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萍

　　蓝天辞

　　八月与九月相遇是早晚的事

　　一如白云与蓝天

　　从生到死的融合与渲染

　　阳光如此明媚

　　适合挤出体内肆意流淌的欲念

　　适于在河边晾晒肝胆

　　在栅栏上写下平凡的心愿

　　天空如此蔚蓝

　　蓝得四海升平、风度翩翩

　　蓝得惜墨如金

　　蓝成我们触手可及的家园

　　今晚，如果一场大雨如期而至

　　我将在欢呼中成为你的孩子

　　降临人间

　　蒹葭与桃花

　　鱼对天空说，这样眺望就好

　　万里无云时

　　能感受彼此的孤独和清高

　　而秋天，是一条河的两岸

　　丰饶的炊烟慢慢吞噬贫瘠的喧闹

　　玻璃栈道或独木小桥，谁能以

　　匍匐之姿

　　领略风吹草低的黄金之道

　　他说，如果不能相拥

　　那就勇敢逃吧

　　趁九月未央，趁十月

　　还身着白纱在水边舞蹈，趁四野

　　还没长出水草和初稻

　　人面以后，蒹葭是他

　　求而不得的桃花

　　春风十里或秋雨凄凄，也不敌

　　她一寸一寸的窈窕和微笑

　　爱如空气

　　走着走着，突然下雨了

　　天空的眼睛湿润了

　　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被这些红的、黄的、绿的

　　我们曾经拥有又失去的

　　爱如空气，雨越下越清醒

　　越下越清新。直到倾盆而下

　　直到不能呼吸，直到我们眼底

　　生出绝望的梅子和

　　誓不回头的决心

　　叶子枯了再生

　　总有一些会零落为泥

　　像两个走散的人，再也回不到

　　原来的轨迹

　　朴素的修行

　　立秋以后，湖水和天空同色

　　思念也是

　　妹妹从远方传来归家的消息

　　母亲的厨房便飘出了歌谣

　　父亲从自家菜园摘回新鲜的番茄

　　还有带着露珠的秋葵和玉米

　　亲情以外，沙滩与野草同时疯长

　　我只好低頭

　　把与蓝色有关的秘密藏进草帽，和

　　杂乱无章的脚印

　　而此刻，影子在左

　　像一封羞于表达的情书

　　一只爱而不得的小兽，更像一段

　　不谋而合的旅途，和一场

　　朴素的修行

　　开往秋天的绿皮火车

　　我一向不太在意农历的节气

　　像诗歌从不挑剔心情

　　可草草收兵的八月

　　还是不敢违背它的指令

　　乌云和冷风总是好聚好散，像一群

　　更年期骚乱的灰熊，像一篇

　　总也改不好的稿子，和站台下

　　有些扎脚的草坪

　　一列火车驶过立秋

　　驶过47个过客匆匆的车站

　　驶过欢愉、背叛、喧闹和孤苦伶仃

　　我用一顶草帽向它敬礼，然后

　　穿过它绿色的身体与

　　微不足道的命

　　大雨过后，一切归于安宁

　　所有镜头都留下了我的影子

　　一只自命清高却偶尔

　　也向命运低头的蜻蜓

　　勇敢的鱼

　　整个下午，阳光都毫不吝啬地

　　洒向人间

　　洒向那个宁静的小站

　　母亲坐在柔软的草地上休息

　　像久未出门的孩子，躲在

　　车厢的一隅。秋光尚浅

　　当斑驳的光影照向她的脸，皱纹里

　　便流淌出暖暖的黄金

　　孩子们在不远处荡着秋千，仿佛

　　要把身体荡向母亲，把笑声

　　荡成一首思乡曲

　　传到长城以外、海角之滨

　　把天空、大地和所有的赤子之心

　　一一召集

　　我一直相信，时间是最公平的天敌

　　它从不等待懦夫，也绝不辜负坚持

　　只要风一直吹，孩子们

　　也一直荡下去

　　终会变成一条勇敢的鱼

　　我用所有表达爱

　　父亲说，翻过前面那道山梁

　　就能看见秋天

　　虽然已近十月，但茂密的森林

　　还是把整座大山变成了围城——

　　从风声鹤唳到蛙鼓鸟鸣，从十面埋伏

　　到天下太平

　　一面繁花似锦，一面枯萎凋零

　　我们踏着松软的落叶前行。为几棵

　　鲜嫩的蒲公英呼喊相告，为一朵

　　小松蘑披荆斩棘。虽然险些

　　为一只小花鼠迷了路，但我们

　　从不会走散，只循着父亲

　　高一声低一声的召唤，收割亲情

　　大山里，白桦树喜欢向着太阳眺望

　　黑松林则总是在一片荒冢前

　　故作沉吟。野枣藤与楸核桃两情相悦

　　五角枫的血管

　　也早已备足了燎原的火力

　　在一株笔直的橡树前，我仰起头

　　向一位未曾谋面的诗人——致敬

　　习惯上，人们以落叶的厚薄

　　来分辨秋的深浅，以果实的饱满度

　　来判定一年的收成。只有我

　　从稻穗丰盈而谦卑的一生里，学会了

　　如何表达爱、感恩和成熟

　　在路上

　　在路上，我用镜头捕捉一群鱼的时候

　　天空正以云朵照拂着我

　　面对这些苍茫、寂寞与辽阔

　　很遗憾，我总是步履匆匆

　　一个没有能力留下名字的过客

　　像一只不知冷暖的麻雀

　　只能躲在缤纷的背后，偷偷咀嚼

　　生活的坚硬和日子的清澈

　　在路上，我像一只闲庭信步的蜗牛

　　既不羡慕兔子的聪明，也不垂涎

　　葡萄的魅惑。必要时

　　我也会像潮水一样狂风大作，替父亲

　　把山前屋后的粮食早早收割

　　在路上，我捡拾了无数珍宝

　　譬如信念和坎坷，譬如友情和执着

　　在路上，我高举火种

　　保佑每一个心怀善念的人

　　都不惧怕黑夜和流离失所

　　我就这样马不停蹄地奔跑

　　想要追上过去的我

　　偶尔，我也会停下脚步

　　控制下身体的浮肿和内心里

　　渐渐膨胀的欲望和焦灼

　　玫瑰森林

　　“嗨！亲爱的，好久不见！”

　　我们微笑着相互致意，在一座

　　风景如画的森林

　　你穿着红裙子，带着红围巾

　　红红的脸颊上漾着苹果的香气

　　你笑容可掬、步履轻盈

　　每一节栈道都为你心动，每一寸空气

　　都渴望你的恩宠

　　呼气、吸气、深深地呼吸

　　你在厚厚的落叶中打坐、开悟、升腾

　　你流水一般的身段在摇摇晃晃的吊桥上

　　渐渐融入了叶脉、深邃和光明

　　亲爱的，你多像那棵秋天的树啊

　　有着云杉的矜持和银杏的高贵

　　有著白桦的浪漫和香枫的不悔

　　你是整座森林里最美的花朵，是把一生

　　都献给诗歌和爱情的玫瑰

　　你有年轻的资本，也有岁月的负累

　　你有胆量游离，也有勇气面对

　　千回百转后，是什么

　　让你和你的灵魂清醒回归

　　同行的男诗人说，我们七个

　　都是一不小心坠落凡间的仙女

　　而余下的时光里，你决定

　　只忠于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