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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莲花岭

时间:2023/11/9 作者: 地火 热度: 24580
■ 路小路

  故乡的莲花岭

  ■ 路小路

  我的故乡是西北黄土高坡一个名叫染峪的小村庄,那里是世界上黃土最厚实的地方。黄土粉细而绵软,从地质沉积上讲,几亿年前地球西半部的强风把欧洲的黄土刮到了中国西北,在董志塬上空随着风力减弱而沉降下来,形成了黄土塬。染峪村有一座圆形的山,叫簸啊山,也有的把她叫堡啊山。这座山形状独特,从不同的方向看,就得出不同的想象。从南向北看,像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从西向东看,像个簸箕。四面为水,唯一有一条腰岘和染峪村相连。从西向东看,染峪村掌握着这个簸箕,不断地把杂质簸出去。小时村里人说:七笸箩八簸箕,吃不完了都攞起。就是说过日子要抓一把扬一把,这样日子才能过好。这座圆形的大山,四周沟壑环绕,高大雄伟,傲视黃土高坡。山的最上面为三十亩大的平台,为染峪海拔最高的地方。从外形看层层梯田像螺丝一样从山底缠绕往山顶,紧紧地把细小的黄土粒箍在一起,千年万年永固。夏天梯田里层层金黃色的麦浪涌动,在远处眺望像一座金色宝塔。冬天银装素裹,像一座圣洁的神雕。那山有圣灵,保佑着染峪村世代兴旺平安。听说那山里面有一个金鸡,常常早于别的公鸡报晓,它的第一声打鸣,才引起全村所有公鸡合唱。黎明时分站在崖畔,聆听全村公鸡打鸣,十分雄壮。

  小时候去山上砍柴火,天黑透了,母亲就站在自家窑前的崖畔上,叫着我的小名,你快回来!崖娃娃就回应母亲传来回声:回来了,回来了!其实从那时起我的魂就铸入山中,不论走多远,魂灵始终在那座山里。难怪晚年的母亲想我的时候,就久久地站在崖畔眺望。别人问起,她老人家就说:说不定一会儿就能看到我儿子了,他会担着柴火从山路上走来。

  小时候母亲怕我看书浪费了灯油,把灯吹了给我讲这个山的故事。在黑黑的窑洞里,没有一点亮光。母亲说在很久以前,染峪村是一个美丽的地方,簸啊山四周的沟壑中,被一潭湫包围,那湫碧波荡漾,清彻透底。在那湫的滋润下,簸啊山四周树木参天,染峪村风调雨顺,村民生活幸福,有个病疼就去向湫祈祷求药。在湫旁边放一个纸折的三角,给湫说明病症,磕头作揖后,就躲起来静静等待神给赐药。不一会儿,那三角形的纸袋里面,就被神赐了些黄色的颗粒状药面。回家冲水喝了,病立马就好了。这个湫还有一个神奇的作用,就是用湫里面的水可以染布,用湫里的泥和水再加一些草,可以染出蓝色、黑色及黄色的布来,且多次漂洗也不褪色。所以,染峪村人是最早穿上有颜色衣裳的村民。由于这潭湫的作用,使染峪村层林尽染,五彩缤纷,这里像黄土高原一朵盛开的鲜花,灿烂鲜活。染峪村是一个人间天堂,天高气爽,蓝天白云,神山神水相伴,黄土厚实,地肥苗壮,年年丰收。

