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钧海:温热的人性关怀
——评赵钧海的散文近作
■周蓬桦 贾苓
散文写到一定境界,就不再讲究所谓的写作手法多么新鲜写作技艺有多高超构思有多精妙。重要的是在一个相当漫长的写作过程中,你的写作是否与你的成长相关,是否能够体现诸如思想、价值观、意识等精神层面递进的高度。人生是一个觉悟的过程,当写作能够跟随一点一点的觉悟,通过对人性的剖析,对外物和个体的认知,以及自性的完善和成长,从一种“小我”的角度去体现“大爱”的人文关怀,从而上升到了一个精神层面的新高度时,这样的文字,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就是一个圆融通达的境界,是心灵与心灵之间的碰撞与神会。尽管觉悟需要勇气,需要敢于承受生命中不能承受的一切重和轻。
好的散文简洁、直率、富有激情,直指人心,具有启示性,能够给人以智慧的启迪,在没完没了的对生命的意义考问中逐渐感知灵魂的自由和明澈,同时也能够给人带来阅读快感。那如音乐一般美的韵律当然是浑然天成,而不是刻意而为。
赵钧海就是这样一个歌者,心灵碰撞者。他在西部新疆,却冲出了天山,跳出了准噶尔大地,“杀”到了东部平原和沿海,影响也愈来愈大。每每读赵钧海的散文,我们最想说的是他对人物形象把握的精准,以及对历史对风物的敏锐的艺术感觉。这也许是他先天的优势,如董立勃先生所说:“先天的文学才能,变成了身体和思想的一部分。”当然,更重要的是岁月和经历的磨洗,才使他对世界的认识具有了独特的视角和超乎寻常的高度。
一、那些曾经的岁月,因天真而无邪
年过半百,我们都曾经有过那样的岁月。童年天真无邪,少年狂妄冲动,青春迷茫忧伤。成长在无知和烦恼中伴随着那些简单的幸福,如今已经离我们远去,唯有记忆。记忆是可供我们挥霍一生的财富,尤其到了晚年,当我们的生活已经没有了新意,那些回忆就更加弥足珍贵。它们才是属于个人的能够真正私有的并且无论别人有多么强大,也休想从我们这里把它们夺走。相似的年龄我们玩着相似的游戏,但是成年以后我们每个人对童年游戏的记忆却是大不相同的。也许是游戏本身,也许是与游戏相关的人或事。赵钧海在 《消失的游戏》中不无留恋地讲述着他的童年他的游戏。打尜尜赢烟盒,那些曾经风靡一方的游戏,在那样的贫瘠年代里给多少孩子带来多少简单的快乐。但是留在记忆里的绝不仅仅是快乐。“打尜尜游戏结束了。我们或许就是华夏大地上最后一支玩这种游戏的队伍。在没有‘大鸣、大放、大字报’的‘文革’军营里,我们享受着妙不可言的古老游戏带来的愉悦,咀嚼着成长的快乐和艰涩。”而许多年后,当年的小玩伴们重又相聚时,记忆中其乐无穷的游戏竟然瞬间就变得索然无味了。赵钧海是敏感的,当记忆的共有者篡改了记忆,那记忆顿时失去了它的美好,他宁愿放弃。
青春,敏感多疑,时而愤怒时而忧伤,无厘头的杂念如草丛生。青春,可以骄傲可以无耻。青春的一切错误可以被原谅。《萌动:遮蔽又妙曼的青春》中,青春就是这样,时而被遮蔽,时而被张扬。虽然是在那样一个妄图扼杀人性的年代,但荷尔蒙的勃勃生机依然还是指使小男生们踱来踱去地偷窥女生,并伺机为她们做点什么。博马舍笔下曾有情窦初开的小仆役凯鲁比诺整日向往甜蜜的爱情,喜欢机敏活泼的苏珊娜,对花匠之女也情意绵绵,而对高贵而美丽的伯爵夫人又想入非非。他颤抖着诉说自己对爱情的渴望和疑惑。“你们可知道爱情是什么?这奇妙的感觉我也说不清,只觉得心里翻腾不定。我有时欢乐有时伤心,爱情像烈火在胸中燃烧,时而又寒冷如冰。幸福在远方向我招手,想把它抓住它却逃走。我悲伤叹息,我心跳发抖整日不得安宁,但我却情愿受此折磨……”青春萌动,荷尔蒙来势汹汹。这可怜的孩子被甜蜜而痛苦的爱情给吓坏了。
