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的自行车
岳父有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无愧于永久的称誉
外貌不堪,斑斑锈迹
一遍遍补胎
足以作一场忆苦思甜
然而,它却出奇的好使
坑坑洼洼,一踏而掠
岳父骑它上街
从来无需上锁
小偷们嫌弃它
红男绿女们远远绕行
它像一个遗弃的堂吉诃德
出没在街头巷尾
唯一的一次历险
是菜市场买好菜后
却不见了它的踪影
岳父顿时丢了魂
转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只剩一辆相似的老骨架
与他默默相对
之后的一段日子
他多了一份留心
终于在菜場遇见自己的宝贝
将它礼貌地换回
如今,这辆“永久”自行车
仍继续它的使命
我每日去乡间小道觅诗
它仍是最好的伴侣
工具柜
岳父有一个大大的工具柜
是他与岳母一辈子的积累
钻头,起子,锉刀,锯条,板牙
扳手,卡尺,锤子,手钳,管钳……
足以开一个小型修理铺
但这个铺子偏有些贵族气息
平时很少开启
它的服务对象
是50平方陋室的门窗,桌椅
灶台,橱柜,缝纫机……
陋室虽简,更无贵人光临
却井井有条,运转有序
舒适熨帖如一件
经常浆洗的旧衣
岳父重病后
这个修理铺开始荒废
直至最终倒闭
所幸一部分工具
流落到我的抽屉
遇有水暖问题的时候
便跳出来唤醒回忆
岳父的头发
由于长辈的牵累
岳父一直未能升迁
但从职员,到科员
到一个老年门球队员
他的头发始终整齐熨帖
保持着一份气派,尊严
他勤勉,认真,能干
所有那个时代的品德
都可以成为他的冠冕
从上海到青海到胜利到江苏
为祖国找了一辈子石油
风霜落满了头发
但始终一尘不染
暮年的他为自己染发
仍那么细致,谨严
像对待一件神圣的事情
当他将一头黑发向后拉平
显得那么神采奕奕
我还清晰地记得
他的从上海奔丧来的老妹
对着他的暮年遗照
一再地流下泪水
“他还是那么年轻”
岳父的病
与多病的岳母相反
岳父的身体非常康健
过了七十岁
才真正生了一场大病
却偏偏这场大病
是如此致命
仿佛被他欺负了一辈子的病魔
终于集中起力量
报复他的最后岁月
他前后做了两次大手术
刀口十二厘米
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但强悍的岳父
一直不接受这个命运
第一次手术后不久
就背起鱼竿
走向远郊的河边
甚至回到熟悉的门球场
挥舞了数月手臂
第二次手术后
他再没能离开医院
我们为他把小小灶房
开到病床前
他吃喝如常,神色坦然
倒像是我们生了心病
医生曾断言他的生命
熬不过六个月
他却奇迹般
又生活了两年
我们把他和先去的岳母
安置在一条小河边
合用一块墓碑
他们平静地倚着
化生万物的土地
仍在关注我们的一切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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