虫乱麻咕咚,不进眼睛才怪。娴就像压根没事一样,不应老母亲的茬,也不再理会杰,卧室的电视声还故意找茬似的大起来。
老母亲起身往自己的卧室去,杰骤然看见母亲几乎佝偻的腰身,在日光灯下灰白的头发,那眼泪又无法抑制,像雨水一样簌簌而落。
杰第二天查证了和娴有不正当关系的那个男人的背景。
拿到这个人的详细情况后,杰去找表哥东,东快五十岁了,在井队当队长,脾气暴,为人又十二分仗义。闻听娴的事情,东果然按捺不住,从沙发上跳起来揪住杰的领子,好像干了坏事的不是娴而是杰。后来表嫂赶紧把客厅的门关上,侄女还在写作业呢,这事太大,不能让小辈人听见。
关好门后,表嫂过来掰开东的大手说,东,你让兄弟把话说完,你凶势势地这是要打杰吗?东极不情愿地收了大手,咬牙切齿地说,我是气坏了,杰,我一听这事我就压不住火。靠杰坐下的东拉住杰的半个膀子说,杰啊,你还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不要再唧唧歪歪地说了,走,我和你一起去,今晚就把那小子灭了,至少卸他一条腿!
杰说,表哥你先别火,这事搁我头上我能不气炸肺吗?可是气有啥用啊。现在的形势是你动手打娴,娴要走;你不打娴,事情只要一明了她还是百分百要走。娴说离婚肯定就离成了,我却离不起这婚,我的情况你知道,我今天要离婚,不晓得我妈能不能挺过这夏天。
东听了杰的话冲杰瞪眼睛,出这样的事咱有理在先,先把这俩杂种的胳膊腿子打断再说,天下女人多得很,找不到吗?现在离婚是个多大的事?杰,你去不去?你不去现在把那小子的资料给我,我让井队上休假的几个小伙子去,把那小子一家灭了!
杰知道东说得出做得到,只好把打印的资料顺手塞进衬衣里,没让表哥东得着。杰说,哥,咱不要把有理的事做成没理的,你的手下我不清楚吗?经常提着角铁斗殴滋事。真的去了那男人家,连砸带打,公安查下来,有跑吗?啥也得不着!出一时的气再搭上几个兄弟进牢,你我还受牵连,你说划来划不来?
东气得嘴角起沫子,指着杰的鼻子骂,要不是看在老姑姑的面子上我今天连你一块揍。
表嫂连忙上来拉住东铁钳子一样的大手,埋怨东,东你这大岁数了还混账脾气,你打咱兄弟你有理得很吗?现在杰是来求咱想办法,你只会打打杀杀,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年轻得很哩!
嫂子说东几句,东的气渐渐消了,老实地坐下来和杰谋算,最后一致敲定,杰给老家的哥哥打电话,就说老母亲在这里楼上楼下住不习惯,娴又爱闹事和杰掐架,让哥哥暂且把老妈接回去。但接老妈的电话还得哥哥打过来,说是老家里离开奶奶确实转不开,自己要上班还得照顾儿女,母亲回来最好。
东说,姑姑一走,你就把娴一顿捶,然后离婚!杰临出门的时候,东又补充了一句,杰,你打那王八蛋男人的时候一定需要人,你言传一声就中。
杰苦笑一下,回头望望好心的表哥表嫂,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两天后,哥哥果然来电话给老妈,催老人家赶快回去,老母亲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内里详情。杰把母亲送上卧铺车厢的那一刻,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悲伤,当着乱茫茫一车厢的人大哭起来。老母亲以为是杰舍不得自己离开,还一个劲地安慰儿子,让杰和娴好好过,左右把孙子盘大吧。妈老了,有一天没一天的。
杰听了母亲的话哭得更厉害,抽着身子哭,直到列车员催促送亲友的人下车,杰才依依不舍地走开。杰哭的时候一车厢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看,杰想无所谓,你看就看吧,我又不认识你们,天涯海角的,除了老母亲外,恐怕认识自己的没有另外一个,说随你说,笑随你笑,就那么回事了。
母亲走后没两天,在一个黄昏时分,杰找个机会单独带孩子到公园。杰问儿子小杰,小杰,爸爸和妈妈离婚你跟谁?小杰白爸爸一眼,说都问了N回了,当然跟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腿在椅子下甩来甩去不在乎。杰心想我可没问过,于是又郑重地告诉儿子,这次不是假设,是真的,但我的确没问过你啊,一次都没有。小杰说,你倒真没问过,问了我N次的是妈妈,你俩不一回事吗?