这就是青春,充满了纠结和矛盾,又美好得令人忧伤。“那时,我觉得自己思想有时高尚有时肮脏。我把自己偷看罐罐的行为定格在思想龌龊的范畴之内,也厌恶其他男生用不洁的眼神偷窥罐罐,我觉得偷窥者低级下流。我也会自觉地用革命理论清理自己的灵魂。我希望我的灵魂纯净而高尚。”赵钧海在他的 《萌动:遮蔽又妙曼的青春》把青春萌动情窦初开的少年的心理描绘得惟妙惟肖。“雨哗哗地下着,荒野的土腥气味浓烈起来,那是沙土、苦艾、梭梭、柽柳和骆驼刺组合出的混合气味,有返璞归真和清逸甘甜的味道。多年以后,我依然能够回忆起那味道的甜逸和拙朴。”声音和景象我们能够通过现代的一些先进手段留存下来,而气味至今仍无法客观地保存下来。但人的记忆能够做到。
如果说,那个时代有意或无意地压抑摧残了人性,那么人性的另一面同样会在这样的环境土壤之上如妖一般疯长。我们走过青春,不经意留下诸多的回忆,或甜蜜或苦涩。许多年以后,我们也许会因为青春年少时的幼稚冲动而暗自发笑,但谁又会为那段特定时光羞愧或自责呢。还是当下流行的一句话说得豁达透彻:谁的青春没二过!那些二过的青春正是我们成长成熟的前奏。而那些留存生命里的回忆,只是我们人生道路上必经的一段特定时光,它属于过去式,仅供未来的闲暇消遣罢了。
二、旧时光中的真意
《潜藏在收存的旧书中》,就这样其乐无穷。每一个读书的人多少都会有些藏书。即使不是刻意收藏。但毕竟是自己读过的,即使有一些可能不会再次阅读,但一经阅读,人与书便有了某种关联。这种关联在人与人之间或许可以称作 “亲情”,不忍心丢弃的。把它们静置在一个沉默的角落吧,你完全可以视而不见。你不用时时想起它,但你不久之后就想要和它相见。它是你生活中一件普通寻常的事件,没有重要到离了它你就无法活下去,但没有它,你的生活就有了缺失。一本不起眼的小书,对一个成长过程中的孩子常常具有启迪的作用。它可能甚至会对孩子的未来产生一定的影响,包括他的生活、工作以及品位素养等方面。
赵钧海就有这样的旧书。“封面已经破烂不堪,那是岁月之手摩挲的结果。它是少年儿童出版社一九六二年六月出版的,两次印刷,印数达九万多册,定价仅六角四分。它是一本跟随我四十多年的老书,也是我最隐秘的私藏。早先,我曾有过在书包里偷偷翻阅它的险历。那时,古诗文已变成‘四旧’,如若被发现,就会遭到没收或焚烧的厄运。能够把它保存下来,是我的幸运和造化。”这是本什么书,竟然让赵钧海如此爱恋不舍?《古代诗歌选》(第四册),这是一本看起来多么普通的小书啊,但是当赵钧海 “从书柜深处翻出它时,蓦然看见那久违的封面与装帧,头皮竟有麻酥酥的兴奋。我恍然大悟,原来,我肚腹里对明清诗歌的垂青,就来源于此”。我们通常会有这样的经验,视觉或听觉或触觉等触动了蛰伏于心底深处的东西,就会令我们沉浸在这种麻酥酥的感觉里,就像微电流不断地刺激。爱情会令人如此,听到久违的音乐会如此,赵钧海看到他收存已久的旧书也如此。或许这也是他把本文的标题定为《隐逸的一腔热血》的一个原因吧。这本书收录了许多明清大家的诗,有的诗风豪迈洒脱雄健,有的冷寂清冽思想淳朴,有乡野的水墨,有末世的离乱,还有大量体现民族气节的爱国诗篇。这本书伴随赵钧海四十年,见证了他的成长,他又如何能不受它的浸淫呢!