  染峪村的名气越来越大,有一天,引来了一个从西方印度而来的喇嘛,他想把这个山里的宝盗走。他观察了多日说,这是个神山,从天上往下看,她是一座在水里盛开的莲花,莲台上坐的是观音菩萨,谁也不敢盗这个宝。从此后,这座山就改为叫莲花山。黄土高原的人都比较谦虚,把山从不叫山,而叫岭,所以传到现在仍然叫莲花岭。我想,母亲讲的可能是黄土高原农民的梦想,或者是一个神话故事。我说有那么多的水,还需要我天天去深沟去挑水吗?黄土高原最缺的就是水了,水贵如油啊。母亲说,那时好日子过久了,人就懒惰了也贪婪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个啥,打死不离热炕头,都在窝里斗。家里人丁旺盛的,就开始占山为王,靠山吃山,乱砍树木,邻里互不相让,为一棵树可大动干戈。渐渐地簸啊山,成了一座禿山,四周沟壑的黃土没有了树木的遮罩,下雨时黃土泥巴全涌入了湫里,那清澈见底的神湫变成了一潭黃水。渐渐地,人们的好日子不在了。先是养的猪呀鸡呀都纷纷死去,只留下了耕地的牛。接着全村人拉肚子,面黄肌瘦。但更悲惨的事发生了:有一天晚上半夜时光,全村的牛都汗流不止,即是卧在槽里,也喘着粗气,显得比平时拉套车时还累。村里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做了个梦,梦见湫里的神仙爷向他借牛说,请让全村的牛拉开湫的大门,我们要走了,重新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天亮时簸啊山对面的尖甘岭山一半塌下来,砸开了一条河床,环绕簸啊山四周的湫不见了,露出了千疮百孔丑陋的沟底,染峪村失去了往日的美好时光。一夜之间,村民好像忽然明白了,不能无止境地向大自然索取,要学会付出,要团结,像簸啊山一样把细小的黃土能凝聚成一座山,矗立大地,千秋不变!村民们清醒了,也变得勤奋而团结,以后谁家有难,全村人自愿帮助,谁家过红白喜事,村里人全部出动。谁家杀猪杀羊,都要在村头支一口大锅,让全村人尝菜!过年过节,一家给一家端两碗面,久而久之,过年便成了一个臊子面大比武,看谁家的面细,汤煎得油旺,臊子切得细小,这样谁家的厨艺茶饭,全村人都清楚,人人也有口福!促进了全村一家人,日子过得越来越旺。所以染峪的臊子面,面,芋面,瓤皮子,是西北做得最好的!

  莲花岭又恢复了她的容彩,她骄傲地矗立在黃土高坡中,保佑着染峪村的平安康健!虽然我身在北京,却常常怀念那座山,感觉从来没有离开过她。想来我离开家乡四十一年了,但小时候走遍了染峪的每一寸土地,特别是伴我成长的那座山,那条沟,夏天上山畔砍柴火,冬天在沟里扫树叶……如今山坡依旧,而人事已非,梦回乡里!愿家乡变化,福佑乡邻,太平盛世,人人康乐!

  莲花岭啊,你是西北黃土高坡一座最最朴实又普通的土山,可在我心中你重于泰山,美于黃山,险于华山,高于喜马拉雅山!你是养育我成长的母亲山!不论我走多远,离开你多久,我的魂永驻于山中。

  那个年代的 “吻”

  “吻”,在字面解释的意思是:用嘴唇接触人或物,表示喜爱。可是,我真正懂得“吻”是怎么回事,还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末期。

  那时,人们刚从“文化大革命”中走出来,精神文化生活处在饥饿和荒废之中,看见什么都是新鲜的。我清楚记得,我们当时正在新疆克拉玛依戈壁滩打井,吃完饭就等着去露天电影场看电影。大家坐在水泥墩子上,忍受着巨大蚊虫的叮咬,看那些看了几遍的电影。那天,却放了一部新片子,名字叫《阴谋与爱情》,还是彩色影片。故事情节现在都记不清了,可电影里面有一个镜头,当时却吸引着大家,震撼着大家:一个外国金发女孩,坐在轮椅上,在一片竹林和鲜花旁边,被推着她的中国小伙子突然“吻”了一下。那姑娘竟然没有骂他流氓,还挺享受的样子闭着眼睛让他“吻”,他俩嘴对着嘴“吻”了很长时间,也许就是一个世纪,也许就是一刹那。大家都憋住了,全场鸦雀无声。也许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那镜头就过去了。此后,我依稀听见有咽唾沫的声音,也有咂嘴的声音。总之,有一种饥饿和亢奋的感觉。过了一阵,我听到有人吐唾沫,也有人愤愤地骂:“流氓!简直公开耍流氓!”