杰的心里咚一声响,果然娴是早有预谋啊,看看人家的准备多么充分!小杰回过头心不在焉地问杰,你们怎么了要离婚?杰说,不是我想离,而是你妈嫌弃我个子矮小,人长得不帅又少财运,你看看爸爸的同事家里都有两辆车了,咱家一辆都没有。杰忽然觉得自己在儿子面前有点无话可说,转念想想自己真是很不男人,也许娴嫌弃的没错,有人家的道理。
第二天下班后一家三口吃过饭,收拾完都坐在客厅,客厅里有空调吹着,甚是凉爽。一家人往常也是这样,看不看电视都要在客厅里坐坐。杰尽量装作没事人一样,那天似乎娴也在装。本来已经穿上休闲裤的娴忽然心血来潮似的,拉开衣柜把自己打扮了足足二十分钟,然后若无其事地对儿子和杰说,自己突然想起来要去一个女熟人家里说个事。
杰知道她要去哪里,但没吭声。倒是儿子多嘴,翻一白眼说有啥事不能在电话里说,现在QQ啦微信啦,要多方便有多方便。我们老师现在布置作业都在微信群里,你又不是不知道。娴打断儿子的话,写你的作业,管的闲事多。
梳妆打扮收拾停当的娴临出门时回头温柔地对杰说,我去带个话而已,二十分钟回来。杰说没事没事,你去说吧。
杰知道最近两三年的时间里,娴就这样多次借这样那样的机会出去和那男人幽会,知道的有这些,不知道的谁晓得还有多少回!杰回头想想,明白娴说的二十分钟是多长时间,一贯是三个小时,最少也是两个小时。那天娴走后,杰心惶惶地坐卧不宁,好不容易等到十一点半,安排儿子上床睡觉,自己匆匆出门。出门前杰对儿子说,你好好睡你的觉,我去岔路上迎迎你妈妈。小杰躺在床上,身上斜搭条毛巾被,像个小大人似的说,有啥好接的,新疆的晚上十一点半,马路上人挤人,根本不用害怕。
杰在娴回家必经的路边道牙上坐了二十分钟,娴和那个男人果然相依相偎从男人家出来,杰看得一清二楚。杰选的地点是经过若干回“踏勘”的,经得起考验,坐在这里一眼便可看见男人家的出入,另外,娴回家也必走这条道。杰迎了上去,路灯下一照面,一目了然。娴和那男人显得十分亲密,大热天也相互挽着膀子,一点也没顾忌的意思,好像压根就想让别人知道。
娴看见杰的时候仍然吃惊不小,她陡然止住脚步,又飞快地把男人挽她的手甩开,嘴吃惊地半张着说不出话。娴的样子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异常夸张好笑。那男人似乎也迅速意识到了什么,转身要走。杰没容他转身,上前一记耳光。
那天的耳光非常实在,晚上十二点钟,杰准备了许多时日的耳光几乎响彻那条小道,想不到巴掌和皮肉之间的亲密接触能够发出如此响亮的声音,杰第一次听到。这声音是那么清脆,显得那么厚道实在。男人立刻愣住了,娴却上前来扯住杰说别再动手。杰说,当然不再动,要动的话就是几个钻井工来动了,这混蛋值得我动第二下吗?娴说,杰你知道了?杰说,我知道了,而且知道得比较早。娴说,知道了回家,反正早晚都要知道的。杰说,那就回吧。娴拉着杰往回走,杰也没怎么挣扎,只是回头对路灯下还在发愣的男人说,我今天很后悔,没带几个钻井工来,我真后悔。
娴从杰的话里听出表哥一家已经知晓此事。走过很远了,杰回头看,见那男人依旧在路灯下站着,像黝黑的雕塑一样,始终呆呆的。杰想表哥的话有几分道理,这男人要高出自己一头,又壮了许多,真动起手来,恐怕自己只有挨的份。不知是理亏还是其他原因,那男人始终处在吃惊中,居然连声哎哟都没发出来。
两个人一起进了家,儿子小杰似乎已经熟睡,小卧室灯黑着,了无声息。杰觉得一身轻松,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灾难而且劫后余生,至少像经过少年时期一场会考一般,只是那心脏不受控制,怦怦狂跳著。娴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脸说,杰你应该打我而不是人家。杰说,我其实没必要动手,要真动手有钻井工呢。娴说,东知道了?当然知道了,杰说。杰平静了一阵,问娴,那男人知道你的婚姻家庭状况吗?知道,娴说。你们来往有两年了吧?娴说,两年多了。杰说,娴你去年底做的那次人流,是他的吧?娴把脑袋朝儿子卧室的方向伸了伸极没底气地说,你别瞎想,那不是。杰说,他知道你是有家有室的人还来这一腿。这样的男人的确不能只挨一巴掌,也许东说得对,对于没道德的流氓,卸一条腿才是。
娴和杰很快分了手,娴拿了家里的存款十万走人。杰留了房子和六万块钱,还有儿子小杰。这十六万原本是准备买车的款项,其实八万也可以买,十万也可以买,现在便宜实惠的车多得像水一样。怪只怪娴,杰只要一提买车,娴就鄙夷,那俩毛毛钱够买二十五万的车吗?娴一心要买辆中高档的车,说某某买了凯美瑞3.0,某某又买了宝马奔驰云云,自家买辆十来万的,等着让人家看笑话啊。杰争不过娴,买车的事就这样一直拖了下来。
东和表嫂那天也来了,站在客厅里,阴着脸看刚刚从办事处办完手续回家收拾东西的娴。东的眼睛往外冒火,当东知道杰答应娴把家里的十万存款带走的事后,真想把杰按在地上一顿揍。杰对表哥说,你也别把钱看那么重,钱嘛,只要人在就可以慢慢挣,人都要走了,我争十万八万的钱做甚,你把我看太扁了,我再赚不回个十万八万?再说有那十万的时候我的生活就幸福美满吗?