一本书如一盏烛光,点亮世界也照亮心灵。
他还有一本更古旧的书《国语辞典》,珍藏了四十三年。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旧版本,五十年代出版的新书,跨越了两个朝代。原序作者是黎锦熙,著名的黎氏八骏中之长子。黎锦熙先生的序作对赵钧海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每每读黎锦熙的‘原序’,我恍惚都在聆听一堂精辟绝伦又沁人肺腑的汉语言课。钻木取火,语言产生;狩猎耕种,对话生存。造字交流,人类演讲。短短数行,那久远与渊源就跃然纸上,使人刻骨铭心又幡然醒悟……文字的形成与缔造是一个漫长繁缛又闳中肆外的过程,它是诡奇、灵动、超绝、睿智的先民们的集体结晶,黎锦熙用‘演进’‘扩展’‘广漠’与‘民间’,概括出了文字递进的本质,也让人们触摸到了隐藏在演进背后的澄明与艰涩。”一个喜欢写作的人必定对文字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这些文字被集中在一起有规律地摆放并注解的地方叫做辞典。写作的人把它们不断地进行组合排列,如音乐家按照音律对音符进行无穷无尽的组合。文字成就了写作的人,而写作的人赋予文字生命,把文字最迷人的魅力呈现给所有的人。所以,赵钧海把这本 《国语辞典》视为珍宝,想它的时候就打开书橱翻开它,那 “五十年前的油墨馨香,时常会扑面而来,缥缈,清逸,老旧,犹如陈年老窖一般”。这种享受唯他自知。而我们,读一读他的文章,神会也好。
在自己的旧时光里,一切都属于自己。默默地聆听自己均匀的呼吸。安静如水。以往的悲伤和快乐,都归于平静。从前的味道从前的声音,被时光反复过滤,能够留在心里的,那就是永恒。
四十几年前,那个特殊时期有着特殊的“音乐”。大街小巷的高音喇叭不肯休止地发出刺耳的交流电噪声,振荡着人们的耳膜。永不改变的节奏,千篇一律的嘶吼,激越狂躁的歌词,邪恶地煽动着人们简单而亢奋的情绪。其实那些东西不能算是音乐,仅仅在标语口号上面拙劣地胡乱拼凑了些音符而已。宣泄的特殊方式吧。赵钧海挺幸运,他有幸听到了不同的音乐,可以被称作音乐的音乐。再向前追溯二十年,那个时代的人,也可以算是我们的前辈吧,他们的流行音乐流行歌曲是那么好听。但后来听不到了,再后来没人敢唱了。但是,好的音乐是会流传下去的。从前,在古代发明记谱之前,人们尚且能够口口相传,把一支歌从几百年前唱到几百年以后。更何况现在还有各种记谱方法。用最简易的方法,足以让一首好歌流传到全国各地。
“胡大哥风流倜傥,才华恣肆,他边拉边唱边跳,情真意切,很有煽动力和诱惑力。他唱的歌与高音喇叭里放的歌味道迥异。《三套车》《小路》就是那时候跟他们学的,我一见他们唱的歌有一种抚慰和穿透心灵的力量,沧溟,凄婉,勾魂,歌词更让人淳梦一般遐想……我第一次听到时感到心惊肉跳又清新亢奋。”这就是赵钧海有幸听到的那些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莓花儿开》《伏尔加船夫曲》等等,除了几支俄罗斯民歌,大部分都是苏联歌曲。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中国与苏联交恶,这些歌曲随之也就不再允许传唱,到了那轰轰烈烈的大革命时期,这些歌曲更是连同几乎所有的艺术作品统统被打上封资修的烙印。“现在有极个别同学与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光天化日之下唱黄色歌曲,肮脏低俗,什么心爱的人啊,乌七八糟,那是 ‘苏修’对青少年的腐蚀,是阶级斗争新动向……”这是当时的真实写照。类似的事情在北岛和李陀编撰的 《七十年代》中屡见不鲜。但是即使如此,那些被禁唱禁传的作品还是在民间尤其是青年学生中间秘密地流传。因为被标上了大大的 “禁”,所以更多时候只能把它们藏在心底,慢慢地回味。
