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花

　　那天到超市，不经意间看见有糖桂花卖。小小的玻璃瓶内，是散布在糖水里的朵朵晶莹的小桂花。我买了回来冲水喝。

　　坐在这陕北深山里的办公室，仰头是窗外高不可攀的土山。我握着手里温温的杯子，看着里面金黄色小小的桂花，闻着沁人的缕缕甜甜香气，喝一口，甜在口里，香在心里。我不禁又想起大学时代的生活了。

　　武汉大学里有诸多的园子，比如说樱园、梅园、桂园、枫园……从名字可以看出，每一个园子都有它的主打植物。

　　校园里的桂树到处都是，桂园尤为集中。到了金秋季节，走在校园里，你会闻到弥漫的甜甜花香。延颈向桂树上望去，一簇簇金黄色的精致花朵，毫不张扬地把一颗颗小小的脑袋挤到一起，躲在叶后偷偷地笑着。

　　沿着桂园操场的那条路一直向北，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布置精巧的餐厅，名叫“小桂园”。学生时代囊中羞涩的同学们，只有逢生日、节日、毕业等重要时刻，才会喊上同学、老师、朋友，还有老乡到小桂园一聚。大家围坐一桌，说说笑笑，互相聊着最近的情况，谈论着彼此的男女朋友，探讨着毕业后的去向……不久，这热闹的谈话便被衣着得体的服务员送来的美味菜肴打断了。每日用大食堂的大锅菜填满自己胃的可怜虫们，纷纷拿起筷子品尝起这难得的美味。清蒸武昌鱼、小鸡炖蘑菇、鸡蛋炒木耳……普普通通的菜都能被吃得津津有味。最后，大家总不忘记点一份桂花米酒汤圆。雪白的瓷盆里小小的汤圆晶莹剔透，晒干的桂花早已失去了金黄的颜色，喝到嘴里却仍有浓郁的香甜气息。

　　面前我杯里的水已快喝完，金黄色晶莹剔透的小小桂花瓣都在杯底均匀地散布着，我添了些水，俯首下去感受杯底传来的熟悉的香甜气息。思绪又把我带到在武汉住院的那一次经历。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住院。大四那年的秋天，同学们都开始谋划着未来，准备考研的每天去圖书馆占位子复习，准备工作的已经到处投递简历开始面试之旅了。我却撇开了这毕业前夕的紧张、忙碌和焦虑，住进了医院。病好得很慢很慢。每天躺在病床上挂点滴，无聊的时候望着窗外投射进病房的阳光，心里想着同学们正过着怎样的生活，毕业前夕的心境是否已经远离了前两年的无忧无虑和理想满怀？

　　一个天气很明媚的午后，大片的阳光从窗子射进来，在病房逼仄的空气里切出一大块耀眼的光亮。细微的风也透过窗子，把一丝微甜的气息送到我的鼻下。“好香啊，这是什么花香？”我问。“桂花开了，桂花香。”护士随意地说道。我一愣，恍惚意识到，在我整日无所事事中，时光已经悄然流逝了这许久，都已经是金秋桂花飘香的季节了，真个不道流年暗中换呵……

　　许久没到病房外走走了，久日囚困的心灵早已不满于这阴冷的病房，向往窗外那明亮的阳光了。更何况又是丹桂飘香的季节，外面的世界是否在不知不觉中换了别种令人惊喜的面容？再也忍耐不住，终于等到下午的点滴挂完之后，我邀上几个病友一同溜出了病房。

　　啊，这秋日午后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洒在我们身上，让人感觉到久违的温暖和亲切。徐徐微风送来空气的香甜，我们急急向着医院里仅有的两株桂花树奔去。

　　这两株桂树上，稀稀拉拉挂着些小小的花，与武大校园里桂树成片、金黄簇拥的辉煌不可同日而语。只是当下情景，武大的桂花已是远水不解近渴了。我们几个兴奋地围着桂树，仰头寻觅着各自中意的花枝，急不可耐地踮脚伸手折下。

　　待到每个人都桂香满怀，我也收获了自己的一枝。花枝歧侧、花团簇拥，正是我喜欢的美。我们又欢笑雀跃着奔回病房，拿了矿泉水瓶、罐头瓶装了清水，把桂花养起来放在床头。兴许是“身居桂花之室而不闻其香”，我们自己反倒嗅不到那若有若无的甜蜜香气了。只得凑近了那一朵朵的小花，才能确定她们仍在执着地散发着固有的清香。

　　转眼又是清凉寂静的长夜。白天的兴奋早已消失，孤独和落寞又重新笼罩了我的四周。查夜护士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行渐远，窗口泻进来的月光依旧带着一股凄清和寒凉的意蕴。我从枕下掏出一本书，借着月光写下几句：“阑阑人声寂，耿耿夜何长。浑浑不知人事改，一度丹桂又飘香。闷来长叹时运薄，前程无依自嗟伤。回首处，路灯正昏黄。”

　　兴许是月光太过晦暗，我的眼睛有些酸涩。床头的桂花依旧静默，俯身去嗅，早已闻不到任何香甜的气息。“唉——”一声蛛丝般的叹息过后，我缩下身埋首在满是药水味的被子里，沉沉睡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