东咬牙切齿地看着娴拎了大包小包出门,回头对杰说,兄弟,无毒不丈夫,娴要带走十万,我真该找人把那丫头养的王八蛋男人弄个半死,下半辈子让他就在轮椅上过,看十万到底能弄出个啥子名堂?杰说,那样的话你我的下半辈子还不得在牢里过啊,你以为坐牢比坐轮椅舒服!东说,杰你把你皮嘴闭上,你窝囊死了!无毒不丈夫,我做事让那丫头养的说不出来!杰说,老哥啊,无度不丈夫的“度”是说度量,不是毒药的“毒”,几辈子人都用错了。东白了一眼杰,就你文化高!连个老婆都看不住,我姑姑咋生下你这样的宝贝!说完拉拉自己老婆的胳膊出了杰的家门。
娴一离开便迅速地在手机上拉黑了杰,迫不及待似的。杰开始了不晓得头绪的鳏夫生活。老家里哥哥和母亲还不知晓自己和娴离婚的事,咋和他们说呢?杰第一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儿子小杰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爸爸,一言不发。
一年的时间匆匆过去,杰似乎对时间流失不甚敏感,反正也就这么过来了。这一年时间杰只关心小杰、自己还有老家的一家人,而且小心地把和娴离婚的事情瞒到现在,只是有好几次差点露馅。杰的老母亲没有手机,非要在座机里给娴说几句话,让她好好带小杰。杰假装生气,说妈你不要添乱了,最近娴和我吵架呢,出差了。老妈说,这让我更担心啊,小杰吃饭问题咋解决?杰说,妈你来过这里,也清楚平时小杰的一切都是我负责的,娴哪里搭过手?老妈说,那倒也是。
至于娴走后的情况杰真的是刻意回避,只要偶尔碰见娴和那男人,杰总要暂避一下。再说了,一年里好像也没碰见几回。杰的同事亲朋里也有知道他们实情的人,碍于杰的面子,也很少有人在杰面前提说娴如何如何。杰和娴同在这不大的基地里生活,若是有心想知道,那是极容易的事。杰没这心劲,也不想去知道。杰打算自己的婚姻再凉个一年半载后再说,可是有一天杰却碰到了娴。
杰碰到娴不是在街上而是在自家门前。娴提着当初离开家时收拾的那个大旅行包,气色嘛,好像还说得过去。反正娴的表情相当平静,仿佛真的是出差回来,在等杰掏钥匙开门。神情和一年前下班时没任何区别。
杰反应快,用懒散的口吻说,小姐你让一下,你堵在我家门前我不好开门啊。娴盯着杰说,我就是在等你来开门的,我要进去。杰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说,小姐你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啊,怎地你要进我家门?像我这样老实,身材矮小又没钱的人咋个会认识你。
娴似乎无所谓,或者是早就料到了杰的态度。看着杰拿钥匙上前,娴说,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你是我前夫杰,屋子里另外一个男人我也熟悉,我儿子小杰。杰顿时觉得无话可说,只好开了门让娴进来。娴进门后反倒是杰感到尴尬,说不会说,做不会做,手足无措。娴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悔意或是内疚的神色,她把包放在沙发旁就如同进到自家一样随意安然,去洗手,进卫生间门也不关,还像夫妻时那样放肆地使用马桶,弄出不小的声响。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压力,莫名其妙。儿子小杰没在家,不知道为何七点半了还没回,也许是去同学家,毕竟夏天的七点半实在还很早。杰想要是小杰在还要好一点,起码没这么被动,没这么尴尬。
娴从卫生间出来轻描淡写地说,杰我离婚了。杰说,此事与我无关。娴说,怎么与你无关?我要回来继续当小杰的妈妈。杰说,你好像有点不配吧,再说你好好的不给别的孩子当妈,颠个蚂蚱腿乱跑什么?真以为这是过家家啊。
要搁以前,杰这样讽刺娴,娴早开始泼妇一样和杰干架了。杰接着说,你不来这里你照样是小杰的妈,我从没否认过。娴说,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哪天你真给小杰找个妈妈回来,我就回家无门了。杰说,你现在回来本就是回家无门,你走吧,小杰不在,我已经找了女友,让人家知道了不好,算哪门子事。