不过,所谓怀旧老歌,其重点是怀旧而不是歌。怀旧是对过去的一种重构与思念,是一种特殊的情感记忆而不是认知记忆。这种有选择的记忆常常通过过滤掉不愉快因素来保持或强化个人的自我认同。那些歌因为恰好出现在那样特定的年代那样的年龄阶段,所以有幸成为怀旧的对象。《那些怀旧老歌》“缠绵、隐逸的优美曲调和令人慌乱、心跳的歌词,还是深深地蛰伏在了我的心底。以后每每听到它们,都恍如有刻骨的、凄迷的画面溢出,像溢流的浊水,满目苍凉也恍如隔世”。在过去的那些旧时光里,那些能够使我们心灵为之震颤的东西,有理由永远留存蛰伏在我们记忆的深处,与我们一同成长一同老去。说到底,“我们喜爱苏联老歌,是喜爱生长在我们自己心底的情感记忆。那些豆芽状的音符,只需稍稍抚慰,就会发芽,就会飘举,就会成长。它们对我们的影响是不可言喻的和润物无声的”。
三、亲情:人类永恒的乐章
描写亲情的文章很多,“父爱如山,高大伟岸,是丰碑是榜样,威严而坚定,永远给我们以坚毅的力量。母爱如海,宽容温暖无边无际澎湃宽广……”溢美之词之句多不胜数。人们用什么样的词来赞美父爱母爱都不过分。只是,那些高大的、抽离出现实生活的赞美之词,似乎与我们的父母并没有太多的关系,我们以及我们的父母并不能从那些词汇中感受到血肉亲情。更多的时候,它们只是被堆放或者可以说是强加在父母身上的华丽词藻。父爱,母爱,濡养着我们。父母的一言一行,甚至苛责打骂,无不以爱为支撑。这是人的自然属性。但是 “伟大”,这是一个多么抽象的词啊,对于本来就是平凡之人的我们来说,是多么的空洞虚泛。不是吗,努力而空洞地抬高父母来弥补自己对父母所做的不足,多么堂皇啊,这不正是自我解脱的一种极好的方式?有时候,我会觉得用 “伟大”这样一类的词来描述父母之爱,是一种无奈且苍白的表达。无奈是因为我们缺乏更好的表达能力,苍白嘛,嘿嘿,是因为别人依旧无法感受。其实,伟大,更多的应该是一种人性的超越,说到底,它已经与个人无关,与你的亲情无关。或者,超越亲情的爱,才称得上伟大。
所以,我喜欢赵钧海的 《陪母亲逛街》《蛰伏在旧照片上的父亲》《享受回家》。尤其是 《陪母亲逛街》。
赵钧海远在新疆,离河北老家三千多公里,平时难得回家。“于是七十四岁的老母亲就成了我的心病。我时常琢磨怎么孝敬清寂的母亲。说起来我与母亲相距三千多公里,真想孝敬她老人家,其实只是一句虚伪的空话……从小到大我就没有真正帮过家里什么忙……帮父母尽一个长子的义务,对我来说就是天方夜谭。也是我几十年来自责内疚的根源。”
中国从古就有“父母在,不远游”之说,或许是为了避免 “子欲养而亲不待”之憾吧。为了生存,不得不远离家乡,就一定要安顿好父母。尽管能够做到 “游必有方”,但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女,还是会因为不能时时在父母身边殷殷照拂而愧疚。
赵钧海难得回家一趟,他有心把母亲接到身边尽子之孝。但在老家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大多不愿意离开家乡。或许这就是人的归属感吧,守着祖辈才会心安,因为这里是家。人老了,智力体力都是必然下降的,但智慧却会因了岁月的磨砺而增长。“你能回来陪我两天,我就十分满足了。”澹然豁达宽容,这不是智慧又是什么?
