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
我把香椿吃出了年代味
吃出裹着蛋黄的记忆，吃出切碎的历史
一直以为香椿是季节，是拱破春天的芽
一直以为它的香，酝酿在江南碧绿的稻田
一直以为它的鲜，几十年不腐不坏
一直以为，那个香椿一样芬芳的女孩
长大后，不会离开
我在北方，繁荣冰雪的地方
我们种树、打井。树是采油树，铁的
井，不出水。几万米地层喷出的，是石油
因为大地的悲悯，磕头机教会我们虔诚
咋也想不到，一口香椿炒鸡蛋
会带我回到过去，会让我，把封存那么久的
记忆
一巴掌拍开——
大油泡
夏日颀长的影子，让我们回头
并驻足，以消除走动时，岁月的颠簸
城南路边的大油泡
从历史的地芯里冒出来，不是凭空
臆造
说它是一处风景，不如说是
克拉玛依60年，最重的叹息
周边矗立的高楼和树，被它纯金属
的结构
吸附，就连天上的云，都停止了移动
那些头一次来油城的人
纷纷与它合影。好像这里生产的
原油
比人生还要干净
只是她们不知道
这一声叹息，把想说而没来得及说
想做而没来得及做的事
都吐了出来。一座戈壁变油城的传奇
就是一件心事，不吐不快
就是一块石头，直接落地——
火烧云
傍晚的太阳，就是一颗火堆取出的
煤球。密集的云着火了，绸缎似的
可劲往我眼底里钻——
我说：这般磅礴大气的景象
精血纯正，只能在西部繁衍
只能让戈壁恣意，广袤无垠
一脸青黝的山，被一句谶语
噎得通身红肿，是一棵大火围住的树么
估计挨不了一时，要塌下来
我说：西部没有如果。圣人嘴里冒出的
不全是箴言。但是，西部空旷的胸襟
足以装下——所有的预言
静谧
谁说过：河流多长，愁就多长
读不懂天籁。读着读着，繁星就把我，摁
入梦乡
失眠的风，操着一口纯正家乡的口音
在窗外，自说自话，神经兮兮
几公里外，一道亮白似一条蛇，在月光下
蠕动
——是穿城而过的河，淹灭了两岸璀璨
的灯火
静谧。一座小城依山而立
那么多熟悉的脸，转瞬不见
缸里的鱼，兀自醒着：在恋爱或是谈分手
给氧泵拉着“呼呼”的鼾，拍打着水花
这怎不叫我诧异：如此浩瀚的世界
这点声响，就足以搅乱人生的轨迹——
海棠
大风经过的地方，一片狼藉
大风扫荡的季节，气温骤降
秋海棠，悲悲戚戚的名字
一脸夏天的我，能否给你温暖，能否
来年，开一树粉红，结一树冰糖
三棵拇指粗细的糖心海棠
来自呼图壁。四百里颠簸，流失多少水分
怎么我丢失话语的嘴唇，干涩异常
翠绿的叶子，随着秋天一起萎靡
——它瘦瘦瘦瘦的小手，挣脱不开
风的纠缠。我说：到家了孩子，看你
浑身颤栗，就像昨夜的风。咋就不能
松开，攥了一路的阳光
好让我，带着潮气的呼吸
把你，拥进怀里
海棠！就把你，安置在窗前吧
那是我的书房，寒夜里还有灯光
还有我，有我不曾冷却的文字
持续沸腾的梦想……
后知后觉
那片绿荫，是盛夏的一把大壶煮沸的
每片叶子纠缠在一起
让我们无从辨识。究竟是哪片叶子
引起的骚动，通过蛰伏的蝉
发表令人窒息的宣言
——每次经过，我都会屏息驻足
这条脐带般营养过我的小道
如今披着雪裘。两边的榆树，依然相互
拉扯
身子前倾得都快找不到支点
那么多只手攥在一起，让我悟到
寒冬也有末日。让我诧异春天的种子
没有冻僵，就攥在她們手心里
还温着、还暖着……
夏天和冬天
拙笨的榆，公开用两种不同的颜色对待
我看不出，她们竟会对谁
用情深一些。除了死，她们甚至吝啬到
扎在泥土中的脚，从不肯
轻易地，向外挪动半步——
感谢阳光
感谢阳光！替我换了件崭新的衣裳
阳台上窜起来的花，重新点燃我
熄灭很久的热情。都说眼睛是心灵的
窗户
我差点把窗棂都拆了
还是装不下一个完整的世界
阳光在书案上，替我写出第一行字
我发现段落间，每一个字的作用不可
替代
一个个形单影只的字，站在一起
就是一篇文章，就是我一再寻求的力量
感谢阳光！替我换了副豁达的心境
洁白的云，不停地擦拭，让蓝天更蓝
它擦拭过我的心吗？怎么春天的那团火
在我的胸腔沸腾。简单的一次远眺
就让我捋着折射的阳光，看啊看，看到了
未来——
逝去的时光
我对飞鸽和永久牌自行车，印象深刻
“叮铃铃”“叮铃铃”的问候，透过晨曦
飞奔在上班的路上——
那时，鸽子住在低矮的平房顶上
飞得比现在任何一座楼房都要高
天蓝得，没有一丝裂纹
我们幸福的眼泪，来自于仰望
没有几条像样的马路
惬意的人，走在到处都是路的土路上
两边挺拔的白杨，现在去了哪里？
如今我没有佝偻的脊梁
代替不了它的位置，只能作为一种模拟
演绎给我的孩子
每一个院子都有门，门鼻儿上的锁很少
锁上
每个孩子的脖颈上，都挂着钥匙
除了明白无误地告诉你：大人都在工地
更多的用途，还在于装饰
——我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翻看过去
的相册
就像看一部童年时的黑白电影
就想哭！即使长时间把头低下
也控不出，与从前一模一样的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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