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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花园(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地火 热度: 24073
韦锦

  古意简单:爱国者及脚手架

  排比句一样,笨拙,密。

  一连串爆豆,集合起众多响亮。

  关不住的门,和单调,刻板的闪电。

  一列地铁,一把刀,从城北捅向城南。

  不说家园和边境,遥远的舌头和舌根。

  不替它和任何人对骂。

  不让头发长成蓟,让青春变成草捆。

  号角吹响,提起脑袋,放下思想,

  还是应征入列。

  它朝深渊狂奔,你举起套马杆或绊

  马索;

  “挚爱的脸,长出行凶的眉毛,蛇的

  花纹”,

  你张开口,牙齿磨成针尖,

  疾飞的石头在风中鸣叫。

  最难的事情,在众多树木面前,

  轻声回答:自己是一棵树;

  在众多歧义面前,保持“明确和单纯”;

  看着出站口的拥挤,还能想起

  故乡的小麦,密密的稻田。

  在破烂不堪的早晨,不让母语

  只剩下口水,脏话,变本加厉的霾。

  不让城墙内外,只剩下禁欲者的招贴画,

  污秽的主流及水底的反光。

  不和女性的洁癖约会。

  不打扰夜;不惹弄脏裙子的女孩哭。

  不向撒尿都赖在宝座的恶奴致敬。

  做螺丝钉时不念叨它的光辉。

  种花,锄草,挖煤,卖身,疏通下水道。

  不为它的高贵自视下贱。

  只在它蒙羞的日子,

  取消自视清高的资格。

  在关键问题的关键环节,

  放弃转喻,隐语,拐弯和暗药。

  也喜欢

  一个孩子,老人写的诗,她也喜欢。

  把鸟巢挂到树上,擦净玻璃做的器皿。

  比空话还空的井,豁达,宽容,

  不影响对生的贪婪。郊外的露水

  带着木槿花的香,影,和留痕。

  一个老人,孩子写的诗,他也喜欢。

  泉水从岩层,虫蛹从冻土带,

  一道彩虹从泥泞和乱石间,

  有机物从破碎,挣脱苦苦的褶皱,

  带着潮湿,阴,暗,死亡和血的气息。

  一个诗人,迷恋终点,起航,

  亮起来的窗户,黯下去的灰烬。

  躲不开误判,误读。

  心大于心室,涟漪大于湖。

  持续的轨迹不停展开,收缩,

  把后路切断。

  最后的岁月他可以忍受,

  但不会安于平淡。

  他很可能,

  把天空向你撕裂,或者

  把一片草葉轻轻一扯。

  阴天,大海总会说句大白话

  这天空不行了,像个破筛子

  像个纸糊的灯罩。它非要

  扣在人头上。真的,真的不行了

  它整夜都在漏雨

  这天空不行了,像个旧席子

  像把纸糊的伞。它非要

  扣在人头上。

  我们都不忍心笑话它

  这天空不行了,像块脏手帕

  像个纸糊的帽子。它非要

  扣在人头上。不行了。不行了

  不行了也不行,不行了真不行

  它不只漏雨,陨石和苹果也要漏下来

  还有更多的消息,更多的绝望

  拒斥,祈求,眼睛变成伤口

  开始尝试

  把你放进心里,胸口的左边

  放在有血流过的每一处

  每一处,都忍不住一堆煽情的话

  都想把春风和雨雪蓄满

  这样的苦活要做一生

  唯一的酬劳是你越来越大

  今晚刚把你塞进去

  第二天腿又蹬到外边

  我的心跟不上你的长

  只有增加它的弹性

  我像一只塑料袋提着一只小牛犊

  在梦里,在呆呆的出神中

  在刮风的山路上

  “盛不下了!”

  “盛不下了!”

  “实在盛不下了!”

  我开始尝试

  把自己,一点一点,放进你心里

  我祈望你的心也越长越大

  让我不必皱缩,就成为

  一个遥远的天体

  一粒细小的沙

  花园

  请把眼交给手。请把声音交给嘴。

  请把每个名字都当做灯的按钮。

  草决明。元宝枫。水杉。蒲公英。水荠菜。

  丰花月季。

  杜仲。紫叶小檗。萱草或忘忧草。天目琼

  花。望春玉兰。

  玉簪花。棣棠花。暴马丁香。水荀子。

  樱桃。麦李。野山蒜。核桃。柿子。贴梗

  海棠。

  黄栌。卫矛。矮樱。紫叶李。白皮松。华

  山松。榆叶梅。

  大叶苦菜。紫云英。冬青。黄杨。剑麻。

  小叶女贞。

  红瑞木。白丁香。银杏。迎春。芍药。西

  府海棠。

  山楂。紫薇。瓜叶菊。鸢尾花。车前子。

  鹅掌楸。

  在我的房前,屋后。

  在园丁老董老张的手中。

  它们有自己的小名和别名。

  有自己的组织,科,属,种,先于我

  的指点。

  不是草,木,是一个个等待者和告别者。

  当我悟到,并想悟到更深,花园里,除了

  光,影,

  没有任何改变。在宁静面前我失去宁静

  的必要。

  一阵接一阵的风吹,也不源自我内心。

  我不羡慕陶潜,王维,林和靖,他们可以

  离开,到达。而我无从离开和到达。

  我的田园并未荒芜,另外的手,种满另外

  的风景。

  另外的,琴箱,键盘,鼠标或虫洞,

  负质量的瞬间转移。

  这并非我所逃避。

  这是梦寐以外的云彩。

  在此之前,田园须放置身边,放进口袋。

  出口入口要近在咫尺。

  脚心的电流连通头顶的尘埃,

  环绕花园的卫星飞满夜空,

  东西南北,里里外外,忽明忽暗。

  珍若敝帚的浪漫支撑我过完今生。

  朝未来扔石头

  你今天下午

  扔出的石头

  击中了昨天下午

  对面山坡上那只狐狸。

  怎样才能

  你今天下午

  扔出的石头

  击中明天下午

  背阴山坡上那只灰熊?