结果是陪母亲逛一次街。赵钧海想为母亲做一切事情。陪她逛街,生活在这里母亲天天都在街上游走。看街边的风景,几十年如一日。吃路边的小吃,母亲老了,没有那么旺盛的食欲。为她买一件衣服吧。时尚、新潮,那是年轻人的专利。老年人的服饰不是哪里都能买到。
母亲提议,陪他看书。要知道母亲是不识字的。但母亲乐意陪他进书店,看着他看书选书买书,帮他拿着挑中的书。并且很意外地,不识字的母亲也帮他挑了一本书。她认得儿子喜欢的书。
“母亲竟然给我选择了一本 《王蒙——我的人生笔记》。母亲说,我看你买过这个人的书,总说写得好,对不对呀?
它果然是王蒙的一本新书,时代文艺出版社的最新版本。
我愕然地望着母亲,说,妈,你认识这书上的字吗?
母亲回答:‘王’字知道,其他就看照片,这个人的照片在你过去买的书上见过,上次回家你就买过他的书。”
读到这里,我心里又甜蜜又苦楚。甜蜜的是我们都有母亲,并且每时每刻都会受到母亲用心的关怀和爱护,这已然成为一种习惯。苦楚是因为我们永远也做不到母亲对我们那样对待母亲,况且,我们还常常忘记,哪怕给母亲的一个电话一个问候。堂而皇之的借口竟然是忙。但母亲依然关爱我们,用她博大宽广的胸怀包容着我们的自私和任性,用她的精神滋润浇灌着我们的成长。
《陪母亲逛街》这篇文章我读了好多遍。现在我更加体会到,母亲,意味着奉献却永不索取。
四、总有某种跨越时间的东西与某个瞬间相应
赵钧海生在新疆,生活在克拉玛依,他早就把自己当成准噶尔人。他 “站在盆地中心追古怀今,从边野历史到心灵痕迹,此时此刻的生活连接着古往今来。”(刘亮程《家住新疆序》)。他喜欢新疆,热爱这片养育他的热土。这是一种血脉般的亲缘。广袤的大漠,坚硬的戈壁,荒远的油田,在明明灭灭的历史间独居一隅的小镇,还有那些已经消隐在历史烟霭之中的古代遗址。时光荏苒岁月流逝,它们默默伫立在三千萧瑟处诉说着历史的苍凉。充满纤敏和善爱之心的赵钧海,永远也不会错过时间与空间的交错带给他的心灵触动。面对历史的残垣断壁,赵钧海一直在寻找诱惑着他的那种高华、骄傲、略带幽怨的气质。在 《伊犁将军:惠远古城之累》一文中,他这样写道:“绝美的伊犁河流域有着丰富的水源。它巍峨的西天山,温润宜人的气候,郁郁葱葱的苍松绿草,让人们心内充满了柔情。沿着这条历史线路追溯,你会发现从乌孙昆莫猎骄靡娶细君公主为夫人开始,西突厥汗国、葛逻·汗国、喀喇汗王朝、西辽王朝、察合台汗国、哈萨克汗国等都曾在它富饶的河谷里留居过,它们构成了中国西域伊犁两千年的兴衰史。”赵钧海生在伊犁长在惠远,从小在古城宽阔的城墙上奔跑。他从那里 “看到了苍茫辽远的西域大地。那大地上生长着大片的庄稼,远到天边的美丽草原和草原上游动的羊群马队。”人们常说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是这里的水土风物,濡养造就了他随和豁达的性情,拙朴宽厚的品格。每次读他的文章,心里总会有一种踏实稳健的感觉。而文章中讲述的历史,无一不活生生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总有某种跨越时间的东西与每一个瞬间相应”。古尔图驿站,“它的名字与整个华夏民族的成长史一样漫长,是通向人类繁衍道路上的一个契合点。”