  不管有怎么样的心情,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我知道了嘴还是可以用来亲嘴的。男人可以亲女人,而且亲嘴能让人有这样膨胀的感觉。那几天,我一闭上眼睛,那个镜头就在我脑海里出现,赶也赶不去。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此后,大家就对“吻”谈论不休,把接“吻”称为“吃包子”,突出一个“吃”字。就说明人们以前没有“吻”,在“吻”上很饥饿,要把“吻”吃饱。还有一层意思,“吻”本来是双方相互情愿的事,但称为“吃包子”,就变成为单方面的事,另一方毫无反应,成为“包子”任人狼吞虎咽地吃饱。这一个称谓,就被打上了历史的印痕。我们钻井队有十多位兰州的女知青,过去大家都相处平安无事,可从那个“吻”后,大家看到女孩,眼睛都怪怪的,好像她们都被谁“吻”了一样,显得很不自然。再后来,井队就传出了谁和谁好上了,就是他们在谈对象了,爱情忽如一夜春风来,在单调寂寞的钻井队上空飘荡!刚硬的钻井队变得柔软而温暖了。

  在我们井队里,有我所崇拜的一位师傅,他是从部队转业的,平时对我十分关心,把我当小兄弟对待。特别是他在部队就是笔杆子,写得一手好字和好文章,队上的领导讲话,给指挥部的经验材料都是他写,有时他也带着我写,这样我就不用上夜班了。他和一位兰州女知青好上了,让我给那个女孩送信,我就经常要去女孩的帐篷,她们都把我当小兄弟看待。随着信的送来送去,慢慢地师傅就和那个女孩约会了。可是井队被二十多顶活动板房围成了一个四合院子,谁在院子走动都看得清清楚楚,远处是戈壁滩,哪有约会的地方。终于,井队搬到了另一个地方,戈壁滩生长了一丛红柳,红柳下面有一条干沟,沿着一丛一丛的红柳,走很远的路,在干沟下面有一个能藏住人的小山窝。师傅就和那女孩在小山窝里说话,我在沟畔上溜达,如果有人来了,我就唱“我为祖国献石油”的歌子,他们就知道有人来了。每次有我给站哨,都很平安地分头回来了。再后来,他们相聚时间越来越长,我一个人溜达难免有些发困,有一天在漫天的星光下,微微细风吹着,像温柔的手拂着我的面颊,不一会儿,我在红柳丛中睡着了,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被人吵醒了。原来,副队长带着一帮人把师傅扭着往回走,那女孩哭着跑回去了。他们说盯着师傅已好长时间了。副队长是银川人,听说他也喜欢那个女孩,就是人家不理睬他。他们抓住师傅时说,他正和那女孩“吃包子”呢,吃得很投入,被人捉在了现场。

  队上开了批斗会,说师傅道德败坏是现代“陈世美”,他家里已经有妻子了,还在外面欺骗女知青。批斗大会后,师傅受了个党内记过处分,调到另一个钻井队去了。本来师傅要提拔为宣传干事的,就是说要到人人羡慕的指挥部机关去坐办公室的,就为了一个“吻”,把前途“吻”掉了,那个女孩也被调往另一个新建的钻井队了。师傅走的那天,没有人送行,我一个人偷偷地去送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是我害了师傅,我那天要是不睡着的话,师傅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师傅安慰我说不怪我,让我不要自责。其实,我知道师傅乡下的妻子是家里给包办的,没有任何感情,师傅一直在进行着离婚,从部队就开始离婚,结果婚没有离掉,却把自己转业到了油田。那女知青非常欣赏师傅的文学才华,他们俩有着深厚的感情,一个“吻”毁掉了他们两个人的幸福和前途。那时候的“吻”,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到了八十年代,“吻”已见怪不怪了,公园里、树荫下都能见到一对对恋人在匆匆地“吻”着,带着匆忙和甘渴,能听见“吻”出的响声,就像老家人“喋”面样,喋出了响声。没有响声,这面就吃不好。我妻子一直反对老家人吃饭嘴巴“吧哒吧嗒”响,就像饿死鬼八辈子没有吃过饭一样。中国人的“吻”,什么时候能“吻”得优雅些,吻得深情些,像西方电影中那样的“吻”,没有发出“叽叽”的声音,也没有像做贼时的慌乱,“吻”得从从容容。九十年代末期的一天,我去了上海外滩,华灯初上,热闹非凡,一对对恋人依偎在大海边,他们的目光是那么的柔软深情,他们的脸上是那么的光鲜,漫漫地倘佯在温柔的夜色中,静静地“吻”着,听不到一点“吻”出的声音,好像进入了无人之境,也再没有人在乎别人的“吻”,没人关心这些。海风吹来,弥漫着爱的甜蜜,时过境迁,我沉浸在美丽的海边,想起那个年代的“吻”,我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挂起了两滴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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