  天底下的事情

  正午时分,无风无云的天空下,

  一树果子纷纷坠落。

  蚂蚁说,甜啊甜啊。

  果汁流进土里,

  小草的根在狂欢,甜啊甜啊。

  蝴蝶从空中降下来,

  望着果皮的晶莹和丰润,

  扇动着翅膀——美啊美啊。

  红鼻子的贪酒者说,快点快点,

  把它们归集起来呀,

  过不几天就酿成了酒喝。

  一个诗人在木牌上写:

  食肉的虎,狮子和鬣狗,

  请收起你的眼睛和脚。

  别打扰贱民的快乐。

  别跑进低洼的草地,

  泥泞的河谷。

  正午时分,一树果子纷纷坠落。

  非用

  一块母亲留下的塑料,

  透明得不留祝福的痕迹

  我不把它变成塑料桶、塑料袋

  我不让它最后变成垃圾

  一块玻璃,母亲留下的,锋利的硬

  好像能战胜伤害,割裂或冲击

  我不把它变成镜子、花瓶、门和窗

  我不让它最后变成垃圾

  一块母亲留下的地瓜,在土中久埋的

  孩子

  嗅一下味道就想挖一座地窖

  我不把它变成饼、炸薯片、粥和粉条

  我不让它最后变成垃圾

  母亲给我一年又一年生命,

  不告诉长度和宽度,让我懂得珍惜

  我不把它变成有用的东西

  我不让它最后变成垃圾

  母亲给我越来越多的忧伤和希望

  我不把忧伤变成悲伤,希望变成绝望

  我不把它变成时尚和美丽

  我不把我的幼稚、迟钝和呆傻变成浑浊

  我不在持久的磨损中变成方框或圆规

  我不让垃圾变成我

  我已经有了勇气

  “钢琴有88个键。”88。有限的确切存在。

  88个石子。瓦罐。铜铸的钟。

  88条小溪。盘山路上88级台阶。

  精工的构造,栖身在自己的建筑中。

  为10个手指准备下黑和白。

  连续的凝固。受控的颤动和起伏。

  “我要造一架独有的钢琴。

  95,或99个七彩的键。

  排列不能像站队的士兵。”

  一个衣领落满灰尘的人。一个钢琴制

  造师。

  皴裂的嘴唇,嘴角,泡沫及残余。

  波浪留下滋滋响的断枝,草屑和涛声。

  “新和特殊算不得什么。我期待的,

  不只是更个别,而是更美,更妙,更神

  奇。”

  透过虫洞,纤瘦的乐师自言自语。

  一些火焰压缩成冰。

  “我的钢琴不该在卧室。”

  轻描淡写的希望,让我在一座房子变成

  宫殿前,

  心先变成广场。

  “我多想要古尔德、鲁宾斯坦、霍洛维茨

  随便用过的哪一架。

  还有木琴,源自黑非洲的马林巴。”

  他要木质的音乐。木质的铁。骨架。

  木结构的给音乐特制的床。叫音乐起床

  的手。

  毛线制作的槌子。目光标定的发声的

  穴位。

  传向四维的,毛线和木头的合唱。

  侍奉多年,他把她叫做女王。

  他把她不安置到天空,不叫她音乐的神。

  这慵懒的女王,他不叫她,

  她就一直赖在特制的床上,就一直睡觉。

  没有一次,她自己醒来,对他说早安或

  晚安。

  有时,他也会着急。烦。

  可他的心像火把一样坚定。

  “有限的键盘让我安心。它给视野划定

  边界。

  我熟悉分岔的小径,整座房子的门,窗

  户,梁柱和底座。”

  他在有限的键盘上奏出无限的音乐。

  可怜的,永不翻身的河床,蓄满冰凌和

  流淌。

  直达心灵的路,沿着数字,对位,密码

  和逻辑。

  相反的元素,造就终端的和鸣,互渗,穿

  透力和磁。

  与之相应,我提前30年开始写诗。

  30年,我感謝那不断的添加。

  键盘一天多过一天。隐喻。反讽。悖谬。

  互文。

  张力。结构。完型。花样滑冰和艺术体操。

  禅悟。灵修。难度系数。词根和技巧。

  汗渍堵住前心和后背。

  如今我停下。

  琴与琴声让我不再轻易出手。我只要

  现有的手艺。现成的琴。安顿诗歌的木质

  的床。

  我已经有了勇气。承认并坦白:

  蒙昧的出身,固执的血,

  惯于晚点,起步前就过时,一开始就

  落伍,

  前进的方向确定在相反的维度。

  我已经有了勇气。以迟到迎面早退。

  用源源不绝抵挡烟消云散。

  在永不翻身的河床,蓄满冰凌和流淌。

  让河床更高,更深,更宽,更险要。

  抬起眼睛。转过脸。

  在蔑视者的羞辱中,在示威般的演奏中,

  提炼高纯度的晶体,收纳生命的

  盐,酸味,甜和苦。置身喧嚣。旁若无人。

  感动。沉醉。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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