赵钧海是个对历史极有感觉的人,他在 《古尔图,那个熄灭的驿站》中,带我们穿过两千多年的时空隧道,在历史的长廊中游览徜徉。从西汉到唐朝到清朝到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一只只背影模糊的驼,永远都在寻找着太阳的阴影;张騫“凿空之旅”,使臣、商队、宗教僧侣,汇聚世界几大文明,中原与西域政治文化宗教相互融合相互影响;赵钧海带我们看古尔图驿站的遗址,告诉我们,兀立在荒野的一座座小山包,是如何变成汉代乌孙贵族的墓冢;我们看到游牧的乌孙人和他们的牛羊,甚至与他们一同放牧狩猎嬉戏。而到了唐朝,“古尔图驿站显得十分冷清与渺小。它昏黄地坐落在寂寥又朦胧的蜃气之中,宛如透着神秘的残壁废墟。从东西两边流动而来的游人,走马灯式地驮着重物,留宿在驿站的土炕毡床上,而快马驿使们风驰电掣般换马兼程在苍茫的原野上,更是一道绮丽的风景。”既然到了唐朝,我们就怎么也避不开王维高适岑参们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来雁无尽时,边风正骚屑”;“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这些诗句我们曾经背得烂熟,但流诵于我们口上的仅仅是诗。读过赵钧海才知道,它们还有另一番滋味。如果未来我们有机会亲历古尔图,那滋味一定又不相同了,我想。
历史能够让人看清,培根说过 “读史使人明智”。但历史也常常容易使人惶惑。有时候我们常常怀疑历史,因为历史容易被倾注人的情感,因而遮蔽了它的本来面目。况且站在不同的高度与角度,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历史也是不尽相同的。但历史已经成为历史,相信也罢质疑也罢,但你改变不了历史。其实,历史让我们思考给我们以启迪,这就足够了。
赵钧海对文学情有独钟,对历史情有独钟,他笔下的历史描述生动有趣,避免了生涩呆板让人倦厌,很容易让人有代入感和参与感。即使是史前的玄秘,在他那里也是一番栩栩如生的景象,如身临其境。
“雷雨过后,大地透出新绿。一队奇异的大兽低低地飞过来,它们怪异、庞大,飞行姿态轻捷、优雅,那巨型双翼完整地伸展着,脑袋硕大,长喙尖锐,并叼啄着一尾扭动的活鱼。仔细分辨,你会发现这些大兽并没有鸟类齐整美丽的羽毛,但飞行器官显得发达有力。再仔细观察,你还会发现那长喙里长着一些残留的牙齿……”(《飞翔在白垩纪的翼龙》),这几乎是每一个恐龙爱好者多多少少都曾经在自己的脑海里模拟过这样的场景,但这个场景却并不容易再现。赵钧海做到了,而且攀援到了一个奇异的高度。
赵钧海写人,写记忆中的童年,写亲情,写历史,写他生活和他割舍不下的油田以及西域大地。他的文字平实安详,质朴清亮,每一篇文章都充满了情和爱,让我们读到生命给予我们的满足。他用朴素而温暖的语言,道出了人世间的温情,也将那些所谓深奥的哲理简化为平易呈现给我们。这是一种慈爱和智慧。一个心中有爱的人,容易被感动,认为世界同样充满爱,爱的声音,爱的颜色,爱的味道,无一不是爱。给予爱,同时也获得爱。
有爱,内心就会有一座天堂。面对历史面对世间万物,他总是心生爱意,充满了人文关怀的温热。爱比历史更真实。
赞(0)
最新评论