娴诡秘地笑笑说,杰啊,我还不清楚你吗?石油基地太小,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发多少奖金工资我都清楚,莫说你找没找人,就算你真的有女友,我也会打听得一清二楚。这一点相当精确,娴的为人杰是很清楚的。杰说,可不是吗,石油基地的确小,我们矮个子男人想找个女人再婚也着实不易。我真离婚了,娴说着话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亮晃晃的离婚证,像派司一样递到杰的面前,做出深怕杰不相信,非要证明给杰看的架势。杰象征性地推了一下说,拿走吧娴,你不觉得这号东东我家里也有一本吗?娴把离婚证收了回去说,有什么有,再婚的时候要把这收走的,她嗫嚅道。杰说,娴你走吧,不要再扰乱我的生活,像在手机上“拉黑”我一样忘了我吧。我给不了你什么,身无长物百无一用,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我现在和你原来在家时一样窝囊,仍然没走到别人前面,看看我,见天骑个破旧的自行车上班。原来还能买辆十万左右的汽车,现在好,八万的车也买不起了。
娴不搭理杰说车的事,而是顾左右而言它,她说,吃饭有多要紧,等儿子回来我们一起出去吃。杰你别紧张,我拿走的十万还剩五万,在包里装着呢,吃饭绰绰有余。杰顿时有点幸灾乐祸,不晓得哪里来的一种胜利感瞬时占据心头。杰说,高个子、好人才、多錢财的男人看来不过尔尔嘛,一年咂摸掉你五万?娴你现在是人财两空了!
杰你别说了,我这一次才知道什么是真男人,娴说。
杰说,晚了,现在明白已经晚了,黄花菜凉了。
娴说,晚什么晚,我觉得一点也不晚。
杰说,有些人临死才明白一个道理,还不晚吗?现在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快走吧,我要做晚饭,拿上你的五万去找中意的男人,我不适合你的。你最好还是依照当初的梦想,最不济也得找个和上次差不多,高个子家里有车,上班屁股冒烟的人。我算什么?人都要往前看,婚姻这东西不能一次不如一次,像王小二过年似的。再说了,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劝你走吧。娴还是那没理硬撑有理的样子,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不是好马,要吃回头草。我和你怎么没关系,一年前我们还是夫妻,在一个床上睡呢。
不听这个也罢,乍听这句刺耳扎心的话,杰的无名火噌一声窜了上来。杰像突然疯了一样冲到娴面前照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就是一记响亮巴掌。
突如其来的耳光刹那间打傻了娴,杰和娴生活十多年从来没动手打过娴。娴的眼泪哗哗流可是嘴里一点声音都没出,半天后才回过神,开始号啕大哭。
娴哭着说,杰,本来我也一肚子懊悔,到这里来前心里没底,不知道你还要不要我。现在你打我一耳光,我就重新当你老婆了,今天哪里也不去,我就当你老婆。
这当儿,儿子小杰兴冲冲开门进来,弄得钥匙铁门一起哐当响。男孩子就是调皮,一进门不知道说什么,先喊声爸,骤然看见沙发上坐着正在哭泣的妈妈,小杰惊讶:“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杰和娴又去办了两本封面红彤彤的结婚证。
杰去请东和表嫂一起出去吃顿饭庆贺一下,东不去。东说,杰,这样的货狗改不了吃屎,你还要她做甚?杰说,表哥我们要相信人嘛。东说,你硬要和她在一起也中,借着这事先狠揍她一顿,看她以后还敢再往外跑!
杰说,我打了啊,那天打了一耳光,不知道人家的脸疼没疼,反正我的手麻了半天缓不过来。东鄙夷地说,你就是窝囊,一个耳光算么子?搁我头上一顿打她半个月起不来床。说完顺势看老婆一眼,杰的表嫂厌恶地推推东,就你能东打西打的,看我干什么?难不成是我往外跑了吗?东说,你别在意,我也就那么一说,无毒不丈夫,该出手时就出手。
杰说,表哥,那“度”是度量的“度”,不是毒辣的“毒”,“毒”是讹传。
东说,我才不理什么俄船苏联船,就算来美国船我也认毒辣的理。
杰笑笑说,不给你说了,说不清楚。
表嫂帮杰的腔,就是,给他这种爱动手的老粗说什么说,除了钻井平台上的事,他哪里知道什么“度”不“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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